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地深了,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
当苏越再一次从河堤下爬上来时,发现长堤上站着一条修长的人影。
借着幽微的光线,只觉得那身影隐隐有些眼熟。
她定睛一瞧,不由低呼出声:“天涯?”
龙天涯站在长堤上,面对滔滔的江水,心神飘渺,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狂风怒吼,雷雨交加的夜晚。无数的人倒下,无数的鲜血如泉一般涌出......
苏越的低呼,把他的心神拉了回来。
他迅速地回过头,敛起眼中的情绪。
在薄薄的夜色中,一身泥泞的苏越正踏着细雨,穿山碎石般大步朝他走来。
“你是......?”龙天涯疑惑挑眉看向这个身材高挑健美的年轻女人。
虽然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却丝毫也不影响她沉静恬淡的气质。
她静静地看着他,一点也不介意身上的赃污。
仿佛此刻,她盛装华服,刚刚沐浴熏香,绰约多姿,婷婷而立于他的面前,脸上漾着纯然的喜悦。
“我是苏越,”苏越静静地停在了他的面前,淡淡地笑了:“天涯兄,别来无恙?”
她以为他还留在隘州,想不到居然可以在这里碰到他。
“苏越?”龙天涯茫然地瞪着他,一时无法从记忆力搜出这号人物。
“不记得了?”苏越不觉黝了眸色。
“苏将军?”龙天涯惊讶地再看她一眼,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落落大方,温婉沉静的女子与那个飞扬跋扈,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苏将军联系在一起。
“是,如假包换。”苏越释然一笑。
第十四章
龙天涯默默地打量着她,一时间还没有办法理解,她为什么突然从一个将军变成了一个女人?之前跟她虽然那相处不甚亲密,却也并非全无接触。
由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全无半点女儿情态,完全是个铮铮男儿。所以,就算他的长相在男人里偏于俊秀,他也压根没把她往女人身上想。
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混进晋营?
又是什么原因令她恢复了女儿身?
她为什么孤身一人,突然来到了风陵渡?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明明很陌生的看似冷静恬淡的她,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种感觉,与长相身材无关的,似乎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交流?
而对苏越,龙天涯微微不安。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身上蕴藏了太多的秘密......
“雨越下越大了。”望着怒吼的江面,苏越显得忧心忡忡。
“你,在这里做什么?”龙天涯打量着满身泥泞的苏越,掩藏住心中的讶异,平静以对。
“镇上来了许多难民,我担心雨再下下去,河水会决堤,来看看情况。”苏越微微一笑,朝他投了赞赏的一眼:“天涯兄果然技高一筹。”
细雨如织,龙天涯一如既往的一身布衣,卓然而立,漫天的雨幕未及触到他的身体,已纷纷从他身旁飞散,似乎不认让他沾染一丝尘垢。
他不然纤尘,衣诀翩然,温雅飘逸,望之若仙。
龙天涯先是愕然,接着面上微微一热:“雕虫小技,惭愧。”
真是奇怪,素有洁癖,向来自视甚高的他,在满身污浊的苏越面前,竟然觉得自惭形秽。
“好了,时间紧迫,不能多谈。”苏越匆匆掉头,一边邀他通行:“我得赶快回去,跟宇文商量一下抢险的方案,天涯兄若有兴趣,不妨跟我们一起。以兄台的身后,肯定助益良多。”
龙天涯忽然忆起那天在飘香楼里听到的闲言碎语,再回想以前苏越对宇文澈的强烈的占有欲望,那副只要有人靠近晋王就火冒三丈的臭脾气,再看看苏越的衣着打扮,忽然明白了苏越的身份。
“你,是永宁公主。”他定定地看着她,心中五味杂呈。
看来,有一点至少陈三没有说谎——永宁公主的却是被掉包了。
之前那个桀骜不驯,叛逆嚣张,只身前来藏月,不惜女扮男装混进军营,指挥若定的苏越,在见到宇文澈之后,被他的冷静睿智,风采气度所折服,终于改变心意了?
