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种种,组成了一个陌生人关于周勋最初的印象,这也难怪,初见时的怦然从没给过他C以上的评价。
一个人不能如此草率被定义,局部不能轻易决定整体。
这是她到今日为止,更加深刻了解的道理。
怦然即将进入宴会厅前,跳出拦路虎一只。
赵唯一手插西装裤袋,以身高的优势挡住怦然的去路。
她不作困兽之斗,埋头向右行,他便紧跟着向右,她退而求其次,左跨一步,他紧随而至,她的额头差点撞上他胸口,他也不躲,长身直立,垂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她睫毛很长,还是卷的,衬着这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更加像个洋娃娃。慌张的时候,眼睫眨得飞快,初中物理学课本教过的拓扑学连锁反应,亚马逊雨林一只蝴蝶的扇翅,在他心底引发一场巨大的风浪。
“你去哪儿了?刚刚跟你说话那不男不女的谁啊?”
一门掩蔽的宴会厅有小小的骚动,席中一女客起身四处寻觅,表情略显慌张,一边找一边问:“我的包呢?”
领班闻讯赶来,尽责地替她寻找,同时电话连线安保室调取监控。
一门之外的走廊,有一股隐约的势力,在拉锯,在抗衡,在少女不安的心中沸腾灼烧。
赵唯一衔着一缕意义莫名的笑,困她于恐惧的深渊。
“你让我进去。”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怦然一个激灵,故伎重演,噩梦重现,惊恐的目光迎上他幽深的视线。
宴会厅里,失踪的皮包久寻不归,惊动了宴会的主人——赵唯一的父亲赵先生,他通知秘书立刻报警。
赵唯一悠然地逗弄着这只落入陷阱中的老鼠,孰不知,他为她带来的另一个危险正在另一个方向步步逼近。
他侵身欲夺,她背着手不肯让他碰到自己,有一瞬间,两人挨得格外近,她的胳膊碰到他的手臂,他能闻到她头发散发出的香气,近似于椰子甜甜的气息。
她睁大眼睛的样子更加像只猫,圆溜溜的瞳仁,在灯光下呈现一种奇异的浅褐色,因为慌张,因为害怕,随时准备亮出她锋利的爪牙,可明明那么小那么嗲。只有这种时候,她全神贯注的目光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她漆黑的瞳仁中央,再无其他人的影子,满满都盛放着他。
他心神不定地继续扮演着纠缠者的角色,坚持要她交出手中袋子:“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世纪难题薛定谔的猫,是生是死,是留是逃,决定权并不在她手上。
宴会厅的门被推开的刹那,纸袋在二人四手的撕夺间碎成两半,一只gucci包包从中翻滚跌落下来,她赶忙去捡。
女客定睛一看,惊道:“我的包。”声甫出,便意识到不妥,骤然压低了音量。
两三名警察从走廊另一端迎面走来,面目冷凝,肃然问道:“听说这里有人失窃。”
赵先生的秘书反应极快,在众人之前率先迎了上来,含笑道:“误会误会,纯属误会。”
本来就是赵家宴请,请的又多是生意场上的人,或多或少有些合作关系,焉能不懂这点变通。女客笑着从怦然手中拿过自己的包,笑道:“小朋友,是你帮我找到的吗?谢谢你。”
赵先生亦笑着打圆场:“都是误会,误会一场啊。两个小的先进去,里面要切蛋糕了,我叫阿姨给你们留了块最大的。”
会场的气氛似乎变得跟刚才不太一样。
尤母的心情如实地写在脸上,她没有体罚她的女儿,因为她非常清楚,怦然的管教属于尤父,离婚的几年中,怦然更像是一个血缘上的符号,代表她曾生育过这个孩子,却在今天让她觉得颜面尽失。
在她生日宴会上发生这种事情,那丢包的女士面上不提,不知会在背后如何冷嘲热讽地编派自己,她既非原配,兴师动众地替她庆祝,偏偏发生这种事,偏偏当事人就是她的亲生女儿,“续弦就是续弦,这样捧不起”。这些年,她总疑神疑鬼,怀疑别人这样议论自己。
她在人前维持的无懈可击的笑容,终于在酒店的化妆间碎裂开去,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被愤怒中的她挥到地上。
“说,是不是你偷的?”
