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中下怀的松了一口气,抱拳笑道,“在下愿效犬马之劳。”说着回头寻了两名兵士叮嘱一番。
老八拉过我低声道,“黑子给你。小心。”说时,我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冰凉的圆筒,握着的地方却被汗浸湿。我点点头,冲他笑了笑,让他放心。
他看了看门前的兵士又低头道,“甩不掉不要硬拼。好好的回来见我。”
我按了按他的手,便向前走去,大声道,“×将军可选定了护卫人选?咱们早去早回啊。”
他回头点了点头,又回身大声道,“你们都仔细了,若有闪失军法伺候。”
我心里笑了笑,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老八心爱的那匹棕色大腕马便欢快的跑了起来,若论脚力,一般的战马完全不能赶上这匹大腕马,若论对这里街巷的熟识,这身后的两个小兵更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没兜两个圈子,后面的尾巴就被我顺利的甩掉了。出师大捷,我心里高兴,又是轻轻的一鞭子,调转马头就往老九的酒馆跑。
街上本来就行人寥寥,又兼上戒严,五步一关十步一卡的,我想了想,打马钻进了一边的胡同,以防被盘问露陷。现在他应该是在想办法去畅春园了吧?他恐怕还有别的布置,可是给我的却是一步奇兵,是截断黑子的最重要的那颗白棋。恐怕也是成败天平上那一个关键的砝码,闪失不得。我想了想,拿出那个密码筒,就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看。却不知道用什么密码打开。记得从前给电脑设密码大多是用生日,我心里一亮,用老八的生日试了试,却是丝毫都转不动,再用良妃的生日也是一样的没用,难道他用的不是生日?我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转动着筒上的密码盘,忽然轻微的啪嗒一声,锁扣居然开了。我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密码盘上的数字,不禁想笑,居然被我下意识的转到了自己的生日,这个胤禩也真是想的出来。
里面只是一张纸,正是老八写给老九的便笺。
可看了内容我心却凉了一半,连坐骑的速度都放慢了。他的黑子居然是年羹尧!
这个年羹尧是老四的门人,这几年官运亨通一下子做到了陕甘总督,只在四十七年那会儿来过两趟府里,其他的时候跟我们可说是一点交集都没有。没想到老八的奇兵居然是他。不过也不错,他刚刚进京述职,手上握着十四西北大军的粮草,又是老四那儿少数委以重任的亲信,若是真能策反他倒真是一箭双雕。可是,胤禩又有什么把握他一定会死心塌地的为了他呢?况且,更让我忐忑的,我记得雍正即位之后对他荣宠有佳,更是升了他为讨伐青海的大将。如果他是虚与委蛇,我们岂不是往人布好的口袋里钻?我背上沁出一层冷汗,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老九的酒馆已经近在咫尺。
我停在露出灯光的酒馆门口,想了想又调转马头直接去了年羹尧进京述职所住的贤良寺。隔着还有数十步,我把马拴在胡同里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步行过去。
贤良寺外面却是火把灼灼,马声嘶鸣。满满站着的全是全副武装的士兵,马上为首的却是年羹尧。只听见他大声喊道,“都收拾妥当了,随我进宫护驾去!”
“护驾?这不该是大内侍卫的事情么?”马上一个副将疑道。一句话说的下面立刻热闹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什么皇上病危,京城戒严。年羹尧冷冷的看着下面叽叽喳喳,不置一语。好半天,议论的声音渐低,他冷声道,“你们跟着我这么久了,有些规矩该知道。敢质疑我的命令的,下场。。。”话未说完,两把钢刀就从后面洞穿了刚才发话的副将的身体,满街一时间只能听见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火把下面的脸一张张绷的紧紧的。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打了个寒颤,往阴影里退了退。
这时候,街道的一头又出现了几骑,快速的朝这里移动。看不清来者何人。年羹尧也看见了,居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四爷,人马都集合完毕,等着进宫勤王。”马上的人一声好,部队迤逦开动,那声音,正是老四的。
我贴着墙站在阴影里,等到整齐的脚步远去才去牵了马,着急往回奔。
胤禩的计划出了差错。
没想到回家的时候胤禩不在了,围着贝勒府的兵士却一个个全副武装,还没有撤走。我一阵眩晕,幸好被白哥扶住才没有栽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贝勒爷呢?”我低声问道。
“被宣进宫里去了。”
我出了一口气,可心又忽然悬了起来,到底是谁宣?怎么不是畅春园?宫里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停了。烧得正旺的火把印着雪地在上面画出诡异的图画。
奔波了一夜,头痛体乏,可却心急的坐着不停的考虑着各种可能。
我叫来弘旺,把府里的各项事情交代了一遍。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是福是祸,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他。
“福晋少安毋躁。一切,天明之后自有定论。”弘旺此时却镇定的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我点了点头,心中颇为欣慰,我答应冰倩的,总算办到了,我们之间,真正是一笔购销。
“现在,你怎么看你阿玛?”我看着外面闪烁的灯光问道。
他低头沉吟,“阿玛是英雄。从前,我是不了解。如今看来,无论皇玛法如何看阿玛,儿子对他都是敬佩的。”
我笑了笑,“你将来可要和阿玛一样?”
