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卖艺不卖身,能听上婉儿姑娘一曲,须得五个大元宝,可不是寻常人能听得起的。”
“如此,今晚,我们是有福了。”
“…”
我目不斜视,缓步走向水榭庭阁中央,主位上那抹玉色犹然未觉,我敛礼:“小女子莫婉儿见过知府大人。”
“抬起头来。”岳向舟官腔十足。
我缓缓抬头,唇角轻抹一层似有若无的笑靥,双眸盈盈,直视前方。
“你就是我儿称赞不绝的江南第一名妓莫婉儿?”岳向舟年纪不算大,不过四十有三,眸光精锐,鹰鼻阔唇,愈显精明,这确实是不甚好对付之人。
“正是小女子。”
“听闻你能歌善琴且善舞,先且弹奏一曲来听听,若是座上贵客满意了,自是重重有赏。”冷硬语气中不掩轻忽与狂妄。
我微微一笑,在早已支起的琴案前面朝主位而座,指尖轻拈琴弦,乐音空灵,确然是一把好琴,抬头直视,问:“敢问大人,不知贵客可有要点的曲子?”
岳向舟亦是侧头欲请示那袭玉色长衫,那双眸子在琉璃灯光下依然通透潺澈,右手随意握着玉盏,斯文而笑,遥遥看向我,问岳向舟:“岳大人,那把琴,我若是不曾看花眼,应该是绿绮吧?”
岳向舟道:“公子真是好眼力,犬儿喜好风雅,尤喜好收藏乐器,故而收藏有不少古琴于府中。”
那抹斯文笑意始终停留在他的唇角,他问我:“既是绿绮,莫姑娘觉得弹哪个曲子是好?”
我笑了笑,低眉垂首,轻抚琴弦,清音弹唱那首数百年前有位男子用来追求那位心仪女子的《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顽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罢,耳畔,传来拊掌之声,那清越嗓音轻笑道:“岳大人,也唯有这钟灵毓秀江南地,方能蕴育出如莫姑娘这般的灵秀佳丽罢。”
他的话音方落,满堂拊掌亦喝彩:“好琴,好曲,好调!妙!妙!”
我盈盈起身:“多谢诸位大人抬举!谢贵客高赞!”
岳向舟神色稍缓,对我道:“难得贵客喜欢,婉儿姑娘还不赶紧给贵客敬酒?”
风月场所的规矩我自然是懂的,轻移莲步走到主位一侧,接过美婢手中的玉壶,半跪下来为他斟酒,双手高举水晶杯。
他伸手接过,一双清俊双眸似有若无地瞟过我,朝江南大小官员点了点头,微仰头,一饮而尽。
我半跪于他身侧,接着为他斟酒。
一席晚宴,直至月上中天,散宴后,待得大小官员随着岳向舟簇拥了所谓的贵客公子离开水榭,岳傲群走过来,对我道:“婉儿姑娘,天色已晚,你一弱女子行夜路总是危险,我送你回去罢。”
“不急不急,婉儿姑娘的这一段时日,所有的时间,本官买下了。”岳向舟去而复返,回头吩咐了管家取五百两银子即刻送往红袖馆,对我道:“婉儿姑娘,这五百两只是定金,你若是将那贵客给伺候满意了,回头,本官重重有赏。”
岳傲群忙道:“父亲,婉儿姑娘卖艺不卖身的。”
“闭嘴!你懂什么?”岳向舟斥完儿子,又问我,“婉儿姑娘,如何?”
我温婉一笑,反问:“大人,小女子还有别的选择么?”
“好,本官就是喜欢识得时务的人。”旋即,眉稍一凝,面上浮过冷笑,“忠贞不阿,两袖清风,品性高洁,哼,那不过是在天皇老子眼皮子下作作样子罢了。人不风流枉少年,本官偏不信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江南,好山好水的享受着,美女呢哝软语的伺候着,他能清高到几时?”
“来人,引婉儿姑娘去华音阁。”
去华音阁前,我让龙儿先行回了红袖馆。岳傲群送我至华音阁拱门前,看着我,神色犹豫不决。我笑了笑,朝他再行一礼,低声道:“公子待婉儿的情意,婉儿无以为报,只得在内心里感恩万千。”是应该要感谢他的,若不是他,我又怎能应邀为那人弹琴?又怎能轻而易举地得偿所愿接受那人?
