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勋终于接到接力棒,他们班已经落到了第三位,他摆臂狂奔,流线型的速度,超过一个又一个对手,从怦然面前一闪而过,很快将所有选手甩在身后。
怦然心跳如鼓擂,也或许是氛围作祟,她双手合拢在唇边,跟着所有人放声呐喊,不是简单的加油,她喊的是周勋的名字。
周勋,周勋,嗓子都快哑掉,呼吸都快没掉,眼睛失去任何焦点,伏击着那人的身影,视网膜成像的一切相继失去了颜色、形状跟距离…只剩那个人的影子格外显著突出。
他打开手臂,率先冲过终点线。
怦然激动地跳起,跟小辣椒同时拥抱在一起,几乎喜极而泣:“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赵唯一从赛场上走下来,走到操场边,朝上看去,眼睛顿时一眯。
从广播里传出甜美女声,应景地念道:“周勋同学,跑道上的你没有人比你更加耀眼,你是希腊传说,神话中的忒休斯也不如你勇敢出色,你的英雄事迹,就像希腊史诗《伊利亚特》一样被人广为歌颂,世代传说…”
周勋被班里的男生簇拥在中间,个个都喜气洋洋,听到了这一段,笑了起来,撞着周勋的肩起哄:“哟,都成希腊传说了啊。”
他头一偏,活泼地躲开,笑骂:“滚。”
他满心满眼的愉悦,朝班级所在的看台走去,他必须走得慢一些、冷静一些、淡定一点,否则的话,膨胀的喜悦一定会冲破这可怜的躯壳。
他意气风发地抬起头,小傻姑娘跳起来,脸颊绯红,眸子晶亮,使劲儿朝他挥手,唯恐他看不到自己。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
这么多声周勋,只有她的声音闯进了他耳朵,撞进他的心里。
她写了,她写了!
此刻萦绕在操场上的声音,是他迄今为止收到过的最动人的一封情书。
班里的男生争相上前拥抱凯旋的战士,女孩子们也被感染,说要沾一沾胜利者的光芒,他热情地沿路抱过去,直到怦然面前。他朝空气伸出手,嘴角微扬,一粒晶莹的汗珠滚下他俊朗面孔,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交汇着彼此才能懂的心情。
“嘿,那谁,也让我抱一下呗。”他懒洋洋地开口,光明之下,帅得人神共愤,他显然清楚自己的英俊,有时候也会不经意地利用这点长处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一个拥抱,一个意中人的拥抱。
“真帅啊…”怦然分明听见四周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尚未做出反应,身边的小辣椒已纵身扑上前去,大揩帅哥油水,不管不顾地隔着栏杆将他一把熊抱住,忍来轰然一声大笑。
周勋双手高举,颇觉尴尬,偷眼望向怦然,看见她笑,于是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从主席台走下来的沈倩闻声看去,眼中的光顿时一暗。
金岗快跟学生会的纪律委员打起来了。
纪律委员擅自取消了高一九班在通讯稿上的分数,榜单上第三的排名便迅速跌到第九。纪律委员一推黑色镜框的边,声音尖酸刻薄,活脱脱像别人欠了她二十多万没还:“为什么?你们九班违反纪律,谁规定运动会能带外校的学生进来?”
争执声很快引来了一帮围观群众,他们班的学生也围拢过来,了解事情始末,顿时义愤难平,纷纷要求一个公道。
金岗是个暴脾气,点火就着,此刻也竭力按捺,非要问个究竟:“谁是外校的?”
