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看云裔:“你别忘了,这孩子,是我夜婉宁的侄孙。”
云裔耸了耸肩:“所以,我答应你,送他回去,前提是,他必须服下这颗药丸。”
我问:“如果,我不肯呢?”
云裔道:“那就,恕难从命。”
方丈此时亦是道:“小主,关键时期,切忌不可感情行事。”
我反握住澳儿的手,环顾左右:“这孩子,我留下了。”也不再看那虚掩的门,对云裔、亦是对所有人,一字一句,道:“举事可以,但是,须得等三年。”
“小主,早举事与晚举事有何分别?”乌兰不晚问我。
我道:“其一,我除了是夜氏的主子,还将是个孩子的母亲,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甫自出世便是随着他的母亲颠沛流离,无处安生。其二,我不觉得,你们的行动,当真是万无一失,寂然是要举事,我只希望,做到万无一失,寂然我夜氏十几年都能等下来,又何必介意再等两年。其三,在我夜氏举事前,我想先看到一个旧时的江南第一山庄。”我看向云裔,“其四,我必须为我的师兄,我孩子的父亲,守节三年。”
方丈沉默半响,率六大护法跪下:“唯小主是从。”
云裔看我,又看向众人,颇为无所谓的道:“我亦是无意见。”
是啊,他唯一有意见的,有坚持的,是不许我跨过那门槛,走进那虚掩的门深处去。
云裔送我回我住的室内时,道:“他的伤,你无须担心,我承诺你,不出一年,必得还你一个完好的阎寒来。”
“还是不肯告诉我理由么?”我问云裔,“一个不许我去看阎寒的理由。”
云裔伸手,摸了摸我的发:“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安心养胎。”
我笑着问:“在帝王的眼皮子下,在这京城之地,安心养胎?”
云裔笑了笑:“不,如你所愿,去你想去之地。”云裔俯身看我,“婉宁,放心将一切交给我来安排。”
我看着云裔,许久,道:“云裔,也许,我从不曾了解过你。”
云裔笑:“你只需记得,我曾经是你在江南岸边遇到的那个少年,如今,是你名义上的夫婿即可。”又侧头看了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澳儿,皱眉,“那乾昭皇帝说起来也是个人才,怎是生了个窝囊儿子?”
我不冷不淡的反嗤:“是不是总也得如云少主这般,胸怀大志,玩弄天下人于股掌,才算得是不窝囊?”
云裔并不见怒,只摸了摸我的发,笑:“你好生歇息,余下的事,我来安排。放心罢。定能让你如意。”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十八章:故里春秋
是江南故里的暮春三月,桃红柳绿,莺哥燕舞,花好月儿常圆。
日子舒缓平淡,趋于安宁。
大腹便例的我幽居于青山深处,身边相伴的是少时的族人,是那些绽放在记忆深处的旧时容颜,现如今,鲜活如初的在我眼前来来去去、嘘寒问暖,恍然如梦,却不是梦。都是旧时族人,若然要说处来者,也便是日日夜夜不肯离我左右的痴儿皇长子澳儿,以及俨然将自已真是当作所有族人的姑爷、我的夫婿的云楼话少主云裔,纵然有所私心,却是为我将夜氏的一切打理得无可挑剔。
他看着我时,不常说话,习惯说的一句话便是:“婉宁,放心,一切有我。”
我看着面前的男子,漠北风刀霜剑刻出的凛冽轮廓,是那样深邃如海的眸光,如浮光掠影,从他眸中浮过的,是淡淡的柔情、浅浅的惆怅、浓烈的执着。亦是如梦似幻,真假莫辨。
而我,已然习惯不再深究,其实,有什么好深究的呢?
