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学生起哄:“两个一起写,一起写。”
周勋才不给他们取笑,干脆地接过笔,大刀阔斧地写上周勋二字,然后递给怦然,实在没剩下多少地方给她签字,于是她在后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她递回马克笔,对孙思怡说:“祝你早日康复。”
孙思怡笑答:“谢谢你,怦然。”
这个寒假的大部分时间怦然都在家里休养,赵叔叔飞去英国探望儿子,母亲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她,整个新年她被呵护得无微不至,滋润得不得了。这一病更加有理由闭门谢客,三姑六婆都少见,小日子过得惬意自在,好不逍遥。
很快就到了开学的那天,学校根据文理和成绩重新分配高二班级。她跟周勋不负众望都进了一班,班主任没变,江川因此成了他俩的同学。
对江川的态度,就像怦然自己说的那样,他们都已经长大,再好的感情也被留在了过去。
他们孑然一身地上路。
福祸相依,各听天命。
开学那天她到得太迟,前排的空位置都坐满了学生,已经没有了独立的二人桌,她匆匆找了后排一个空位坐下,同桌是个眼镜片比啤酒瓶还厚的小男生,腼腆得跟个什么似的,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看都不敢看怦然一眼。
周勋踩着铃声进来,四下放眼一看,很快就找到怦然在哪儿。他大步朝她走过来,把背包往啤酒瓶桌上一放,低头睥睨了啤酒瓶一眼,简单道:“滚。”
啤酒瓶何曾见过这种架势,一声都不敢吭,抓起书包便落荒而逃。
怦然瞠目道:“你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了?”他皱眉坐下,觉得不解,“我没打他啊!”
前面“扑哧”一声乐了,是个长相精瘦的男生,挠着头转过来看他俩:“你们认识啊?”
周勋没搭理他,懒洋洋地把背包丢进翻盖的抽屉里。
怦然好心回答:“认识,分班之前就是一个班的。”
“哦,我叫钱鸣,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尤怦然。”
钱鸣一愣,反应过来,嘴张得能吞下一只鸡蛋,只能手动抬起下巴阖上:“天啊,你就是尤怦然!年级第一那个女生就是你吗?”
怦然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大,尴尬地一笑:“对…”
“我去,女神,我天天盼着开学,就为了一睹女神芳容。”钱鸣双手交叉,托住下巴,两眼闪烁着小星星,全神贯注看着怦然,只差在额头刻上“崇拜”两个字,“女神你这分数怎么考的啊,你知道吗,你比我整整高了69分。”
她想了想:“不是故意的,应该是不小心…”
这一回轮到周勋笑了。
钱鸣颇不满地瞪了周勋一眼,觉得他此刻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你笑什么笑,你谁啊,你有什么资格笑我女神啊?”
怦然还未怎么样,周勋却觉得某两个字特别刺耳,冷冷地看了钱鸣一眼。
钱鸣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敢跟老虎叫板:“看什么看?”
怦然替钱鸣捏了把汗:“周勋也不是故意的…”
“女神,你不要替他说话,我钱鸣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男生了。女神,你也不要害怕,蛮力永远都是一时的,最后真正站上顶层的都是通过智慧跟才华,要是以后这个张勋欺负你了,你就跟我说,我可以保护你…”他展示了自己显微镜下大约可见的肱二头肌。
怦然小小声地纠错:“他叫周勋。”
“管他姓周姓张…”他忽然沉默,然后抬起眼,略带惶恐地、掺杂幸福地、微含害羞地看了一眼周勋,鼓起勇气向他求证,“你就是那个年级第二,周勋,是吗?”
周勋心想:关你屁事啊。
“老大!”钱鸣同学能在开学首日一睹年级第一年级第二尊容,顿觉整个高中生涯都没有虚度,整个人都快被洋溢的幸福淹没了。
“你神经病啊?”周勋额头青筋一跳,纵身低吼,嫌恶地抽回自己被他紧握的手,“嘴巴放干净点,别女神长女神短的,她让你这么叫她了吗?”
