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狗屁仇家寨的人,他们是怎么跑的?难道不是从洞口杀出来?”
卫明阳满身染血,冲杀在人群的最前,一张英俊的面孔像鬼画的一样,布满了烟尘血迹。
夜城帝君很少如此被动,被人赶的像一群丧家之犬只能狼奔鼠窜,明知前方绝对有陷阱却还是只能往前逃。
卫明阳被气得各种暴躁,以至于几次想要转身杀回去却都被众人拦住。
金雕大鹏:“帝座,对方人多,我等皆帮不上忙,不易硬拼!”
杨夕则更直白一点。从地上爬起来,压抑着经脉中因为灵力透支而产生的刺痛,以及疼痛太过而反式上来的酸麻感,微微打着哆嗦道:“卫明阳,众人之中现在以你为主战力,你杀回去了,前方遇敌让其他人怎么办?”
卫明阳回以横眉冷对。
邓远之忽然一个急停,转身回首,道:“我去!”
“你疯了?!”杨夕被他惊呆了,邓远之素来谨慎惜命,什么时候干过这么冲动的事情,这真是被夜城帝君给刺激了?
一把扯住邓远之的袖子:“你以为你还是当年?”
邓远之:“我当年,也不比现在厉害多少。”
杨夕大怒:“那你?!”
卫明阳也骤然回身驻足,宽大的黑袍,兜起一片狂风,翻滚不休。
他眯眼看着邓远之。
一下子,冲在前方的人都停下来。后面的人群呼呼跑过两侧。
目光在邓远之的手腕上略略徘徊,卫明阳一点头:“好,你去!”
杨夕刚要说话,却被邓远之一把抓住了手:“你跟我一起!”
杨夕话到嘴边,临时憋成了:“你大爷!”
“邓大爷”临时调用杨夕,并非随手乱抓,聪明人自有一番计较。
火红的石竹,斑斓的线蛇。
众人穿过一片密集的石竹林。
邓远之忽然爆出一声大吼:“就是现在!”
夜城帝君卫明阳忽而双手一振“袖里乾坤”!
一千多名奔跑中的修士迅速向他聚集,并一瞬间被收到了他漆黑的广袖之中。
这一招法术,威名甚广,妙用无穷。然而,也有一个莫大的弊端,便是支持的时间甚短。
可一瞬间也就够了。
卫明阳又一招大法打出,“瞬息千里”!
作为遁术之中,古往今来移动速度最快的一记招式。
它并不能真的移动千里之遥,但一眨眼间二三里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只一疏忽的时间,卫明阳漆黑的袖袍就翻滚到了三里之外。
包围圈内只剩下了邓老魔头和杨小驴子。
按照邓远之的计划,杨夕先放出一招天罗绞杀阵一一织,粼粼细丝在整片狭窄密集的石竹林中你出一张铺天巨网。
鬼修们猝不及防,先被忽然消失的1000多人搞了个措手不及,又被魏明阳忽然的远遁千里气的打乱了步调。
刚要追上去,又被杨夕的天罗绞杀阵拦住。
天罗绞杀阵的丝线,来自于修士灵力的凝聚,是以能够暂时拦住纯灵体的鬼修。
那片阴影顿了一顿,好像被忽然打乱了阵型。
而杨夕借着这个时间,又出一记天罗绞杀阵一一缚,把自己和邓远只关在了同一个不透风的银茧里面。
杨夕本是常用这个招数作为防御的,她也以为邓远只使用这个招数做御敌之用,不曾想…
邓远之撩起完好的那一只右臂的袖子:“接下来,不管看到什么,唯有你我二人知晓。不可告于他人。”
杨夕还,来不及答应,只见邓元之忽然用牙齿刺破手腕,撕开皮肤,叼住一只纯黑的手镯,活生生撸下来。
那生猛的形象,从杨夕的角度看来简直像拆了自己的骨头!
杨夕震惊:“什么东西?你干嘛?”
邓远之手掐法诀,那只纯黑的手镯,忽然在银色的巨茧里面放大到一个澡盆大小。
形似一方古砚,边缘有崎岖的锯齿,灵光逼人,直冲霄汉。
杨夕就是再傻,也知道这玩意儿定然是一方重宝,没成想老远子竟然敢让自己看见。
何时竟然这么信任自己了?他不说不是朋友吗?
