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去往相国寺的路上,倒也不常交谈,只偶尔客套的闲聊几句无关紧要之话,也不知怎地,便是又聊回他那思园里满院的西府海棠。
我道:“那西府海棠,瞧一株株的枝繁叶茂,也有数个年头了罢。”
我发现,慕容凝但凡与我说话,总也是神色专注,眸光直直的看进我的眼中,让我恍惚觉得,他的眼中,此时此刻,真的是有我。
也许,这就是他作为一朝丞相的人格魅力所在吧,但凡与谁交谈,总也是神色专注,一瞬不瞬的瞧着对方,让对方首先在心里便是觉得自己很受他尊重。当然了,还是免不得心酸又不自作多情的否定一下,这谁谁谁里,唯独要剔除掉一个人,那就是当朝帝姑。
他专注的看着我,微笑着道:“十四年。”
十四年,倒也是我在这京城的年份。十岁那年从南蛮之地被带到这宫里,一晃,便是十四年的春秋走过。
真正是应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我这小女子报仇,十五年亦是不算晚。
我眉眼一抬,随意一笑,道:“那时,丞相大人也才是小小少年郎吧?”
慕容凝道:“十三岁,也不算小了。”他顿了顿,续道,“圣上登基大宝时,不正是十三岁么?”
我内心终是难免警惕,笑道:“臣前一些日子听圣上提起过,才多少知悉圣上年少登基为帝时的那些事儿。”亦是顿了顿,似模似样的感慨道,“圣上当真是不容易。”
慕容凝道:“圣上是我朝少有的一代睿智果敢帝王,必能成就千秋大业。”慕容凝说这句话时,眸望瓦蓝万里的清空,清雅神色中颇多踌躇满志与与有荣焉之色。仅凭这丝毫不掺假的容色神情,我便是完全可以笃定,慕容凝对我那皇帝侄儿与朝堂的忠贞之心,可昭日月,日后,当真是没必要再提醒我那皇帝侄儿防备他什么了。我由衷的为我那皇帝侄儿感到欣慰。
骏马奔驰,我依稀听见慕容凝似自语,又似感慨的道:“那人一手教养出的,又怎会是寻常之人?两人心计、性情、行事风格倒是像极。”
我在心里暗自揣度,慕容凝这是在夸身为帝姑的我,还是在贬身为帝姑的我?也许是,身为帝王,那样的心性与行事风格,他很赞赏。身为一个女子,有那样的心性与行事风格,又碰巧那女子是一朝帝姑时,对朝堂忠贞的他也只有对那女子的警惕与戒备了。
如同他的老父亲一般,固执的认为,朝堂稳固,帝姑必除。
唉,真是不能想这些摆在那里的事实,一想就心寒又心酸。
待得将我送到相国寺,慕容凝仿或才想起来,临走前,对我道:“圣上让本相转告王大人一声,最迟日暮,圣上必是来寺里。”
我闻言,先是松了口气,旋即,便是想到第二种可能,又是拧着了一颗心。不过,以我那皇帝侄儿的能耐,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出于礼节,我站在高阶上目送慕容凝离开。慕容凝跨下三层阶梯时,又转身来看向我,我道:“丞相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慕容凝道:“吩咐不敢当,只是——”顿了顿,眸光随意看了看我身后的庙门,道,“这种天,蚊虫应是不多见了吧?”
