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是欲见之而不得,我愈是心痒难耐,总也是有事没事叨扰莫寻一番,只盼着莫寻忍无可忍之时。
莫寻当真是好忍功,脸颊偏了偏,只留个面具侧颜给我,右手亦是握住我不安分的双手,道:“主子,再闹下去,可真是误时辰了。”
我便是停了所有动作,“咦”了一声,斜挑眉梢,问莫寻道:“误什么时辰?”
莫寻默声不想目视我片刻,只低眉垂首,为我整理凌乱衣衫,整理罢,又取过架上熏得干爽洁净的披风,为我细细披上。
我由着莫寻伺候,只静待莫寻回话。
待得莫寻弯腰为我着绣花软鞋时,才听得他平声低语的启唇说道:“你终是明白,纵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又怎能让你一人涉险?”
他说这句话时,不曾抬眸看我,只是静静的为我穿鞋。
这些时日来,我多少明白,但凡他不以“奴才”自称,不以“主子”换我时,只是纯粹的你我相称时,他的心里,我不是他的主子,我只是世间寻常女子,他捧在手心想要疼惜的女子。
我怔怔垂眸,长久凝视他垂眸侧颜,银质面具寒光凛冽,映得我的双眸有些涩疼。
顿了顿,他只径自缓声道:“纵然…”他默了默,才续道,“事到如今,你心里,终是不信任我。然则,又何须相瞒。”他终是脸皮子薄,无法说出彼此“肌肤相亲”,关系自是不比往日,只以简单的“事到如今”来含糊带过。
闻言,我许久无语,许久过后,只缓缓伸手,抚上那银冷面具侧颜,低声道:“莫寻,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想让那些的事,来扰了你我这难得的几日安宁。”
想了想,还是低声认错:“事先不曾说于你听,确然是我的错,莫寻,下次我会注意,不管何事,纵然你不问,我都会事无巨细的说于你听。”站起来时,我顺手去晃他的手臂,陪着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诚心诚意的道,“莫寻,老祖宗都说了,人无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在我认错态度不错的份儿上——”
我尚未说完,身子便是被一股儿巧劲给带住,旋即,温润沉实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未完全回神之际,莫寻的吻便是结结实实的席卷而来,我被莫寻吻得气喘未定,头晕目眩,只得紧紧攀住他厚实的后背,微闭双眸,与之沉沦。
许久,莫寻稍离我,脸颊俯在我肩窝处,彼此相贴的身子能让我清晰感知到莫寻滚烫的炽热,而它的主人却只是安静的拥着我,静待喘息平定。
我无奈摇头,真是不知这固执得要命的笨蛋还要忍到何时。无奈之余,亦觉就这般彼此相拥,静看风月,亦是静好。
因着这般磨蹭,待得葡萄架下木桌边安安静静吃完晚饭,秋雨竟是奇迹一般的歇止,彤红一片的天际,彩虹高挂,甚是艳丽。
我仰首看了半响那七色彩虹,唏嘘了片刻。
莫寻便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我。
莫寻站起身来收拾碗筷时,我便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院中水井内汲了水,水舀子舀出一部分来,盛放在铜盆里,再将天青色的碗与青竹筷放在铜盆内。
忽然来的兴致,我道:“莫寻,我来洗碗吧。”
莫寻原是蹲下的身子便是滞了滞,旋即,回眸看了我一眼,见我卷了袖子,在他身边蹲下来作势就要洗碗,便是笑了笑,倒也不阻止我,只侧了侧身子,道:“可别碎了碗才是。”明显含了打趣的况味。
我一挑眉,不服道:“不就是洗碗么?你做得,我就做不得?”说着,便是将手探进了盆里,水温不凉不烫,是恰到好处的温度,我咦了咦,盯着莫寻依然放在盆里的手,便是了然,莫寻想来是怕我身子虚弱,受不得水凉,便是不声不响的以内力提升水温。
洗碗时,纵然莫寻已然料到我暗地里动的手脚,我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主动向莫寻坦白。
我问莫寻:“那日侍郎府有刺客来袭,你作如何想?”
