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么的匪夷所思。
心中瞬间闪过惊讶。
“小姐——”耳畔,传来暗风的声音。
紧接着,兵戎相接,杀声顿起。
云楼族少主揽着我,旋身一转,立于琴案后,对眼前的厮杀充耳不闻,径自问我:“小姐!?你是哪家的小姐?”
宽大的垂纱斗笠,让我始终无法得见他的真颜。而他的左肩胛处,显然被暗器所中,沁出血丝来。
我心里开始后悔,怎是忘记了事先将这些暗器给抹上剧毒。
我吃吃的笑了起来,唇角上扬,道:“小女子既是汉家女,自是汉家小姐喽。”
“来自哪里?乾昭京城,还是其它地方?快说。”他攫住我手腕的力道加重。
果真是奇怪之人,在这个时候,竟然问这毫不相干之事。
我忍住眉心与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扬眉灿笑,道:“公子既是好奇,小女子自当如实相告,小女子生于江南,长于京城。若是,公子此次有本事,将小女子掳了去,小女子日后,自是随了公子,出没于这漠北风沙之中。”
云楼族少主的手,蓦然抚过我眉心的剑伤,清冽的嗓音竟然含了一丝不知所谓的笑,道:“你,我确实是要定了。”
“是么?那要看你有无这本事了。”我轻笑一声,扬声,“暗风——”
在暗风欺身而来之时,云楼族少主的笑从我耳边滑过:“我这人,向来是,从不会让到手的东西,白白的溜走。而你,已然在我手上,不是么?”
自信又自傲且临危不乱泰然自若之人,我向来欣赏。
若是,他不是云楼族少主,而我,不是帝姑,也许,我会与他,成为把酒言欢的知己好友。
只是,可惜了,我与此人,注定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要想成就我心底最深的想望,就必得,坚定的,站在我皇帝侄子这一边,平定这北疆之乱,而他云楼族首当其冲。
某种意义而言,他是我皇帝侄子的敌人。自然的,亦是我这帝姑的敌人。
很简单的道理。
很简单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忽然,我便是稍稍的明白了莫寻重复了千万遍的关于我与慕容凝之间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我与谁道同道不同,向来是由我说了算,无须他人来告诉我,我与谁道同,又与谁殊途。在我眼里,我与慕容凝,至多算是尚且陌路罢了,还不算是道不同。至少,他效忠于我的皇帝侄子,而我,对我的皇帝侄子,自认为,目前为止,也算是劳心劳力。单从这一点来说,我与慕容凝可谓志同道合。对,我与慕容凝不过是陌路罢了,时间久了,自当熟悉起来,总有一日,并肩而行,相携看风起云落。
在这漠北的刀光剑影声中,我竟然,又一次的,想起了慕容凝来。
唉,我待慕容凝之心堪当照明月,奈何漠北明月照荒漠。
人要自信自傲,确实需要资本,否则,便是夜郎自大。
在暗风与云楼族少主交手数十招之后,我不得不心生肯定,此人的功夫不在身为三万暗卫统领的暗风之下。
当然了,暗风心生顾忌,我尚且在对方手里,出招之间处处留神又小心,生怕误伤了我。
但是,云楼族少主好似并不以我在手为胁迫暗风的人质,在与暗风交手之间,亦是处处将我护在身后,显然颇多顾忌剑气会伤及我。
“不好,是檀香软骨散——”随着苍老嗓音传来,一抹白影疾闪而来,“少主,我们中计了,这女子实是奸诈,留之不得,必死无疑,否则,对不起已折损的数十弟兄。”
“小姐,小心——”暗风惊声疾呼的同时,剑尖斜挡,迎向那抹白影疾刺而去。
在暗风抽身去挡那迎面而来的白影之时,云楼族少主剑势回绕,剑光锋利,刺得我双眼微晃,我心中一紧,右边水袖内紧握的匕首迅捷刺出,狠狠的,扎在云楼族少主背心处。
“嗯!”耳畔,传来云楼族少主一声闷哼的同时,又是一声清越的利器相撞声响,“叮——”
“少主——”
“小姐——”
那边对峙的两人,迅捷回身,暗风抢先一步,将我从云楼族少主身边迅速拉离,护在身后。
我站在暗风身后,这才瞧清,方才云楼族少主剑势回绕,并非取我性命,而是替我挡开那射来的致命飞镖。
“少主,您怎么样?”立于云楼族少主身边的人,白发白须,伸手,欲扶身形微踉的少主。
云楼族少主摆了摆手,立住身形,道:“师父,无碍的,死不了。”我能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视线是越过暗风,定在我这边的。
果真,他又道:“记住了,我是云楼族少主。你我,还会再遇!”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胛的伤,笑,“毕竟,我这两处的伤,可不是白挨的。”
“撤——”随着他一声简短的命令,他,以及白发白须老人,还有那千余鬼兵倏然消失,空旷的平地上,独留几十具尸体。
暗风回身,紧张问我:“小姐,您可安好?”