我甚是奇怪慕容凝这一句看上去很没头脑的一句话,当下,笑道:“入秋了,气候凉寒,秋虫倒是有的,至于这蚊子,怕是都飞不动了吧。”
慕容凝点了点头,默了默,清透双眸在我脸颊定视片刻,微微下移,好似盯着我下巴一处,我自信自己的易容术,又因着江南之行的教训,神色语态亦是都多有警惕,料想慕容凝再怎么眸光精锐,除非有我那皇帝侄儿的仅凭气味便是辨识出我来的本事,否则,断然不会看出什么破绽来。
也便大方任由他审视,只随意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笑道:“下臣下巴处可是有污渍…”
慕容凝笑着摇了摇头,道:“本相只是在想,既然非蚊虫叮咬,王大人脖颈侧的几个红点又是被什么东西所咬。”
我结结实实的愣住,半晌无法言语。
慕容凝便是收回眸光,道:“寺庙不比侍郎府,树木众多,什么虫子都有,王大人若是肌肤敏感,可得体细些了。”
直到慕容凝的马上背影消散在视力所及尽处,我才微微回神来,伸手去摸脖颈处,半晌未曾摸出什么异常来,找了寺外一处水潭,在明镜一般的水面上照了照,亦是未发现任何异样来。
想想也是,如若脖颈上有那么明显的红点,我先前换装易容的,不会看不见。那么,这红点定是在我透过铜镜照不见之处。
我特意在寺庙拉了一个看上去分外不经人事的十一二岁小和尚,和善笑道:“小师父,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小和尚见我笑意和善,双手合十,道:“施主请讲。”
我便是微微蹲下身来,似模似样的皱眉道:“在下许是被什么虫子给叮咬了,甚觉脖子处痒得紧,劳烦小师父替在下看一看,是叮在哪里了。”
小和尚无邪的眼珠子好生瞧了瞧我的脖子四处,认真道:“施主确实是被虫子叮咬了,有四个这么大的红斑点——”小和尚比了比拇指大的形状,甚是关切道,“施主可是要抹一抹寺里特制的油膏,治这类蚊虫叮咬的半点甚是有效。”
小和尚说着,便是要为我去取那特制油膏来,我忙拉住小和尚,讨好笑道:“不麻烦小师父了,小师父可否去帮在下取两面小铜镜来?”
小和尚甚是可爱,不多时,果真帮我弄了两面小铜镜,虽说一面缺了角,还有一面有狭长的裂纹,倒也凑合着用。我将一面小铜镜举至右耳后,透过另一面小铜镜看过去,赫然映出耳鬓后领口上方颈侧处两块大红斑点。耀眼且暧昧。小和尚好心的指了指我左边耳鬓领口颈侧处,道:“这里也有两大块的。”
我依言将镜子照过去,果真是,又是两个大红斑点。这四个大红点倒是分布得匀称,也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和尚才会信以为真是蚊虫叮咬所致。
我蓦然想起贤妃瞧我的怒恨神色,以及慕容贵妃离去前朝我那意味深长的几瞥眸光。
我可以很笃定,这暧昧又显眼的红斑,绝非贪欢时莫寻所留。莫寻太过疼惜我,纵然是耽于情事时,亦也是注意分寸,不至于留下这般明显,唯恐他人不知的暧昧红斑。
那么,会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再一次,我浑身遍布冷汗。我那皇帝侄儿果真是铁了心要在他的贵妃眼前,他的丞相面前,坐实这君臣断袖了。
34第三卷:帝都连环局 第十三章:呼之欲出
我与小和尚并肩坐在寺庙偏西一处小院子的破败墙头上。
小和尚在听我天花乱坠的说叨寺外花花世界万丈红尘的种种趣事轶闻。
小和尚还真是好蒙,我说什么,他便是信什么,小小的光头如捣蒜一般的点个不停,以示应和。
我那皇帝侄儿幼时,也喜欢在寂寞无眠的夜里缠着我给他说故事,我若是说古书上记载的其人其事,他往往是只听个开头,便是一派纯真的眨巴着一双晶亮的葡萄紫眸子稚声稚气的说出故事的结局来。
我的姨母乾昭朝睿智的先太皇太后在先帝那么多的皇子中独独喜欢承烨,认定乾昭朝的储君必得是承烨,故而将我送至承烨的身边陪他伴他教他养他,固然因着承烨是那被可怜赐死的先皇后唯一的骨肉,她怜惜这个孩子自出生便是没有母亲、没有父爱,更重要的是,承烨天资聪颖,自小便是有过目不忘之异秉。我的姨母比谁都看得长远,她太过明白,乾昭朝的江山帝业,太过需要一位英明睿智果敢坚毅的帝王,对于先帝,她已是心灰意冷、无所指望,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的皇孙辈中,无疑的,在那么多的皇孙中,她将这赌注,投在了承烨身上。因为,她曾经跟我说过,承烨举手投足间,依稀的,总是让她看到承烨皇祖父的影子。