偷,她用的是偷。
在场还有几位造型师、两个整理房间的服务生,都装成听不见的样子。
怦然站在房间中央,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母亲望女成凤,教她识字,她启蒙很早,才两周岁不到就认得千来个字。唯独学不会算数,连1加1都算不清,气得母亲对着她流泪,骂她猪。
“你是猪啊,这都教不会。”
怦然一声不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面前的世界清晰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有人静悄悄地走进来,进来的人是赵唯一。
他焦虑地抬起头,然后又低下去。
怦然以为他来看好戏,她偏不让他看见自己哭泣。
母亲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顾不得敷衍继子,打电话给尤父,气愤道:“你女儿我教不了,你过来把她带回去。”
尤父不明原委,会开到一半,一路风驰电掣,赶去酒店,接回被冤屈的孩子。
赵唯一气喘吁吁追至门口,她已经坐上了尤父的车。
他茫然地看着汽车尾气绝尘而去,低头就看见脚底自己的影子,却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事跟目的。
怦然低着头,坐在副驾驶座,含在眼眶中的泪凝成一大颗,扑哧一下砸在手背。
父亲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你看,世界最无意,无论你悲伤快活,美酒饮食锦衣华服从不停止供应,你受委屈,没关系,好酒好菜爸爸一样带你去。爸爸给你的,永远都是善意。
餐桌上,父亲没有追问缘由,也没求证细节,他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现在的大人真是越来越聪明,将一切过错推给无法反抗的小孩子,真够出息。”
第8章 如果我有一天没有跟你说话,我这一天,都会暗淡无光
小辣椒的约定如期履行。某日放学后,她邀请怦然去她家中玩,没成想周勋跟怦然一前一后地出来。
小辣椒虽然泼辣,却有点怕周勋,从前他就警告过她,别来骚扰尤怦然。起初她很嫉妒,大家都是一样的女孩,她还比怦然早认识周勋,凭啥怦然就能被特殊对待,凭啥怦然就跟株白莲花似的,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现在小辣椒才明白,周勋说的“她跟我们不一样”的意思——怦然不相信世界上有罪大恶极的人,怦然不相信的。
怦然高高兴兴地朝小辣椒走过去,周勋的目光如影随形。
小辣椒心里顿时酸溜溜的,干吗跟防贼似的,她还能把怦然吃了不成。他越是盯得紧,她越是要摸他的逆鳞,便笑着向怦然提议:“我家离这里很近,要不要去玩?”
怦然上次来过这种地方。
老式的居民区,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卫生间,厨房是露天的,几块塑料油布权充雨篷,进去要穿过一道狭小的弄堂,头顶电线往来交错,分割的蓝天中间有白鸽飞过,咕咕叫着,最后停在一户人家的阳台上。
小辣椒跟奶奶一块儿住,奶奶出去跟人打麻将,家里就只剩下她。
她领怦然去她的房间,由阁楼改造而来,采光不大好,一进来小辣椒先把台灯拧开。
光线逐渐映亮屋内装潢,一张单人床,浅粉色的床单,书桌抵着墙。小辣椒大方地把屋里唯一一把椅子让给怦然。
怦然伏在桌上写作业的时候,小辣椒仰躺在床上翻时尚杂志,左脚搭在右脚膝盖上,高高跷在半空,跟着歌的节拍一抖一抖。
天渐渐暗下来,坠落的夕阳正卡在弄堂中央,放出瑰丽的霞光。这是从小生活在钢筋水泥中的怦然很少见到的壮丽景象,写得眼睛发酸,她就抬头看一看。
心里的问题也在那瞬间呼之欲出。她还是没忍住:“娜娜,你跟周勋到底什么关系啊?”
小辣椒把杂志从脸上拿下来,歪着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答得相当暧昧:“我傍着他。”
“什么是傍?”
小辣椒神秘地一笑:“就是字面那个意思呗,我替他解决麻烦,他给我钱花,互助互惠的关系。”
怦然没再问下去。虽然她知道,只要往下问,她就一定能得到更加详细的回答。
但,她能接受那个答案吗?
如果这个答案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百倍呢?从此往后她又该怎么面对他?
