知道,漠北突变,师兄因我而离世,而卧,终是身不由己,再一次回到深宫。
沉沉的夜,凌尘悄无声息的,再一次回到我身边,只有一句话,:“你有难,我不能撇手不管。你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我来帮你做。”
是从那日起,原是天长水远遥遥巫山处逍遥的江南奇男子,蛰伏在了那繁华帝都城内。
许久,我叹口气,对凌霄道:“我欠凌尘的人情,这辈子是还不了的了,下辈子吧,下辈子定当相还。”
“老四不在你以为的地方。”
我看向气定神仙的凌霄,问:“凌尘不在帝都?”
凌霄点头,道:“确实不在。这么些日子,你收到的密信,实则是老二所传。”
“凌尘他…”募然想到那八十八条血淋淋的人命,我心下大惊。
“去寻解药了。”凌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道,“连理蛊的解药。”
我愕然,许久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所以,我这个做老大的,好奇了,便是坐不住了,过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这般让四弟…”凌霄默了默,好似在找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半晌,道,“疯狂…是的,疯狂。”
我问:“既然已经看了人,那么,然后呢?”
凌霄倏然欺身而来,俯身,贴着我的耳廓,道:“做笔交易吧,你我,双赢。”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二十八章:水墨丹青扇底风
一时间,唯有廊外穿堂风呼啸而过声。
凌霄倒是识时务得紧,在门外那两道目光怔视下,左臂将我楼了搂,目光流转锅门外二人,声音甚是温和的道:“煌少爷,下次进来,定是要记得敲门。”甚是理所当然的抬手为我理了理鬓角散发,“殷姨,早。”
“呯…”殷姨手中的端盘,应声而落,溅落一地的水,金属击地声久旋不散中,是殷姨惊得不能再惊得声音,因为过于惊讶,而显得颤抖亦沙哑,“姑…姑爷…”声随影落,立于近前处,殷姨紧紧的,看着那对我无限温柔的呵护丶我执手的男子。
凌霄由着殷姨打量的目光,只垂眸看我,目光无限柔怜。
我回以凌霄一笑,看向殷姨,道:“殷姨,你不曾看错人,他…”回手,反握住凌霄,“便是师兄…”顿了顿,“师兄他,回来了。”
“ 这…那…”殷姨看看我,又看看凌霄,表情甚是缤纷多彩。既难以置信,又悲喜参半,好半响,方道,“不…不是说,姑爷他在那宫中寒玉潭深处的么?小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笑了笑,凌霄亦是笑了笑,对我道:“诗儿,你先与殷姨聊,我先且去追思堂。”
凌霄出去时,顺带将依然处在惊愕状态尚未回神来的痴儿给捞了出去,并带好了门。
“啊——”痴儿的声音终是迸发而出,“你放开我,我不走,宁宁…宁宁…我要宁宁…”
只听得凌霄不温不火的轻声慢于道:“煌少爷,我差人去买了不少爆竹,要不要去试一个?”
“那…”痴儿对爆竹的痴迷劲儿尚在兴头上,果真是经不得诱惑,迟疑半响,问,“真的很多吗?我要这么这么多…”
门外恢复寂静,想来是凌霄已带了痴儿走远。
“小主…”殷姨看我目光里,慢慢的,都是不解。
我笑着扶桌坐下,看向铜镜中自己的容颜,道:“宫中寒玉潭下,早已空无人影了。”笑了笑,“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待得发觉人不见了,也得需要一段时日的。”
“姑爷他…”
我从铜镜中看向殷姨,点头,笑:“漠北当日师兄为救我,不惜使出夜氏修罗神功,致使静脉寸断…当时,我亦是以为,师兄当真是再也回不来了的…直到,昨晚,你说有人夜闯山庄,只是不见踪迹,其实,那人便是师兄…再见到师兄,我亦是惊讶,方才得知,原来,山庄巨变后,师兄得遇奇人,修习过龟息大法,又得宫中寒玉潭至寒之气修补,正所谓天时地利,是故——”我耸了耸肩,“两年后,师兄醒转过来,寻了回来。”
殷姨闻言,拍掌笑道:“甚好,甚好,真是天佑我夜氏,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殷姨说道,便是向外跃去,人已远去,只留下殷姨兴奋莫名的声音,“我这就去告知族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由着殷姨去向族人报喜,双手托腮,静看铜镜中的自己。
这场戏的开始,虽说是不在意料之中,不过,其取得的效果倒真是…不错的。
凌霄此人,当真是个人才。
接下来,不消两三日,夜氏那原是死了的姑爷夜朝歌复活的消息,必是吹遍这九州大地的边边角角,何愁宫中的皇帝相府的丞相以及远在漠北的云楼族少主听不到?
夜朝歌的复活,于风雨飘摇的夜氏而言,必然是夜氏族人的一颗强心剂;于那些视我夜氏为头号对敌的人而言,自然是绝对算不得一桩好消息,措手不及,自是乱了阵脚。
假亦真时真亦假。
只要能达目的,指鹿为马又如何。
用早膳时,殷姨眉目眼梢是止不住的喜悦与轻松,甚至是端茶倒水的丫头婆子,亦是面有喜色。在在的告诉着我,我这一步,没有走错。
我对殷姨道:“传令下去,这个年,定是要好好的过,大肆热闹一番。”
殷姨笑:“不需小主吩咐,大家伙儿都已忙乎开去了。这个年,自然是要好好的庆祝的。”