纪律委员下颌一偏,冷淡地指向他们班所在的位置,小辣椒活泼地挽着怦然的手,另一只手搭着周勋的肩,将其压低到合适的高度,好方便她在他耳边叽里咕噜地讲话,像个撒娇的小妹妹。周勋一边听一边拧开手里的矿泉水,递给怦然,怦然摇了摇头,被笑嘻嘻的小辣椒一把抢走。
第一印象是种玄而又玄,却最鲜明、最牢固的东西。
那是一个第一眼看过去就容易打下不良印象的女孩子。剪得极短的头发,牛仔衣,球鞋脏兮兮,浑然少年的打扮,却有肖似美人的神情,柳叶弯眉,水亮的丹凤眼斜飞入鬓。锁骨处文着一朵小小的娇嫩蔷薇。
沈倩跟江川收拾完东西,恰好经过这里,听到周勋淡淡解释:“这是我带来的朋友。”
纪律委员得到对方亲口承认,不由得得意地看了众人一圈,话中之意不言而喻:他自己承认的。
江川冷笑一声,似有鄙夷:“又是他。”不欲与之为伍,走出几步,沈倩并没跟上他。他一回头,却见她立在原地,神色间有种罕见的迷茫怔忡,眼中无声流转着一层暖色调的光。
周勋的声音平稳,有一种超乎同龄少年的冷静淡定:“校规中有哪一条规定不允许带朋友来,请拿出来看看。我倒是想问问学姐,是谁给了你这么大权力,说取消就取消我们班分数?如果学姐不能给我们合理的解释,那我们只有请教导主任过来替我们主持公道。”
学生不论优劣,都有个共同点:怕老师。况且纪律委员这番刁难不过私自报复,周勋三言两语便将对手斩于马下,学姐脸色铁青,立于道德的洼地,一句话都憋不出。
围观群众一声叫好,小辣椒两掌一拍,跳了起来,兴奋过头,忘记此刻自己才踩住台阶半格,落势不稳,撞到了一个刚刚从她身后经过的男生肩膀。
她站住脚,回过头,柳眉倒竖,表情含怒。
少年生有秀气双眉,白净皮肤,斯文长相。如果光明之神阿波罗有原形,大概就是他那副模样。
小辣椒孙娜娜就在那一天,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他。
暴怒的达芙妮遭遇优雅的阿波罗,在希腊神话里,他们没被安排好结局。
上帝是个坏心眼的神,他处心积虑,却要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相遇。
江川蹙眉越过小辣椒,看到了站在她旁边的怦然,眉头皱得更紧了。于是又一次,尤怦然在江川的世界被定性,不由她决定。
哪怕相知相识越久远,也不能敌过那一面之缘。
多可怜。
高一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又安排补课,假放得格外晚,直到七月中旬才开始。班主任还觉得格外开恩,按他的意思高二最要紧,最好考完试就去补习,别休息。但是无论怎么样,期待已久的暑假终于开始。
尤母打来电话几次,接的都是尤父。因为生日宴那件事,对自己不加求证的怀疑,她在事后也感到歉意,只是拉不下脸跟女儿道歉,便作撇开一旁的语气,提议让怦然去她那里小住一段时间。
再婚之后,她就没有生育过子女,开始的时候她倒是真的想跟继子处好关系,对他嘘寒问暖,格外照顾,连带着亲生女儿都靠后。只是顶着继母的头衔,身份向来尴尬,爱护赵唯一的人数庞大成员众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阿姨隔三岔五上门来察看,唯恐他被怠慢。
况且还有个远在国外的亲妈,平日里自己这个继母对他呵护备至,也不见他怎么领情,亲妈打来越洋电话,一说能说大半个小时。
她心里其实还是憋着一口气的,越是这种时候越想起亲生姑娘的好处来。起码是自己的骨肉,她待女儿好,给女儿吃给女儿穿,也算一种隐形投资,就算骂女儿几句打女儿几下,心还是向着自己。
尤父捂住话筒,看了一眼在电视机前坐定了的女儿,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啊,都快入了迷。他睃了一眼电视,《海底世界》。满屏蓝色的海水,水母拖着长长裙摆悠然游来迤去,穿行在柔软的绿色水草之间,谜一样的优雅动人。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替怦然回绝了她母亲的建议。
她爱她的母亲,哪怕她从来没有当着父亲的面说起,可她爱母亲。
人不能只怀抱失望,然后独自治愈,接着长大,这样对她伤害太大。
她九岁的时候他们和平离异,做父亲的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被母亲带去那边家里,穿戴整齐,将要出门的时候又跑回书房他的身边,依偎在他膝边,低声安慰自己的父亲:“爸爸,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她爱母亲,但是她也不想她的父亲伤心。
有时候做父亲的扪心自问,自认功利庸俗,尚且做不到女儿一分的赤诚温心。他们夫妻缘分走到尽头,却给了他这样一个好姑娘。
七八月间天最热的时候,城市成了一个大熨斗,太阳当空作威作福,恨不得就在这个夏天释放完所有热度。除了上芭蕾课不得不出门,怦然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窝在家中孵空调,她最讨厌浑身上下黏糊糊湿答答的感觉了。
周勋打来电话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一天的热度累加到最高值,沿街都能摊鸡蛋的程度。她还在练琴,练得心浮气躁,连父亲都听出来,敲她书房的门:“怦然,累了先休息一会儿。”
她吐吐舌头,应了一声,从钢琴凳上溜下来,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客厅的时候座机忽然大作,她拿起放在耳下,“喂”了一声。
“在家干吗呢?”问得真没新意,讲电话的人自己也觉得,语气特别漫不经心。
“练琴。”她练得一肚子火,闷声答。
周勋乐了:“你会弹《小星星》吗?”