外有黑雪举国之力为后盾,内有苏越经天纬地之才为辅助,宇文澈不啻如虎添翼,放眼藏月能与之抗衡者几稀矣。
老天对人,岂有真正公平的时候?
“嗯。”他用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苏越苦笑,不管有没有最尖端的通信工具,流言的散布速度永远是惊人的。
“晋王呢?”龙天涯与她并肩而行,语气里微微不满。
就算再怎么急于笼络民心,也不必把新婚妻子一个人呢仍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吧?
早些时候,那些难民的尖锐的指责纷涌而上,苏越摇了摇头,避而未答。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丈夫,私心里,她也并不希望听到别人对他的批评。
直觉上,宇文澈绝不是那种对民众疾苦坐视不管的官僚主义。
说不定此刻,他已开始着手安排,她应该及早回去,把收集到的情况通报给他知道,让他获得第一手资料。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越!”暗夜里,影影绰绰的有火把移动,声音被强劲的河风吹散,没入雨中,又被滔天的巨浪淹没。
“好像是晋王来了。”龙天涯凝神细听了一下,挑眉轻嘲。
他似乎枉做了小人。
拐了两道弯,已清楚地瞧见一群人执着火把迎面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一脸焦灼的宇文澈是谁?
“是的。”苏越朝龙天涯展颜一笑,至此,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苏越!”宇文澈一眼瞧见这抹熟悉的身影,快若闪电般疾掠而至,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厉声大吼:“你有病啊?非得要事事冲在前面才显出你的能耐不是?把我们这群男人全当成死人,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嗄?嗄?”
这可恶的女人,存心要急死他,气死他,呕死他吗?
她知不知道,当他获知汛情,立即着手安排调派人手,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忽然听到裴依跑回来哭诉她不见了时,那种六神无主的慌乱,像被人突然剜走心的感觉有多痛苦?
不需怀疑,凭着直觉,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肯定上了河堤!
匆匆扔下未完的工作,带着一群人上了堤,顺着河堤,看着惊滔拍岸,看着怒浪翻卷,越走越惊心动魄。
那无情的巨浪,如一条暴猛的巨龙,稍不小心就会吞噬掉一切,让他整颗心都纠结了起来。
他双目怒睁,气急败坏的模样令苏越心生愧疚,也让一旁的龙天涯目瞪口呆。
眼前这个脾气暴戾,势若喷火狂龙的男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谦冲有礼,平和冷静,指挥若定的宇文澈吗?
“宇文,”苏越反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了按他的手心,声音低柔平稳:“我本来只想大概看一眼就回来,没想到情况比预想中的危急,不知不觉就走远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以她的眼光看来,这条河堤修得烂的不能再烂,简直是豆腐渣中的豆腐渣工程。所以,她越看越惊心,越走越远。
苏越难得表现出的亲昵令宇文澈一呆,张了张嘴,余下的指责尽数吞入腹中,满腔的怒火与忧急,似乎已在她这轻轻一握之中,烟消云散。
龙天涯冷眼旁观,不觉暗自称奇。
以前是苏越追着宇文澈跑,宇文澈一直冷冷淡淡,处之泰然。
怎么成了亲之后,似乎紧张大师反而变成宇文澈了呢?
真是荒谬,明明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为什么他却感觉宇文澈与苏越像是完全换了个个呢?
“你来做什么?”似乎这才看到龙天涯,宇文澈敛眉一蹙,态度冰冷。
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小越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在下回京复命,因大雨所阻,被困此地两天。”龙天涯微微一愕,心中越发惊疑不定。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陈小莫已从世上彻底消失,他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只是一个顶着晋王头衔的替身——一个由陈小莫亲手制造出来的替身。
一个疑问从心底毫无预警地冒了出来。
一个人的脾气与性格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吗?
