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风认真思索罢,对我道:“小姐不如说是将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如此,主上兴许可饶卑职一命。”
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半响,暗风又侧头来看我,欲言又止。
“四下又无外人,暗风你有话直说便是。”
暗风这才道:“小姐,此番应付那千余云楼鬼兵,您当真是,心无畏惧,心有笃定?当真是,能全身而退?”
我解暗风心中所虑,不是担忧自身安危,不是畏惧云楼鬼兵,而是为我是否能完好无损而心有所虑。
暗卫的使命只有一个,忠心主子,效命主子。
暗风无疑是忠诚于他的主子的,因为主子的懿旨,而视我的命大于天。
如同,莫寻对我的忠心,因为忠于我,纵然心有不甘,亦是不得不全心遵从我的吩咐,全身护卫昏睡帝王的安全,必要时,可为护卫帝王的安全而舍去自己的命。
我轻笑摇头,对暗风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万事皆有变数,哪里来的什么心有笃定、胸有成竹、全身而退?不过是,一个赌字罢了。”赌谁比谁心狠手辣,赌谁会先谁而死。
暗风猛然勒住缰绳,引得马车一阵摇晃,幸得我有先见之明,忙扶住了车辕,这才不至于跌下马车。
不待我开口问话,暗风猛然抽鞭掉转马头,对我道:“小姐,恕卑职再难从命,卑职不能以您的命来赌。”
“退云楼鬼兵,自有卫副将率守城将士应对。小姐还是不插手的好,安心守于帐中,待主子醒来,即刻回京才是正事。”
我怀抱七弦古琴,端坐马车,冷声一笑,道:“卫忠拿什么去迎战云楼鬼兵?是南门那一群老弱病残守门将士?还是东门四千将士?抑或,是那压轴的一千将士全数上阵,倾巢而出?”
“那是卫副将的职责所在,即便战死沙场,亦是荣耀所在,无须小姐忧心。”暗风固执起来,当真是蠢不可及。
我嗤笑:“若是如此,你的主子何在?而我,何在?乾昭朝的天下,又何在?”
暗风扬鞭的手慢慢的垂落下来,我叹息口气:“暗风,你若果真是忠心于你的主子,就必得听我的,速速掉转马车,速去西门。”
“但是,小姐,您若是有万一,云楼鬼兵亦是未退,边城依然危机四重,如此——”
暗风不忍再说下去,我淡然点头:“如此,必然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旋即,笑了笑,对暗风道,“暗风,枉费你跟随你的主子多年,怎是连最简单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都不懂?纵然是死,也要死在亲眼看到你的对手先你倒下之后。”
“暗风,这不过是最坏的打算罢了。”暗风默默的回头,看着我,我笑眸濯濯,“相信本宫,本宫向来赌运不错。”更重要的是,我尚有那么多的事还未来得及去做,那么多的梦想还未来得及去实现,我又如何舍得舍了自己的小命?
暗风沉默许久,道:“小姐,暗风今日才知,小姐是能够为了主子的天下,可以无惧生死的。”
我晒然,如何能够告诉暗风,他终究是将我看得过于高尚了。
“小姐,请您坐好!”说罢,暗风再次掉了车头,扬鞭朝暗巷深处急驶。未几,风卷车帘,送来丝丝的花香,夹杂了几片花瓣。我摊开掌心,接住,凑在鼻翼,是清淡的冷香。
我探头外看,不知何时,马车已是驶入一片桃林中,桃枝下悬挂了数盏莲花灯。
边城的桃花,不似江南的柔枝弱花,开在初春时分,色彩柔和妍丽,花香温馨怡人,只需一场和风细雨,便是千树万树桃花落。边城的桃花,遒干劲枝,高耸入广漠苍天,开在初夏时分,是单一的红,不是粉红的红,也不是玫红的红,是那如此时的漠北九天悬挂的残阳,如血一般的艳红鲜红,朔风呼啸,也只是偶有几片桃花于空中飘曳。
