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取了披风,覆在他身上时,他猛然警醒,头尚未抬起,已是探手而来欲撅住我手腕,手却是停在半空,慢慢的,收回,旋即,抬头侧眸看我,睡眼惺忪却是不失清明,淡然问我:“怎是还不入睡?”
我道:“篱落白日的许是睡多了,不觉得困,圣上若是困顿了,不妨回榻上安寝。”
他回头,正眸瞧我一眼,道:“若是不困,眼里的血丝又怎么说?”他站起身来,立于轩窗处,道:“帝姑何时连个谎话都说不圆乎了。”
我叹口气,看来,他今日窝在心口的气,没个两三日是消不去了,我也只得做好时不时受他话里话外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才是。
他又道:“好了,既是睡不着,陪朕对弈一盘吧。”
对弈来对弈去的结果是,我很不争气的睡着了。模糊中,感觉有一双手臂抱了我回榻上去,我心里一阵恍惚,吃吃笑着呢喃:“莫寻——”

第三卷:帝都连环局 第十一章:坐实断袖
醒来时,不急着睁开双眸,侧耳倾听更漏声,正是隔日辰时。起身探眼看去,纱幔重影。有瑞脑销金兽,暗香萦鼻。榻边堆叠了一袭男式素色秋袍,一块腰系浅碧玉佩压了一方酒金笺,我将酒金笺展开来,熟悉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依然是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换装。

我看着这极其简单连标点符号都无的二字,力道太过遒劲有力,撇捺之间足以穿透堪称笺中精品的酒金笺。赏字如看人,由此可见,我那皇帝侄儿离开寝宫前的心情并未转好。
出了纱幔,只见檀木桌上果真摆了化妆所需,一应俱全,一样不缺。甚至是男子束发冠都已备好,是简单雅洁的碧玉冠。
我撇了撇唇,坐下来安分化妆成王言之时,内心再次对我那皇帝侄儿的心细如尘感慨了好一番。
化了妆,又穿了榻上摆放的那叠素色秋袍,将玉佩系在腰间,再梳了书生髻,戴了那碧玉冠。
自己在铜镜前一照,虽是这般化妆糟蹋了原先的容色不少,倒也是不失书生意气,风流儒雅,尚觉满意。
我这边刚刚顺着我皇帝侄儿的意拾掇好自己,便是隐约听见寝宫外传来人声,隔了几重殿门,听不真切。
我眉心皱了皱,皇帝寝宫外,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喧哗,是不要命了,还是恃宠而骄?也许,指不定是哪个妃子来捉奸呢。

那么,会是哪个妃子呢?
贤妃?还是,慕容妃?
横竖,这后宫,敢恃宠而骄的,也就这一对背后靠山了得,又同是贵妃的表姐妹了。
我跨过一重又一重殿门,那说话声渐至清晰,倒是巧了,竟是一对表姐妹都寻了来,好似天寒了,表姐妹俩为表对圣上的爱心,织了锦被送来。暗风恪尽职守的挡在外面不让表姐妹俩入内,表姐妹却是铁了心的要将手中的锦被亲自铺在圣上寝宫内的龙床上。
我暗笑一声,送锦被是假,来捉奸才是真吧。
不过,我倒是奇怪了,这表姐妹俩怎是消息这般灵通,才不过是一个晚上,圣上寝宫里藏了人,她们也知道。
以我那皇帝侄儿事事谨慎的性子与手眼通天的能耐,他若是不想让人知晓,谁又能晓得这寝宫中的事?只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表姐妹俩这么快闻得风声,是我那皇帝侄儿故意为之。
随着一举平定上官老将军等叛乱在即,愈是这个时候,愈是不能慌,恰在此时,弄出这么一出帝王眷宠侍郎、贵妃群起捉奸的后宫纷乱来,是再好不过的障眼法。
既然我那皇帝侄儿想要唱一出后宫嫔妃捉奸吃醋戏,我这个在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自是全力以赴,粉墨登场。
我久处深宫,自是知晓这后宫嫔妃的日子确也是误区单调得紧,不如,便是陪俩贵妃玩上这么一玩,也算是为她们的枯燥后宫生活调调色了。
当我拉开最后一重殿门,一身白衣翩然立于大殿高槛处,所有的声音,瞬间止歇。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太多的目光,齐齐的投注而来。
我瞅眉瞧了一眼,内心里不得不感慨一番,贵妃就是贵妃,这一出场,排场可真是不容小觑了去。先看这俩贵妃,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两人并连连站着,倒真是像极一对孪生姐妹花。再看俩贵妃身后,各自站了四名女官,八名侍女,十六名带刀侍卫。想我尚且还是帝姑时,纵然荣耀一时,各宫嫔妃见着我都得礼让三分,也从未这般大排场过。