“得嘞。”钱鸣十足狗腿,伶俐地应答。
前排的江川闻声回头,清淡地掠过他们一眼,那目光泾渭分明。
到了高中,班主任也不会再做排座位这种小儿科的事情,给了学生更多的自主权来选择位置,座位就这么定下。钱鸣坐在怦然、周勋前面,用他的话形容,“高中生活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怦然悄悄跟周勋讲:“钱鸣同学好热情啊。”
周勋向来简单粗暴、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他神经病啊。”
这个世界对用功的学生,永远都是恶意满满。
因为上帝发明了天才,和爱因斯坦。
看一个学生是否聪明,只消观察他们在功课上的态度。对怦然来说,世间一切无所谓胜负,只有玩得好坏,可惜这个道理江川始终不能明白。
他们聪明,自然学得轻松,在一群埋头苦读的学生当中显得鹤立鸡群,有艳慕,自然就被嫉妒。
江川在图书馆自习,解答一道直线跟椭圆相切的证明题,题目读了数遍,仍旧毫无头绪,不知从何破题,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公式。心头被招惹起无端的恨意,像是由他经年豢养的毒蜘蛛,他喂食着它,也克制着它,心头千丝万缕的不满恨意都是由它而起,当它茁壮到一定地步,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公平。
应有尽有的人应有尽有。
一无所有的人连起码的尊严都不能保留。
他在发狂,离得越近,发作得更加厉害。
像个走火入魔的剑客。
耐心终于告罄,他撕下那一页纸,揉成一团,崩溃地扔在地上,然后像个绝望的病人,像个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失败者,将脸埋在手臂之间,想哭,一滴泪都流不出。
那是江川的高中,这是每个少年的青春。
绝望和失落如影随形,自尊是最肮脏的附赠品。
沈倩从门口进来,弯腰拾起那团废纸。江川听到声响,从臂弯之间抬起头,微皱眉头,是大创之后的病患才有的脸孔,看得沈倩怔了一怔,不知怎的,她同情他。他施加给自己成吨的压力,除此以外,还来自父母、家庭,以及他昔日的至交好友。
他苦苦挣扎,艰难求生,可这个世界总是缺少恰如其分的公平。
这道题的解题思路,由怦然友情提供,她从江川的身边经过,看见他攒眉思索,眉头皱得很紧,手在无意识的时候攥紧原珠笔,一副痛苦得要死的样子。
周勋的帮助曾让她感到快乐,让这小姑娘误以为,如果有人能帮江川一下,他也一定会高兴的吧。于是她由己及人,却制造了一个让江川觉得难堪的局面。
她手撑在桌上,笑问他:“江川,这道题我教你,好不好?”
在此之前跟江川有关的人生,她说得最多的,并不是这三个字。在之前的人生,她扮演的角色,也绝非目前这个。
施跟受,并不是一样的快乐。
那些庞大的、无由的、脆弱的虚荣心压得江川的头也抬不起,而这些的培养又往往跟他的家境环境、物质条件脱不了干系。他的原生家庭缺少那些土壤,气质形成的最丰饶的时期,他贫瘠而坚强地独自走过,形成了目前自己的性格。
此刻江川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题干上,一寸都不敢移动,身体绷得很紧,像只自欺欺人的鸵鸟,藏在他自以为安全的领域。
他努力寻找,却窘迫地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应对此类局面的句子。
于是只有沉默。
不发一言地沉默。
怦然以为他没有听见,便小声重复:“江川,这道我教你吧,只要套用一个公式,很容易的…”
他抬起头。
他豁然抬起头。
他怀着惊怒跟愤慨,抬起他自以为饱受不公的头颅。
怦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羞愤、窘迫和一点点难以描述的憎恨。
他心底沸腾着一个愤怒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怦然失神往后退去,撞到某张课桌,弄倒了桌上的水杯,引发了身后同学一声不满的惊呼。
她看不到。
他听不到。
然而很快,江川又把头低下,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勋出现在门口,将那短暂的一幕尽收眼底,从她身边走过,揪起球衣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随口道:“尤怦然,我有道题不会做,你教我吧。”
怦然惘然地抬起头,将所有因委屈而凝结的水意,倒流回心底。
她跟着周勋回到自己位置,拿起笔,低下头,只有声音从她的发丝间溢出去,像是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做错了?江川从来不这样子的。”
她一直都是那个小小姑娘,笨拙努力,在爱跟放弃的较量中,从来没有因故缺席。
此时此刻的周勋,反而成了他们三人中间,最沉默的那个。
体育课上,一颗篮球弹跳着滚到地上,一路滚到了江川脚下,他循着篮球来时的轨迹望过去,在尽头看见了周勋。周勋立在篮筐下,抬起一只胳膊,随意地擦了擦额际的汗。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似有冷火从中崩裂,火光无声四溅。
但也仅仅只是刹那之间。
周勋走到江川面前,弯腰捡起篮球,转身欲走。
“等一下。”江川出声阻止。
周勋停顿了片刻,并不回头,听到江川在身后继续问:“听说你篮球打得不错。”
周勋略一笑:“是啊,我不光是成绩好。”
江川捏紧拳头,指骨间发出咯咯的异样响动,冷笑道:“敢比吗?”