只需一眼,我便是爱上了这漠北桃花,岿然九天朔风之中,兀自绽放,浓烈亦绚烂。
许是看出我久久的仰头观赏,暗风驱马车的速度不减,逆风对我道:“小姐,这是漠北特有的桃花品种,名为血桃。”
“今晚是每年一度的桃花节,待月上枝头时分,边城人会结伴而来,赏花祈福。”
我静静听着,只是简短的“嗯”了一声。
在马车驶离桃林前,暗风停车,跃身而起,翩然一起一落间,折了一束桃枝,双手递于我,嘿嘿笑道:“卑职看小姐喜欢得紧,折一枝来给小姐随手把玩。”
我抿唇一笑,伸手接过桃枝,马车继而轱辘启行,低眉看去,枝条粗短且笔直,没有叶子,只有七八朵桃花,簇簇拥拥的,似血,红艳盈然欲滴。
只是因为一个喜欢,暗风便是可以折了来供我把玩。
只是因为一个喜欢,我的皇帝侄子便是可以一纸圣谕,将慕容凝送到我的篱落宫来。
可惜了,慕容凝非这血桃。
人心,是这个世上,最强求不得的东西。
总也得,要彼方心甘情愿的,走来才是。
但是,他若是朝我走来,是否,又如手上这束桃枝,握在手里再细瞧,总是觉得少了什么,总是觉得终究不过是死物罢了,不如那高挂枝头碰触不得的来得美,来得艳。
我笑了笑,探手入车窗外,将那束桃枝随手抛弃在风里。
第三十章:此生执念
在烨儿九岁那年的隆冬,适逢烨儿生辰,我送给烨儿的贺礼是亲手绘制的巨幅乾昭疆域图,那副疆域图,整整消磨了我一年半载的光阴,铺展开来,恰恰铺满了伏波宫空旷大殿朝南的整面宫墙。
当时,站在疆域图前,我问他:“烨儿,你可知,两百年前,江山几分?”
他琅琅上口:“两百年前,小国林立,江山八分,争战不息,民不聊生。及至我朝太祖太宗以江南八百少年子弟兵起事于西湖畔,四十年南北征战,一统天下,缔造乾昭皇朝。迄今,已有两百零八年。”
我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毛发,笑:“看来,你学得很好。”
九岁的他,从我的笑眸中看到几许赞许之色,又道:“季宗时代,外戚专权,苛捐赋税,北方游牧族逐渐强大,季宗二十八年,游牧族占领我朝关山以北疆域——”他手持玉竹,竹梢圈过关山外那连绵起伏的茫茫草原以及草原以北广袤沙漠之地,静静的,陈述那些久远的历史,“文宗三年,游牧族两大强势部落以天堑为界,将我关山以北领域一分为二,建立云楼、匈野两国。迄今,已有一百四十六年。”竹梢下滑,滑过中原大地,停在那南蛮之地,“文宗九年,居于雁山深处的凤钺族悄然强大,文宗十三年,于雁山以南,建立凤钺国。自此,我乾昭江山一分为四。”
“直到,皇祖父继位,御驾亲征,十万将士,十年征战,北灭云楼,南征凤钺,驱除匈野,四海臣服,天下归心。”
我点头,对他说:“烨儿,你的皇祖父,是一代锐意进取、开疆扩土的帝王。”
只是,可惜了,及至他的父皇继位,那是一位空有将江山繁盛引领至巅峰抱负,却因着天性里的彷徨不决,性格里的极端多疑,始终无力驾驭朝堂权臣,疲于应对边疆战事,表象的江山繁盛下,是内有朝臣争权,党派林立,外有边疆之忧的种种隐患。
是了,他的父皇,也有展露一代帝王的杀伐果断之时,那就是,毫不留情,毫不犹豫,赐死他的母后。那是,唯一的一次。
我接过他手里的玉竹,竹梢指向那广袤沙漠之北,建于极北之北绿洲上的一座城池,对他说:“烨儿,曾经,这座城池,是乾昭朝江山再统,横插北疆的荣耀所在。”可惜,十年后,他的皇祖父驾崩,他父皇登基,好花不再开,好景不再有。云楼鬼兵神出鬼没,匈野余部卷土重来,边城不宁。
“姑姑,如若,云楼鬼兵与匈野余部联手对抗我乾昭朝,边城孤悬漠北,远水难解近火,其时,只怕边城难存。边城不存,犹如敞开我乾昭朝北边关卡,游牧族取我阳关以北疆域,势必如囊中取物。”
我接口:“其时,这孤岛绿洲,万里沙漠,连绵草原,必是狼烟四起,战祸不平。乾昭北幽十二州,焉得安宁?”
