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还有一个方为雄,他,又是为了什么?
先前的一场宫变里,原是与慕容凝站在同一战壕的,如今,又与阎寒、云裔有牵扯,他,是为了什么?
显赫的一道疤,是当年为救我,而留。
而我,却是非常的,猜不到此人的心思。
南光——
南光——
我喃喃的,重复的,念叨着方为雄的字。
南——光——
南——之——光——
我倏然坐起,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他一次又一次的暗示于我,他说,小主,小主,请记住,臣的字,南光。
为何,我竟然,从未想起,从未想起,那旧时江南岸边,耳熟能详的童谣:南之光,第一庄;夜之室,聚义士…
怨不得,云裔那般笃定的,说,江南,漠北、后都,同时举事,万无一失。
江南,有新任的江南知府,沈老爷子的孙子龙儿。
漠北,有云裔神出鬼没、无所不能的云楼鬼兵。
皇都,皇都有身为京城守备的方为雄接应。
如此周详细密的计划与谋略,辅以我夜氏尚存的江湖势力与江湖地位,若是举事,当真是,势必与承烨两厢对峙,僵持不下。
而这些的谋略,在伏波宫时,我竟然,从未得知。那么承烨呢?承烨又如何能够得知?承烨只当是,我们族人为莫寻的死而心有不甘,所以,一次一次的来暗杀于他。而那向来宁肯错杀一千不肯遗漏一人的承烨,是为了我这个姑姑,为了怕我这个姑姑不开心,强自压下所有的暗杀,不曾穷追不舍,只是草草了事。
如果,承烨穷追不舍了,彻查到底,只怕,以承烨的精明,阎寒他们,未必能在这相国寺如此安稳的潜藏下来。
强自震惊下来,我伸手,抚摸额心凰记。
万幸,我,夜婉宁,除了夜氏的女儿,还是乾昭帝王的姑姑。
又岂有,姑姑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侄子陷于水深火热,而不相救之理?
总归,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中,力求得两厢圆满的。
万幸的万幸,我终究,是夜氏的女儿,纵然,只是身为女子,如伽蓝寺老方丈所言,只要活着,便是所有夜氏族人内心里的魂,缺之不得。
师兄走了,引领夜氏族人的使命,我必得要挑起。
当门再推开时,我见到的,是一个年纪不是很大的少年,端了食盘进来。
少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上去甚是伶俐,将食盘放在桌上,又看了我好几眼,我正要启唇相问,少年倏然双膝跪地:“乌兰氏十八代嫡孙,乌兰不晚,拜见小主子。”
我抬起眉心,看向少年:“你说,你是乌兰氏后人?”
少年点头。
“九护法,乌兰不晚?”
少年郑重点头:“是的,乌兰不晚。”
我又仔细瞧了瞧少年,半晌,点头,道:“你的模样,像及了你母亲。”
少年欣喜若狂:“小主子您记得我娘?”
我笑,略有感慨:“如何不记得?乌兰叔叔娶得晚,我七岁时,乌兰叔叔才迎娶美娇娘,江湖人称赛貂祥,也就是你的母亲。”
少年更是欢喜得不行,迭声道:“娘若是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旋即,颇为惋惜,“可惜娘在江南陪殷姨,不得空。”
既然乌兰氏亦是来了,那么,其他的护法想必,只要是活着的,都来了吧。
我问道:“十大护法,来了几位?”
“七位。”少年道,“除了白大哥尚在江南,晏姐姐一时不知去向——”看了我一眼,垂下眸子,“活下来的,能来的,都来了。”
我轻叹口气,对少年道:“只怕,日后,我夜氏再也没有十大护法,只有九大护法了。”
少年瞪大双眸,对我道:“小主切勿灰心,我娘说了,十护法后人一定会找到的,一定。”
我摇了摇头,十护法是我小十叔,尚未来得及成家,便是为复仇而死,又何来后人?
沉吟片刻,我对少年道:“不晚,你去向阎寒传话,就说,我要见你们所有人。”顿了顿,“包括,方将军,云少主。”
72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十六章:安得两全
九护法乌兰不晚很快便是去了又回,一张清秀未脱稚气的脸颊满满溢的是紧张,我手抚桌缘缓缓起身,看少年气息急促,只迭声道:“小…小主,不…不好…不好了…”
我淡声问少年:“何事?”