谁说我这帝姑奢华至极了,比起这俩贵妃来,我只觉先前的我,当真是俭朴至极。这么多年,在这皇宫里走来走去,身边顶多一个小太监一个小宫女外带暗处一个莫寻。从未想过什么女官啊,侍女啊,仪仗啊。这么多年,我也唯有出席皇家家宴时,才正装面圣。平日的,穿来穿去,也不过是式样简单至极的宽袍水袖。
唉,传言不公啊!
我正在感慨外界传言待我这个帝姑当真是严苛至极,非常不公时,贤妃柳眉倒竖,呵斥道:“王言之,果真是你。”
她用“果真”二字,看来,我那皇帝侄儿为了迷惑上官老将军等人,是不惜自毁帝王名声,背负这断袖骂名亦是在所不惜了。

倒也真是我那皇帝侄儿的作风,有舍才有得,为得天下一统,该舍则舍,绝不优柔寡断,拖泥带水。
贤妃真是没有慕容妃的沉得住气,见我恍若未闻她所言,当下,踏前一步,厉声呵斥:“大胆狗奴才,见了本宫还不下跪?来人,拿下这妖言魅上、目无朝规的狗奴才。”
只见四个侍卫从贤妃身后窜过来,未得近我身,暗风立身挡于我身前,铁剑离鞘,白闪闪剑刃映着秋阳,甚是凛冽刺眼,冷声喝道:“圣上寝宫前,谁敢放肆,休怪我刀剑无眼。”
贤妃闻言,怒气更甚:“放肆!几时容得你小小的一个宫廷统领来威胁本宫。来人,将他给本宫一并拿下。”我内心暗叹口气,这个贤妃啊,枉费她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竟是这般无眼睛见识,也不知,是不是太将自己当人看了,自我感觉太过良好,自以为自己在帝王眼里是最得宠的,便是当真以为这皇宫里,除了圣上,便是她说了算。也许,被圣上破格封了贵妃,她便是当真以为自己是先帝时期的万贵妃了。说话行事,无不以当年万贵妃为标榜。可惜了,纵然她能学得万贵妃的嚣张跋扈高调强势,我那皇帝侄儿终究不是他的父皇,他的父皇可以懦弱可以宠一个女人宠得无法无天,我的皇帝侄儿却是万万不会。

不过,比起一边自始至终不言一语,只作壁上观的慕容贵妃,贤妃纵然嚣张不识得时务些,我倒是相对比较喜欢贤妃的胸大无脑。因为,至少贤妃将自己所有喜怒哀乐都表现在了脸上,一览无遗,而这慕容府出来的贵妃,表现不可谓不得体端庄,且是太过得体端庄了,是故,总也让我觉得太过阴沉,甚是不喜。
果不其然,在那几个带刀侍卫与暗风快要短兵相接时,那慕容贵妃终于舍得开口,对那几个侍卫道:“圣上寝宫前,岂可随意动武?都退下。”凤眸似笑非笑的看向我,“王大人,本宫听说你近些日子偶感风寒,身子不舒爽得紧,现如今,可是好多了?”
我抱拳道:“多谢娘娘惦记,微臣身子好多了。”
贤妃想说什么,被慕容贵妃给打断,慕容贵妃道:“如此甚好,王大人得空的话,可否陪本宫去御花园坐坐?”
我笑着道:“真是抱歉,微臣今日并不得空。”
慕容贵妃不成想我这般不配合,一时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贤妃还是未能忍住,指着我的鼻子,怒道:“王言之,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说话…”
“表姐,别说了。”慕容贵妃打断贤妃,抬眸看向我,竟然还能维持那抹得体温雅的笑来,道,“今日还真是不凑巧,那就改日吧,这锦被,就请大统领代收下吧。”
我在抄手长廊上追上慕容贵妃与贤妃,笑道:“微臣正要去御书房觐见圣上,正好与二位娘娘同一段路。”
贤妃见我一副心情甚是愉悦的表情,冷哼一声,摔下一句:“小人得势。”便是转过娇颜,状似欣赏廊外风景,不再理会于我。
我不以为意,只耸肩一笑。
慕容贵妃倒是和蔼,问了我一些场面上的话,我亦是以场面性的言语做了回答。比如,她问我,府里可好?我道,托圣上与娘娘的福,府上日子尚可。她问,听说王大人还有一龙凤妹子,本宫在这宫里的日子颇多乏味,王大人若是首肯的话,本宫可否改日邀请贵妹子来宫里小坐片刻陪本宫聊天解乏。我道,承蒙娘娘看得起,只是微臣妹子不曾见过大世面,只怕污了娘娘的眼。诸如此类客套话罢了。
叉路口,我退立一侧,先躬送两位贵妃娘娘走鹅卵石小径回后宫。不成想,那贤妃终是气忍不住,临走前,警告我:“王言之,你这个谄媚小人,最好离圣上远点。”
我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点头,道:“娘娘教训的是,微臣一直都是离圣上远远的,向来不奉召绝不面圣的。”叹口气,为难道,“只是,圣上他不放微臣走远——”