后来,但凡承烨缠着我说故事,我便是不再说那些书上记载的奇闻轶事,而是胡诹一番。每每我正在胡诹的兴头上,承烨会猛不定的提出其中的疑问来,往往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太多的时候,我总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久而久之,倒是学会了应对之策,那就是但凡承烨对其中情节提出疑义问我为什么时,我便会一本正经的点头,与他一同凝眉苦思,甚是疑虑不解的道:“是啊,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那些年,我由衷体会到,给一个天资聪颖、堪称神童的孩子说故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两相对比,再看小和尚听得如醉如痴的神情,我便是觉得分外有成就感,愈加的天花乱坠又不忘添油加醋。
我坐的这处断墙视野极佳,从这里看过去,直接可以将寺门外宽敞的驿道尽收眼底。
午时,我与小和尚一人一块白馒头蘸着甜面酱权当午餐。据小和尚自豪的说,那甜面酱是寺里特制,仅此相国寺一家,绝无二家,百年传承,甚是美味。我尝了尝,说实话,味道也不过是一般般,不免甚是同情的多瞧了眼正吧唧甜面酱吧唧得一脸享受的小和尚。唉,真是可怜的孩子,一入寺庙清如水,从此不识真美味。
小和尚忽然手指山下驿道:“施主,你看,是皇家侍卫队。”
小和尚说着,已是一骨碌的跳下断墙,拔腿向寺庙大殿而去,想来是去禀告方丈了。
帝王要来相国寺,太监总管带了侍卫队来提前清流戒严,亦是常理。上一次不情不愿的陪帝王来相国寺,远比这一次要隆重多了,提前三日便是将相国寺里里外外戒严三层,水泄不通,愣是一只苍蝇也绝无飞进来的可能。
未几,小和尚又跑了来,对我道:“施主,寺里已得圣旨,正在清散香客了,施主,你明日会来么?”小和尚看着我,一双不染凡俗尘事的无邪眸子显出几分不舍来。
我慢条斯理噎下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手上的馒头屑子,从墙头爬了下来,拍了拍小和尚在秋阳下甚是光灿灿的小光头,笑道:“舍不得我走?”
小和尚点了点头。
我笑,大喇喇的道:“那我就不走了。”
小和尚愣了愣,急道:“不可,不可,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施主还是速速离开寺里,改日再来吧。”
我笑道:“他们不敢杀我的头。”
“为什么?”小和尚看着我,满是不解。
“因为,那来宣旨的公公,我认识啊。”我一边说着,一边牵了小和尚的手朝外走去,在侧院拱门处,遇到率了四五侍卫寻来的小安子。
“安公公——”我浅笑着打招呼。
想来是寻我寻得有些急,小安子抬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吁着气道:“王大人啊,可算是找到你了,真是寻煞奴才。”
我抬眼看了看,问:“暗大统领可有前来?”
小安子道:“暗大统领将于日暮,随侍圣驾。”
我点了点头,朝小安子道:“安公公,可否陪我随意走走?”
小安子向来是七窍玲珑心眼,这么些日子来,自然是看出我那皇帝侄儿对我的异常眷宠,自是连声说好。
支开了小和尚与侍卫,小安子陪我在廊檐下闲走。
不待我开口,小安子倒是先自开口道:“王大人想问什么请尽管问吧。”
我笑了起来,道:“安公公怎么知晓我有话要问?”
小安子愣了愣,旋即道:“做奴才的,总也得时时刻刻察言观色才是,久而久之,自成习惯了。”
我笑了笑,道:“安公公既是如此直率,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只想问问,圣上近几日心情如何?”
小安子叹了口气,道:“圣上这么多年来,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要说圣上心情如何,还真是难说。”
“哦?难道说,连安公公都无从揣度圣意?”
“既然王大人这么问,奴才也不便相瞒了,圣上他近些日子来,要说无所反常也不全是。”小安子顿了顿,低声道:“王大人也不是外人,奴才不妨直说了吧,圣上他近些日子虽说是如常早朝处理朝政,却是有整整三日了,茶饭不思,彻夜不寐,只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三日。三日前,我与莫寻隐居于皇城根下的小院,不问俗事,静看风月。
忽然,很是想念莫寻,也不知,此时的莫寻,到了哪里?一路上可是顺遂?
我问:“那么,今日呢?圣上今日看上去,与前几日相比呢?”
小安子再叹口气,道:“依奴才看,只怕是不比前几日好。”
我心里便是紧了紧,暗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唉,如果大长公主还在,那该多好。”
我蓦然停住脚步,回转身来,看向小安子,问:“大长公主?安公公是说,那失踪的帝姑?”