用罢早膳,青衣侍从来报,药堂子掌房已进了庄子。
我站起身,道:“让他们追思堂侯着,我这就去。”
殷姨取了披风过来,为我披上,随我同往追思堂。
追思堂远离山庄中心,僻西山而建,原是我夜氏佛堂,一场大火,化为灰烬,重建山庄时,辟为追思堂,供奉自当年大火后,所有死去的族人牌位,常青树环绕,香火不断,甚为清幽。驻守追思堂的,正是青龙寨的人。
堪堪踏入西山,追思堂隶书牌匾模糊可见得,便是被三四灰衣侍从迎面儿拦住了去路,我一见灰衣侍从的神色,便知,必是又少不得变故。
果然,灰衣侍从朝我单膝跪地,道:“属下得寨主之命,请小主暂回避。”
我问:“寨主何在?”
灰衣随从道:“正在堂内。”
仔细听,追思堂内并无打斗之声,我再问:“堂内所发何事,须得本庄主规避?”
“是…”灰衣侍从左右为难。
怕是凌霄出了什么纰漏,引得青龙寨寨主怀疑,继而双方正僵持不下。这么一想,我抬步便是朝前走,灰衣侍从见状,竟是拔出剑来,搁在自己脖颈上。
我停步,凝目看向那几个灰衣侍从。惟命是从向来是夜氏历来的规矩,各堂各寨之主于十大护法直接听命于夜氏掌权人,而各堂各寨之人却是只唯本堂本寨之主的命侍从。
“殷姨——”我话音未落,殷姨已然出手如电,只是瞬间,便是点了几位灰衣侍从的穴,一时半刻的,自是动弹不得。
我看了看他们,道:“如此,也不算违命。”说罢,快步入追思堂,殷姨紧随我身侧。
到了追思堂外,我堪堪跨上高槛,一眼便是看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身影。
左有青龙寨寨主,右有“死而复生的夜朝歌”,后有人数不在少数的灰衣侍从,前有白须飘飘的药堂掌房,皆是满身戒备。
看到那身影的瞬间,我眉心不自觉的跳了又跳,太阳穴是突突的疼。
怔了怔,再看清,我便是松了口气,随之,浮起的念头便是:
倒真是巧了,竟也有人在这年三十的大清早,玩起了真真假假的游戏来。
掌房瞧见我,扑通一声朝我跪倒,满面的愧疚,恨不得以死谢罪,道:“老奴识人不清,竟是被这贼子的假人面所骗,误认为是不可多得的管账良才,幸得被姑爷识破此人假面…”
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人倒是热烙的唤我:“姑姑!烨儿陪你过年来了!”
这些人中,唯有殷姨曾在我临盆昏睡时,有幸见过承烨,据殷姨后来对我所言,当时,若非听得那声姑姑,她亦是玩玩不会想到,堂堂的一朝帝王竟只身入了青山深处。
此时,听得医生“姑姑——”
众人皆是一愣,纵然是不曾见过乾昭帝王,亦是都知道的,普天之下,能与我姑侄相称的,唯有那个人。
是故,众人皆是怔怔的。
怔归怔,愣归愣,必要的警惕还是不失的,依然将人围在中间,水泄不通。
“小主,真是小皇帝。”殷姨在我耳边低声提醒。
我挥手,示意众人退开,走过去,凌霄立时挡在我身前,朝我摇头:“不可近前,小心有诈。”
我倒也不再近前,目光掠过众人,停在那人身上,手指了指他的脸颊,随意笑道:“阁下这面皮可真是极品材质,可惜,连日的阴雪不晴,这面皮想来尚未干透罢,不知,阁下的脸,是不是有些发痒…”
那人闻言,怔了怔,旋即,仰脸大笑数声,随手,撕去又一层面皮。原也是才貌出众的人,年纪比起我那皇帝侄儿来,还要年轻好几份,也不过是十三四的少年。
众目睽睽下,那人旋身之间,檀香枭枭,玉扇轻旋,青衫飘逸,一起一落,丹青惊鸿影,道不尽的无限风流写意。
从没有这一刻,让我悲欣交集,紧紧的盯着那缓缓近前来,那左手玉扇,右手丹青之人。重重叠叠的视线里,恍惚的,是三月的江南,儒雅少年打马走过,马蹄声声,落花生香,真正的水墨丹青扇底风。
他缓缓跪于我身前,虔诚的嗓音有若三月清风吹过:“十护法夜朝宁见过主子姐姐。”
他喊我,姐姐,主子姐姐。迥异于其他护法对我的称呼,听在耳里,是那般的亲近,那般的自然。
朝宁,夜朝宁。
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女孩爬在儒雅俊秀男子的后背上,嘻嘻的笑道:“小十叔,九叔叔都有宝宝了,就剩下你了耶!”
俊秀男子将小女孩抛向空中,再接住,为难的道:“唉,谁让你小十叔貌比潘安丶怜香惜玉呢。你小十叔若是娶妻了,会哭碎那西湖边上众家女子的心的。”
笑着环住男子的脖子,稚嫩的声音响彻在弥漫了浓浓的桂香空中:“小十叔,小十叔,你以后有了宝宝,名字我来取,好不好?就叫夜朝宁,好不好?你看夜朝歌的朝,夜婉宁的宁,多好啊!”
“诗儿一定会对他好的,很好很好的。”
“为什么啊”
“因为,他是小十叔的宝宝,十诗儿的小弟弟啊。”
“哈哈,还是我们的诗儿了不起,好,就叫夜朝宁,夜朝歌的朝,夜婉宁的宁。”儒雅的脸颊贴着小小的脸颊,恨恨的亲了又亲,“咱们的诗儿,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真是便宜朝歌那小子了…”
言犹在耳,物非,人亦非。
一瞬间,我,潜然泪下。
一瞬间,我夜氏,沸腾了。在他们的眼里,夜朝歌死而复生归来,十护法后继有人,无不是振奋人心的天大的好事。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二十九章:煌之永觞
大红的对联,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地毯,红烛下酒劲熏得发红的笑脸。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喜庆的红。