邓远之操着极其古怪阴森的腔调,用一种打摆子似的自带回音的语气,念出了一串话语:“修罗道,鬼门开,生前勿作恶,死后好投胎…”
黑色的、阴暗的、狂暴的的魔气,从那一方古砚中弥漫出来,充斥了灵茧里的空间。这些魔气中蕴含的灵压远超夜城帝君卫明阳直面带给杨夕的压力。
古朴而凝重,粗暴却威严,仿佛不可抵抗的天罚临头。
杨夕震惊之下,仓皇想要后退。
邓远之一声厉喝:“别动!你下辈子想要当个魔修吗?”
杨夕倚着茧壁立住,几乎被魔气挤压成一片粘在墙面上的贴纸。
十分不安的看着那个“黑澡盆”。
魔气疯狂外泄,浓郁的黑色几乎要凝成实质。呼啸着穿透“蚕茧”,而后又汹涌着倒灌,呼啸着越过杨夕和邓远之,盘旋成一个旋涡,产生极强的吸力。
无穷无尽的阴灵、鬼修被这吸力倒卷着,从幻丝诀几乎不存在的缝隙中涌进来,几乎挤压成碎渣。鬼修那本不可见的灵体也在魔气中变得隐约可现了,一张张扭曲、哀嚎的脸庞,在强大的吸力下拉扯变形。
投入盆中,归散于无尽的黑。
濒死的哀嚎,伴着叮叮当当的锁链声响,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魔在咆哮。
邓远之袖手看着。
鲜红色的液体沿着雪白的袖子,从右手上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斯文俊秀,偏于柔软的侧脸,在这一刻莫名显得冷硬如冰。
杨夕:“这是…”
邓远之:“不知道。”
杨夕:“那你…”
邓远之:“不许问。”
杨夕于是咬住了嘴唇,不说话,并且一动不动了。
那狂猛的吸力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停下,撤去天罗绞杀阵——缚。外面天高云淡,火树黑泥。
那些步步紧逼的鬼修,和漫天压抑的阴灵鬼影。
仿佛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邓远之摇晃了一下,“保护好我。”仰面倒下。
杨夕接住了他。
第260章 执念
邓远之摇晃了一下,“保护好我。”仰面倒下。
杨夕接住了他。
老远子的状态十分不好,面如金纸,呼吸微弱。
他的体重很轻,大概还没有杨夕扛过的珍珠重。老魔头昏迷了之后,去掉了平日罩在脸上的千年寒霜,看起来不复冷漠。反有些安静的脆弱。
只可惜,平日拒人千里的老远子,才是那苍老的灵魂穿透肉体显现出的真实,如今这个软弱的,不过是一具他人皮囊。
杨夕轻手轻脚的扒开邓远之的眼皮,眼底一层一层的血点子。
依稀记得,这是很凶险的。
不知知识渊博的老魔头,有没有给自己算好,肉身崩溃后的应对。
有点担心,又觉得邓远之应该不至于把自己算计死。
杨夕咕哝了一句:“这老货…”
抬起头来,夜城帝君卫明阳像尊佛爷一样杵在面前。身后跟了一排能人,乍一看颇似十八罗汉…
杨夕一愣,下意识去看卫明阳的袖子:“其他人呢? ”
卫明阳道:“留在后头了,没想到他能一下子全干了。寻思着带过来也是捣乱。”
杨夕眯着眼往远处去看,果然见到五百丈之外,一片碎石滩边儿上,密密麻麻的一排黑色人头。
这一挣动间,邓远之握在手上的镯子被晃动了一下。
“啪嗒”“啪嗒”掉出一连串颜色透亮的小光球,各自透着些不大鲜亮的颜色。小光球们弹性不错的蹦蹦哒哒落在黑色的泥地上,摸起来是灵力凝集的触感——有排斥的力场,却无真正的实体一般。
杨夕伸手去捂,但根本捂不住!
调皮的小球球们,争先恐后的从她手指缝里钻出来。那玩意儿没实体,多大个缝儿都能钻出去。
杨夕莫名惊诧,又怕自己这是弄坏了老远子的宝贝,那老穷鬼醒过来要跟自己拼命:“这什么鬼?”
一个亮蓝色的光球,骨碌碌滚到卫明阳的脚边。
卫帝座弯腰亲自拾起来,三根指头搓了搓,高深莫测的一笑:“说得对。”
杨夕:“唉?”