莫寻默了默,才道:“试探居多。”
我对莫寻不由得多了几许赞赏,平素的默许不声不响,惯于做我的影子,但是,莫寻不傻,我曾说过,如果莫寻愿意,他亦是可以做如慕容凝那般昂首朝堂辅佐如画江山的男子。
我点头,叹笑一声:“而我当日,确实是大意了。无意间暴露出侍郎府里里外外的暗卫来,此举岂非让有意试探之人心有笃定。”
莫寻想了想,道:“倒也未必。”
我知莫寻会如此说,当下有意逗弄莫寻,便是正色问道:“此话怎讲?”
莫寻果真是沉默半晌,才勉强道:“坊间传言,圣上恩宠礼部侍郎,非同寻常。既是恩宠无限,派暗卫暗中护卫在侍郎府内外,亦是说得通。”
我将洗净的碗筷递给莫寻,与莫寻一同站起身朝厨房走去,边走便拊掌,点头道:“所以,我不得不佩服圣上的先机算尽。许是,圣上早料得有这一日,便是一早打下这一君臣油然的伏笔来。”
莫寻将碗筷放进碗柜内,亦是点头道:“圣上年少怀大志,行事稳健,主子倒是没必要事事为圣上担心。”
我半倚门框,点头,笑了笑:“我亦是知道,他长大了,亦是心机与能力兼具,他的事他定是会处理得妥当,我确实无须插手。”顿了顿,又道,“只是,这次不一样的——”
“主子怀疑,那些人,明是试探礼部侍郎是否为帝姑,实则,不过是障眼法,最终的目的是圣上与御座?”
“也许,是我想多了。”我叹笑一声,“又或者,是一箭双雕呢?我这个帝姑与我那皇帝侄儿,一个都不少呢?”
“所以,莫寻,当此时机,我疏忽不得。”尤其是,明日便是八月初八,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只怕,我,我的皇帝侄儿,一个也不得好死。江山颠覆也便罢了,问题是,我的江南族人呢?我的灭族仇恨呢?谁来照顾,谁来报仇?
“所以,主子您便是暗地里派巫山四鼠中的三鼠暗查朝中诸臣子?而慕容相,是重点暗查之人。”
我只好奇莫寻如何得知。
莫寻叹口气,从袖袋中竟是掏出我放在阎寒那里,助阎寒练功的绝世水珠,道:“昨晚,相府亦是遇袭。”
我急问:“是阎寒?他人在何处?”
“主子放心,我将他救了下来,暂时安排在锦绣酒楼,未曾留下蛛丝马迹。救他时,我瞧见一位故人,善布结界…”
我闻言,终是恍然大悟,当年我千金礼聘巫山四鼠,便是让莫寻代我前往巫山接洽。
“那莫寻你,去莫容府作甚?”
莫寻道:“我只想确认,那日此刻,是否为莫容相派遣。”
我笑了笑:“这亦是我的困惑所在,若是他,他用意何在?若不是他,那又会是谁?”不管如何,我总得要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才是。
第三卷 帝都连环局 第十章 龙颜微怒
木舍内,我站在半敞轩窗前,莫寻站在我身后寸许。我不言,莫寻亦是不语。秋夜寂寂,唯有更漏之声清晰可闻。
有夜莺从藤萝架上飞过,惊飞落叶数片。我缓缓转身,仰眸看向咫尺之处的莫寻,慢慢的,将手递过去。
月色下,莫寻避开我递来的双手,静然凝视我,一双眸子是如水一般的润泽,秋风吹来,荡起莫寻无垠眸光中丝丝涟漪,纠集的是不舍与难舍。
我叹口气,走过去环住他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心窝处:“莫寻,你明白的,除了你,我放心任何人。”
“阎寒他性子烈,多留京城一时,于我,便是多一个把柄被有心之人利用。于他,毫无疑问是多一份危险,我必须将他速速送回江南,也只有亲手将他送到沈老爷子那里,我才能放心。莫寻,我不能因了顺遂阎寒一时的心意,便是毁了我这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
“所以,阎寒不能留在京城,必须得走,今夜就走。你亲自送他回江南,亲手将他送到沈老爷子那里,也唯有沈老爷子能镇住他。”
莫寻缓缓的,反搂住我,道:“其中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放心将你一人留在这豺狼环伺的京城之地。”
我用力点头,莫寻的心意,我向来懂得,当下,宽慰他道:“莫寻,你不是只见巫山四鼠中的三鼠么?不是还有一鼠么?在你往江南的这几日,他会暗中保护我。”我低低一笑,伸手拉低莫寻的头,踮起脚尖,吻上莫寻的唇,柔声道,“你在江南等我七日,只需七日。”
莫寻还要说什么,我粲然一笑,抵着他的唇,魅惑十足的道:“莫寻,还有一个时辰呢,我们,不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么?比如——”手指如蛇灵巧的钻进莫寻衣襟内,隔着亵衣轻然摩挲莫寻柔韧的胸膛,感觉指腹下的躯体渐至僵硬热涨,内心里甚是愉悦又期待。
莫寻由着我摩挲片刻,倏然探手抬起我的下巴,垂眸看我,谋深如海,启唇又启唇,欲言又止,终是无言。