少年急得不行,愈急愈是无法将话说得完整:“是,是…大…大哥…大哥他…”
我走过去,对少年笑了笑,平声道:“小九,再大的事天也塌不下来,再难的事也困不倒我夜氏。你慢点说,阎寒怎么了?”
少年使劲噎了口唾沫,一把握住我的手,道:“小主,大哥受伤了,很重。”
横竖问少年亦问不出多少话来,我对少年道:“带我去看看。”其实,不用细想,也能猜出其中根由来,定是阎寒不死心,又是趁着昨晚天黑之际,不是暗杀慕容凝便是暗杀承烨去了。
穿了两进小院,便是几重假山,我看小九熟门熟路的在假山外枯藤丛生处触了触,巨石随之旋转,假山轻移,假山后,竟是别有另一番洞天。点金朱漆大门徐徐打开,触目所及,是如伏波宫高大森严的殿堂,深邃亦幽灭,那垂手分立两侧的年轻僧人,手持戒棍,表情肃然。
我的目光,久久停视在石檐上镌刻的古老图案。
“恭迎小主归来。”异口同声的声音,在殿堂深处回旋。
我看向那跪了一地的年轻僧人,已然不知,是喜,或是忧?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哉善哉!”苍老的嗓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回头,淡眸看去,是相国寺方丈,被先太皇太后尊为国师的德高望重的佛口佛心佛家之人,我淡淡的笑,淡淡的道:“方丈,天涯亦咫尺,咫尺亦天涯,原也说的是这个理。”
方丈双手合十,弯腰朝我深深作揖,道:“按着辈分来算,老僧应是小主的祖师伯伯。”
我道:“我的祖师伯伯,那便是父亲的师伯,属迦叶寺无字辈。少时,是曾听祖师爷爷说过的,父亲有一个云游在外的师伯,生性淡泊,行踪飘忽,寺里名册上,也只有师伯一个佛家之名,无求。”
方丈眸含淡笑,点头,道:“小主蕙心兰质,聪慧异常,实乃我夜氏之福。”
我淡顾左右,抬眼看了看京城的天际,冬日的朝阳,纵然略显清冷,亦是明明的光彩夺目。十五年前,江南之地,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撕裂星光璀璨的江南夜空,原是以为,生命的轨迹就此注定改变的只是我一人,既然身为夜氏的女儿,原也是应当承担的,无所怨尤的。孰知,十五年后,随着生命中曾经拥有的,以为早已消失的,渐渐的重新渗入我的生活中,那般鲜活如初,也曾过,也曾感慨过,如果说,小十叔的死更是坚定了我报仇雪恨保护族人的一颗心,那么,师兄的离开,是完完整整的让我的世界只剩下一件事可做,那就是遵循师兄的心不再因着夜氏的仇恨致使太多无辜之人的离散天涯。既然无法改变最初的恶梦,那么,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活着的人,更好的活着,让所有人各有所安,让这天下安定如初。可惜,终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而烨儿,可是知晓,就在他的皇宫外,在这京城相国寺,汹涌着深深的暗潮,足以颠覆他的江山。
而我,一边是族人,一边是侄儿,又该,何去何从?
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只在心里,深深的,无力的,苦笑一声。师兄,你若是在天有灵,可能告诉我,这世间,安得两全法,让我不负族人亦是不负烨儿?而现世安宁,于我夜婉宁,当真是如此奢求。
我对方丈道:“先且看看阎寒吧。”
方丈点对,随我一同入内。
身后的门无声关闭,向深处走再向深处走,方得穿过殿堂,豁然而现的,是天井小院,只见斜角处,闪过一抹光影,我尚水回神来,便是听得稚气亦委屈的哽咽声:“皇姑奶——”
是烨儿的皇长子。
只是小小的身子尚未近得我的身,便是被横空而来的一只手给拎住了衣领子。
小小的孩子登时哇哇大哭,好不凄惨,边哭边努力朝我这边伸出胖胖的手来:“皇…皇姑退敌…呜呜,皇姑奶…”
“云大哥,将孩子放下吧。”
云裔低头,对澳儿道:“要我将你放下可以,你要乖乖的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澳儿双眸垂泪,想来是对云裔多有畏惧,哽咽点头。
云裔这才将澳儿放下地,我走过去,因着有服在身无法蹲下来,只得弯腰低头,牵了澳儿的小手,道:“澳儿莫怕,皇姑奶在这里。”
看这孩子虽是失踪了不少天,倒是不见哪里瘦了,我便是放下了心。
澳儿向来腻我,不甚乖巧的点头,倒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小小的手紧紧的拽着我的五指,一边哽咽一边紧紧的盯着我。
我牵了澳儿,正要再向前走,却是被云裔给拦了路,只听云裔冷冷淡淡的语气,对方丈道:“方丈,你忘记了,原先我们双方是如何彼此承诺?”