“会啊。”
“真厉害。”他语气夸张,笑了起来,顿了一顿又问,“尤怦然,你今年暑假去不去外面玩?”
“不去,你有事啊?”
“没。”电话里他的声音一贯的懒洋洋,“关心一下同学,今年夏天全国高温,最好还是别出门了,容易中暑。”
怦然挂断电话,总觉得有些反常,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异样。吃完晚饭,她接到了小辣椒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有没有买好礼物啊?”
“什么礼物?”
“周勋的生日礼物啊!”小辣椒道,“后天就是他生日,他没打电话跟你说?”
…他就让她暑假别出门。
小辣椒半晌无语,抬头向上翻了一个卫生球,总结出三个字:“他闷骚。”
她跟小辣椒约好第二天上街去给周勋挑礼物。
在怦然为数不多的社交生涯中,多的是送同龄女孩礼物的经验,男孩子会中意什么,她一无所知。她逛遍了一整条商业街,走得两脚发酸,也挑不出一件合适的生日礼物。天气又这么热,两人口干舌燥,闷头拐进一家冷饮店,各自捧着一大杯冰奶茶出来。
小辣椒吸了一大口,咬着吸管恶狠狠道:“男生能有什么品位?送他一百枚台球室游戏币,保管他乐得不行。”
千挑万选之下,怦然相中了一枚钥匙圈挂件,是个篮球明星的雕像,特意跟柜台结账的小哥打听过,一般看篮球的,讨厌这个球星的人不太多。
她下午回到家,很快接到了周勋的电话,语气颇不经意,问她明天有没有空,他过生日,办了场派对,想请她一道过来玩。
不知怎么,怦然眼前浮现出小辣椒说他闷骚时的模样。
她说好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笑。
周勋的家位于城郊,新近开发的别墅区,出租车进来都要开一段时间。独门独户的一桩三层别墅,只有他跟个保姆和两只猫一起住,一只是布偶,另一只还是布偶,两只都才几个月大,十分黏人,路都走不大稳,跌跌撞撞,最活泼的是它们身上那种好动的欲望。
怦然抱着其中一只,另外一个则会慢慢地、亲昵地伏在她膝上,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让她也抱一抱自己。周勋坏心眼地伸手将其推倒,让它四脚朝天,然后轻轻揉它的肚子。小猫吐着粉红色的小舌头,颤声叫着喵呜。
怦然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太可爱了。”
周勋看了她一眼,眼底有分明的笑意:“送你一只要不要?”
她爸爸时不时带学生去外地,自己又经常上自习到很晚才回家,家里根本没人能照顾它,她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硬下心肠摇了摇头。
“猫会照顾好自己的。”他猜到她在担心什么。
怦然忍不住笑了:“它饿的时候会自己点火做饭吗?”
周勋看着她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自己也笑了:“怎么着,你还盼着能蹭饭吃啊?”