“我去勘察地形,正巧遇到天涯,所以邀他一同共商抗洪大计。”苏越接过话头,委婉地向他解释两个人同行的缘由。
“哼,”宇文澈轻哧一声,冷冷地否决:“我已派员就近从各衙门紧急抽调人手前来增援,凭我晋王府的力量,已足够应付,不劳龙世子大驾。”
宇文澈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在短短的时间里,已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苏越望着他,温柔笑了笑,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瞧瞧你,都湿透了,伤还没好呢。”瞟到苏越湿漉漉的发,宇文澈皱起眉头,不再与她争执,不加思索地脱下身上的蓑衣,顺手披到她的肩头。
“谢谢。”苏越接受了他的好意,挽着他匆匆往回走:“大概的情况我已了解得差不多,险情刻不容缓,咱们别磨蹭了,先回去商量方案吧。”
一行人匆匆回到位于西郊的住处。
苏越匆匆换了衣物,拉着宇文澈进到内室,低声询问:“小厉呢?让它停在我房里,天一亮有它忙的。”
宇文澈把风陵渡附近三县四镇的地图摆在桌子上:“恩,周边的地图我已着人找了出来,再找几个熟悉地形的老乡,随时候命,应该没问题。”
“我们先要成立一个防汛指挥部。”苏越看了一眼地图,在上面圈了一个位置:“指挥部就设在这里吧。”
“防汛指挥部?”宇文澈挑眉,玩味地看着她:“你好像对这种事情很熟悉。”
她看起来驾轻就熟,胸有成竹。
“嗯,这差不多是我每年必修的功课。”苏越头也不抬,依旧在研究那张地图:“只不过,这是我所见过的修得最差的防洪大堤。”
所以,她的心情倍感沉重,感觉得肩上的胆子很沉。
基础设施如此之差,完全没有机械设备,全靠肩挑手提,对付这样一场自然灾害,她真的完全没有把握。
“最差?怎么可能?”宇文澈不服气:“我每年都拨了款项来修筑河堤,等此地事了,你去到对岸,就知我所言非虚。”
尽管如此,但比起现代的防洪堤质量,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显然,你做的还不够。”苏越淡笑,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从腕上解下手表,把拍回来的影像资料放给宇文澈看:“你瞧,大堤随时有垮塌的可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主动出击。”
“这里面的画面居然还能动,能说话?”宇文澈错愕地看着那晃动的连续的画面,听着风声和着雨声,发现有时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苏越爬上堤坝时的喘气声,不禁倍感惊奇。
“嗯。”苏越微微心虚,垂下头不敢接触他的视线。
以前在战场,她给他演示的都是静态摄影,保留了动态摄像的功能。若不是情况危急,她没打算让宇文澈知道这个秘密。
其实,把手表拆开,还可以实现定位追踪,在十公里范围里,还能即时通讯,相当于一个大功率的无线对讲机。
宇文澈瞅着她的发旋,陷入沉默。
想不到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竟然拥有如此多神奇的功能?
苏越隐瞒的事情,显然不止这一件。
比如她的身世,比如她的家乡......很多事情,她都表现得含糊其词。
在经过了战火的洗礼,经历了神奇的身体互换,经过了无数生死劫难之后,她对他依然不能放下戒心,对他敞开心扉,让他满是阴霾,满心失望......
第十五章雨夜抢险
随着各地抽调的衙役陆陆续续抵达,抗洪救灾工作在宇文澈的指挥下,有序的进行。
逃进城中无家可归的难民,妇孺老弱已尽数迁到地势高的山坡之上,请壮劳力则全部上了河堤,抓紧时间抢筑堤坝。
衙役在街头巷尾彻夜巡逻,一旦的险情发生,立刻鸣锣示警,及时疏散群众。
暴雨如倾,落在身上,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宇文澈披着蓑衣,弯腰钻出临时搭建的草棚,一抬头,看到一条熟悉的人影匆匆走来,不由拉长了脸。
“出什么秘密事了?”苏越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冒着大雨,匆匆地迎上来:“你打算去哪里?我也要去!”
“夜魅?!”他不看她,沉着嗓子怒喝。
他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男人连个女人都守不住?