他也笑了笑,语气恭敬却坚决,“不。”
见我皱了皱眉头,他补充道,“我要做一个记录历史的人。把过往的事情写在书里,留给后人评说。乾坤浩荡,必有公论。福晋之前给我说国子监可是这个意思?进士及第,天子临雍,这些,通通只有从史书上流传后世。我就要做那个写史书的人。”
我叹了一口气,由衷道,“弘旺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和弘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外面天已蒙蒙亮了。忽然有圣旨宣来,先皇山陵崩,命令俱府国孝。皇四子胤真继位。老八没有回来,传旨的人让我们即刻进宫。尘埃落定,脑子里面却一下子没有了知觉,任凭白哥给我穿戴好,按照礼制割了鬓发,被丫头扶着进了宫。一直到耳边一阵阵的哭泣声传来我才发现自己跪在乾清宫的福晋队伍里面,为首的换了四福晋。我抬头去找寻胤禩的身影,只见所有的阿哥跪在另一边,成年的个个脸色严峻,小的早就哭成一团,让人看了一阵心酸。他正盯着康熙的灵位发呆,没有发现我的注视。
这时候,宜妃的软轿却晃悠悠的一路抬来,径直停在了后妃的首位,超过了本来跪在第一个的德妃乌雅氏。下面的娦妃哭声中立刻夹杂了窃窃私语。宜妃却浑然不觉,放声大哭起来,老九见了正待起身去劝,殿外却鸣起了皇帝驾到的清道鞭声。
新即位的雍正皇帝来了。
本来夹杂着混乱的嚎啕和低语的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新皇一身麻衣,走到康熙灵前拜过,站起来回身环视了一眼,目光停在宜妃的方向皱了皱眉头。立刻就有察言观色的内侍去劝宜妃,顺势把她往队伍后面让,可她浑然不觉,挣脱了又趴在灵位前大哭。雍正眼锋一扫胤禟,老九却桀骜的转过脸去。雍正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抿着嘴唇站在大殿当中一言不发,整个人似乎都拢了一层寒霜,缓缓的把眼光从老九那儿移到胤禩身上。胤禩察觉到他的眼光,也抬起眼来看着他,目光没有那层锐利的寒意,却柔韧连绵,好像冰火的较量。大殿里此时安静的只能听见几个小阿哥的啜泣声。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两个。雍正忽然猛的掉转眼光的方向,转身坐在灵位下面给皇帝准备的椅子上。老八低下头,推了推老九,胤禟才慢吞吞的站起来,扶着宜妃下来,大声道,“如今是四哥的天下,额娘自然要退到德妃娘娘身后去哭。”原来只是低头哭泣的德妃闻言身子一抖,抬眼看了看宜妃,两个女人目光里却都没有了泪光,而是凝结着的寒霜。但很快,德妃又低下头去,肩膀一抖一抖的哭的伤心。
坐着的新皇帝却紧紧抓着扶手,嘴唇抿成了一道线,脸上更加的棱角分明。
过了一会儿,新皇帝宣布德妃为皇太后,下面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应和声。德妃坚辞不受。雍正冷然的目光里面瞬间有一闪而过的受伤,但很快他平静下来,又宣布了另外一条让殿里炸了锅的圣旨―――封胤禩为和硕廉亲王,胤祥为和硕怡亲王,和九门提督隆科多,大学士马齐总理事务。
先皇过世一日三祭。他宣完这道旨意恰好到了一祭结束的时候。新皇刚出了大殿,人群便议论开来了。我看着下面三三两两脸上各种表情丰富变幻却独独没有悲伤的皇亲国戚们,再看看大殿上的灵位和梓宫,忽然记起来当年的那个深夜,康熙疲惫的脚步。一个帝王,身前如何的挥斥方酋,如何雄才大略,如何占尽了众人的俯首贴耳,身后也不过是无言的看着一片冷漠和算计,人生的幸与不幸,福祉和灾祸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反复转换着,连最尊贵的人也难逃这样的规律。