这是乾宁四年的最后一夜,除夕夜。率了族人祭了祖,便是齐聚议事厅共享这来之不易的团员餐。欢声笑语中,刚刚回归的小十已然与其他几位护法打成一团,正在人群里划拳拼酒,好不开心。而所谓的“师兄”更是被族人围在中间,你一杯酒,我一杯酒的敬着,絮絮叨叨的说着新年的祝词。身侧的殷姨眼眶微微的潮湿,面上却漫漫的是喜色。我不喝酒,只是看着族人饮酒作乐、笑语漫漫,便觉得甚是欣慰。
终究,还是过了个难得平安祥和的除夕夜。
梆子声遥遥传来,夜甚是深了,我起身,避开众人,朝外走去。走到回廊处,一回头,却是见殷姨跟在身后,便是摆了摆手,笑道:“殷姨,你进去吧,别扰了大家的性子,我有些乏了,先且回房歇息。”

正说着,不远处猛然传来一连窜的爆竹声,我惊了惊,殷姨亦是惊了惊,抬眉看过去,那拱门外,痴儿裹着厚重的裘毛披风,忙碌着跑来跑去,将爆竹燃放得不亦乐乎。
我笑了,殷姨亦是笑了。
我朝殷姨摆摆手,径自走过去,站在一边,看痴儿放罢爆竹,开始放鞭炮。
一连窜的鞭炮,痴儿将它们挂在长竹竿一头,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观看的我,便是咧嘴笑了:“宁宁,来,玩鞭炮,很好玩的…”痴儿一边说着,一边朝我招手,见我手捂耳朵不见动的,便是跑过来,一把拽住我走近去,将那竹竿空着的一头递给我,示意我握紧。
然后,便是见痴儿对那站在宫门边的侍从道:“火,拿来。”
话音刚落,眼前人影一晃,便是见那侍从站在痴儿身侧,递给痴儿一柱闪了火点子的檀香。
痴儿接过檀香,朝那侍从挥了挥手:“下去罢。”
那侍从便是恭敬的一弯腰,身影掠过,回归原位。