夜魅垂着头,仅仅地跟在苏越的身后,一言不发。
“宇文,你别怪他。”苏越上前一步,淡淡地看着他:“是我坚持要来的。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可能安心呆在房里睡觉?让我加入,我有经验,绝对可以帮得上忙。”
“这是男人的事,你别来搅合。”宇文澈紧抿着唇,扔下一句话,转头就走。
“宇文!”苏越踏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他:“我现在不是女人,是军人!既然我可以上阵杀敌,当然能够上堤抢险。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加上我的经验,绝对比多加一百个男人要实用的多,我保证,只提供意见,绝不以身犯险,OK?”
“你真能做到?”宇文澈默默地凝视着她沉静的面容,感觉到她那份坚持,衡量了一番轻重,果断地做了决定。
也罢,以她固执的脾气,如果他不同意,她肯定会一个人胡乱跑。现在镇上人员混杂,若是有心之士要浑水摸鱼,他也防不甚防,还不如把她放在眼皮底下安全得多。
“是,你可以派夜魅监视我。”苏越望着他嫣然一笑,知道他其实已经答应了她。
“哼,”宇文澈哼一声,牵了她的手:“你跟我来。”
夜魅如果真能守得住她,怎么可能让她跑到堤上来?
除了他,大概也没有人能压制得了她的倔脾气了。
苏越没有再吭声,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匆匆朝出现险情的地段走去。
“首先,得在迎水坡打桩筑上新堤。”观察了险情之后,苏越迅速的给出建议。
府库中村的草袋与麻袋显然远远不够用,宇文澈下令道城中收集草袋,夜魅拿着令牌,匆匆没入暴雨之中。
苏越再教他们挖掉堤顶土,减轻堤顶压力,把挖出的土装入袋中投入迎水坡。
又命人再背坡打上梅花桩,防止滑坡。
所有的人顶着寒风苦雨,以血肉之躯与大自然的力量抗争到底。
用斧头柴刀砍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需求。
宇文澈瞧得心急,把蓑衣一脱,随手扔给了苏越:“你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许乱跑,听见没有?”
“你去哪里?”苏越苦笑。
此处千头万绪,到处都需要她这个技术人员,她能去哪里?
宇文澈不答,头也不回,提气飞奔,迅速地没入了暴雨之中。
“穿上蓑衣啊!”苏越跺了跺脚,追上去喊,哪里还看得到他的踪影?
“王妃,前面五十丈处出现滑坡。”夜魅快若闪电,飞奔来禀。
“走,看看去。”苏越匆匆跟着他朝险情发生处跑去。
“快,调两百人到这边来,再这里修建堤支撑大堤。”苏越研究了一下地势,迅速地下着决断。
“是!”夜影领命,如鬼魅般瞬间消失。
不多会,一拨男人扛着铁锹,肩着锄头,跑了过来。
雨狂风骤,苏越不得不扯高喉咙大声下着命令。
一个身材高手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他伸手脚尖,步伐沉稳,打起桩来又快又利索,往往别人合力大好一个桩,他已独立打了两个。
“对,就死象这样打,要深壑稳,不能浮于表面,只图快和多。”苏越一面说着,走过去,忽然怔住。
气死风灯发出的光线,闪闪烁烁,忽明忽暗,映在他温雅清俊的脸上,此刻的他,全身湿透,满脸的水珠,早已分不出哪里是汗哪里是雨了。
“天涯?”苏越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呆住了。
再她的印象里,他一直爱洁成癖,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一身布衣,不染纤尘,满头青丝,系着丝挑,梳理得一丝不乱,说不出的清俊与飘逸。
可是现在,他披衣散发,浑身脏污,挥汗如雨,与那些衣衫褴褛的穷人打成一片,并肩战斗。
如果不是他挺拔的身姿与那身超凡脱俗的武功,她几乎要以为他也是难民中的一个。
想起几个时辰前文宇澈对他的无理与傲慢,苏越心头一热,感动得红了眼眶。
她原本以为,他不会来了。
这不是现代,人与人之间是不平等的。
他虽然是个侄子,却依然身份尊贵。
他也跟宇文澈的身份和立场不同。
所谓,不再其位,不谋其政。
他已摆出了姿态,也被宇文澈的拒绝了,大可舒舒服服的躺在客栈的高床软枕之上,冷眼旁观。
但是,他没有。他不张扬,不炫耀,默默地加入,默默地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察觉她的靠近,龙天涯抬头朝她微微一笑,低下头又开始忙绿起来。
“累吗?”苏越低低地问。
其实,她本来想问的是“脏吗?”,因为,他是那么爱洁成癖的人,连走路都不肯让鞋边沾上一点灰土,下雨也不愿意打湿一缕衣衫。
只是,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突然改了。
“还好。”龙天涯淡淡地笑了,低声反问:“你呢?手得了吗?晋王不是说你有伤?”