“恭喜八福晋,哦。。。不,现在该是廉亲王王妃了。”一个不认识的贵妇凑过来谄媚着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撇了她一眼,抬头看着微风吹起灵位前的帐幔,冷笑道,“人生无常,今日的恭喜不定就是哪天的杀身之祸。”
我看了看胤禩,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先皇国丧,整个皇宫里都乱哄哄的,人人手忙脚乱,也是奇怪,明明是大冬天的,雍正却要急急忙忙的入殓。惹起朝野一片关于新帝即位合法性的猜测,我没有去问胤禩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间一圈一圈的走到现在,终于走到了历史的结点。下面的一切,我一无所知,反而坦然。我不再生活在激动又紧张的挑战历史的妄想里,下面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可以完全的没有负担的去生活。人人都说四十而不惑,我快要到不惑之年了,并不是没有疑虑,而是,我的生活再也不会被这些疑虑搅乱。我隐隐的感觉到生命的活力一点一点的从我的身体里面流逝,现在头疼的次数越发的多了,夜晚的睡眠也清浅的一声鸟鸣就能被惊醒。奇怪的是,在这样的时候我反而强烈的感觉到在这个时空自己真实的存在。
我们都预感到了未来将不会顺利却没有想到这样的打击来的如此迅速猛烈。宜妃在灵堂上举动出格过后几天,新皇帝就在百忙中斥责了胤禟,处罚了宜妃所出的两个公主身边最得宠的门人。这个几乎孤独遁世了半辈子,对大多数人成功隐藏了性格的皇帝终于一步步表现出他的睚眦必报。没过多久,又因为西北驻防的借口把胤禟发配了西宁,老十被交给胤禩议罪,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晚上,一杯杯的喝茶,第二天抓着张拟好的奏折脚步都虚晃。十四回来的路上就被看管起来,一回来就安排在汤山守陵。新皇几乎处置了和胤禩过从甚密的所有兄弟,却独独把他封了一个位极人臣的总理事务大臣,管着理藩院,工部的大部分事情,只要胤禩哪一脚踏空,就会明明白白的从危楼上跌个粉身碎骨。所以,他更加的小心谨慎。康熙国丧大部分的事情都要工部管着,梓宫奉安地宫所要的一切工序里十之八九都是工部的事情。除了素服,景陵那儿的事情他却还得时时看着,这个亲王的封号,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剑,惟有谨小慎微才能走的长远些,然后到底能走多长,我心里没有底,他也没有。所以,他常常亲自跑到马兰裕,一呆就是好几天,却又被京中理藩院的一应杂事驱驰着回来,常常是半夜三更的才到家天不亮又走了。
我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抱着手炉却还是暖不过来,只好裹着被子端详那那颜色已经有些变暗的荷包,回忆年轻时候他在草原上轻轻松松拿了头名眼睛里的明亮骄傲,还有大婚那会儿天天给我气受的时候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微笑。现在只有沉默和疲惫。
“福晋休息了?”外面传来他的声音。我忙披了衣服起来,看见白哥回了是,他低头想了想转头往外走。
我忙叫住他,“这会儿来找我有事情?”