卫明阳一抬手,一地光球撒着欢儿蹦起来,串成愉快的一串,落在他手上,像一串长长的七彩佛珠。
垂眸看着邓远之:“看不出来,还有点本事。”
他嘴上说的是“没想到”,可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与我所料的差不多”。
举起手,眯着看着日光下折射出绚丽光彩的“珠子”,轻笑:“至少运气是很旺的。”
杨夕对于邓远之“气运很旺”这个说法,着实不敢苟同。
但看起来夜城帝君似乎对邓远之的小秘密了然于胸。知道,利用,却从不曾窥探。虽然中二犯蠢几乎已经成了卫帝座的日常模式,却到底还是有几分人帝魔君,一城之主的气度。
他身后的十八罗汉们,则不然了。
各自一脸懵逼的望着蓝天、白云、火红色的石竹、黑得发亮的炎地。没有一点痕迹能够证明那些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魑魅魍魉,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些鬼修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干了七天,一千多人被爆得满地菊花残,结果这个斯斯文文的小白脸子,一炷香都不到的时间,就都给收拾了?
感佩和震惊之中,也有反对的声音:
“他有这本事,怎么不早用出来?”
“这几天死了一百多人了,他不知道吗?”
经世门的瘦子师兄也跟着过来了,一直凝眸看着,不曾说话。
这时候却站出来:“如果你有这东西,你也不肯轻易动用。”
立刻迎来不少横眉冷对。
“纵然你们看不出是什么手段,总能看出来他这是献祭了自家的命数,靠着宝物清了敌人。杀身之祸,也未可知。”清冷的眉眼,静静望向卫明阳的方向。
卫明阳搓动着手上的“佛珠”,不在意的一笑。
瘦师兄庞若无人的走出来,在杨夕身边蹲下来:“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肯救人已是昆仑的高风亮节。多少人是袖手看着旁人全部死绝,再一边流眼泪,一边自持苦衷呢。难道更高尚么?”
抬起手,三根手指捏起邓远之的手腕:
“我能帮他看看吗?”
一双深沉的黑眼睛,沉静的看向杨夕。
反把杨夕弄得有点不安,连连点头。
“多谢师兄!”
瘦子一手诊脉,一手给邓远之输送灵力,目光不时往他攥在手里的镯子上瞟一下。
淡淡道:“收起来的好。”
杨夕只知此物定然贵重,却并不知有多贵重。在她心目中,能收拾鬼修而已,自己的夜行若在身边,也是能做到的。
何况她此时离火眸已灭,虽肉眼也能看出灵光,却看不到隐隐萦绕其上的天道之力。
杨夕挠挠头:“不能给他套回去么?说起来这镯子还没有手腕粗,他是怎么扒下来的?”
“若他醒着,当是会缩骨的。”卫明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他一手上挂着三串长长的“彩色小球”珠串,扫一眼挂在邓远之昏过去都还攥在手上的那支墨色玉镯。
逼人的灵光几乎能刺穿人眼。
对着杨夕把手一摊:“给我吧,我给他收着。”
杨夕忽然安静了。
一手捉着邓远之的小腰儿,一手攥住镯子。
黑黢黢的眼睛,巴巴的盯着卫明阳,就是不说话。
卫明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好气的指着杨夕鼻子:“就算我十分没有人心,也还不至于贪他人的机缘!”
杨夕低头想了一下,卫帝座在这方面的人品似乎可信?
他因为很有尊严,的确不像偷占别人东西的…
“但还是不行,我答应老远子守住他的身体,以及一切归属于他的东西。还是我拿着。”
卫明阳险些被这死心眼气炸了肺,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就凭你,守不住这玩意儿。”
杨夕特别认真地看着他:“我可以背着老远子,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呀!”
卫明阳:“…”
她说的,居然很有道理…
杨夕还有个含着没说的顾虑是,你丫连自己保命的魔龙都给蠢丢过,万一把老远子的宝贝也给蠢丢了呢?
邓远之哭都没地儿哭去!
正在此时,远处待命的一千多个修士,见到这边似乎已经战斗结束。也有些人匆匆赶了过来。
当先的一个便是如今两只手都残了的金雕大鹏,想人家好好一只鸟儿修成的妖,本体法相大鹏鸟,也算是一代高人。
就不知如今再化成原型…会不会有点像走地鸡?