这一次洪水,令他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
作为堤上唯一的女人,而且还是整个风陵渡镇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她居然不怕苦,更不怕累,整晚呆在堤上,顶风冒雨,带伤见此守护着一群可以说与她毫不相关,素不相识的穷人。
这种女人,龙天涯生平仅见。
他无法理解,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笼络人心,有文宇澈一个人再,就已足够了。
没有一个人可以指责她半句,可以说她半字不是。
可是,她却来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只是做做样子,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做出一份力。
而她,再一次象在战场上一样,用她的实力,用她的智谋,让所有的人对她心服口服。
他步子到,她的那些抗洪的经验是从哪里来的?
他只知道,满堤数千个男人,都对这个女人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他突然觉得,她不再那么嚣张跋扈得令人讨厌。
看着那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再堤上穿梭,有一宗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地从心底诞生,挥之不去,如藤般缠绕。
“我没事,没干体力活呢。”苏越抬手拂掉脸上的雨水,愉悦地笑了。
她并不是矫情。
以往每次抗洪,她都是扛着铁锹,走在最前面,挥汗如雨,再堤岸上奋斗。
这一次,她却纯粹作为技术指导出现,在身体上的确轻松很多。
但是,心里上的压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重得多。
因为,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
她害怕,她的一个决策,会葬送了几万人的姓名。
所以,她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王妃…..”夜影悠然而至,代表着另一处险情发生。
苏越朝龙天涯抛了个抱歉的眼神,迎着夜影走了过去…
数千人肩膀挑手提地奋战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时分,雨势渐渐减小,最后停止。一缕霞光破云而出,才终于把险情控制住。
大家已累的人仰马翻,宇文澈下令,留下少数人警戒,余者散入镇上休息。
这一晚,他神出鬼没,一直不见人影,知道天亮时才突然现身,带着满身的疲倦,一身的泥污。
事实上,现在大堤上不分贵贱,每一个人都是满身狼狈,所以,苏越野就不曾对他刻意注目。
站在堤边,再一片晓色之中她静静地瞭望着渐趋平静的九龙江。
昨夜那翻滚的巨浪,咆哮着,如巨大的兽,张着獠牙,急欲将人吞噬的魔鬼,此刻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静静的流淌,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那污浊的河水,及水面上一个个漩涡,才教人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晚。
宇文澈一直都没有说话,默默地陪着她走在十里长堤之上。
霞光照射下的风陵渡,经过一夜风雨与洪水的肆虐,变得千疮百孔。
如一个迟暮的老人,苟延残喘,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
苏越把所有的险情记录下来,大致计算了一边所需土方,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没有任何大型的机械设备,也没有充足的防洪物资储备,甚至连到周边地区采购都无法满足需要。
再加上,古代不可能进行天气预测,通讯又落后,上游的险情无从得知。更无从谈起预告洪峰的到来,提前做好准备。只能被动挨打,等着查缺补漏。
仅凭现有的人力与物力,如果洪水继续上涨,想要堵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小越。”
“宇文。”两个人同时开口。
苏越一怔,不禁为了这份难得的默契,与他相视而笑。
“你先说。”宇文澈展现出难得的风度。
“宇文,”苏越低叹一声,望向暂时转为平静的江水,紧锁眉头:“我估计,象昨晚那样的洪峰如果再来一波,风陵渡应该是守不住了。”
“所以,”宇文澈笑看了她一眼,接过话头:“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灾民搬到德阳?那边地势比这边要高一点。先保住人吧,只是可惜了这些田舍与房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