小安子自觉失言,再也不肯多言,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是要去大殿看看戒严情况。
我也不阻拦,只是在小安子转身时,不咸不淡的道:“安公公,我听圣上提起过,先前在伏波宫时,你原也是帝姑身边的人。”
小安子便是顿住脚步,慢慢回头,看我,神态维持镇定,笑道:“奴才不知王大人此言何意?”
我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听安公公一句大实话。”我慢慢的踱至小安子身边,诚恳相问:“安公公内心里,是否亦是瞧不起我这样的臣子,说白了去,与面首无异,也不过是以色侍君——”
我尚未说完,小安子倏然打断我的话,道:“王大人既是明白,又为何不全身而退?”
我笑,问他:“我为何要全身而退?我并不在乎外人的眼光。”
“为圣上千秋帝业,万史垂青。”
小安子说这句话时,神色凛然,丝毫不见素常恭敬含笑卑微之态。
我笑得恍然大悟:“怨不得,我每每看见安公公,总是觉得安公公看我时,除了恭敬有礼,还有别的什么,我现下总算是明白了。”
“王大人说得对,奴才原是伏波宫的人,王大人许是不知,但是,奴才知道,圣上能一路走到今日,实是不易,这其中,有圣上的辛苦与隐忍,也有大长公主太多付出,而奴才实是不忍看着大长公主多年心血,因着王大人你,而…”
我平声道:“帝姑失踪多日,指不定,早已不在人世。”
我堪堪说完,只觉眼前拂尘晃过,脸颊传来丝微辣疼。幸得小安子不懂武,否则,我还真是在劫难逃。
“王大人,请你言语自重。大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一日,大长公主会安然回宫。”小安子冷冷看我,“奴才再奉劝王大人一句,圣上再怎么眷宠王大人,王大人也不过是个臣子罢了。而大长公主在圣上的心里,无人可替代。”
我手抚辣疼的脸颊,看着小安子拂袖离去的背影,还真是不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安子待我这旧时主子,倒也是如此情深意重。
只是,该死的,这被拂尘抽中的脸颊怎是越来越疼了。
我疼得直呲牙咧嘴。
低缓冷淡的嗓音从我背后传来:“很疼?”
我僵硬了后背,愣是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愣愣的点头。
“自作孽。”又是一句,清清淡淡的,不扬不抑。
我便是愣愣的抬眸看天色,不是太阳正当空照,离日薄西山还远着么?
“过来,我瞧瞧。”稀松平常的语气,倒似唤眷养的宠物狗。
我继续愣然,这是心情不佳之人该有的语气,该有的说话方式么?
“怎么?才来寺里多久,便是拈花成佛,老僧入定了?”
我还是站着不动,只恍惚觉得一切来得太不真实,我忽然便是害怕回头去看。
“也罢,既是如此,那朕回宫了。”
我猛然回转身来,朝那堪堪背转过去的身影低声道:“圣——”只喊出一个字来,便是不再出声,因为,那挺直身影是做侍卫装扮,自是悄悄而来。半响,我抬脚拾步走了过去,小心的,赔笑的,唤他,“烨儿——”心里只盼着这个小祖宗心情真个如这初秋时节雨过天晴,别再动不动便是抬脚走人了事。
他猛然回转身来,修长的手臂揽住我的腰,另外一只手按住我的后脑勺。
当那熟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吻落在我的头顶发丝间,我彻底懵住。
怔然间,他微微松开我,旋即,又将我更紧的搂在怀里,他的唇抵在我耳边,近乎耳语般的呢喃,只是唤我:“姑姑——姑姑——”
一遍又一遍,只是这般喊着,再无其它任何多余的言语。
我原是要推开他的手,慢慢的,垂下来,内心里,终是几多涩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我,秋阳下,眉目神色间,确然是几多疲累。我轻叹口气,探手过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烨儿,对不起,是姑姑的错。”
他微微眯了眯双眸,半响,反手握了我的手,向廊檐深处走去,只是道:“朕累了,想听着你的琴声小憩片刻。”