四脚朝天的猫咪好像听懂了,挥舞着茸茸的猫爪,十分认真、十分应景地喵了一声,仿佛认同他说的话。
两人顿时哈哈大笑。
来他生日聚会的人其实不多,到齐了也才十多个,有些是同学,有些则不是,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普天下的生日派对大同小异,保姆别出心裁,给每个人都派了一顶生日帽。周勋不情不愿地戴上,小辣椒抢着拿手机给他拍照,他东躲西藏,差点把另一个男生扑倒在地上,惹来哄堂大笑。
他干脆耍赖躺在地板上,不起来,笑得比谁都开怀,比谁都恣意,仿佛在这个少年身上,从未遭遇任何伤心的经历。
参加派对的女孩子就她们两个,就在男生开始商量待会儿打什么游戏的时候,小辣椒拉着怦然去楼上的会客厅,那里还有一台电视机。小辣椒常来这里玩,特别熟悉这边的地理环境。
某地方台长年累月点播着《樱桃小丸子》,中文字幕加纯日文配音简直就像催眠曲,冷气打得很足,抱枕松软,偎在当中可真惬意啊,怦然一向都有午睡的习惯,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沙发另一端的小辣椒轻声道:“周勋很可怜的…他妈妈在他几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没了,他爸爸一直在外面忙生意,把他丢给他外公外婆照顾,等生意好起来,才又把他接回去,给他钱,随便他花,可也从来不管他。”
“我之所以能够认识他,是有一回他被初中的几个男生敲诈勒索,他跟那群人打了一架,打得头破血流,我刚好路过,就把他带到了我家…据说这件事在当年闹得特别大,可他爸爸根本就不管他死活,连电话都没打来问过一次…”
怦然在抱枕当中翻了个身,把脸藏进了衣袖中间,吸了吸鼻子。
她做了个梦。
梦到很多白色的鸽子飞过蔚蓝的天空,很多年幼的孩子被父母牵着手,仰起头。她在这些孩子的面孔当中找寻,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要找有没有周勋和小辣椒的时候,她从梦中陡然惊醒,身上盖着一条棕色的毛毯。
小辣椒睡得正香,蜜色的脸颊睡得粉嘟嘟的,嘴角衔着一点晶莹的水珠。
怦然坐在沙发边发了一阵呆,慢慢地难过起来。酸意从心底漫上鼻端,在即将涌上眼眶之前,她放轻脚步,拎起毛毯盖在小辣椒身上,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不知道是下午几点光景,男生们都散光了,只剩下周勋一个,戴着歪歪斜斜的生日帽,一件白色的T恤,印着樱木花道,背对着她席地而坐,脚边依偎着两只也刚刚睡醒的小奶猫,更加像个小孩子,拆礼物的背影有一种无辜的稚气。
为什么要生下一个孩子,让他们一生都感觉那么孤独。
她走到他身边,跟着他一起跪坐在地板上。他听到声音回过头,见是她,不由得一笑:“你醒了啊。”
怦然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在别人家中午睡,他却不觉得,拿着她送的钥匙链,递到她面前,挑眉问:“这大老黑谁啊?”
“你不认识?”
周勋摇了摇头。
难怪那小哥会说,看篮球的人讨厌他的不多。
“你不是看NBA吗?”
周勋笑了:“那我也不是所有球员都认识。”
怦然忽然想起来:“呀,我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呢。”
他倚着沙发一靠,双臂展开,搭在沙发上,浑然帝王的姿态,施施然道:“爱卿准奏。”
怦然手撑着地板,凑近来,全然温驯的姿态,看着他,眼睛可真亮啊,星子似的,简直能望到人心里去:“周勋,祝你生日快乐。”
周勋愣了一下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亮的眼睛,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亮的人。
怦然看着他,认真地往下讲。他知道,永远知道,这不会是取笑,是她的真心话:“你的爸爸应该每天给你打电话,因为如果我有一天没有跟你说话,我这一天,都会暗淡无光。”
他想,他这辈子都没听过比这更动人的话。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比这更可爱的人。
他什么都不用说,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打开手臂,在那些温热的气流攻破他泪腺的最后一道防线之前,拥抱她。
下巴轻抵在她发顶心,胸膛、手臂,以及他的心,没有一个还再忍受孤单,故作的漫不经心,脆弱的虚张声势,在这个小少女面前褪去一切伪装的皮相,均还原成很久以前一个孤单少年的模样。
渴望得到爱,并且学着如何去爱,是她教会他的呀。
“谢谢,”他说,“谢谢你,尤怦然。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从没说过这么正儿八经肉麻的话,怦然在他手臂之间动了动,小声说了句什么。
偏偏还是让他听到了。
“早知道我就不买礼物了。”她自言自语地道。
小辣椒最近一次来找怦然,是在高二开学的上午。他们高中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年级越高所在楼层越往下,开学第一天,班级从六楼搬到三楼去,男生负责搬一些大物件,女生则被安排扫地擦黑板等清洁工作。
怦然刚把抹布绞干,班长在门口直着嗓子叫她的名字:“尤怦然,有人找。”她出去一看,小辣椒笑眯眯地倚着栏杆,超短牛仔裤,配露脐无袖衬衫,一身少女凶猛的打扮,正跟周勋说话,她所在的职校还有两个礼拜才开课,两个人正商量中午去哪里吃饭,想着把怦然一道叫上,偏头一看,正好她从教室出来。
“怦然,中午吃烧烤怎么样?我有烧烤店的优惠券。”
怦然才要回答,对面七班教室的后门开了,江川拎着一桶水出来,看见他们三个,顿了一下。
小辣椒忽地变了色,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抓着包包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乱了章法的时候,徒留周勋怦然二人面面相觑。
怦然眨了眨眼睛,无声地向周勋做口型:她怎么了?