“不是说敢不敢,我懒得比,”他淡淡道,“就算你赢了我,将来还有无数个比我更厉害的人在。我不是尤怦然,从前她傻,让着你,以后你遇到更多优秀的人,难不成还指望别人能处处让你吗?”
这些话句句都戳中江川的软肋,他怒意盈天,挥出一拳。周勋打惯了篮球,四肢原本就比别人灵活,察觉风声有异,一把伸出手就捏住了江川的拳头,向前一掼,一个是书生,一个却是莽夫,江川合身扑出,踉跄几步,才没倒在地上。
周勋冷冷道:“背后搞突袭,回去问问你爹妈,这样合不合适?”
江川整个人站得笔直,脸色分布着一层羞愤的惨白,眼神掺杂着满当当的恨。
“我跟你比,你敢不敢?”
周勋睥睨着他,心里在想:就是这样一个男生,陪伴着尤怦然度过了她的初中岁月。
那段时光里,没有他的参与。
于是,周勋冲动地接受了这个挑战,因为他无法掩盖这其中暗涌的嫉妒,时光不可逆,岁月不能欺,所以他需要一场较量,一场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单挑,来衡量下自己能胜那段时光多少。
一对一的对抗赛,没有外援,进三球就算赢。
怦然被班里女生的起哄吸引到球场边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场球赛背后的起因。
在怦然不算长的十六年中,她见识过许多美丽画面,落日长河,夕阳烫得握不住,又或者沧海碧蓝,一望无垠,有岛屿隐约浮现,也可能只是赛场上力挽狂澜的一个进球,满场沸腾,那人狂奔于山呼海啸中,跪倒在绿荫场上,仰头看向烈日,然后无声泪流。
这一幕幕,将她灵魂都镇住。
而当一切记忆褪去色彩,当她垂垂老矣,只能依靠回忆度日,她也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那一幕,这个少年跳起投球,阳光从他身后射入,他面孔俊朗,身材挺拔,周身被光晕笼罩。
那是他和她最好的时光。
江川跳起截球,擦肩而过,身体之间似乎有所碰撞,落地的时候周勋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但是察觉的人很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尚且飞行的篮球上。
球进了,周勋赢了。
怦然立刻掉转头,紧张地去看周勋。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时候的周勋也在看她。
目光被那个进球点亮,熠熠地闪着光,眼神坦率真诚,丝毫未做任何掩饰,一览无余,像个单纯的大男孩儿,做了这么多,努力做得最好,只想要讨你一个爱慕的眼光,真心的夸奖。
她的目光仿佛仍旧懵懂,可她的脸,却开始一点点泛红。
回教室这一路,周勋都表现得特别淡定冷静。直到放学他也没有走,伏在课桌上仿佛小憩,怦然收拾好了书包,轻推他一条手臂,问他怎么还不回去。周勋抬起头,脸色奇白,衬得那眸子锃黑,额头上还有虚汗,轻声道:“我好像扭到脚了。”
兵荒马乱地把他送到医务室,怦然才想起来今天不上晚自习,可他的书包还落在教室,便匆匆回去取。
他的书不多,但是太乱,试卷随手塞进课桌里,也分不清是做过的还是没做过的,她一股脑地,通通放进了他书包。
她没想过这会给他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下周一的升旗仪式结束后,教导主任在全校面前公布了一桩失窃,发生在高二年级,丢的是老师出的这次月考的数学卷子。