最后一个音堪堪吐出来,我便是被怒极的贤妃狠狠的推了一把,身子忍不住向后踉跄,幸得背后有柱子傍身,还未待我喘息定,贤妃已是举起了巴掌。
可惜,半空中,被另外一只横空而来的手给钳制住,赭青色朝服金丝压云滚边袖底搭在那只手的手腕处,甚是耀眼。
第三卷:帝都连环局 第十二章:思园海棠
只听慕容贵妃讶然唤道:“哥哥?”
贤妃讶然中余怒未消,娇声唤道:“表哥,你——”
我亦是稳稳立住身子,抬袖敬声道:“下臣见过丞相大人。”
慕容凝眸光清澈依旧,直直的看进我的眼睛深处,只微一颔首,放下钳制住贤妃的手,退后一步,有礼道:“臣躬送二位娘娘回宫。”
贤妃不依,凤眸怒圆,直瞪向我,对慕容凝道:“表哥,就是这下作谄媚的小人魅惑圣…”

慕容凝容色如常淡雅,只敬声打断贤妃的不依不饶,重复道:“臣,躬送二位娘娘回宫。”
毕竟是同胞兄妹,慕容贵妃比贤妃有眼睛见识多了,拉了贤妃,温声道:“表姐,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宫去,澳儿可要闹了。”说着,半拉着贤妃走了,临走前,端雅丽眸意味深长的瞧了我两眼,我忙敛身垂眸,恭声道:“下臣躬送二位娘娘。”
待得二位娘娘娇俏身影走远,我微微抬眸,与慕容凝投注而来的清雅双眸堪堪相对,我有礼道:“承丞相大人出手相助之情,下臣感激不尽,无以相谢,请受下臣一拜。”
我正要拜他,他便是探手而来,扶住我,阻止我拜下去,温雅微含笑意的动听嗓音在我头顶响起:“同朝为臣,举手之劳,王大人何须客套?”
我看着那搭在我手背处的修长五指,骨节分明,指甲圆润洁净,欣赏陶醉之余,思及当我还是帝姑时,他连看我一眼都显勉强,又何曾和颜悦色示以亲近之意?而我不是帝姑,只是江南一代名妓时,他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如今,我是礼部侍郎王言之时,他亦是和颜悦色,主动亲近。这是否昭然显示一个事实,他待谁都好,都悦色,都肯亲近,唯独,对我这个帝姑不屑。两相对比,内心里免不得颇多心酸与失意。
我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向廊边侧了侧,脱离了他虚扶我手背的手,垂眸道:“既是如此,下臣便是不与丞相大人客套了。丞相大人公务繁忙,时间金贵,下臣不敢叨扰,丞相大人请——”
以我与他这么多年数不清次的偶遇经验,我笃定,他会微一颔首,然后,与我擦肩而过,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事实再一次证明,只要我不是帝姑,他慕容凝便是和颜悦色,与谁都能热络唠嗑的那种平易近人之人。
只见他站着不动,轻笑亦随意的道:“王大人,这是本相与你的第二次偶遇吧。”
我只得笑着点头,应道:“是啊,第二次了。真是巧。”
他又道:“第一次,是在宫中迎月桥桥头,那日,正是本相从江南回京的第一日。本相原是想着,隔日定是抽个时间与王大人正式认识一番,真是不巧,王大人隔日便是感染风寒,这一告假便是数日。”