“安!”我摆手,吩咐暗风,“清点人数,速速回城。”
待清点罢,我宫中三百有八暗卫折损十二人,受伤者达五十人。而那地上躺着的黑衣蒙面尸体,亦有一百零六人。
我叹息声,对暗风道:“云楼鬼兵,当真是容不得小觑。今日纵然险胜,却是,胜之不武。”因着,我吩咐暗风在那檀香内,掺杂了梨花香,待燃起时,便是上好的软骨散,且不易察觉。而我,暗风,以及宫中暗卫,是早有准备服了解药的。
暗风亦是默然不语,想来,亦是多有震撼,许久,才道:“那云楼族少主,功夫亦不在暗风之下。”
我怀抱古琴,回城前,对暗风道:“吩咐下去,将那云楼鬼兵尸体就地好生安葬。”
纵然是胜之不武,终究是胜了一着,如此,便是足够。
第三十三章:唯有你我
返身回城时,城门在我身后缓缓阖上,暗风问我:“小姐,是要回营帐么?”说罢,瞧了瞧我额上的剑伤,端正五官颇多自责,“小姐所受之伤,须得尽快清理才是。”
覆面青纱早已不知所踪,夜风混杂沙砾扑面而来,刮在额心剑伤处,确实颇多疼痛与不适。我点头,步上马车前,还是仔细叮咛了暗风一番,今夜之事,任何人,休得对圣上泄漏了半句去。
暗风在月光下抬头瞧我,神情微微讶然,倒也什么都没说,径自点头应是。
我方在马车内坐定,车帘子尚未全然放下,只听帘子外的暗风一声低呼:“小姐,小心——”但是,来不及了,有什么东西比起这漠北的朔风还要来得猛烈迅捷,在身子被那股子旋风席卷带离马车时,眼晕目眩之际,扑鼻的,是熟悉的气息,清冷亦孤傲。
是烨儿,定是烨儿,烨儿醒了。
瞬间的狂喜充斥了我所有的心神,等不及眩晕散去,我急急的伸手去握住那箍在我腰间的手臂,触手的,是熟悉的凉滑与坚韧,我轻唤出声:“烨儿——”因为狂喜,嗓音无法抑止的微颤。
暗风亦是瞧清来人,不可置信的低呼:“主子!?”
“暗风,你退下。”
当我皇帝侄子平淡无波的嗓音飘入我耳际时,我立时清醒过来,慢慢的,收回握着他双臂的手,低头看他月色下的影子,思量着开口:“哪里来的千余云楼鬼兵聚集边城外?不过是云楼人故弄玄虚、扰我边城将士心神罢了。暗风已是打探清楚,边城外方园百里,未见云楼鬼兵踪迹,风平浪静得很…”
未待我说完,他的右手径自托起我的下巴,是柔韧亦是不可违逆的强势力道。
我自知,已然无法回避,只得抬眸看他,他的脸色尤显苍白,薄唇下抿,眸光淡凝无波,在我面颊上慢慢的逡巡,我只得轻笑道:“是不小心碰伤…”
他慢慢的,俯低脸颊,直到,薄唇快要贴近我额心,我直觉要向后退,但是,他的左手尚且揽着我的腰,容不得我后退的,他的唇就这般,轻如柔枝拂波的,触在我眉心伤口处。
时光在瞬间仿或凝滞,而我,心里闪过几千几万种念头,终是无法明白,他的用意何在。只得任由,他柔软的唇舌在那伤口处细细吮吸,有点疼,有点凉,但是,没有先前的不舒适感。那么,罢了,他要做什么,随着他去吧。
心神一旦松懈下来,在他的气息包裹下,没来由的,我只觉很疲累,很想闭上眼睛好生歇息一阵子。
于是,闭上双眼,身子也软下来。
迷糊中,感觉他将我抱起,好似是在马车内,有薄薄的毯子覆在我身上。
“姑姑——”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贴着我的耳畔吹入耳膜,仿或是幼时的他子夜时分醒来,站在伏波宫玉阶上,惺忪着双眸,软软的声腔喊那在樱花树下长久站立的我。
我很想应他,但是,启唇,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因身子如斯疲累不堪,睡意如斯深沉。
心里想着,如斯也好,待一觉醒来,他心里的闷生的怒气也该淡了、散了,而我,也便无须费心又费口的想着应对之辞。
日子,自是风平浪静,我与他,该干什么自干什么去,两不相扰。
当我一觉醒来,已是隔日日上三竿,我慵懒起身,四下望了望,依稀记得正是前几日我皇帝侄儿昏睡的营帐,卧榻一侧的茶几上还放着用来包扎伤口的纱布。
我正要唤莫寻,只见帘子被掀起,紧接着,我的皇帝侄儿长身入内,瞧见我醒来,眉目动了动,平声道:“醒了?”