金雕大鹏一过来,只是先跟他很钦佩的夜城帝君点了个头,然后就直直奔着杨夕过来了。
“杨姑娘,那仇家寨里解救出的一群人,好像有一个是你的同门。”
杨夕一惊:“何以见得,之前怎么没见他找我?”
金鹏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沉重:“他状态十分不好,已是不能说话了。这些日子,也是阴家老二人好,用浮空术把他跟他大哥一起带上了。是刚刚停下来休整的时候,他不停的用手指头在阴老二的手心里写字…”
杨夕心里猛地一揪:“写的什么?”
金鹏的神情更沉了一沉,双臂齐废眼都不眨一下的汉子,竟然红了一下眼圈:“杨夕,马烈。”
杨夕如遭雷击。
几乎是立刻的,就知道了那个同门是谁。
和沐新雨一样没找到的,对自己和马烈比较信任的…
剑冢看守,焦则。
杨夕还是不肯放下邓远之,对于“保护好”三个字,执行的无比彻底。把邓远之背在背上,跟着金鹏匆匆疾行见到了焦则…
雪白的头发,不复先前的整洁,凝结着黑土渣滓。
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凝结着一条黑红的血痂。
那是从他双眼里流出来的血,他已经瞎了。
虽然众人进来秘境,多多少少都遭了蓬莱的祸害,最轻的也是打断一条腿扔进来。可是被祸害成焦则这样的,也实在是触目惊心了。
双眼盲,舌头被割,双耳皆被削去,手脚筋皆被挑断,背后的剑府更是不用说…
焦则整个人除了还能用灵力控制手指稍微动一动,跟一坨会喘气的肉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阴家老二跪在他面前,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就差抽自己耳光了:“这位大哥,我知道你听不见,可是我不说出来我难受啊!我特么就是二啊,我从把你背出来,你就一直在我后背上挠字儿,我还攥你的手。我愣是没反应过来你是在跟我说话啊,不然你得少遭多少罪啊!
“你说你连个回应都没得,我还老压着你不让动,你就这么一直写,一直写…
“你得写了多久啊…”
阴家老大靠坐在一边,有医修的帮助,肋骨上的伤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有空冷冰冰的训斥自家蠢弟弟:“要不是我看见,你还想把人家的手给扎起来!真是上辈子作孽才跟你这蠢货投进一个胎里。”
阴老二愧疚得快要活不下去了,抓着焦则手都快哭出来了。
实在是一个完完全全得不到外界任何反馈的废人,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动。即便在场都是铁打的真汉子,钢浇的霸王花,却也无法确信自己真的落到这般境地,能够坚持。
他怎么能…不放弃,不灰心呢?
第262章 执念
杨夕在焦则身边跪下来,我住他那只微微颤动的手。
在她手心里写道:“我来了。”
焦泽那只一直颤动的手,忽然停了一下,随即,紧紧的反握住了杨夕。
杨夕用一根食指在他手心儿里写:“人偶术。”
焦则更用力地握紧了杨夕的手。
杨夕便知道他明白了。
灵力凝成的晶莹丝线,从杨夕的手心儿里钻出来,缠上交则苍老的手指。
一老一小的双手并没有松开,紧紧相握,仿如传承。
杨夕跪在焦则的身边躯体,软软的低下了头。
焦则的识海里,一片胜锦的繁花。
八百级长阶,点缀着稀疏几座精致的亭台。长阶两侧,是蜿蜒纤细溪流,几点落红伴着流水,轻快而下。
拾阶而上。
并无鸟语,却在安静中有阵阵花香萦绕。
杨夕被震撼了,这种精致真实的识海,她只见过花绍棠的。
卫明阳的识海她见过,那也是森森的一片黑暗,最多有些地面的影子。
而焦则的实力比卫明阳弱了不只一筹,怎么识海的修炼竟然这样好?