他利用我,却是目前为止,是的,至少是目前为止,他所做一切,是族人看得出的,为我着想,为我分担。这些,只需看他来江南故里时族人待他的警惕戒备,至不知何时起,族人待他亦是遇事好商好量便是可以看出一二来。
而我这样的了,自有自己处事行事之原则,我天生不是委曲求全的女子。我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该做的是什么。只要心中所求不变,不管境遇如何被动,已身如何身不由已,我命从来只由我而不由天与地。
连理蛊尚且在体内,而我夜氏族人尚未安定,况且,烨儿的毒,尚未彻底解除。
所以,我必得活着,且要好好的活着。
祖师伯伯不曾随归江南,依然留于京城相国寺,明里做他的方丈念经拜佛、指点世人超脱尘世种种世俗苦,暗地里做他的夜氏长老,调教武僧,培养夜氏势力。
当日离开京城时,祖师伯伯眼望遥远的南方天空,对我说:“小主,请你无论如何,亦要记住,夜氏不灭,与天同在。”
那样看得开放得下看穿世情的佛门高僧,原也是,有着最深的执念,那便是,他希冀着,有朝一日,夜氏回归往日荣耀,千年传承,生生不息。
不曾随归江南的,还有阎寒,自那日起,我不增再见到阎寒。
我知道,在离开京城当日,祖师伯伯曾与云裔有过一次闭室长谈。长谈后,祖师伯伯送我上车鉴,我暗地相托祖师伯伯体细阎寒伤势。祖师伯伯看着不远处云裔的身影,对我道:“小主,缘起缘灭,三生注定,逝者已矣,当惜眼前人。”
我不知道祖师伯伯与云裔在密室内长谈了什么,我唯一知道的,便是,那般历练世事的祖师伯伯已然接受了云裔的夜氏姑爷身份,甚而是,将我放心的交给云裔照料。
对于此,我只能不咸不淡的示之以笑。
他们无法明白的是,深宫十数载岁月,早已在潜移默化间,我不再是当初踏入深宫的单纯的夜氏女儿。我除了是夜氏的女儿,还是乾昭朝当朝皇帝照承烨的姑姑。
我,夜婉宁,自再次走出深宫之日起,肩上背负的,便是双重使命,一为夜氏族人的未来,二为承烨的江山。
滴滴答答的雨,敲打窗檐。
是下雨了么?
我从榻上起身,披衣下榻,八个月的身孕亦觉身子沉重,走路分外迟缓。
怕扰醒外室相陪的丫鬟,刻意的不曾穿鞋,只着罗袜轻着步子走至轩窗边,正要伸手推窗,却是只觉肩背轻轻一沉,旋即,意识陷入昏沉。
迷蒙中,只听得熟悉的叹息声,闻得那刻骨铭心的气息,亦是那般清泠亦坚韧的怀抱,模糊中,感觉眼睑处有湿润的水珠,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下来,沁出唇舌内,依稀的,是涩涩的咸。
是谁的泪?
又是,谁的叹息?
烨儿,是你么?
还是,姑姑又在做梦?
也许,真是梦吧。
离开京城后,每一次的梦里,最深的地方,总也是能够梦见幼时的你,孤零零的站在高高的宫殿上,看着我,牙牙的哭诉:“姑姑,别离开烨儿--”
梦里梦外,心酸不成言,亦是,不能言。
隔日,醒来,是丫鬟掀帘入内,我叹笑一声,问丫鬟:“可是下雨了?”
丫鬟笑着点头:“可不是,入夜起便是起了雨,不见停的。”
丫鬟过来帮我打理仪容,咦呀一声。
我从铜镜中看向丫鬟:“怎么了?”目光顺着丫鬟的视线,倏然的,便是身子如遭雷击给紧紧的震住,劲侧有若红梅绽放的鲜红色印记,拇指大小,甚是鲜明。
“小主,您是不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我…这就去找郎中先生…”
我喊住少不更事的丫鬟,笑了笑:“不碍事的,别大惊小怪。”
“可…可是云爷说了,小主有孕在身,大意不得。”丫鬟甚是负责。
我沉下脸:“你是听小主我的,还是听你那云爷的?”
丫鬟这才停了脚步,只期期艾艾的:“听…小主的。”
“好了,你下去吧。”我挥手退下丫鬟,伸手抚摸那颗红梅,指腹隐约感知到齿痕的印记,心里瞬间涌上的,是悲亦是喜。
十七岁的少年,终究还是孩子心性,亦也喜欢恶作剧。
烨儿,你是故意的,要吓一吓姑姑么?
齿痕深深,却是不疼,无端的,让我想起那一日的寝宫,亦是在无辜失踪与莫寻偷得几日清闲后回宫,烨儿神色清冷,话里话外暗藏玄机,后来,去相国寺时,被慕容凝指出脖颈处的红色印记。
两次都是无辜失踪,两次都是被他寻到后趁我不备留下。
烨儿,你,是不是又生气了?气姑姑又一次的诈死失踪?