他笑道,“还醒着呢?正好,找你说个事儿。”我点了点头,把他让进屋子。他却忽然站住了脚,对着外面道,“白哥,你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多弄些来。”
“还没吃饭?”我接过他脱下来的貂皮朝褂,瞥了眼屋里的自鸣钟,早已经过了夜里一点。
他点点头,“才从马兰裕回来,又进了趟宫,明儿还得去。这不得赶着时间吃饱肚子么?”正说着白哥已经端了饭菜进来,还有一壶药酒。
他饮了一杯,笑道,“这下暖和多了。”他的痼疾一直都不好,这一向又常常失眠,我让太医多配些药酒来,每天一杯指望能有些暖胃活血的功能。
“皇上今天召见我,有意把明秀指给九公主的儿子。”他看了看我,沉吟着仰脖子灌了杯酒。
九公主的儿子我是知道的,懦弱胆小,没有什么魄力,十七八的人了见人说话都吞吞吐吐的不连贯。
“放定了?”
“若是你没有异议也就差不多了。”他又喝了一杯。
我不知道说什么,颤抖着用他的酒杯也装了一杯酒一气全灌了进去,眼睛里立刻辣的全是眼泪,“我能不能有异议?”
他正举着筷子,听见我的话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放回桌上,“你若是不愿意我再去说。”
说着又倒了酒,刚喝了一口却咳嗽起来。
“你可和她说过了?”
他曲起手指,一下一下的掐着指尖,“还是你去和她说。”
“好。”扔了这话我站起来转过头去背对着他,捂着嘴不想让他听见快要溢出来的抽泣。
过了一会儿,肩膀被按住,掰了回去,“怎么会是他啊,怎么是他。。。”我捶着他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喊。沉重的叹息混着我的啜泣覆盖着深夜的房间,我好像又回到了生明秀的那个下雪的冬天,冷的彻骨却什么也不能说。
明秀心目中理想的丈夫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忘记了她是身在皇家的格格,还是一个皇位斗争的失败者的女儿。她的婚姻注定了不能平凡也不会显赫,甚至包藏着权衡和对她父亲的掣肘。
让我的遗憾稍微减轻的是明秀微笑着听我说完指婚的事情,只说了但凭阿玛额娘做主。我看着她淡漠的微笑长嘘了一口气竭力压制着眼泪,她却笑道,“额娘从前说了,有些事情得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出来的,这会儿怎么又忘了?”我惊讶的抬起头来,看见她笑的安宁,揽过她又掉下泪来。
我左挑右挑到头来还是得接受这份不完美,我只能指望孙五福是一个宽厚的人能够保护好明秀。到了这一步,这个家里未必能给她带来护佑。
庚表
过了年,宫里头的圣旨下来,指了明秀给九公主的儿子,封了多罗格格,择吉日出嫁。
明秀却又像小时候一样粘上了我,每天跟在我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晚上一起睡觉,常常一聊就是一宿。
“明秀,咱们娘儿俩好久没这么定心说话了吧。”我坐在灯下给她缝个枕套,虽然这些东西早就有专门的备好了,可是我还是想亲自给她做些什么。
“额娘,我小时候你都叫我宝宝的,我还想听听呢。”她趴在桌上歪头笑道。
“你还记得。”我笑着叹了口气,“时间过的真快。一年一年的,一眨眼我姑娘都要出嫁了。额娘也老咯。来,帮我把这线穿好。”
她笑着挪到我旁边接过针线穿好递给我,“额娘才不老呢,我看这些婶婶里面,额娘是最漂亮的。”
“你啊,”我点点她的脑门儿,“这会儿净捡甜的说,从前跟我吵架的时候指不定在肚子里骂我老巫婆呢。”
她笑着吐了吐舌头往我身上蹭。“好了,好了,一边儿坐好去,别扎着了。”
“宝宝,”我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跟她摊开来说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是聪明的人未必能够善待自己,我这一辈子,看过太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人生,就连我和胤禩,不也是自己跟自己争一口气么,我的孩子,千万不要重蹈我们的复撤。
“额娘,你光发呆,我可在这瞪着眼睛听你的教诲呢。”
“宝宝,为人妻子实在是有太多可说的,额娘这些天一直想跟你说说,可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有的事情,额娘想了半辈子还是没想明白。到底,这些都得你自己去悟。可是,你心里得放平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时间和人永远都走的是相反的道儿。你永远追不上也拉不住它。只能走好自己的路。九公主的儿子,虽然没有弘时。。。虽然不是那么的光彩耀眼,可是是个可靠的人。宝宝,额娘也想过了,在这个爱心觉罗家里,不争才莫能与之争。额娘只希望你安稳的活着。他这么个人,恐怕能成了你的福份。所以。。。你明白额娘的意思么?”