她离开小辣椒家的时候,是一个人。小辣椒在外打麻将的奶奶骂骂咧咧回来,牌桌上输了钱,将一腔怨怒发泄在孙女身上,连骂带打,小辣椒光着脚满屋子地逃,一边躲一边笑,却把怦然吓得够呛。
她在小辣椒的掩护下踉踉跄跄地逃出来,蹲在门口的路灯下,系上左脚的鞋带,重新把书包背上。
怦然根据记忆中的路线,走了一小段路,抬起头就看到了马路另一边树荫下的周勋。他跨坐在山地车上,一足点地,正看着她,撞上她的视线,又若无其事转开了目光。
“你怎么在这儿啊?”
她隔着一条马路问他,路中间飞快开过几辆运货的三轮车,卷起呛人的烟尘。
他把背包甩在身后,推着自行车慢慢地往前走,当作没听到。
怦然不管不顾追上前去,抓住他背包的袋子:“怎么了呀?”
“我没话跟你说。”
“你在生气吗?”怦然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生气吗?”
“你自己明白。”
“我怎么了,我怎么你了?”怦然着急起来,用手指着他,眼睛睁得很大,是受了冤屈又不明所以的模样。他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攥住了她指着自己的三根指头,向前一拉,她就站到他眼皮底下,他的眼睛正好对上她的眼睛,近到彼此不用再犯相思病。
他可真高啊,说话的时候,得自上而下地俯瞰她。
“我说过什么,姑娘都忘了是吧?”
“…”
“我怎么跟你说的?”他凑近来,努力从眼中放出凶神恶煞的光,要吓唬吓唬她,太不让人省心了这姑娘,养个女儿都不至于这样,“别跟孙娜娜走得太近,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啊?”
她头一偏,躲过了他的质问,然后真的想了一想:“可她人很好啊。”
“坏人脑门上会刻字是吧?”
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里面清晰倒映着他的脸孔,漂亮的,肆无忌惮的,恶狠狠的,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藏在他动人的眼波里。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彼此的距离,松开了手,直起腰,抬起头,心虚地祈祷只有上帝才能看清那瞬间自己的心情。
怦然轻声反驳:“她不是坏人。”
好跟坏,都是太绝对的概念,世界的善恶不是由个人的意志决定,她的父亲从没有强加给她这种判断,从来都让她以豁达宽容的心灵,去感受这世间万千的差异。
周勋在心里叹了口气,少女有她的坚持,说服她是件比让她相信更困难的事。
送她回家的路上,周勋跟她讲了小辣椒的身世。
她是个遗腹子,母亲生了她之后就改嫁,奶奶又嫌她是个女孩,每天只给她三顿饭,她像个孤儿一样野生着长大,从来没有人管过她。
答案跟怦然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更加糟糕。
怦然没有发出声响,眼泪静悄悄地落下去,被她用手背揩掉。
这是个眼泪浅的怪孩子,这是一个被世界温柔呵护的好孩子。而从小就被大人严厉呵斥“流泪是懦夫”的小孩,会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认为哭泣是一种矫情的、软弱的表现。可是最开始的时候,它明明跟微笑一样,是婴儿们最先学会的情感表达方式。
她的父亲给了她充分的安全感。伤心了就哭泣,高兴了就泛起笑意,没有嘲讽跟讥笑等着自己。
周勋安静地听着,耐心地劝慰她:“我对她挺好的,真的。”
她的眼泪从来没有让他感到过尴尬。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女孩开阔明朗的地方,但周勋毕竟是周勋,向来不走寻常路,擅长的是剑走偏锋的招数,他兴奋地指着路边两只狗,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快看快看,萨摩耶跟雪纳瑞打架呢,赤身肉搏,好刺激。”
高中一年一度的运动会被安排在6月中旬,学生们自愿报名参赛,但对一些比较冷门的项目,班主任通常会采取一刀切的粗暴方式,俗称的抓壮丁,看哪个学生个高腿长,直接赶鸭子上架,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重在参与嘛。
像尤怦然这种个子又不高,体能也不好的学生,也被委以写通讯稿的重任,用几百字描写比赛的盛况,赞美运动健儿们的风采,通讯稿的数量跟质量,同样被安排进班级得分当中。
运动会早上七点开始,校长致辞完毕,每个班级依次找到自己的位置。
背阴的区域都留给高三学子,高一的通通曝晒在太阳底下。体委金岗把裁好的纸片分到每一个学生手里,男生们的哀号响成一片:“体委,这玩意儿男生也要写啊?”“八百字作文都靠编的,真没这个文采啊。”“早知道就报名去比赛了…”
怦然将书包垫在膝盖上,弓着腰,才写了几行,一道阴影落在她面前的纸片上。她抬起头,来不及护住纸张,那人已经站在她面前,手撑膝盖,手腕上戴了一只绿色的塑胶运动手环,弯腰的同时饶有兴趣地念出了她上面写的字:“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在这凝结健儿们汗水的跑道上…”
周勋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傻乎乎的她,满眼都是隐而不发的活泼笑意,半晌吐出了一个字的评价:“傻。”
她很用力地瞪他,圆溜溜的大眼睛,像刚出生的小奶猫,又小又萌又嗲,让人好想欺负她。
他故意逗她:“哎呀,再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啦!”