方丈不动声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云少主此言差矣,小主是主子,小主想去哪里,贫僧又如何拦得?”方丈顿了顿,续道,“况而,小主来看自己的护法,情理之中,理所应当。”
云裔冷声:“不行,她不能进去。今晚,哦,不,现在,立刻,我送她去往大漠。”不待方丈应声,云裔已然侧身而来,将我搂在他怀里,方丈亦是于瞬间欺近而来,立在云裔身前,淡淡的道:“男女授受不亲,请云少主顾虑到我家小主的名声,放下小主。”
我冷眼看着,不发一语,只偶尔垂眸安抚安抚显然吓坏的皇长子。
“方丈,你岂不是忘了,这可是原先说好的。”云裔冷笑,“怎么,这么快就要反悔?”
“贫僧不是反悔,贫僧说过,去往何处,一切但凭小主意愿,任何人无权强求。”方丈看向云裔,“云少主原先亦是首肯的。”
两人终于将目光重新投注在我身上,我伸手,轻轻的,拉开云裔的手臂,侧向移了两步,与二人隔开一段距离后,看向两人,唇角上扬:“怎么,二位终于看到我夜婉宁的存在了?”
云裔想说什么,我伸手止了止,径直道:“长话短说,不管你们在我之前达成什么共识,有着什么承诺,我一概不理。现在,我回来了,我便还是这夜氏的主子,这夜氏所有活着的人,也必得唯我是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由我夜婉宁说了算。”淡淡的扫视一眼不知何时,立于前方阶梯上的一群人,是似曾相识的容颜,只是,那些环佩的兵器,一眼便知,是我夜氏十大护法专有,是的,是我夜氏护法。我一字一句,道,“现在,带我去见阎寒。其它事,稍后再一一的,禀于我听。”
我牵着洞彻儿的手,从云裔与方丈眼前走过,六位护法让开一条道,看着我,单膝跪地:“恭迎小主——”
高阶上,云裔还是拦住我的路,我淡眸看向云裔,云裔硬朗的五官居,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听我说,你不能入内。你必须立刻随我走。”
我道:“理由?”
云裔唇角轻蠕,半晌,道:“你说过的,天涯海角,随我走。”
我唇角扯了扯,扯出一抹笑意:“那个时候,你不曾带我走,那便是迟了,不算数了。”
云裔的手慢慢的,握成拳,看向我,眸光中浮过一抹不忍:“听我的,只听我这一次,别进去。”
我看进他眼睛深处:“告诉我理由。”
“就当是…”云裔垂眸,看向我腹部,“为了未出世的孩子。”
“你是要说,里面的一切,非我能承受?”
云裔慢慢的,点头,看向我,无限真挚:“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婉宁?”
我有些愣怔,这是他第一次喊我名——婉宁。
我轻声问:“那你,告诉我,里面,究竟有着什么,是我无法承受的?”
云裔不语。
我笑了笑,道:“我夜氏一夕灭族,师兄在我眼前离去,这些我都能撑过来,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夜婉宁无法撑过来的?”说着,我从云裔身侧走过去,慢慢的,走向那虚掩的门内。
第五卷:江山万古谋 第十七章:连理之蛊
未近得那虚掩之门,还是被云裔晃身而来挡住去路。
两两相对,那原始漠北天地间至坚至冷的坚韧男子,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刀斧镌刻的眉山目水间,漫溢的是不肯退让分毫的绝然与冷然。
而我,又如何是肯退让的主儿?