他答:“可能家里煤气没关。”
这一切互动,尽数落入一旁的江川的眼底,嘴角微微往下一沉。沈倩走上前来,站在他身旁,顷刻间,许许多多形容他们的词汇涌到怦然的面前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郎才女貌…
怦然从小受到父亲宽容的教导,深知这样的猜度非常不大方,却不能控制自己突然地难过起来。
周勋看着他们,脸上的笑也在静静地退散。他伸出手,终于抓住了她的手掌,她回过头,冲他甜甜地一笑。
也或许,是在他的想象里。
他转身率先走回教室,走到门口才回头,叫了她一声:“尤怦然。”
她如梦初醒,“哎”一声,他双手插在裤袋,还是轻描淡写的姿态,曾让很多人看不惯,这里面就有江川。
“发什么呆,回去干苦力了。”
她懵懂地抬起头,费力地看着他,看得他的心,刹那间酸软下去。
第9章 她是他生命中最为优美的一道风景,带给他希望和光
对这少年时代的密友,江川在图书馆的时候跟沈倩有过很偶然的议论,事出也有因,那天的自习怦然因故缺席。自打开学,怦然确实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上过自习,高二又是文理科的分水岭,这么吃紧,看看她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连江川都痛心疾首。
一个吊儿郎当的男生,一个还是职校的小太妹,能像是好好学习的类型?
沈倩低声道:“听说她父母离婚了。”
江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难怪,”沈倩似有所悟,“单亲家庭的小孩都很古怪,她跟那些人走得近,这样看来也不算奇怪。”
江川迟疑,他认为自己该说些什么替少年时代的好友剖白,他想是否应当提供一些正面的例子为她辩护,但话到嘴边只剩下沉默。他沉默的理由很自私,他不想在别人的眼里也变得奇怪。他只想做一个正常人,正常人是需要认同感的。
他握着笔,低下头,仓促地笑了一声:“对哦。”
学校图书馆特别大,还按文史分科,书架高耸入云,书桌隐匿其中,只有学生低声交谈和翻动书页的动静。怦然跟小辣椒吃完晚饭,道别之后来找他们自习,站在两列书架之间,听到那些句子。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江川之后的一句话,表明他的态度:“她以前就这样,很怪一个人。”
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经受诋毁,而是曾经的至交在背后跟别人分享那些诋毁。
哪怕相知相识这些年,原来也只能到这里。
少女怦然没有这么多的感悟,她只是单纯的伤心。这个眼泪浅的怪孩子,还没走出图书馆,眼泪已经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流得太快,都来不及擦。
耳边重重复复,来来去去,都是那句话。像回音似的,在她脑子里回荡,让她觉得悲伤。乌云从头顶重重压下,将雨的天气。她从操场边走过,走到教学楼下又折回,找了背阴处的台阶坐下,教室里有自习的同学,她不想跟任何人解释自己的泪珠。
如果说每一次落泪都是成长的阵痛,那么有些疼痛不必尽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