伸手,又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他仰眸看我,我对他笑了笑,起身,向殿外走去。他是个聪慧的孩子,很多的事,无须我挑明,他自然会想明白。
殿外,不知何时,白雪纷飞。
我站在高阶上,仰首眺望南方的夜空。
“姑姑——”
我回眸,他站在殿中央,隔着高高的门槛,看着我,是极轻极淡的一句话说,他说:“姑姑,再等烨儿几年。”
后来,他登基称帝,唯一从伏波宫带走的东西,也就是那巨幅疆域图。
其时,我看着四位御前侍卫小心翼翼的将那巨幅疆域图卷起成轴扛走,我什么都没说,内心里,是甚感欣慰的。内心笃定,他应允我的,终有一日,必得实现。而那实现之日,必定不远。
七年流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不过是倏然而过。
此次,他轻车简从,赴北疆而来,给自己七日时间,明里是为守关将领离奇死亡而来,暗里,必是借机存了着手整饬北疆之心。
我摇头无声轻笑,烨儿啊烨儿,平定北疆这条路,终是,姑姑还得陪着你,与你一起走过。
那么,姑姑亦是希望,当你挥师南下,征讨那南蛮之地时,姑姑,亦是能,陪在你身边。亲眼,看着,凤钺国破城塌。姑姑亦希望,那一日,无须姑姑再等七年。
不管千年万年,血债,当要血偿。
父亲,您的小夜,一直都记得的。
血债,当要血偿。
这是这么多年,支撑了您的女儿活下去,最深的信念,最沉的执念。您的女儿,如何能忘?
马车平稳停下,帘外,传来暗风的声音:“小姐——”
我深吸口气,怀抱七弦古琴,走下马车。
黄沙隐去最后一抹夕晖,而月光,悄然而至,月色如水如炼,逶迤了西门边垂手而立的守门老兵身影。
西门偏僻,鲜有来往之人,何况,今夜的边城人,必是早早去了城中桃林赏花祈福。愈是显得,此时的西门,是死一般的沉寂。
守门老兵已然早早得了命令,朝我深深一揖,拉开厚重门闩,慢慢的,推开西门,“吱——”开门声钝重沉闷,在月色下,空寂回绕。
“暗风。”
暗风紧紧立于我身后,沉声道:“在。”
“门外五十里处,设案、焚香、支琴。”
暗风应声:“是。”
第三十一章:云裔之月光倾城
我习惯在黄昏时分,站在沙漠边缘,负手远眺那近晚的残阳,如血一般的浓烈。慢慢的在视野内淡去、隐去,直到,天幕全黑,月光削白。
每逢此时,我的师父,总会走过来,对我说:“少主,复国之日,不再遥远。”
今晚,亦是不例外。
我收回眸光,看向身边的老人,朔风起,砂砾走石,衣袂飘猎,老人花白的发被吹散于风中,濯濯的,是老人沧桑亦坚定的眸光,直直的,落在广袤沙漠的西南方。
就是这位老人,辅佐了我的祖父,又辅佐了我的父亲,如今,古稀之年,依然劳心劳力教导我、辅佐我、授我文武之术,是云楼族最德高望重的长老。
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七十年的卧薪尝胆,七十年的忍辱负重。不过是因着,这凝聚了云楼族三代人的复国梦想,我的师父与我的族人,从来笃定,定然,会由我,带领族人,梦想成真。
大漠孤沙骆驼铃,绿洲细流云楼宁。这是七十年前的云楼国盛况,是我族人心中最坚定的向往所在。亦是我,唯一的使命所在。
是的,我是云裔,我的族人,称呼我,少主。如果,没有七十年前的城破国灭,那么,我的家国始终岿然立于那关山以西的茫茫沙漠之上,我的族人会在每一个月圆的夜晚燃起篝火虔诚倾听宫庭最好的乐师弹奏那曲古老的《葛生》,而我会是云楼国最尊贵的皇,立于高高的皇城上,接受万民的膜拜。
我不曾见识过云楼国曾经的繁华盛世,但是,云楼国的繁华重现,必然由我一手缔造。这,就是我的宿命。
师父又说:“少主,十年磨一剑啊!而今晚,老奴却是盼了整整七十年啊。”他在我面前,从来自称老奴,“今晚一举,成败与否,尤为重要啊。”
我回身,望向那隐于密林中的千余属下,淡淡的,道:“今晚一战,只胜不败。”就在今晚,我要以那乾昭朝边城将士的血和肉来祭奠我七十年来为复国大计而失去生命的族人亡魂。
月光洒满随风吹拂的衣角,零落了满袖的苍凉月华。恍惚间,又回到江南的夏日黄昏,从西湖吹来的晚风蕴含了温润的水气,夕阳下,破庙荒院,那个白衣如雪的小女孩笑盈盈的朝我走来,眉目如画,笑靥生动,嗓音轻灵,说:“你教我舞剑,好不好?”