可是,烨儿,你怎是能寻到此处?
来了,却是又离开。离开了,却又是故意留下这一红色印记,这又是何意?
都说春雨贵如油,自打那入夜的第一场暮春雨开始,雨便是一直不曾见停。
殷姨来看我,看着连绵的雨,皱眉道:“这雨,看来是要下到入夏了。”
是江南缠绵的雨季。
而我的心,却是很难用晴朗或者阴霾来形容。
披散的长发下,颈侧的印记从来不曾淡了去,在每一个入夜时分,迷糊中,总也是能嗅到那般熟悉的气息。只是,总是不能完全醒来。
只一日,是四月底的一天,闲来兴致,难得的,雨亦是小了去,便是随了殷姨等一众女眷去往花园里赏花。站在廊檐下,澳儿从园子里采了一窜的花来给我,我拍着澳儿湿漉漉的小脸,满心的欢意,接过花来,孰料花中多有刺,还是被刺了手心、指腹。初始,并不曾在意,只是觉被刺中的地方有微微的麻痛。
中午过后,雨愈来愈大,愈来愈猛,随着雷声阵阵。
迷糊的入了午睡,迷糊中,感觉自己的手好似被人握在手里,依稀的听得有人在暗暗的咒着:“该死——”
当感知到有湿润微冷的唇贴着我的指腹时,那一刻,不知哪里来的强烈意识,我倏然睁开双眸。
那样浓得化不开的葡萄紫的眸子,漫溢的,是沮丧,是忧虑,是坚韧,是眷蛮。
他显然微惊,但是,也只是瞬间,瞬间之后,他垂眸,细细的,将我手心指腹的小伤口吸吮干净,放下我的手,看着我,慢慢的,溢出我熟悉的笑容,那般的纯真无暇,一如当初的伏波宫,好似,我与他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还是在当日的伏波宫,我午睡,他陪在身侧。
烨儿道:“那花草的刺有麻痹效用,需得清理干净。”
我看他,再看他,瘦了,真的是瘦了,心底传来熟悉的刺疼。
他为我掖了掖被角,眸光垂视在我脸上,笑了笑,道:“今日是我大意了,忘了将姑姑的睡穴给点上。”
“烨儿——”我轻声唤他。
“嗯。”他无边认真的应我。
我闭了闭眸子:“你这是胡闹。”
烨儿许久不应我,许久的许久,只听得烨儿云淡风轻的笑着说:“与烨儿所想的真的好得多了,烨儿原是以为姑姑是要大发雷霆的斥责烨儿,让烨儿尽快回宫的。”
我叹口气,一时不知如何应他。
“姑姑——姑姑——”他的脸颊,慢慢的俯下来,蹭着我的肩窝,呢喃着,许久,梦呓一般的,问我,“姑姑,你可有想念烨儿?”
有,想得快要发疯,梦里梦外,总是挂念着身在京城的他。我抿了抿唇,淡声:“烨儿,你长大了,姑姑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路要走,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烨儿明白。”
我将他的脸推离开来,坐起来,看着他:“你当真明白?”
烨儿点头。
“既是明白,便是理应在京城好好的做皇帝,便是理应顺遂姑姑的心意,昭告世人,帝姑篱落死了,你的姑姑死了。而你——”我一字一句,“更不应该再寻来。”
“姑姑,烨儿以为,你会有那么的一点点,是希望看到烨儿的。”
我摇头:“你错了,我不希望看到你,有生之年,不希望再看到你。看到你,便是意味着,我的日子依然不得安宁。”
“是么?”烨儿的笑容,慢慢的,淡去,终至难寻。
我点头:“是的。”
时光在彼此静默中,凝滞住。
许久,承烨缓缓站起身来,再看我一眼,削薄的唇角抿了抿,再启唇,是平淡无波的声音:“那好,如你所愿,有生之看,不再相见。”
承烨的到来,如同他的离去,好似是这暮春初夏连绵的雨季里的一场梦,梦醒,一切如旧。
只是,是承烨离开的第三日,我失去了嗅觉。
除了云裔,没人知道。
云裔看着我,无比歉疚的眼神,说:“婉宁,请原谅我,我不知道,那连理蛊除了短暂失明亦会让人失去嗅觉,但是,请你相信我,只是暂时的。”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
五月十六,子夜,突然而至的阵痛将我从似梦非梦中痛醒,我知道,孩子即将临盆,比预期的早了十几日。
稳婆是青猿寨的人,甚是稳妥。
迷糊的疼痛中,只觉身边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我亦知,所有的族人,以及澳儿,煌,云裔都守在帘子外,翘首期待。
痛了很久又很久,迷糊的,听见孩子轻脆的哭泣声,听见稳婆恭喜的声音:“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是小少爷,是小少爷啊——”
累极的我,虚弱的笑了笑,却是无力睁开眼来看看自己的孩儿。
恍惚的,听见帘子外太多人的笑声,欢呼声。
猝然而至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来得那般强烈,强撑最后一丝清明意识的我,听见丫头们惊惶的声音:“血…天哪,血…不好,不好,小主大出血…”
好似,夹杂了稳婆的声音:“…还有一个孩子…可…小主大出血…这…这是保人,还是保…保…”
“云爷,云爷,你不能入内的!”