我抬脚走入拱门内,沿着长长的青石路走向那微透灯光的轩阁,在阁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拱门外,依稀是岳傲群的月白色绸衫在风中轻飘。
阁门虚掩,我伸手轻轻推开,再轻着步子走进去,穿过大厅,走过中厅,是雅致小院,那一袭玉色身影立于院中,负手仰望夜空。
他不曾回头,淡声道:“都下去吧,这里无须你们伺候。”
我唇上浮过一层笑,拾步慢慢地走过去。
“没听见么?退下。”温雅嗓音难得地含了不耐之色。
当真是新奇了,在京城时,他从来都是温雅有礼,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难道,真是如那岳向舟老东西所言,那些不过是因着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作作样子。如今,天高皇帝远,是故,显露本色来?
我不退反而继续前行,向他走去。
“放肆!退下——”我只依稀瞧见他右臂动了动,紧接着,我便是被一股气力给阻滞住,胸口一阵闷痛,眼前一花,脚步向后直退,两条腿哪里还是我能控制住的,只想着,难道,此一次,我即便不死,也是重伤难免了。
在身子向后连退三大步时,他堪堪回身来,那一刻,兴许是我头晕目眩,眼花缭乱,直觉他清俊容颜瞬时青白一片,清透眸光一凝一滞。
然后,我的眼前,便是玉色闪过,他及时带住我,免于我撞墙之苦。
我扯着他的袖子,勉力站住,咳了咳:“谢谢公子相救。”
他眉心一凝,放开我,眸光掠过我扯着他袖子的手,我讪讪松开,向后退了两步,朝他行礼。
“莫姑娘,怎是你?”
我抬眸看他,胸口闷闷地痛,轻笑道:“小女子出自风月场所,该伺候谁,不该伺候谁,小女子无法选择。”
他于是不再问,复又转身,仰望月色。
我站在那里,只觉喉口止不住的上涌腥甜,勉力问:“公子可是要听琴?”
他背对着我,问我:“你说,你叫莫婉儿?”
“是。”
他半响不语,然后,便是笑了笑,低喃道:“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顽兮共翱翔!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我愣然,他原是在思念京城之中的新婚妻子,一时间,我竟是不知如何应对,腥甜溢出唇角,我伸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
“既是岳大人安排,那就烦劳莫姑娘回室内弹奏…”他站了许久,才转身来,当他瞧见我捂着嘴唇的右手时,停住所有语音,闪身过来,拉下我的手臂,面色凝了凝。
我笑道:“公子,没关系的…”
他指间微动,一粒药丸在我眼前划过优美的弧线,精确无比地落入我喉口深处,他疾指在我肩头点过。
于是,胸口的闷痛也不痛了,喉口的腥甜气息也慢慢地退了去。
他垂眸俯视我的双眸,静静地,不言不语。
夜色清朗,月如银盘,夜风徐徐,花香阵阵。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松开我,缓缓地开口:“莫姑娘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我眨了眨眼睛:“那人是公子的故人?”