“谁傻呢,你说谁傻呢?”
“尤怦然,你以前初中没在夏天开过运动会吧。”
怦然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啊。
他点了点纸上她刚刚写下的“秋高气爽”这四个字,朝她一竖大拇指,给了她一个平生所见最叹为观止的眼神:“厉害。”
她脸就红了,着急掩饰,另寻话题:“你怎么这么闲呢,上午不用比赛吗?”
“这不是还没轮到我嘛。”他在她旁边坐下,中间还空了一个位置,他目视前方跑道,像是不经意,随口说了一句,“尤怦然,你给我写一张呗。”
“写什么啊?”
“通讯稿啊。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我就没啥优点能让你夸一下?”
怦然很认真地问:“你让我撒谎吗?”
他一时没接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运动鞋。刚刚穿过操场跑过来,跑得太急,鞋尖沾了片叶子。他伸手摘掉,揉在掌心,有那么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跑得这么快。
为啥呢?
是因为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这儿,连一向玩得很好的赵敏敏都没有陪在她身边。
还是觉得,今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突然很想要跟她说几句话呢?
视野的余光处,她握笔的手在轻微地颤。他顿了顿,抬起头,看见一张忍笑忍得浑身发抖的小姑娘的脸孔,洁白的贝齿咬住下唇,那嫣红的一痕,让人的心都微微疼。
微小的嫌隙,轻而又轻的自我怀疑,无法解释的微微伤心,在顷刻之间变得比烟雾还要淡,比水汽还要清,在周勋心头消失殆尽。
霎时,山青海静,日朗风清,是这个少年此刻的全部心情。
“在这里等我呢是吧?”他扬起嘴角,佯装怒容,却按捺不住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老实说吧,憋着劲想笑话我想了多久?”
“谁叫你先说我傻。”
他举手,做投降状:“我错了,你聪明绝顶,那总行了吧。”
结果她还是生气,哼了一声。
“猪叫什么呢?难听死了。”
他嘴巴太坏了,她心想,她再也不要跟这个人说话。
广播在这时候叫周勋的名字,通知他去检录处点名。他将自己的背包往她怀里一塞:“帮我拿着。”撑着扶栏栏杆,从看台一跃而下,像只身手矫捷动作敏捷的猎豹,头也不回匆匆走掉。
赵敏敏从后排挤上来,寂寂无声地挨着她坐下,不是不好奇啊,所以才忍不住问她:“你们平时都在聊些什么啊,能聊这么久?”
是啊,他们都在聊些什么?
男生喜欢的运动,除开足球她都敬谢不敏,她受父辈影响耳濡目染,爷爷是尤文图斯球迷,深深认定篮球就是低俗的肌肉秀。
考试题目,男生较差的英语,女生较弱的数学,可是对他俩来讲,再怎么聊似乎都没有多少花头——哪个会让爱因斯坦去解代数题。
她认真地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答:“我也不知道…”
赵敏敏眨了眨眼睛,从嘴巴里发出一声不敢认同的嘘,她才不信呢。
怦然帮着金岗把写好的通讯稿收上来,清点好后交去主席台,主席台恰好在看台的对面,走要走好长一段路。怦然一边走一边捂着嘴笑,心里在想周勋刚刚那个不入流的笑话,看样子大家伙儿都一个初中毕业的,广播里声情并茂地念着学生们的通讯稿,已经是第四个“秋高气爽”了。
沈倩在主席台整理收上来的所有班级的通讯稿,怦然跟她打了声招呼,将厚厚一摞搁在指定位置。沈倩随手翻了翻,笑道:“你们班写得还真多啊。”
怦然冲她一笑,班主任恩威并施,体委雷厉风行,硕果能不累累吗?