她喜欢穿月白色的水袖宽裙,头发披在肩背上,用一根红色的丝绸简单的系着。晚风起时,水袖飘云,裙角旋波,青丝如织,红绸若蝶。她每次都是黄昏时来,月上枝头时走,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来时,都会用绣工精致的帕子包了江南有名的糕点来,在我舞剑罢,笑盈盈的递给我,蹲在破败的墙角下,看着我将糕点吃完。生动的眉眼间,满满洋溢的,都是极致的喜悦,仿或,看着我吃糕点,于她而言,是世间最美好的一件事。
当夏日快要结束时,那个夜晚,月升起时,她没有按时离开,她仰首问我:“我真的不能练剑,是不是?”
她说:“师兄们没有骗我的,我真的不能练剑的。”
她小小的五官,是精致的极致,是我见过的女子里面,最美的女子,虽然,当时的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八岁的女孩罢了。
她的一双眸子,轻笑时,潋滟了江南所有的花与月。但是,那晚,她看向我时,没有笑,一双眸子,洋溢的是轻轻浅浅的失落,月光瞬间黯然。
那个瞬间,我竟是有一丝的不舍。
因为不舍,我不忍告诉她,她当真是不能练剑。有的人,骨骼精奇,是天生练武的料。而有的人,骨骼灵秀,却是天生不能练武的体质。而她,属于后者。
她拉住我的手,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放在我的掌心,对我说:“谢谢你教了我一个夏天的剑。我走了,再见。”
荷包内,满满的,是银子。
而她的身影,在月色下远去,消失。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忘了是从何时开始的,在每个黄昏临近时,习惯站在沙漠的边缘仰首观望夕阳如血,静静的等候月华洒落沙漠天地之时。
那个女孩的身影,在每个夕阳洒落时分,总会,如约而来。
而我,依然习惯。
也许,边城攻陷后,该是启程去江南的西湖对岸走一走。
念想方起,遥遥的,传来琴声,曲调清越,在朔风中,如泣似诉,细听,师父变了脸色,嗓音亦是微颤:“少主,是…《葛生》,是《葛生》啊…”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师父在那随朔风飘来的乐曲声中,神思凄然。
千余属下,在那样的乐曲声中,慢慢的,俯低覆面脸颊,天地悠灭,唯曲声回绕,悲凉惘然顿生。
《葛生》,传言,是我云楼族先人猎天女神在埋葬所爱之人时吟唱的诗歌。
葛藤把荆树盖,蔹草蔓生在野外。酸枣树上葛藤披,蔹草爬满坟园地。漆亮的牛角枕啊,闪光的花棉锦被。我最爱的人葬于此。谁予相伴又相守,唯有百年孤独。待百年之后,再来于你相聚相守不相离。
这是被我族人,视为天乐的曲子,在每一次月圆时,静然弹奏,遥想故国家园,思念那些在国破中捐躯的亲人。
但是,这个夜晚,这个时辰,又是何人弹奏此曲?
属下来报:“少主,密林外,五十里处,有一女子,独坐弹琴。边城西门大敞,无一守门兵士。”
我沉思不语。
师父从幽思中回神,道:“少主,汉人多狡诈,定是汉人使计,诱我入城。”
“传令下去,按兵不动。”我出声吩咐,又对师父道,“师父,我先去一探真假,其时,见信号行事。”
边城,我,云楼族少主,势在必得。
第三十二章:胜之不武
檀香袅袅起云雾,月光清冽照古琴。
一曲弹罢,余音尚且旋绕于漠北的朔风中,该出现的人,亦是如预期的,悄然而现,立于琴案前数步之外。
我垂眸,只作不见,手指径自抚过琴弦,重复的,是那首古老的乐曲——《葛生》。
许久,那人出声相问:“你是谁?”嗓音冷冽亦警惕。
我笑了笑,不加理会,犹自低眉专心抚琴。
“你是鬼,是人?”