“故人!?”他重复了一遍,俊眸似有若无地瞟过廊檐上方的琉璃瓦,笑了笑,摇摇头,拾级回屋。
我在夜风中站了站,手抚方才被他触及的胳膊,有微微的疼痛,他方才的力道有点重,仰眸去看夜色下的琉璃瓦,忽然,便是明白了,方才,他何如握着我的胳膊,许久凝视我。
因为,总得要做戏给那些暗处窥视的人看。
“莫姑娘,院中风大,进屋来罢。”他在屋内唤我。
看来,在这江南之地,正直如他,亦也得略使心计,演绎一场戏外戏。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身后,没准跟随了鹞鹰;而鹞鹰的背后,兴许早已有一个猎手已经引弓搭箭。
在这远离京城的江南之地,岳向舟在演戏,他也在演戏,而我,更是无庸置疑,亦是在演戏算计。都有各自的算盘在打,那么,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也许,我们三个人,都深信不疑的,以为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会是那个信心满满引弓搭箭的猎手。
但是,最后的最大的赢家,会是我夜婉宁,这是必须的且肯定的。
回屋时,我扬眉,对着无边夜色璀璨一笑。
没有人知道,我,夜婉宁,等这一日,等了多少年。
十五年,整整的十五年光阴。
夜家的复出,将从,江南知府岳向舟的垮台开始。
这诺大的岳府,这岳府内片砖片瓦,这珍禽异兽,甚而是那绿绮古琴,原本,便是我夜氏所有。
我,没有退路,只能赢,也唯有赢。
9第二卷:江南局外局 第四章:做戏相吻
连着三日,我以江南第一名妓莫婉儿的身份,相陪岳府那位自京城而来的贵客公子身侧,每一日的,在岳向舟的殷勤招待下,流连于江南的山山水水之间,不管是游湖还是爬山,这位京城来的公子向来是不缺兴致。走走看看,不时的,与岳向舟探讨一番江南山水与京师山水的异同之处,言谈之间,多的是对江南如画山水的高度感慨。
外出游玩,这位京城来的公子,总也是牵着我的头,不时的,侧头来问我:“莫姑娘,累不累?可要歇息一番?”关切怜惜之意,溢于言表,仿或真是应了岳向舟的那句话,人不风流枉少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低眉垂首,娇羞一笑,轻轻摇头,软语道:“多谢公子关心,小女子得陪公子,三生有幸,如何会累。”眼角余光掠过岳向舟精锐眸底一闪而逝的得色,瞥过岳向舟身后岳傲群难掩的怅惘之色。
第三日,岳向舟将晚宴设在西湖画舫内,酒至半酣,岳向舟道:“公子,您看,明日是不是,该办正事儿…”
他握了酒杯,挑起唇角,道:“岳大人,你怎知,我这几日,不是在办公事?”那双清透的眸子却是始终停留在一侧抚琴的我身上,嗓音中透着慵懒,“我这几日走遍江南街头巷尾,所到之处,无不和平安乐,歌舞升平。岳大人勤政爱民,江南百姓爱戴有加,可谓官民一家,雨水交融。”
“岳大人,难道,我亲眼所见,亦是有假?”
岳向舟忙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嗓音哽咽:“得公子此言,我岳向舟纵然再蒙受多大的不平冤屈,亦是值了,值了。”一席话,可谓是声泪俱下,感激涕零,好似他岳向舟当真是蒙受了多大的委屈,好似全天下的人都错将他岳向舟的一片赤子之心当是狼子野心。
他伸手扶起岳向舟在椅上坐下,自己复又坐回去,握着酒杯,饮了一口,安慰岳向舟道:“所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何况岳大人这江南知府的官阶,朝中多少人眼红着,有人暗中流言蜚语中伤岳大人亦是情理之中。只要岳大人是清清白白为官,他日待得我回京,自是如实相禀…”
岳向舟闻言,自是唯唯诺诺,感激不尽。
他放下酒杯,笑了笑,示意我过来,我走过去坐在他身侧,他便是拉过我的手,对岳向舟道:“按理,我与岳大人,亦是姻亲,按辈份算,我还得喊岳大人一声舅舅。”
岳向舟忙摆手:“不敢,不敢,惶恐惶恐。”
“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顿了顿,他道,“岳大人将心放到肚子里去便是。”
岳向舟一听,愣了愣,旋即挥手,道:“群儿,让旁人都退下。”
一群水袖舞女退出画舫包厢,我亦是站起来,欲离开,不想,他握着我的手,笑道:“莫姑娘非旁人,来,坐下。”
我便是重又坐下。
他道:“我知岳大人要问什么,这也正是我此次主动请旨来江南查案的主要意图,一句话,岳府不垮,上官府自是无事,上官府无事,慕容府亦是无碍。”
“公子…哦,不,丞相大人…”岳向舟嘴唇蠕动了半响,激动地点头,道,“有丞相大人这句话,下官这颗心算是安定踏实了,日后,下官鞍前马后,唯丞相大人马首是瞻。”
正事谈定,他便是侧眸,看着我。
我圆眸惊睁,颤抖着嗓音,不掩惊讶与胆怯:“公子是…是相爷?”
他摊开掌心将我颤抖的双手给包容进去,点头笑道:“是,我是慕容凝,乾昭朝的丞相。吓坏了么?”