我忙起身下榻欲行叩拜礼,他大步入内,坐在卧榻外侧,按住我欲下榻的身子,道:“姑姑无须多礼,既是出行在外,宫中繁文缛节能免则免。”
我忙恭声言谢。
卧榻边坐着的人,倒是难得好心情的轻笑出声来,边笑边拉过我的手腕来随意切脉。
他的医术并不算得十分高明,不过,也颇多宋老真传。当年,我秉持着要想在宫里活命下去,文治武功心计权谋须得样样出类拔萃的理念教养他,另外,也提醒宋老只要逮着空子便是多教教他药理雌黄之术,当时心里想着的是,如此,有个万一,他也晓得简单的自疗法子,不至于束手无策。
我见他心情不错,也就当作真是什么事都没有了,都随了我那一觉淡了、散了。于是,趁着他正儿八经给我切脉之时,我细细打量他的眉眼神色,精神自然是不错的,不过,那眉睫眼梢还是依依的泛了血气亏损之色,只是他掩藏得极深罢了,不细瞧,当真是看不出他受伤初愈。
我琢磨着开口:“圣上的伤,还须谨慎疗治,切不可马虎应对。”
他终于切好脉,也不松开我的手腕,径自抬眉看我,却是一言不发。那双葡萄紫一般清亮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着我的五官。
不知怎的,我被他看得有些心头发虚又发怵,干笑两声,没话找话的扯着话题来:“那个,圣上出宫也好些日子了吧,也该是起驾回宫之时了吧…”
“姑姑——”他忽然启唇,软软的唤我,一双眸子哪里寻得平日的深沉冷肃,是无比的清亮潺澈。
我被这一声软软哝哝的唤以及这双依稀泛滥着信赖与孺慕光芒的眸子给惊吓出了一身的汗,自他八岁后,他何时这般的唤过我?何时这般的看着我?
忽然,我非常怀念他平日个的帝王威仪、冷厉无情来。
“呃…那个…”饶使我平日个怎么的精于算计、惯于含笑应对,此时,也只剩下了结巴的份儿,脑子里还在纠结着,是配合他喊他一声“烨儿”好呢,还是大义凛然、君上臣下的规矩称呼一声“圣上”好呢?
“姑姑,答应烨儿一件事,好不好?”
有谁,忍心拒绝如此一双清凉潺澈又满含希冀与孺慕的葡萄紫眸子?
何况,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都陪他走过来了,为他做的事情何止千万,又怎会差这么一件事?
于是,待思索罢,我非常大力的点头。
他看着我,慢慢的,唇角上扬,紧接着,肩背颤了颤,终是,低笑出声来,他笑着道:“姑姑,不过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罢了,姑姑何至于点个头都点得大义凛然,悲壮莫名的。”
而我,还深深沉浸在他这十年不再遇的轻松神情与笑声中,哪里顾得他的调侃。何况,这好笑么?一点都不好笑。
他止住笑,见我神色始终是他所谓的“大义凛然”、“悲壮莫名”,松开我,站起身子,踱步至纱窗处,长身玉立,轻声道:“姑姑,对于烨儿,你不必如此的。”
不必如此?怎样的“如此”?
是指我这一刻的“大义凛然”、“悲壮莫名”?还是指我待他,所有的一切?