“让开!”
“云…云爷,您…”
“稳婆,保人,给我保人,你听见没有!”是云裔几近失控的狂吼声。
喧嚷的脚步声与人声,那么远,又那么近。
腹痛一阵又一阵,我紧咬唇,迷糊中,抓住一只胳膊,紧紧抓住:“保…保孩子…孩子…”
“婉宁,婉宁,乖,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是云裔近乎颤抖又竭力维持镇定的嗓音在我耳畔忽近忽远。
我咬紧唇,凭着意识用力,再用力,呢喃的只央求:“保孩子…孩子…”
好似在地狱里,晕了又疼醒了,醒了又晕了,意识一直在漂浮。
倏然的,身子好似被一只坚韧的双臂给紧紧搂在怀里,伴随着那声惯有的帝王威仪的:“滚,都滚开!”
我凭着本能,紧紧的拽住那双臂:“烨…烨…是你么?”
那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一声又一声:“没事,没事的,孩子,还有你,都不会有事。”
我扯出虚浮的笑:“…烨…烨儿…莫怨姑姑…”
“你若就这般去追莫寻而去,联会怨你。”
“姑姑,你要看着孩子长大,还要等烨儿陪你看山看海走天涯,来,用力,抓住烨儿的手,用力。”
看山看海走天涯么?真是美好的奢想。
“疼的话,就咬烨儿,狠狠的咬”一只手掌,放在了我嘴里。
“姑姑,朕带了最好的接生嚒嚒,亦是带了宋太医长来,你不会有事,不可能有事的。”
“姑姑,上天入地,烨儿陪你。”
“再疼再痛,烨儿陪你。”
“…”
阵痛时断时续,而烨儿的声音,是我唯一的安慰。
疼痛难忍时,我紧紧的,去握他的手臂,指甲掐进他的手背,嘴里漫溢的是温热的液体,纵然昏沉,亦是醒沉,那是烨儿的血。
是的,再疼再痛,烨儿陪我,烨儿还在我的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我又听见一声轻脆的哭声。还是疼,还是痛,在不断的疼痛折磨中,我几近晕撅。
不知过了多久的多久,我听见烨儿在我耳畔轻喃:“姑姑,是三胞胎呢。”
我笑,很想应和他几句,但是,我没有任何力气,再也没有任何的力气。
我好似看见了父亲,母亲,还有师兄,他们站在云端,朝我招手。
后来,我才知,那时的我,徘徊在生死边缘,产后大出血的我,是在烨儿的血与烨儿不停的与我说话声里,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姑姑,真好,以后,你我,当真是,血水相浓,再无亲疏。”那是我,昏迷中,听到的最后的话。
我唯一知道的是,待我完全清醒,得以下榻,是在六月底。
江南的盛夏时节。
所有人,在我身边。
唯独,没有烨儿,没有澳儿。
烨儿将澳儿带回了京城。
他们如斯应我。
但是,宋老在。
烨儿留下了宋老,亦是留下了一封书信。
只言片语,只道:平生不能生,但求人常好。
我手捧信笺,欲哭,无泪。
第三个孩子,是女孩,我为她取名,承宁。夜承宁。
在孩子满月时,天下再次沸腾,只因帝王一纸昭告天下的圣谕。
街头巷尾,皆奔走相告,当年夜氏大火实是人为,可不,圣主英明,为夜氏平反,命江南知府修葺第一山庄。
烨儿做了他该做的,原也是我最想得到的。
但是,总有人,是不肯就此罢休。
旧时恩怨,我能放下,我大半的族人能够放下。
但是,总有人不肯放下。
事情,还得从孩子周岁时,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说起。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十九章:人生从来多未知
乾宁四年的夏、秋、冬,于我,并无多少区别。因着产后大出血的缘故,纵得宋老日日夜夜悉心诊疗,身子终是大不如往昔,是惯常感到的疲累,宋老更是将我看得紧,苦口婆心的,一不能吹风,二不能受凉,三不能劳累伤神,四不能…我倒也乐得配合宋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与三个孩子相伴,看着孩子一日比一日重一些,看着孩子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我笑,总也是能让我忘却所有现实的烦忧。