岳向舟道:“可不是吓坏了。这些女子,虽是迎来送往,遇人无数,却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丞相大人。”
我恍惚地求证:“公子真是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大人?如斯年轻…”
慕容凝笑道:“难道,莫姑娘觉得,丞相就非得是白胡三尺,满面沧桑的老者来当?”
我呐呐地:“戏文里,都是这么说。”
慕容凝便是扬眉笑了又笑,握着我的手,道:“此时在你面前的,千真万确,正是当朝丞相慕容凝。”缓了缓,笑意依然停在唇瓣,看了看岳向舟,继续道,“这丞相大人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必又是戏文里这般说的吧?”
我惊疑地瞪大眸子,小声问:“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除了皇帝,不就是丞相吗?”
慕容凝笑而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岳向舟倒是低声道:“相爷,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慕容凝握着酒杯,笑问:“什么传言?”
“就是…”岳向舟瞧了瞧我,声音更是压了压,“帝姑心如蛇蝎,喜好弄权,圣上对帝姑亦是言听计从,帝姑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慕容凝慢慢地品着酒,漫不经心地问:“就这些?”
岳向舟迟疑了一下,又道:“下官还听说,帝姑生性淫荡,残害忠良,老相爷正是因为那帝姑,而…”
岳向舟看了慕容凝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慕容凝握杯的五指有些微用力,闭了闭清透双眸,半响,启唇,无波无绪地说道:“京城诸事,岳大人知晓的,还真是不少。那末,岳大人对帝姑的身份,可是有所听说?”
岳向舟愣了愣:“这…”
慕容凝唇角一挑,道:“岳大人一无所知?还是,不能说与本官听?”
岳向舟忙摇头:“哦,不,不,下官既是言明心志,效忠相爷,自是无所相瞒。”便道,“下官听姐夫府里的人来说,那帝姑姓夜,名婉宁,确实是夜氏的后人。”
“夜氏的后人,那又如何?”慕容凝眉梢挑了挑,“本官向来不明,缘何只因是夜氏后人,便是让朝中一干元老提心吊胆,严阵以待…”顿了顿,嗓音低下来,“甚而,本官的父亲。难道,夜氏后人,有三头六臂不成?”
岳向舟叹息声:“难怪乎相爷想不明白,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相爷还是个孩子吧,自然是不明白其中缘由的。”
“十五年前?”慕容凝道,“本官其时十岁。这又关十五年前什么事?本官愿闻其详。”
岳向舟问慕容凝:“相爷,莫姑娘容色如何?”
慕容凝瞧着我,笑:“这何须问,自是丽质天生,容颜绝色。”
岳向舟又问:“那么,与帝姑相比呢?”
慕容凝沉思片刻,淡声道:“凭心而论,莫姑娘容颜确然出色,却是,真要比起来,不及帝姑十分之一的美。”
岳向舟点头:“如此,便是对了,夜氏女儿的容颜从来都是极致的美,美得不似真人。”岳向舟饮了一杯酒,眸中浮现出回忆的光芒,“而下官,于十九年前,有幸见过夜氏最美的女儿,虽然,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女娃儿,粉妆玉琢,五官是绝伦的精致,就好似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玉人儿…”
慕容凝问:“那个女娃儿,便是帝姑,夜婉宁?”
岳向舟点头,道:“相爷有所不知,若非一场天火,夜氏会是这四海五洲内,最有权势最有威望的存在,皇权威望,亦是不能与之相比。”
“这个本官亦知道,史官有记载,夜氏一族因天火而消失于世间。”慕容凝沉吟,“夜氏一族只存活了一个夜婉宁,流离失所于雁山以南,受尽磨难屈辱,先太皇太后四处打探,耗时一年,才找回这夜氏唯一的血脉,而夜婉宁许是惊吓过度,之前的记忆就此失去,对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夜氏的女儿宁称帝来不为后。”岳向舟眉目之间,瞬间闪过诡异难猜的神色,道,“这句千百年来流传天下的谶语,相爷想来也听说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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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这句谶语?”慕容凝眉心扬起,灯光下,笑容明灭不定,有几许不以为然的况味。
岳向舟垂眸,看着我斟酒,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相爷就当是,为了老相爷吧。毕竟,若非帝姑,老相爷又何须铮铮傲骨,倒于金銮殿上。”
慕容凝便是不再言语,又饮了片刻的酒,慕容凝道:“本官明日便是启程回京,不知,岳大人如何安置莫姑娘?”