主席台背阴,太阳晒不到,是难得的风水宝地,领导们等开幕仪式结束后都散了,有学生趁机过来蹭荫凉,校学生检查纪律的学姐爱较真,动不动就拿校规出来压人,一见有人来坐便厉声驱赶。怦然刚到的时候一波学生刚被吓走,怦然快走的时候,门口台阶上已经快要吵了起来。
女孩子的声音尖厉泼辣,颇具穿透力:“我就找个人,怎么了,谁规定这里就不能坐人,我坐这儿碍着谁了?管我?你管我?姑奶奶这辈子不缺管的人,就缺个欠揍的。”
戴黑框眼镜、挂值班牌的纪律委员平日里颐指气使,查校徽,查迟到早退,查班级纪律,跟在教导主任后头威风惯了,从没受过如此挑衅,没说两句连带着耳朵都烧起来,伶牙俐齿不敌对手,指着那女孩只会问一句:“几班的,你几班的?”
“那真不好意思了,姑奶奶来这里找人,不是这里的学生。”女孩眼珠灵活地四下一转,立即看见了怦然在那儿,把一干人等丢在一边,兴高采烈叫了怦然一声。
怦然已经下了台阶,闻声回头,眼睛一亮,不是小辣椒又是哪位。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蹿到怦然身边,拉着怦然的手快活道:“周勋在哪儿呢?快快快,我要去看他比赛,你带我去。”
沈倩握笔的手一顿,抬起头。
女孩子大概是顶着大太阳过来的,额头有汗,濡湿了鬓发,衬得脸颊面色红润异常。眼睛不算大,眉眼却是往上挑,勾勒出了令人见之难忘的线条,仿佛狐狸的幼年时期,那不合时宜却具有攻击性的媚态。
沈倩的心一寸一寸沉到谷底。
出没在那个男孩子身边的女孩子,她们都有一个不算隐蔽的共同点:长得美丽。
美人与美人之间的暗战向来危机四伏,步步惊心,充满着比较级和最高级。
小辣椒浑然不觉别人的观察和暗中打量,一挽怦然的手臂,相当快活:“走走走,快点走,不要理这群讨厌的人。”
纪律委员气得浑身发抖,望着二人走开的方向,忽然恨恨道:“几班的?”
小辣椒不是本校的,问的自然不是她。沈倩随手翻了翻刚刚递上来的那厚厚一沓通讯稿,随口道:“好像是九班的学生。”
团体类的比赛,如四百米接力,都被统一安排在下午举行。周勋刚刚在上午的两百米短跑中拿了名次,下午的比赛被安排在至为关键的最后一棒。
赵唯一跑第二棒。
运动员们站在各自的起点,活动着手臂跟小腿,等待着令枪响起。
参赛班级的学生一窝蜂拥挤在看台边,加油的声音并不统一,尚且稀疏无序。小辣椒跟怦然夹在中间,一样焦灼地翘首以待。
“安啦,他短跑很强的。”小辣椒安慰怦然。
怦然拿着周勋的背包,里面放了水跟鞋子,有点重。这姑娘傻,别人交代她拿着,她去哪里都带着,累了就换一只手提。这时候抬头看了看主席台的方向。
班级的通讯稿,通常都不署名。
沈倩的手指从一张张通讯稿上划过,定在某个名字上,心跳忽然丧失了一贯的频率。顿了一顿,她用二指轻巧地从中拈出。
赛场上“砰”的一声巨响。运动员们如离弦之箭,冲出起跑线,领衔着身后潮水般的呐喊声,第一棒,第二棒,第三棒…
怦然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里,最后一棒的一百米跑道,就在她们班级前。她被人群推挤,不由自主挤到了前排去,昏头昏脑地跟着同学一起呐喊加油,还是小辣椒起的头,用半满的矿泉水瓶撞击铁质栏杆,声势浩大,很快就把隔壁班的加油声盖了过去,势气为之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