我瞧的一愣一愣的,但觉,眼前的痴儿简直是比我这个山庄的主子还要像个主子,一言一行,一板一眼,官家气十足。走到哪里,倒是不难看出,当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人。
思及那隔了山重水远的皇宫,心便是无法抑制的涌上微微的酸涩。
抬眼看向茫茫的夜空,此时此际,烨儿他,当是与百官同享江山盛世,同贺除夕吧。哦,对了,还有他的皇后,他的皇太子。
“噼啪啪噼啪——”骤然而至的声响,骤然拉回我短暂的神思,眼前,便是映入了痴儿大大的笑脸,痴儿的手搭在了我的手上,与我同握竹竿,一边看着竹竿那头的鞭炮噼啪作响,一边笑着安慰我道,“宁宁别怕,一点也不会被烫着的,真的。”
看着很长的一窜鞭炮,也不过只是说话的功夫,便是燃烧殆尽,如同,这人生光阴,那个时候,总是觉得,深宫的岁月漫漫无期,总是以为,自己的大半辈子好似都葬送在了那深宫高墙内,实则,十四年,也不过是白驹过隙,眨眼即过。

“宁宁,你是在难过么?”痴儿骤然凑近来的大大的脸颊,闪烁着一双明亮好奇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扔了竹竿,双手径自扯住我的袖角,凑近再凑近的看着我,“宁宁,你是在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我看着痴儿,二十八岁的人,心智却永远是七八岁孩童的心智,看人看事,只是单凭的以自己的直觉来评判。
痴儿的手,顺着我的袖角,爬上我的肩背,慢慢的将我圈在怀里,有若对待小小的娃娃一般,轻声哄我道:“不难过,不难过哦。宁宁难过的话,煌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哦。”
我轻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微微拉开煌:“煌看错了,宁宁没有难过,大过年的,所有人都是开开心心的,宁宁也是开开心心的…”
煌倏然撅起嘴巴,反驳我道:“煌才没有乱说,是宁宁不诚实——”说着,便是有扯住我的袖子,求证一般的道,“宁宁就是难过了,伤心了,因为离得太远了,不能再见到皇帝侄子了…姑母教过煌的,想念会让心变得痛痛…宁宁的心就是痛痛了,因为宁宁想皇帝侄子了…”
痴儿的脸颊仰着,一双眸子被红灿灿的灯火照得晶亮溢彩:“我知道的,宁宁很难受的。别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知道的。”
先太皇太后那个睿智的女子教导痴儿:想念一个人,心会很痛。亦是曾对我说过,小孩子的直觉总是很准很准,因为他们的心智稚嫩不受世俗干扰,能够看到人心最本质的东西。

痴儿的手,不知何时,又是环住我,笨拙的,想要给与我安慰与温暖。
我贴着痴儿的耳朵,轻声道:“那我们说好,以后都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痴儿亦是学我,凑着我的耳朵,低声道:“皇帝侄子也不能告诉吗?”
我轻声道:“也是。”其实,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这一辈子,也没有多余的机会,见着他说句多余的话了罢。
空气中,只余下爆竹鞭炮的烟火气。
我由着痴儿静静的环住我,痴儿亦是久不说话。
许久,痴儿忽然问我道:“宁宁,我们还会回去么?”