“姑姑,今日,在这远离京师的漠北边城,姑姑与烨儿,做一日,真正的姑侄,可好?”
我愕然,抬眉看去,他站在纱窗处看向我,从纱窗投来的灿亮光影笼罩了他的侧面,只觉那个少年眸光晶莹,神色俊雅,当真是人中之龙。
而此时的龙,不似往日的深沉内敛不容靠近,此一刻,他是一条温顺的小龙,柔和的嗓音,柔和的笑颜,希冀的眸光,让我恍惚觉得,此一刻的我,形象倏然光辉无限,如同,一只慈祥又和蔼的龙妈妈,哦,不,是龙姑姑。
对于他,不管我承认与否,终究因着十年相守,十年教养,有某种可以让我在某种瞬间恍惚以为彼此之间真是存了血浓于水的亲情错觉。比日,此刻。
于是,我轻笑点头:“好,抛开一切,烨儿不是什么帝王,而姑姑也不是什么帝姑,没有皇宫权术,没有天下纷争,这一日,烨儿只是姑姑的烨儿,而姑姑,只是烨儿的姑姑。漠北宽广,只有你我。”
他重复的,喃喃问我:“天地浩广,唯有你我?”
我点头:“是的,天地浩广,唯有你我。”
要经过多少年,才深切的明了,他一生所求,不过是,这简单的八个字——天地浩广,唯有你我。
第三十四章:街市喧嚣
我这边方方点头应下,我那皇帝侄子待我梳洗罢,便是颇为迫不及待的欲拉了我就要奔出营帐去。我几时见得他这般兴匆匆的愣头青模样?心里亦是新奇不少。不过,还是及时拉住他的袖子,他侧头来看我时,亦是反手握住我的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流光闪烁,让人忍不住眼睛一亮,只觉清风霁月,他问我:“姑姑难不成是反悔了?”
我闻言,没好气的笑了起来,嗔他道:“莫非,姑姑在你眼里,就这般的毫无信用可言?”问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深觉理不直气不壮的,颇是中气不足。
他回转身子,面对面的仔细打量着我,薄唇掀了掀,想说什么,末了,终是非常给我这个姑姑面子的随意一笑,只说道:“姑姑不曾反悔,自然是极好的。”
我吁了口气,对他道:“要外出也不差这一时的,好歹让姑姑给你换了药才行。”
给他换药时,他一直都很安静,也很配合。由着我给他换了干净的白纱布,细细缠裹好,凑头过去咬断纱头,再给他披上亵衣,将那素色织云锦袍襟扣一粒一粒扣好。
侍弄好,我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站在眼前的少年,愈发的觉得满意又自豪。
在我的眼神示意下,他侧开身子,看着我俯身整理榻上床被,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搭:“姑姑有好多年不曾为烨儿更衣了吧?”
我应道:“可不是?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旋即,感慨一声,“岁月当真是不饶人啊。”
他便站在我身侧,双臂环胸,笑:“可是,姑姑在烨儿眼里,还是最初的容颜。”
“不过是容颜罢了。”我撇唇笑了笑,颇多自嘲,回头时,见他神色微肃,忙扯开话题,问他,“要避开暗风莫寻么?”
我刚问出口,他便是带了我,脚下轻功浮尘。
我刚要探出头来,被他一只手给按住,只得闷在他怀里,也便不再相问,由着他天南或地北的。
“姑姑,到了。”随着他附着我的耳畔轻声细语,凌空的身子终于有了脚踏大地的实在感,同时感觉到四周喧嚣声不绝于耳,仿或置身于闹市之中。
待睁眼四下一瞧,可不正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闹市么?
而我与他,正站在喧嚣的街头。
街边,有人在卖胭脂水粉,也有人在叫卖糖葫芦,还有那露天的小吃铺子,杂耍的江湖艺人。哪一边都是有人驻足,交谈,叫好。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好不热闹。
我的眼睛胶在天桥下那一对卖绿豆汤的布衣夫妇身上,一方青布帘子搭起的小小缭棚,两张方桌,五六条长凳,三五食客,年轻的妇人在烟雾缭绕的灶台边忙碌,那热情招呼食客的年轻男子偶尔走过去,抬起袖子帮年轻的妇人擦擦颊边汗渍,彼此相视一笑,然后,径自忙碌,他招呼客人,她生火熬汤。
“姑姑,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我笑笑,正要启唇应答,人潮拥挤,不知是被谁给推挤了一下,待我立住身子,视线在人潮中逡巡,却是怎么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来。
没来由的,我心头微慌,睁大眼睛再次四处寻找。
明明方才还在身边,就在这里的。
没有道理,眨眼便是不见了的。
日头在我眼前明晃晃的垂照,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茫然四顾,全是陌生的声音,陌生的面容,陌生的气息。
这是边城,终究不是皇城脚下的京师,有太多的不安定因素,亦有太多的人费尽心机的要取帝王的性命…
凡事真的不能深想,愈想,愈是惊出一身的冷汗热汗来。
袖袍下的五指,不由的紧握成拳。
烨儿,你究竟在哪里?