她低头笑道,“额娘,你当我还想着他么。不想了,早就不想了。从来,他也没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到头来只是我一个人胡乱想想而已。我跟他,根本就是两路人。”
“额娘和阿玛对不住你,九公主的儿子,也算是个宽厚老实的人,你。。。”
她笑笑,“额娘,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我听说皇上原先要把我嫁到西宁去。阿玛连夜进宫去才改成了九公主。明秀都明白,实在不敢再奢望什么。”
“宝宝,你要好好的。”过了半天我才抱着她叹道。
“额娘。”明秀像小时候一样含糊的呢喃着圈着我的脖子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的宝宝长大了,额娘都抱不动了。。。”
“额娘,你再唱个儿歌我听吧?”
夜很深了,有北风呼呼的声音,偶尔掀下一两片细碎的房瓦,落在地上,听得格外清楚。一盏细细的烛火印在我女儿的脸上,她闭着眼睛,就像小的时候,我抱着她,唱儿歌给她听。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我的眼睛发潮,低头看了看明秀,光洁明亮的脸颊上有细细的泪痕。
“额娘。”明秀睡眼惺松的抬头,站起来,“你怎么就这么坐了一夜?”
“不是要把这枕套绣完么。”我伸手要她拉我起来,“你额娘的女红可怜,得多做几个捡个好的给你带过去。”我笑道。
“额娘。。。”
“格格,九公主府上派了媒婆来拿庚表了。”伊尔哈进来道。
“哦,庚表。在贝勒爷那儿呢。我去看看去。”
本来皇上指了婚就好了,可是按照习俗还要对对男女的八字,得把女方的庚表给男方。这些天干地支的东西,我完全不懂,全部让胤禩写了。
“你弄好没有啊,九公主那儿来取庚表了。”
“早好了,正准备给你送过去呢。”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张洒金笺子,笑道。
“哦,那好。”我取了庚表准备站起来,想了想,抬头笑道,“我指给你那会儿,有没有庚表这东西啊?”
他放下笔,笑道,“怎么这会儿想起来问这个。”
“我是想,要是八字不合,都指了婚了,怎么办?”
“恩。。。”他想着踱到我面前,笑道,“可这都大半辈子下来了,不合也没办法了不是?”
“是啊,都大半辈子了。来,拉一把。”我笑着朝他伸出手去。
“怎么,刚说了大半辈子你就捏起款儿来了?”他笑着俯下身子问道。
“什么啊,”我嗔笑着就势捶了他一拳,“昨儿在那儿坐了一夜,给明秀赶个枕套,早上站起来就不利索,这会儿坐下去了还站不起来了。”
“坐一晚上?你当你还小姑娘呢?”他扶着椅背低声责怪道,“好了,你搁这儿坐着,这庚表我送过去,过会儿差人叫个太医来看看。”说着转身要走,我连忙拉住他的袖子笑道,“别啊,我就让你拉我一把,倒被你说了这么一大套。这庚表我得亲自送过去,要不我不放心,你顺便再跟我说说她的八字,这东西我弄不懂。”
他怀疑的看着我,像是在掂量我能不能从书房走到前面花厅,我笑道,“诶,我刚才可是自个儿走过来的啊,别把我当成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
他笑了笑,拉我起来,道,“我现在可就是担心你这身子骨,早两年没好好养着,后来又跟着我折腾,拖累着你。。。”
“好了好了,人家还在外头等着呢。我早就跟你说了,咱俩谁拖累谁还指不定,这会儿啊,是说不明白了,你要说,我也没这闲工夫,先得把我闺女的事情办好了。。。”
第二天,弘时过府来找胤禩,我刚巧也在书房看书.见他进来少不得略略寒暄两句.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温雅含蓄,聪明却又坦诚,和他的父亲是完全两样的性格.有的时候我看着他倒觉得他比弘旺更像胤禩,但胤禩在他的那个年龄胸中的抱负和他又不相同.难怪他们两个能成为忘年交.但现实却终究注定这两家不可能成为最坚实的同盟,他和胤禩的交往到底是福是祸,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