“相爷的意思是…”岳向舟嘿嘿笑了两声,道,“下官明白,相爷放心吧,下官定是将莫姑娘安置妥当。”
回到岳府华音阁时,已是子夜时分,慕容凝道:“莫姑娘,你也累了一整日的,先且下去歇着吧。”
我站在那里,低声问:“相爷是要…带婉儿回京么?”
他走过来,扶着我,坐在一边床榻上,问我:“你可是愿意随我回京?”
我垂眸,沉默半响,轻声问:“相爷待婉儿,是认真的么?”
他以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望进我的眸底深处,嗓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从未有过的认真。”咫尺之间,气息交缠,明知他是做戏,我竟是有片刻的恍惚与失神。
强自按住内心悸动,我无声一笑:“婉儿身份卑贱,如何配得上相爷…”
他微凉的手指按在我的唇瓣,阻止我说下去,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慢慢的,身子前倾,他的脸颊在我眼前贴近又贴近,然后,我的唇角,他的唇角,两两相触。
我瞪大眼睛又瞪大眼睛,只想视线穿透迷离灯光,看清暗影重重的深处,是否,有人窥视。
应是有人窥视的吧,否则,正直如他,京城中,美艳如我,他都能坐怀不乱,不假辞色,又何须,对着此时这张在他眼里,不及帝姑十分之一的容色,动情若此?
但是,他柔软的唇间温度透过我微凉的唇角,传入我的四肢六骸,我还是非常没出息地,心跳加速。
他只是以唇角贴着我的唇角,并不曾再有更加亲近的动作。
许久,他退开些许,模糊地道:“手是凉的,唇亦是凉的,如此凉薄。”依稀的,我听得他,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我恍恍惚惚的,一时沉默,只看着他,摸了摸我的发,道:“明日,我即带你回京,放心,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忧心。”然后,转身离去,细心地,为我关了房门。
许久,我手抚唇角,那被他唇角相碰的地方,依依地,尚且留着他的味道,那种清风中混杂的美酒之味,如此浓醇,我想,我醉了罢。
然后,便又是笑了。岳向舟将我送给慕容凝,无疑使了美人计,貌似也有效至极,因为慕容凝对这美人很上心。而慕容凝呢,借计使计,更厉害的是,竟是委屈自己,反过来朝我使用这出美男计,无疑是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等着岳向舟放下警惕与戒备,自投罗网。
我能料到,明日,一旦慕容凝出了江南之地,岳向舟紧接着的第一步,便是飞鸽传书凤钺国。而其时,但看慕容凝如何去做了?是当真如他方才画舫中对岳向舟所言的,睁只眼闭只眼,欺上瞒下;还是刚正不阿,秉公执法了。
第二卷 江南局外局
第五章 此夜未央
当蒙眼黑布被人掀开时,刺眼的灯光让我反射性的伸手覆眼,意欲遮去灿亮的白光。
手在半空中,被人给擒住,紧接着,下巴被人给捏起,力道之重,我下意识的就要咬紧牙关承受亟欲碎骨之痛,当仰高的视线内,映出岳向舟近乎残暴的阴谲诡异双眸时,我青白着一张脸,吃痛声从喉口深处溢出,瑟缩着双肩,胆怯的望着岳向舟:“大…大人…”
“吓坏了吧?”岳向舟手中力道猛然加重,看着我煞白的脸色,狰狞一笑,“告诉本官,你究竟是何来历。”
因为极度恐惧,我颤抖着全身,趋近晕厥,启唇,话未出口,上下牙齿已是瑟瑟打颤,阴寒空气中能清晰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我…我…莫…莫…”
未及说完,我身子摇晃,眼见着就要吓晕过去。
“这么容易就要吓晕过去,看来她确实没有底细,只是个名妓罢了。”随着另外一个陌生声音传入我的耳际,岳向舟松开对我的钳制,我浑身颤抖,顺着背后石壁慢慢的下滑,瘫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