我眉目不动,有礼淡笑:“云少主,说直白了去,这只是我江南夜氏的家务事。”
云裔看着我,紧抿的坚毅唇角松了松,许久,眉眼浮上一丝浅笑,几许自嘲:“原来,在你眼里,我云裔不过是个外人。”
我笑:“难道不是么?”续道,“云少主,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古来皆如是。而我夜氏,以来从不平白受人恩惠。二来——”我顿了顿,回头环顾那些年轻的僧人、护法以及年老的方丈,一字一句,道:“纵我夜氏一夕庄毁人亡,族人隐姓埋名不见日光十余载,但有一人活着,亦誓死遵循祖制。”
“祖制?”云裔倏然冷笑一声,直直望进我的眼中,这一刻,他是云楼故国少主,目光伴着嗓音,几多不屑,“祖制第八条,夜氏不入朝野,不结外族?”
“云少主对我夜氏,原是了解颇深。祖宗立制,不可不遵,想来云少主亦是体谅。那么,云少主,山长水远,就此别过,不再相见。”我侧头,“六大护法,送客。”
六大护法不敢忤逆于我,六条身影随着我的话落,掠身而来。
“哈哈,你汉家不是还有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云裔冷然大笑,丝毫不将六大护法放在眼里,只逼视于我,“夜婉宁,不管你认不认,你是我云裔于自己族人面前,自己祖宗牌位前,拜了堂成了亲的正房。你遵你的祖制,我认我的庙堂,我云裔只认得,此生此世,我是夫,你是妻,夫妻同命,不离不弃。”
无须我开口,只听得方丈口诵佛号,苍老的嗓音在耳畔回旋:“云少主,休得口出狂言,辱我小主。”
说话间,方丈已然跃身而来,立于我身侧几步开外,他的身后,十六法护,无不对云裔警惕戒备。
方丈道:“云少主,先前一切承诺,皆当作废。小主既是归来,我也是自得唯小主是从。小主亦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举事也罢,复仇也罢,也不过是我夜氏自家的事,何况,云少主身份特殊,与云少主合作,原也是有违我夜氏祖制之事。是贫僧一时失察,但请云少主体谅。云少主若心头有所不甘,贫僧愿以相国寺十套武术秘笈相送,当是赔偿。”
云裔冷哼一声:“休说你十套武术秘笈,即便是你汉家半片江山,我云裔亦是不屑。”云裔紧紧看向我,“我说了,我是你的夫,是你夜婉宁的夫,天地为凭,难道还作假不成?你的事,我就必得管,挡我者,休怪我无情。”
我道:“那所谓的拜堂成亲,原也是一个幌子,是做不得数的。”
云裔冷然目光看进我眼中:“在我云裔眼里,从来便是做的数的。”云裔侧头,看向方丈,“大师云游四海,不知可曾听说过连理蛊。”
方丈闻言,神色粹变,而我,亦是在瞬间脸色大变,身子忍不住一阵摇晃。
连理蛊,原始传说中始于云楼旧皇室某位猜疑心颇重的帝王,说来,也该是云裔的老祖宗了。因这帝王常年征战在外,为防备自己的宠妃深宫寂寞继而做出不轨之事,命巫医研制出的一种蛊毒,取帝王之血伺之,及至七七四十九日后,帝王将此蛊毒种养在宠妃体内,自此,纵使帝王不在近前,宠妃的眼里心里只有帝王一人,世间其他男子再也入不得宠妃的眼。帝王随后便是放心外出征战,后来,帝王除外征战六载,得胜回朝,宠妃早已香消玉殒。帝王大怒,一纸圣旨,巫医在内数千人为宠妃殉葬。宠妃之真实死因,亦成谜团。有典册记载说,宠妃死于相思,蛊毒入骨,相思亦刻骨深,是故,后人为此蛊毒取名连理蛊。
耳畔只听得澳儿带着哭音的声音:“皇姑奶,澳儿怕——”
我竭力稳住身子,正要低头去安抚澳儿,只觉手心一松,紧接着,便是听得方丈叱喝声:“云少主,休得无理!六大护法,护好小主。”
乌兰不晚扶住我的身子,我抬眸,再定睛看去,方丈已带了几大护法将云裔围在中央,而澳儿在云裔手上。
云裔的实现掠过众人,固执的落在我身上,看着我,神色了然:“如你所料,晨起,你短暂失明,便是因着我植入你体内的连理蛊起了反应,纵你不肯向我走来,但是,天大地大,它认我,只认得我。”
我忽然便是想笑,亦是笑了出声,情真情假,原也不过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幌子罢了。我笑看云裔,问他:“你一步一步,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登临天下?而我——”我手指自己额心,“额心有着传说中彩凰印记的夜氏女子,是你能共利用来掌管天下的而最好的傀儡。”