我原是有那么多疑问要问他,问他为何要扮了侍卫而来,问他今晚可是有什么打算,问他是否有什么事瞒了我,问他恰在此时派慕容凝去京畿重镇是何缘故?那么多那么多的疑问,随着他毫无预警的到来,齐齐积压在我的心头。
最终,却是看到他俊逸绝伦的容颜中极力掩藏的疲累之色,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是随他去了清雅小禅院,静静抚琴,看他睡如孩童,呼吸绵长。
Ps:写完这一章,赶紧的过完这八月初八,整饬朝堂,好让咱们帝姑尽快去江南与莫寻团聚。看看我,真是莫寻他亲妈啊。
第三卷:帝都连环局 第十四章:常乐无极
在第六烛香快要燃尽时,我手指慢慢划过琴弦,余音声中缓缓起身,坐在床榻边看着我那皇帝侄儿的睡颜出神半响。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我正要静然起身,手蓦然被拉住,我低眉看去,只见我那皇帝侄儿翻了一个身,面朝我侧躺着,我当他醒了,低低的唤了几声“圣上”,他无甚反应,浓密纤长睫毛垂搭,在他眼窝处投下浓重厚影,呼吸韵律亦绵长。
我又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喊他:“烨儿——”
他显然熟睡未醒,只是梦呓般的咕哝了一句,我依稀听清,愣了愣,旋即便是轻笑出声来。他咕哝的那句话,是说:“姑姑,烨儿困困,再睡一会会儿,一会会儿嘛。”
那些年,隆冬时分,幼小的他总是赖床不肯早期读书,我拉他起床,他便是如此撒娇般的梦呓。
我细细看着他的睡颜,这才发现,几日不见,他确实是容色清减不少。纵然是熟睡之际,修眉亦是轻敛。我叹口气,腾出左手来抚了抚他的脸颊,低声对他道:“烨儿,好好的睡一觉吧,姑姑在这里陪着你。”
从鬓发取出一枚金针,迅捷的刺入他胸口檀香穴。
他向来机警,纵然熟睡亦时不乏警惕戒备。要想离开他身边一时半会儿,也只得如此了。
我掰开他拉着我右手的手,为他掖好被角,又在床榻边坐了一小会儿,这才返身坐在琴凳上,手指轻拈琴弦,清越琴声中淡声道:“暗风,本宫知你就在暗处,本宫有话问你。”
话音方落,眼前黑影掠过,暗风已然站在琴案前数步开外,抱拳恭声:“卑职见过公主千岁。”
我看向暗风,随意问他:“当日,是你将本宫带回宫中?”
暗风点头,道:“卑职多有冒犯,请公主千岁勿怪。”
我再问他:“那晚,圣上于寝宫缘何摔碎玉器?”
暗风看我一眼,眸光略微游移,支支吾吾,语意不详。
我停下抚琴,身子懒懒靠向椅背,眼眸瞟了瞟床榻那边,道:“你怕什么?圣上不会听见。圣上被本宫金针刺穴,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
暗风大惊:“刺穴?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不,公主千岁,您如此,会坏了圣上的大事——”暗风猛然住声,只是神色颇多焦虑。我眉毛微微掀了掀,果真如我所料,我那皇帝侄儿于今晚,定然布置了什么大事。
我只当不知,轻笑出声,道:“圣上即使允了今日陪本宫来相国寺,自是至明日三更前的所有的时间都是属于本宫的,朝堂上横竖也就是那么些事儿,晚个半日的再处理也不至于天塌下来。”
暗风喉结上下滚动,神色愈显急虑,问我道:“公主千岁,圣上他何时会醒?”
我低眉看了看自己的十指,淡笑道:“说不准,不过,最早也得子时了,圣上他太累了,本宫想让他好生歇息。”
“子时!?”暗风这下是完全急得不行了,猛然朝我跪倒。
我问:“暗风,你这是做什么?”
暗风道:“公主千岁,这万万不可啊,月上中天时,圣上是非得回宫不可的啊,不…不然,会坏了大事啊。”
我猛然站起身来,惊问:“月上中天!?”
暗风点头。
我复又慢慢坐下来,缓了口气,正色道:“暗风,现下本宫命你,将今晚之计,一五一十告知本宫,若有遗漏,本宫绝不轻饶你。”
暗风先是犹豫不决,我面色微沉,一字一句道:“暗风,你若是想让圣上今晚之计落空,那你可以选择缄默。”顿了顿,道,“不过,本宫要告诉你的是,圣上他,今晚子时前,哪里也不会去,只会在这小禅院里。即便是天真个塌下来,圣上也只会在这小禅院里,一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