烨儿,姑姑真是错了,原是不该放任了自己,陪着你一起疯的。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背处,我猝然回头。
第三十五章:何必较真
还未待我抬眸看清来人,一副面具覆在了我的颊上,头顶传来苍老含笑的声音:“老婆婆,看您形色微虑,四顾张皇,是在找人么?”
我隔着面具,仰眸,映入眼帘的,是他摘了颊上白胡子老翁面具,露出一张明亮的面孔,向来坚毅的面颊上是一览无遗的灿烂笑容,如斯明媚,如斯耀眼。
他促狭的朝我挤了挤那双含笑的星眸,而我,在他那双笑波潋滟的星眸内,看到了我,不,应该说是我颊上面具,花白的假发,圆乎乎的脸型,额上沟壑分明的皱纹,笑眯眯的眼,笑颤颤的唇,如此的慈眉善目。
他见我许久不言亦不语,忙讨好的拉着我的手轻晃:“好啦,姑姑,是烨儿不对,害得姑姑担心了,烨儿该打——”他说着,便是拉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作势就要拍下去。
虽然,心中始终为着他今日的种种行为举止而深觉奇怪。但是,看着此一刻,站在我面前的他,正值人生得意马蹄轻的大好韶华,俊美绝伦的容颜,笑如三月艳阳,几许纯真,几许顽皮。
心里有个声音,是那么自豪的,告诉我:夜婉宁,看吧,就是眼前这风采翩然、举世无双的少年,是你一手调教而成,是由你牵着他的手,看着他,慢慢的,长大,及至,长成今日的人中龙凤之姿。
是的,此时的我,是如斯的自豪。
那么,父亲,请允许您的女儿,在这一日,在这一刻,暂且抛却那如山一般沉重的灭族仇恨,只做一日,纯粹的女子,无忧无虑,无权谋无深仇。
他见我久久不语,明媚的笑容慢慢退去,随之轻漫的是浅浅的不安,因着那清浅的不安而神色微肃,伸手,欲为我扯下覆面面具。
我按了按他的手,阻止他取下我脸上面具,顺带取走了他手上那副白胡子老翁面具,笑道:“烨儿,低头。”
他闻言,眸中不安缓缓散去,薄唇微抿,依言低头,我将那白胡子老翁面具戴在他脸上,稍微整理了那花白的胡须与假发,轻笑道:“这面具倒是做得精致,想来,五十年后,烨儿就是这般光景吧,似神仙一般的老公公。”
两人再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不觉都笑了出声,人群如水一般从我身边流过,他极其自然的牵住我的手,走在人群中,侧眸瞧我颊上面具,道:“那姑姑就是笑得傻傻的老婆婆。”
我问他:“看上去很傻么?”
他点头笑道:“嗯,看上去傻透了。”
“那重新去换一个吧。烨儿方才是在哪里买的呢?”我左右张望,看到在侧前方几丈远处确实有好多卖面具的摊子。
他不答应,拒绝道:“不要,烨儿觉得这副面具是所有摊子里最好的一副。”又瞧了瞧我几眼,笑道,“很配姑姑。嗯,绝配。”
我嗔他:“烨儿原是在话里话外透着法儿说姑姑很傻!?真是枉费姑姑将你养这么大,如今大了,翅膀硬了,倒是忘记了‘侄不可嫌姑傻’这句圣言。”
他貌似非常严谨的纠正道:“姑姑,那是‘儿不嫌母丑’。”
我白他一眼,没好气道:“都一样。反正都是含辛茹苦将你养大的长辈就是了。”
“不,是不一样的。”他这个时候竟然还非常认真的较着理儿,“母亲是母亲。姑姑就是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