我只得笑着应和道:“是啊,真是不巧。”
见他这拉开架势一般的欲做长聊的闲散姿态,我便是止不住的想到他对我这个帝姑与对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特别”待遇,更是心酸无比。再一想到我那皇帝侄儿自昨夜起便是万分欠佳的心情,我更是不敢在此久留,万一被我那皇帝侄儿又看见了我与慕容凝状似亲热的长聊,还不旧怒未消又添新怒,然后又是不咸不淡的对我道:“朕今日抽不开身,相国寺不去也罢。”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前功尽弃?
一想到我那皇帝侄儿,我便是一后背的冷汗,心里只盼着慕容凝赶紧的与我擦肩而过,不做逗留。
谁能想到,我夜婉宁也有今日,竟是对我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忌惮万分。想到这,免不得自嘲的苦笑一番。
“择日不如撞日,不知,王大人今日可是得空?”
我真是不懂了,平日那般通透精明的一朝丞相,这会儿怎是就看不出我的敷衍来。
我略一沉吟,便是抱歉一笑,对他道:“真是不巧…”
未待我说完,他笑意依然,耐心十足的,道:“无妨,今日不得空,不是还有明日,后日的么?”
我现今只想着尽快拍屁股离开这,赶紧的去面见我那皇帝侄儿,不做多想,忙道:“是啊是啊,来日方长,日后多的是时间,哪日丞相大人得空,下臣定是登府拜访。那么,丞相大人,回——”
我那用来结束这场偶遇的“回见”二字只吐出一字来,他便是眸光无限清澈透亮笑意盎然的看进我眼中,道:“本相今日便是得空。”
我瞬间无语,内心纠结阵阵,略一沉吟,亦是笑意恳切的看进慕容凝清眸中,道:“丞相大人,真是抱歉得紧,下臣急着去面见圣上,改日吧,改日下臣定当登府造访。”怕再逗留下去,慕容凝又是问我,改日是哪一日,如此一来,这一场对话可真是没完没了,说到天亮也不见说清了。我话音还未完,便是朝慕容凝一抱拳,迈脚匆匆向御书房方向走去。
“王大人——”他竟然还在我身后唤我。
我只当不曾听见,撩袍紧赶慢赶向前急走。
“王大人,圣上口谕——”
我倏然停住脚步,疑惑的回转身来遥遥看向慕容凝,问:“口谕?”
慕容凝缓缓踱步而来,不急不缓的夸我道:“若是百官都如王大人这般视皇命大如天,又何来叛逆奸臣?何愁,江山帝业不万年长固,百姓不安居乐业?”
我知他话里有话,话外亦是有音。
只是,我现下只关注一点,那就是,我皇帝侄儿现下在哪里,而今日相国寺之约可是又有变数。
我道:“丞相大人盛赞,下臣实是愧不敢当,敢问丞相大人,圣上口谕是…”
慕容凝道:“圣上口谕,趁本相有公务在身须去京畿重镇之便,顺路捎带了王大人去相国寺。”
我内心微愕,当真是不知我那皇帝侄儿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是皇命,我只得遵命。
随慕容凝出了宫门,早有他的府中家人抬了轿子来,他请我入轿,自己牵了侍从手中的马,意欲乘马而行。
我为了显出自己的男儿气概来,婉拒了他将轿子送给我坐的美意,道:“哪里有堂堂一朝丞相骑马,而小小侍郎大人坐轿的规矩?于理实是不合。”
慕容凝倒也不坚持,便是吩咐侍从又牵了一匹马来,道:“我干昭朝原也是马上得来的江山,臣子自该弓马娴熟。”
我点头应是,与他各骑了一匹马,宫门外的大道向来宽敞又因着临近皇宫列入戒严禁喧哗之区域,来来往往的,无非是朝堂诸臣工,少了熙攘百姓,自是清静亦轩敞。
我与慕容凝并驾齐驱,我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声:“敢问丞相大人,圣上他现今在何处?”
慕容凝侧眸看我,依旧是清透双眸直直的看进我的眼中,好声好言的道:“圣上尚有重要奏摺待批。”