又一细想:是了,焦则与九薇湖同出一门,九薇湖可是昆仑山的识殿殿主,幻术院主,曾经的无色峰主。
哪一项不是神识彪悍得来?她的同门师弟,又能差得到哪里去了。
太真实了…
掌门的识海里,还在青翠的竹林里,盘了一窝明显不合常理的鸟蛋。
而焦则的识海,却连台阶上的每一丝纹路都清晰非常。杨夕一级一级的摸过去,并无重复。
就好像在这世上的什么地方,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地方。而识海的主人对它无比熟悉,把它照原样复制出来,夜夜入梦。
广阔真实的识海中,杨夕在阶梯的中段终于见到了人影。
红柱绿顶,居中坐着一个文文弱弱的青年,行云流水的泡一壶花瓣茶。
青年抬眼,瞟见走过来的杨夕,提起青泥小壶斟了一杯香气浓郁的红色花瓣,轻轻推到面前:“尝尝。”
杨夕几乎有点不敢接受这高雅精致的馈赠,拱了拱手:“对不住,我是过路的。我想问问…”忽然卡住了一下,想了一想,斟酌道:“此间的主人,身在何处?”
青年笑了起来,眯起眼。
有点小小的风流,小小的俊俏,风华正茂。
“你再看看?”
杨夕盯着那眉眼,细细的瞧去。单眼皮,眉形纤秀,鼻梁不够挺,嘴唇很薄。这是有点寡淡,却很禁得起细瞧的相貌。
越看越觉得眼熟,联系青年异常的反应,目光顺着那白色法袍向下,终于看到他屁股下面坐着的,赫然是识海的“魂眼”。
杨夕震惊的睁大眼:“你是…”
“小傻子,识海里哪能练出活物来。见着活的,自然就是主人了。”
焦则笑得更开心了,肩膀都抖了一抖。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是那么容易快乐,唇边的酒窝,眼角的弧度,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个喜欢看人出丑的坏心眼。活脱脱是各家师门长辈,最喜爱的小弟子,最受宠的淘气包。
怪不得这一路过来,闻得花香,却不见虫鸣。
杨夕也想陪着笑一笑,却无论怎样扯动嘴角,都不能应景。
她当然知道,人内心所认为的自己,和旁人所看到的形貌并不一样。
世上最难摸透的就是人心。
可是她用尽她贫瘠的想象力,也不曾想到,鹤发鸡皮,心如死灰的焦管事,青春年少时也曾有过锐意的风华。
下意识的,就想低头看一看自己的模样。又恍然想起,自己所见到的神魂与旁人所见到的并不一样。自己见到的,会被自己的想法修正,而旁人眼中的,则是潜意识里心底深处的自己。
否则胖池也就不会,明明显露了人身在杨鑫面前,自己却从未察觉,自己是个人。
杨夕在焦则对面坐下来,忽然有点儿想问一问焦则,你眼中的我,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几次张口,却只挤出了一句:“这里的景色很美。”
端起面前的茶水,盯着浅红茶汤里漂浮的鲜红花瓣。
如果得到的是一身丫鬟装束被打得遍体伤痕,该有多羞愧?
不若不问。
垂眸,抿下一扣茶汤。
焦则淡淡的看了看天边的云朵。流淌的白色云雾,轻轻的舒展。
“这里是无色峰。”
“噗——”杨夕一口茶喷了出来。幸好记得躲闪,没有溅焦则一身。
焦则斜着眼睛看她:“有那么意外吗?”
杨夕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这茶太苦,太苦了!”
焦则了然地笑一笑,慢慢啜一小口茶汤:
“玫瑰,总是苦的。可是它太漂亮,总是诱使人去尝一尝。”
杨夕怎么都没看出这是无色峰。
八百长阶是没错,但这小桥流水的景致,纵然品味低微如杨夕,也看得出一派隐士的悠然。无论是九薇湖治下的瑰丽如仙境的幻景,还是真实的荒草枯山,没一处与此相似。
焦则说:“三百年前,上代峰主还在,师姐尚未接手之前,无色峰就是这样的。我修炼了三百年,怎么都没有办法把主峰的正殿复原。不一样,差一点点味道,怎么都差一点…”
顽皮青年摇摇头,像拼不起最心爱的玩具,眼角眉稍的失落,却依稀同苦大仇深的剑冢焦管事重合了。
杨夕几乎想问一问:差得究竟是一点味道,还是一个人。
或者,不只一个人。
“上代无色峰主,去世了?”
焦则点点头:“就是马烈的师父。”
抬起头看着杨夕惊异的神情,轻叹一声:“我的父亲。”
杨夕浑身凛然一震。
焦则看着她的眼睛,很直接的问:“马烈还活着吗?”
杨夕艰难的摇头,脖子上仿佛生了锈。
焦则却似早有所料,叹了口气:“那么烈性的小子,就知道早晚要把自己作死。”怔了半晌,对杨夕道:“你可不要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