我心生纳闷,正要相问,身子凌空而起,眨眼间,便是被莫寻放倒在软被间,在莫寻的吻温柔落下时,我眉目间忍不住划过一阵得意的笑,但是,下一瞬,我便是笑不出来了,因为,莫寻指尖拂过我肩胛的瞬间,我猛然惊觉,莫寻竟是点了我的穴,且是睡穴。
趁着脑海中尚有一线清明,我又气又怒的斥他:“莫寻,你——”当怒圆双眸触及莫寻那双深邃中遍是柔怜之意的眸子时,我再也怒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噎了噎唾沫,强撑最后一丝清明,无奈的道,“你这又是何故?”
他柔怜的抚摸我的脸颊,平声轻道:“明日即是八月初八,你总归是要回到圣上那边去,与其让你自己过去,不如,在我离开之前,将你送到圣上那边去,如此,我也放心的去江南。”
在我头脑昏沉,睡意渐生之际,他复道:“放心,我知你心中所忧,不会让任何人有所觉得。”这任何人中,最重要的不外乎两个人,一是我的皇帝侄儿,二是当朝丞相慕容凝。
心中纵然恼怒莫寻的自作主张,亦是深知,他所做一切,不过是,尽他所能最大限度的护我以周全。也只得叹口气,罢了,如果,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去往江南之地,那么,这一次,就随他所愿吧。
沉睡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只道:“莫寻,要记得,我…是喜欢你的。”
恍惚中,只听见那么远,又那么近的声音,在耳畔回旋。
忽而是莫寻的声音,极轻极轻,几多涩然:“你将喜欢,给了莫寻,可是,爱呢?你喜欢着莫寻,你痴恋着慕容相,你亦是放不下你一手教养大的帝王…”
忽而是师兄的声音,仿或漂浮在江南烟雨中,几多缥缈:“诗儿,不管如何,你定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一切将不再重要。”
眼前恍惚重现的,是少年时的师兄,白马轻裘,剑舞折柳,笑若朝阳。忽而,师兄的笑颜渐渐淡去,随之清晰的,是狰狞的面具,深邃温切的双眸,深蓝色的长袍。是莫寻,终是,唯有莫寻。
再醒来时,是被脆生生的玉器碎裂声伴随着惊惶声给惊醒。“圣上,您的手——”是暗风的声音。
紧接着,是冷漠至极的呵斥声:“退下!”是我的皇帝侄儿。
我慢慢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金丝绣龙图腾的明黄色帐顶子,明黄色纱幔,层层叠叠。再垂眼看去,覆身锦被亦是绣了九龙图腾的明黄缎面。鼻翼内,充盈了浅淡龙熏香。
显然易见,是我皇帝侄儿的寝宫。
纱幔被掀开时,我只顾得瞧见九龙宫灯下,那只滴血的手。
我一惊,掀被下榻,跑过去,握住那只手,他的掌心赫然而现一道狭长的血口子,零乱了他的掌纹,我急声道:“来人,速传太医。”
他冷冷淡淡的拿开我的手,走过我身前时,冷声道:“别喊了,没人会听见。”
我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挺直的明黄色背影,心知这一次,他真的是怒极,正寻思着要不要主动跪下来先自认错之际,他已是坐在软榻边,抬睫看我一眼,眸光是凛冽的寒厉,我不自觉的便是打了个寒颤。
在他启唇前,忙识得时务的双膝跪地,低眉垂首,将所有认错的话儿都说了一个遍。
他竟是许久不语,也不让我起身,我也只得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内心里忍不住叫苦,心里想来想去,身为朝廷命官也好,身为一朝帝姑也罢,一声不响的便是玩失踪,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是,按理来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做丝毫有损他帝王业的事儿。他大可当作放了我几日假,当我出去散心。其实,真的也就是可大可小的一件事,但视我皇帝侄儿的心情而定了。
很不幸的是,我这次玩儿失踪的时机很不巧,适逢我这皇帝侄儿心情万分欠佳。
“因为做王言之做得发闷,所以,找个地方躲起来,做一个真实的自己。”没有任何语调的浅淡嗓音,缓慢的重复我为自己这几日的失踪所作的解释。
我无法从他的嗓音得知,他对于这样的理由,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但凡对某个人,某件事没有把握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少说为妙,少说少错。
我忙道:“篱落有错在先,请圣上责罚。”这个时候,开口闭口的认错,总归不是件坏事。
又是沉默许久,他才问:“那在外的这几日,帝姑可是逍遥尽心了?”