我并不抬头,宽广水袖拂过七弦古琴,乐音苍凉,轻笑出声,道:“你若是鬼,我亦是鬼。你若是人,我亦是人。”
寒光乍然闪过眼帘,不过是眼光掠过的瞬间,冰冷的剑尖已然抵在我眉心之处,尖锐的疼痛自眉心处传来,有温润的液体顺着额尖眉心滑移。
我淡然静坐,十指抚过琴弦,乐音如常,不露丝毫颤音。因太过深知,百战之首,攻心为上的道理;因太过心知,那人,不过是试探罢了。
血珠艳红,滴落于弦上,一滴复一滴。
那人收剑,问我:“你当真是不懂武?”是反问,却是明显的,无须我的回答。
那人又问我:“月下焚香弹琴,意欲何为?”
琴声流转,语音轻灵含笑,我说:“公子以为,小女子于这漠北月下独坐弹琴,又是为了哪般?”
那人静默片刻,冷声嗤笑:“汉家天下,竟是衰弱到需要一介弱女子舍身相护的地步么?”
“哦?”我微感兴趣,笑道,“小女子何其三生有幸,竟是被公子推崇为舍身救国的高义女子。”
“传言汉人天性多狡诈,惯于使奸计,竟是连一纤弱女子都不例外。”那人冷笑,颇多不屑,“今日所见,果真是传言非虚。”
我更是深感兴趣,指尖划过最后一段音符,问:“敢问公子,小女子月下焚香弹琴,又是为了哪出奸计?”
“美人计?还是——”我缓缓抬头,隔着琴案看向那人,宽大的斗笠遮去那人的五官容颜,唯有月光下身影挺拔,傲然屹立于漠北广阔的天与地之间。
眉心的痛,自然是极痛的。
愈是痛着,愈是要笑,且要笑得更美更艳。
此一刻,我看着那人,明眸灿笑,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那人,道:“亦或是,空城计,请君入瓮?或者,是计中有计?”
“哼——”那人冷笑一声,并不阻止我的靠近,亦是天性里不失自信与傲气的主儿,他道,“你的琴技确是出神入化,一曲《葛生》更是让我族人心生凄凄,你以为,如此一来,我的族人便是顿失斗志,徘徊不前,最终错失良机?”随着他的话音,天地间黑影飘忽,如魑魅鬼影,眨眼,他的身后,已是垂首而立千余蒙面黑衣人。
“西门大敞,无人把守,是想着,我云楼族人心感有诈,莫敢贴近边城寸步么?”他冷然一笑,“偏偏的,我倒是要反其计而行之,我倒要看看,何谓计中有计?”
我心中微叹,事到如今,也只得走最后一步了。
如此一想,我立于那人身前一步之外,朔风吹起颊上青纱,我眉眼轻挑,扬眸看那人,轻拍手心,笑赞道:“好一个反其计而行之,好一个剑胆琴心。”
“但是,公子,如果,不是空城计,而是,美人计呢?”我望向那人,媚眼如丝。
青光从眼前如闪电闪过,覆面青纱被剑尖挑起的瞬间,我眼望寒剑,剑光凛冽,而我,笑靥如花。
我轻启樱唇,笑问:“公子,汉家女子美么?”
那人沉默不语,猛然的,伸手而来,便是要攫住我的手腕。
而我,在同样的瞬间,水袖轻展,身子软软的靠过去,手缓缓的递过去,是极其鲜明的投怀送抱。
在他就要攫住我手腕之时,银白利器,瞬间并发。
我算准了距离,算准了时机,算准了他周身大穴。亦是算准了,他即便能躲,也未必躲得开所有暗器。
只要他闪身躲避,我便是可以趁机返身按动案上琴弦,弦下机关重重,他云楼鬼兵千余人,少说也得倒下一小半。
而案上一炷香即将燃尽,其时,自是暗风带领属下出手之时。
就在那人旋身躲避利器,而我就要趁机快速返身去拨弄琴弦时,侧方,传来一声厉喝:“大胆女子,竟敢暗算少主,找死!”
朔风呼啸,利剑疾刺而来。
反射性的,我疾旋水袖,但是,未待我触动暗器开关,我的腰身被一只手臂给揽过,在躲过那利剑的同时,有低喝声从我头顶传来:“退下!”
是那人的嗓音。他的属下唤他——少主。想来,便是那云楼族少主了。
救我之人,竟然,便是我方才利器所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