族里事务自有云裔打理,沈老爷子与殷姨三不五时来向我说族中之事,夜氏一切都在逐渐步入正轨,我只有三个要求,其一,除了第一山庄明里修葺外,其它属于夜氏的庄园与势力都不得大张旗鼓,一切暗中行事,毕竟,我江南夜氏一夕遭遇灭族,无非是树大招风,现如今,东山再起,总得吃一堑长一智;其二,尽力寻得于当年大火中受牵连的世家后人,全力抚恤;其三,以沈老爷子的名义重振往昔夜氏商铺。
待得入冬,云裔来向我辞行,我看着他,点头浅笑,道:“恕不相送。”
云裔水墨般浓黑的眸子看着我,许久,眉梢划过一抹自嘲,唇角抿了抿又蠕了蠕,许久,笑了笑,道:“婉宁,少则一个半月,多则半年,我必得赶回。”
我笑了笑,应道:“随你。”径自低头看着摇篮中的三个孩儿,两男一女,我尤其偏爱长子,因为,小小的孩子,五官像极了他的父亲。
云裔又是站了许久,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屏风外,尚且听得云裔在向殷姨交代族中事务,末了,只道:“烦您待我,好生照料他们母子四人。”
云裔走了,殷姨入得室来,俯身逗弄一番小女儿,沉默半响,对我道:“小主,别怪殷姨罗嗦…”
我笑:“殷姨是长辈,这般说话岂非折煞婉宁?”
殷姨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同坐榻边,细细看我,半晌,道:“世间事,从来不得两全。想我夜氏百年来,何等荣宠天下泽被四海?抵不得的,还是一场大火。小主你气华高度,何等冠绝天下,与姑爷,原是多么般配的一对人儿,真是天地良缘?临了,却还是…”殷姨叹口气,握着我的手,“唉!真是苦了小主你。”
殷姨,甚而是我夜氏所有人,是习惯唤师兄姑爷的。
是的,不管千年万年,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师兄永是我的师兄,永是我族人心目中的姑爷。
我笑着摇头,对殷姨道:“师兄他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我夜婉宁的心底深处,从来不曾离开过。
“殷姨知道的。”殷姨取过象牙梳子来,细细的为我梳理长发,“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担心来着。你这一辈子,还很长很长,姑爷纵然在天有灵,亦是不愿小主你就这般一任年化蹉跎下去的。而云爷,虽说是外姓族人,待小主却是实实在在的好。”
我笑着,任由殷姨说下去,并不反驳什么。
“小少年,小小姐总有一日会长大,小主总不能一辈子就这般守着孩子们,总得为自己以后打算。云爷纵然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待小主却是实非虚情假意,何况,云爷见识广博,是个成大事的主儿,日后夜氏一切有云爷为小主分担,小主亦是省心不少。”
“退一万步讲,云爷是云楼少主,身后有云楼势力,日后若有万一,亦可为我夜氏一大依靠。”殷姨将我长发梳顺,看我,“小主,您总得为自己、为夜氏想想。”
我问殷姨:“您所谓的万一,是怕我夜氏再遇十四年前那场灾难?”
殷姨叹息口气:“小主,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也得未雨绸缪的好。”
我拍了拍殷姨的手背,道:“殷姨的心思,我何尝不懂。只是——”
只是,为了夜氏的未雨绸缪而与云楼旧国联袂、甚而联姻,实非我所愿。因为,精明如烨儿,如果,如果烨儿知悉,烨儿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