我额心开始冒虚汗,对于我这个皇帝侄儿,我真的是越来越心有惧惮,生怕稍有不慎,便是被机警的他给觉察出我瞒着他的那些事。所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在我皇帝侄儿身前,整个一个身不正,亏心事还说不上,只是瞒他的事太多,所以,心虚在所难免。
“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那皇帝侄儿呻吟片刻,道,“那朕也不强帝姑所难了,不问便不问罢。”我悬着的一颗心正要放下,我那皇帝侄儿又慢条斯理的道,“以帝姑事事谨慎的性子,想要藏起来,朕即便布下天罗地网,掘地三尺,只怕也不会寻到帝姑踪迹。朕不解的是,缘何暗风前几日遍寻不着,今儿个晚上,倒是寻来不费吹灰之力。嗯,帝姑?”
我已经是后背开始遍生冷汗了,不过,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我忙实事求是回禀:“回圣上,篱落纵然有失在先,亦记得与圣上八月初八相国寺之约,纵是借篱落十个胆子,篱落亦是不敢错了与圣上的约。”
我那皇帝侄儿闻言,沉吟半响,不咸不淡的道:“如此,真是难为帝姑了。”
我怕他再问下去,我当真是黔驴技穷,想不露馅儿都难。于是忙转移话题的道:“圣上,时辰不早了,您可是要移驾后宫…”
他应道:“是啊,时辰不早了。”
我大喜,忙道:“圣上是要移驾哪个宫,临幸哪个娘娘?篱落这就宣安公公去传话。”
“哪个宫?哪个妃子?”我那皇帝侄儿状似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道,“还真是一时不知去哪个宫,临幸哪个妃子好了。不如,帝姑帮朕想想,该去哪个宫里,临幸哪个妃子。”
我愕了愕,我管他少时吃饭睡觉,管他读什么书练什么武,倒是不曾想过,待他登基称帝后,还得去管他临幸哪个宫的妃子。
在我愕然之际,他淡声道:“不急,帝姑可慢慢的帮朕想,想的人选若是让朕满意了,朕自是将帝姑先前做过什么,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原是想着随口说出一个记得的妃子来草草应付,听他这么一说,忙生生的将那到了舌尖的人选给噎了下去。他言外之意,不就是,若是我推荐的妃子人选让他不满意了,我玩儿失踪的事便是不那么好蒙混过去,还得细细追究。
我内心叫苦连连,只得硬着头皮道:“请圣上容篱落好生想想后宫有哪些妃子是容貌品性俱佳,能入得圣上眼的。”
“无妨,帝姑可慢慢想,朕不急。”我那皇帝侄儿顿了顿,问道,“帝姑在想着人选之余,可否帮朕另外一个小忙?”
我咦了一声,抬头看去,只见他晃了晃那尚在滴血的手,道:“简单帮朕包扎一下,如何?”
我原是想跟他说,包扎伤口自是不难,能不能以此抵消我失踪之事?