如此说来,我那皇帝侄儿还在宫里。那么,为何让我先行去相国寺?我那皇帝侄儿不是有恐我一个垂涎慕容凝美色,便是露了相,因而最不想我与慕容凝诸多牵扯的么?那么,为何还得,非要我搭慕容凝因公务路过相国寺之便?这其中深意,又是什么?
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便是,我那皇帝侄儿确然是国事缠身,脱不开身来陪我相国寺一行,又甚觉违约有辱他帝王一言九鼎之威仪,便是想着不管如何,先且遂了我的心意,命慕容凝送我去相国寺,如此一来,他这个皇帝纵然不能前去相国寺,至少想去相国寺的我去了相国寺,拜了佛,诵了经,如此,也算是他这个皇帝的心意了。但是,我那皇帝侄儿怎会明白,我这样的人,向来对拜佛诵经无甚兴趣,如果他不去相国寺,我去相国寺又有何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只得另想办法,总也得使计引了我那皇帝侄儿在今晚月上中天之前到相国寺来。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我皇帝侄儿还是会来相国寺,只是,不愿与我一同前往,那么,为何不愿与我一同前往?也许是还在生我的气,见到我就是心烦,不想与我同銮而行,是故让我先行一步。如果只是这样,那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我那皇帝侄儿横竖会来相国寺,同行或者现行都无关紧要。怕只怕,我那皇帝侄儿此次离宫来相国寺的途中,会有什么惊险的事儿发生,比如说,行刺,暗杀等等,我不懂武,所以我那皇帝侄儿遣我先行一步,一者,于他而言,也是少了个费心护卫的累赘;二者,行刺暗伤我皇帝侄儿之人,也定是与上官老将军那一伙人脱不得干系,慕容凝横竖是上官老将军的东床快婿,让慕容凝护我去相国寺,确也是上上之策。

正当我默声不响的揣度着,究竟是哪种可能性比较大时,只听慕容凝道:“王大人若不介意的话,可否陪本相先行回府一趟,本相须得回府换身行装。”
我自是不介意的,打马与他一前一后穿过皇城根下,走过熙攘街市,也就是两烛香的功夫,便是到了慕容府外。
这是我头一次来慕容府,沿路看去,庭院敞阔,绿树繁花,不奢华,颇有书香门第清雅之风,一路上也只瞧见几个仆人丫鬟的,倒是不曾见他的新婚夫人出门来迎。想来,是回娘家去了。随着慕容凝去了后院,慕容凝吩咐了管家后院厅堂给我看茶,便是让我稍等片刻,转身绕了屏风去内室换行装。
我手捧了茶碗,出了厅堂,站在宽檐下,看院中精致,这一细瞧,倒是瞧出名堂来了,这后院子里,除了一方石桌,几张石凳,举目看去,除了西府海棠,还是西府海棠。时值中秋临近,丛丛海棠枝繁叶茂中,结出红中泛着青的海棠果来,甚有硕果累累的喜感。
但凡京中达官贵人府院,免不得栽植了玉兰、海棠、牡丹、桂花,取意“玉堂富贵”,皇家御花园中亦是不免俗。
单单大面积的只栽植海棠,且是海棠中的上品西府海棠,我倒还是第一次瞧见,若非进来时不是瞧见那赫赫的“丞相府”几个大字,我当是走进了以贩卖海棠果为生的果贩子的海棠园了。
这后院子偏偏还不称作“海棠园”,我方才进来时,特意瞧了瞧门匾,是极其含蓄却是与这满园西府海棠无所关联的名——思园,飘逸凌云的字迹,我一眼便是笃定,出自慕容凝之手。
思园,思园,他是借这满园的西府海棠思念谁?
身后传来轻然脚步声,我回身抬眸,他换了一身素雅浅碧常服,站在秋阳灿亮处,清眸通透潺澈,唇角微微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愈显眉目舒朗,容颜清雅妍俊。

秋阳下,我有刹那的目眩,幸得及时拉回理智,在内心里及时的警告自己,现下我不是那个不掩饰对慕容凝所有好感与痴恋的帝姑,我是礼部侍郎王言之,当今圣上的宠臣。
我又回眸瞧了一眼那满院西府海棠,笑道:“丞相大人的这后院当真是别具一格,想那暮春时分,适逢花期,东风起,满园海棠红妆舞,定是京城最亮丽的一道美景。”我笑了笑,“想想真是让人向往。”
慕容凝迈前几步,与我并肩而立,亦是看向丛丛海棠,道:“王大人若是相看,来年花期时,尽管来赏花便是。”
我心里再次为之前自己尚是帝姑时得不来的这些礼遇心酸一酸,扬眉笑了笑,道:“那下臣可是不客套了,先且与丞相大人预约了来年树下赏花之期。”
原也是客套之词,笑笑也便罢了,没有人会当真,他不会,我亦是不会。如若中秋平定顺利的话,也许,明年暮春时节,这世上已经永远消失了帝姑此人,江南山水间多了一个逍遥自在的平凡女子。
临离开思园前,他仿或想起什么,让我等一等,只见他回身去了内室,未几,再出来时,将一枚红彤彤,形状甚是圆润的海棠果递给我,道:“这是今秋结出的第一枚海棠果,昨儿傍晚难得雨后彩虹,恰是它果熟蒂落时,本相在树下接个正着,难得王大人亦是喜欢这满园西府海棠,送给王大人,也算是虽礼轻却意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