我笑了笑:“回哪里?这里便是我们的家啊。”
痴儿顿了顿,低低的道:“回宫里,我昨晚梦见姑母了,她说想我了…”痴儿的声音又是低了低,“宁宁,我想回去了,会宫里去了。”
我愣住,这么长时间来,我从未想过,痴儿会记掂那深宫,会将那深宫当是自己的家。是啊,痴儿自小被先太皇太后带在身边养大,深宫再怎么惊心动魄、勾心斗角,于痴儿,依然是他最终的家。外面的世界再好,于他,终归不是那他自小长大的地方。
我抱住煌,低声道:“煌,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宁宁,回得去的,回得去的,皇帝侄子对宁宁是最好的了…我们回去,我们去找皇帝侄子,皇帝侄子给我们撑腰,没有人敢欺负我们的…我们不用怕那些坏人的…”
夜色下,我看着痴儿急不可耐的脸颊,轻声道:“可是,煌,不放过我们的人,正是皇帝侄子,我们又能去找谁来撑腰?”
痴儿愣住,慢慢的,松开我的袖子,半响,摇头摇头再摇头:“不是的,谁都知道的,宁宁疼皇帝侄子,皇帝侄子对宁宁最好…”
叹口气,为痴儿拉好松了的裘皮外套,明知他不会懂,还是到:“所有的好,所有的疼,总是要有低限的。”伸手,拍了拍痴儿的脸颊,微微的凉,牵起痴儿的手,“来,宁宁送你回房睡觉。”

帮痴儿宽了衣服,看痴儿躺在榻上,慢慢的,眼皮下搭,便知痴儿已是睡意袭来,便是为痴儿掖好被角,侧身,吹熄烛火,正要起身悄悄的离开时,却是被痴儿握住了手腕。
我低眉看去,借着屏风外透来的烛光,只见痴儿将一枚盈润通透的玉佩塞在我的手心,只听黑暗里,痴儿朦胧的声音:“宁宁,煌送给宝宝的新年礼物,你替宝宝收下。”
痴儿一翻身,已然熟睡。
我起身,走至屏风外,仔细一瞧那屏风,证了怔。
谢氏传宗玉佩。
据闻,可凭此,召集谢氏旧部。
初时,我那皇帝侄儿不放过痴儿,欲下旨痴儿去往皇陵守皇陵,忌惮的,也不过是这枚谢氏传宗玉佩背后的权力了。
可是,很久很久以前,先太皇太后不是说,此枚玉佩已随了痴儿生父下葬,长眠地下了么?
“姑母让我藏好的,就是宁宁,也不能告诉的…”屏风内,隐约的,传来痴儿近乎梦呓的声音,“可是,煌喜欢宁宁,喜欢宝宝…”
我站在屏风边,轻声唤:“煌——煌——”

没有应声,唯有黑夜中,痴儿沉稳绵长的呼吸声。
将玉佩收好,也罢,暂且帮痴儿收好,他日待痴儿成家后,再交由痴儿枕边人保管便是。
夜很沉,而我,睡得并不踏实,似睡非睡间,总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有一道日光始终在我颊上停留。迷迷糊糊的,好似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叹息声。
那人就在那里,就站在那里,就这么垂眸看着,好似,从不曾远离过一步。
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脸颊有什么东西滴落,湿湿的凉,在脸颊洇开,慢慢的,是渗透至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灼热。
自然不是自然醒的,是被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的。
披衣下榻时,顺手摸了摸脸颊,触手之处,是湿湿的滑腻,似梦非梦,微微有些怔然。

门外,晨曦初露,是个难得晴朗的正月初一,站着的是小十,对我道:“主子姐姐,朝歌姐夫还有殷姨,请你去秋苑一趟。”
“何事?”秋苑是痴儿暂住的苑子,我当是痴儿又在闹孩子脾气,“是不是煌少爷又闹着要放鞭炮了?随他去吧,他开心便是,不必拦着的。”
小十道:“不,不是的,是煌少爷他,不见了。疑是,被人劫走了。”
乾宁五年,正月初一,痴儿于戒备森严的江南第一山庄,无辜失踪。
再找到痴儿,是在六日后,痴儿的身子,平平的,躺在西湖边上,冰一样僵硬的身子,长长的睫毛结了冰凌,那紧紧闭上的双眸再也不会看着我,灿烂的笑,明亮的眸子里跌落了无数的星辰。
小十费力的打开痴儿交握于身前的手,掌心内,小小的鹅卵石大小的弹珠,琉璃材质,在晨曦下,光芒流转,灿若琉璃。
小十不明所以,嘀咕了声:“这不是小孩子才玩的玩意儿么?”
是啊,是小孩子玩的玩意,是当年的伏波宫承烨曾经用过的小玩意儿,后来,被痴儿无意翻到,我便是随手给了痴儿去玩耍。
我就这般,静静的坐在痴儿身边,坐在西湖岸边,从日升到日落,再由月落到晨曦初升。
琉璃弹珠被我紧紧的攥在掌心,攥紧再攥紧,直至,生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