但一瞧见宫灯下,他那双锐敏深厉双眸时,还是未敢与他讨价还价,忙站起来,寻了简单的包扎纱布来,只是在给他清理伤口,拔去伤口上的瓷器碎片时,我非常“不慎”的被瓷器碎片划伤了自己的食指指腹。
还没来得及我皱一下眉头,便是被他发觉,猛然握住我的手腕,将我那受伤的食指指腹便是要放在他唇里吮吸,我忙用另外一只手护住,急急的向后缩。
他的唇便是落在我护住受伤指腹的那只手的掌背上,拔凉的凉寒从他的唇角传入我的掌背,瞬间遍及四肢六骸,我没来由的打了好几个冷颤。
总有人,是天生的冷寒。但是,我知道,他不是。幼小的他,身子舒爽温软,依在我的怀里,空气中都是那种软软腻腻的奶娃娃香。
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涩,他好似有些失神,我趁机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受伤的指腹有意无意的划过他掌心处那道狭长的伤口。垂眸看去,我指腹的血,他掌心渗出的血,点滴融合,渐至他掌心伤口处不再渗出血来,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血茄。
我这才取了纱布,细细为他缠上,打了个简单的结,低头,以牙齿咬断线头:“圣上,伤口,明日一大早,还是传太医来看看——”
我所有未说完的话,在他默声不响的举起我受伤手指头,终是含在他嘴里吮吸伤口的血渍时,瞬然消散,无法再开口说出一个字来。唯有怔怔的看着他的眼,还是那双葡萄紫的眼瞳,不动声色间,寒厉依然,森冷依旧,但是,还有一抹光,在我定神凝睇时,瞬然隐于至深处。
他放下我的手指头,瞧了瞧,道:“只是为朕包扎伤口,也有本事将自己给割伤。看来,帝姑当真不是伺候别人的命。”
他话里话外,总也隐匿了一股子气,如同,那抹瞬然隐匿于他寒眸深处的光。忽然之间,我依稀有些明了,他今晚,真正所气是为哪一桩。
也许,是有气我一声不响的便是玩失踪,目无帝王。但是,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一种人,只要事不关他的帝王基业,他向来是不屑一顾,若是不在意了,又何来精力发火生气,继而摔碎玉器,甚而糟践自己的手心?
他气的,只怕,还有另外一桩事吧。
他说,我不是伺候人的命。
是啊,向来,纵然是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的身边,还有莫寻,事事为我张罗好,又何须我来伺候别人?|小¤说论坛『荽^︵^香√手打,转载请注明 .. ︱
我随意一笑,只道:“篱落不是伺候别人的命,却是伺候圣上的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乏讨好他,只盼他消了心头的那股子暗气,好让我松口气的心意,但是,亦是事实,这些年来,从十岁入宫,便是注定了伺候他的命。
他闻言,默了片刻,起身,朝纱幔外围走去,头也不回的,道:“帝姑是在为这十多年来埋身深宫而不甘心,怨朕么?”
我看着他明黄色背影,摇头道:“篱落谁也不怨,更是不敢怨圣上,若非圣上,篱落又何来这锦衣玉食,至高荣耀?”
他在纱幔尽处立身回头,隔着几重光影看向我,许久,平声问我:“朕想要一个推心置腹,就那么难么?”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这一句反问。今晚的他,于我而言,太过陌生。今晚的他,陌生得,让我有些心生不安,不安至,不敢去探究其中深源。
他亦是无须我的回答,返身,朝外走去,只道:“时辰不早了,你歇着吧,朕还有奏折待批。明日的约,朕看你也没那个心思,不去也罢。”
我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惊得不行,追出重幔外,盯着他峻拔背影,只静声问他:“是否,圣上非得篱落亲口说出这几日来所做的事,才肯消了心头拧着的一团气?”
他停在屏风处,不回头,也不接话茬,只是站在那里,背影如山。
他问我要推心置腹,可是,这么多年,他又可曾对我推心置腹过?
我与他,终究隔了太多,他的江山,我的家族,他的帝王业,我的江南梦。如何能够做到推心置腹?只怕,这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梦了吧。
也许,真得等来生了,来生,我与他,不做这一表三千里外的姨表姑侄关系,做嫡亲的姑侄。那时,也许,可以求得一个推心置腹。
我眉心划过无所谓的笑痕,道:“好,那篱落实话实说,篱落这几日,什么都不曾做,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与篱落喜欢的…”
“够了!”他倏然冷声打断我的话尾,旋即,顿了顿,平声道,“朕不想听了,帝姑能够安然回来就好。明日的约,若是帝姑不累,朕自然没有违约的理。”
这一夜,因着他最后的那个转身离去,我在他的寝宫,终是翻来覆去,难以安然入眠。子夜时分,披衣下榻,绕过屏风,这才发觉,他便在屏风外批阅奏章,许是累极,趴在一堆奏折中浅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