云裔看着我,不语。
我笑了笑:“云裔,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自认精明,自认自己每一步走得天衣无缝,只许我负他人而万不可他人负我,却不知,我身边之人,除了痴儿煌,没有人会是傻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争取的目的,谁也不怨谁狠毒,只怨自己还不够精明。
我手指澳儿,对云裔道:“我可以配合你,包括,随你走。”
六大护法与方丈齐声:“小主,您——”
我以手势示意六大护法与方丈噤声,对云裔道:“前提是,我要你将这孩子完好如初的放回去,你从哪里将他劫走,便是将他送到哪里去。”
澳儿显然是被吓坏,只是瞪大双眸看我,连哭泣都已忘记。
云裔看了看方丈与六大护法,笑:“既然你们小主都这般说了,那么,你们是不是应该让开一个道?”
六大护法哪里受得,齐声怒喝:“放肆!”瞬间,刀光剑影,齐齐攻向云裔。
唯有方丈立于原地,手持佛珠,许久,叹口气,道:“罢了,天意,天意呐,都住手吧。”
六大护法哪里料得方丈会轻易妥协,异口同声不甘心的道:“方丈,您——”旋即,又看我。
方丈再叹口气,绕开六大护法,站在云裔身前,道:“云少主,事到如今,纵然我夜氏族人不认你这个姑爷也得认。毕竟,连理蛊——”方丈不曾再说下去,只动了动佛珠,深叹一口气,“小主少小仔、遭遇变故,屈身深宫十多载,好不容易盼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是…唉——”方丈垂眸看我,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么慈祥那么慈悲的一个老人,我听见方丈道,“我夜氏族人恳请姑爷,善待小主。”
云裔径自走过总人,在我身前站住,放下澳儿,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垂眸,似叹息一般的耳语:“婉宁,苦了你。”
这算什么?猫哭老鼠假慈悲?
我看着云裔,只是觉得,这人生,当真如戏,而每个人,都如这场人生大戏里的戏子,淡妆浓抹,喜怒哀乐,在属于的舞台上,瞬哭瞬笑,瞬怒瞬怜,演绎自如,真真假假,莫难分辨。
“皇姑奶——”澳儿小小的手去握我的袖口,再也不肯松开。
我侧开脸颊,避开云裔的手,俯低脸颊看向澳儿,问:“澳儿,皇姑奶送你回父皇那里去,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看我半响,竟是摇头。
“澳儿不想回去么?”
“澳儿要皇姑奶。”
那水盈盈的眸子看着我,不肯移开分毫。
“傻孩子——”我抚了抚澳儿柔软的发丝,抬眼,看云裔,“送他回去,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属于我们之间的事,等你回来再细说。”
云裔笑,牵住我的手:“送他回去不是不可以,但是,他必须先且服下这颗东西。”
云裔左手心,赫然躺着一枚拇指大小朱红色药丸。
云裔道:“想来,诸位亦是不愿让乾昭皇帝得悉,帝姑尚在人间的蛛丝马迹。”
不言而喻,云裔不放心澳儿的嘴巴,毕竟,澳儿确然是见过我的。
方丈与六大护法不语,想来亦是对云裔之言多是默许。
我敛眉:“这是什么?”
云裔道:“失忆药,只要他服下这个,自会忘记被劫持后的一切事情,包括加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听过哪些事。”
“自古,是药三分毒。”我看云裔,“这么小的孩子,你也忍心?”
“只要无心,何来忍心?”云裔看我,“除了你,我对任何人都忍心。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无关。何况——”云裔撇一眼扯着我袖子的澳儿,眉眼掠过一丝厌恶嫌弃,“这孩子还是我云楼族人的死对头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