满场哗然,议论声嗡嗡,学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用无限八卦的热情在有限的认知中探讨那个未知的个体。
周勋因为个子最高,一向都排在队列最末,大早上顶着太阳听了校长一大通话,困得摇摇欲坠,回到教室倒头就睡,恨不得将前世今生所有觉都睡过去。
“你行不行啊,大早上呢。”怦然替他把要交的作业收齐了,交给各科课代表。
钱鸣闻声转过头,用过来人的经验得出结论:“春困。”
周勋头也不抬,脸埋在胳膊之间,向她竖了三根手指。
“三点,”他含糊道,“看完篮球赛到三点才去睡。”
“那你就睡了三个小时啊?”怦然咂舌。
“然后我通宵赶作业。”
“活该。”怦然一点都不同情他。
钱鸣笑嘻嘻地看着他俩,笑得跟只招财猫似的。
怦然被钱鸣笑得有点毛骨悚然。
钱鸣挠头,也觉得不好意思,讪讪道:“女神,也就你敢这么说我们老大。”
钱鸣的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扣住了脸,往后一推,推出了他们课桌之外,手的主人连脸都没露出来过,声音冷冷地从他的手臂之间飘出:“谁是你女神?滚。”
和着那一声滚,教导主任阔步踏进教室,身后跟着一脸谨小慎微的班主任。
两朝元老一进来,班级唰地悄无动静,四目相接处,细微的不安在不动声色地发酵。
怎么了?连主任也出场。
教导主任目光如炬,如鹰隼环视了教室一圈,接着命所有人把自己的书包放到桌上。一向虎虎生威的班主任难得一声不敢吭,只催着学生让他们快点照做。
“搞毛啊?”周勋懒洋洋地抓起被自己丢在脚边的书包,扔在桌上,然后伏案继续睡觉。
教导主任从第一排开始检查下来,查到周勋跟怦然这一桌,因为怦然是女孩子,外表清秀干净,桌案整齐,典型的乖乖女,他只是翻了翻她放在桌上的课本以及试卷,就作罢。可对吊儿郎当的周勋来讲,他显然欠缺了那点耐心。
教导主任冷冷地提起他书包两角,将所有物品尽数倾倒在桌上。
无非就是些笔、试卷、课本…皱巴巴,脏兮兮,只有一个男生才能乱成这副德性。
教导主任在那堆更应该被称之为垃圾的物品上逡巡了一圈,狠皱了一番眉头,信手一拨,翻拣三四。正欲往后面一排走,脚步忽然定住,他豁然转头,快步回到周勋桌边,从一堆试卷中抽出一张,脸色惊变。
“啪”的一声,他又重新拍回周勋面前。
全班抬头,周勋跟着“靠”了一声,教导主任脸色往下一沉。
“这是什么?”
“试卷。”
“什么试卷。”
“数学试卷。”
“知道是数学试卷,我问你,这张试卷你哪里来的?”
周勋看了他一眼,这人是傻了吗:“你刚刚从我书包里倒出来的。”
班里同学憋不住,轰然一声笑了出来。
这些笑声不过引火索,真正激怒这个教导主任的是周勋漫不经心的语气,他横眉立目,冷冷地问:“你觉得很好笑?”
曾有算命的在周勋出生的时候给他算过一卦,这少年生有反骨,吃软不吃硬,合该命中有此一劫。此刻他扬眉抱臂,靠住椅背,平静地解释:“对不起,我领略不到你的幽默。”
怒中的教导主任一把薅起他的衣领,这个年界五十的老先生,从军队退伍,论体力怎么能干得过一个正值青壮年的男生,班主任吓得差点以为周勋会还手,赶忙上前劝阻。而周勋不做困兽之斗,由教导主任拽着,踉踉跄跄被他拖到教室外。
怦然忧心忡忡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二人身影隐没在门口。
同学们面面相觑,教室里悄无声息,被一种名为劫后余生的不安笼罩。班主任轻扣讲台,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家把书拿出来。”
这一节课,他都没有回来。
出现在周勋书包里的那份数学试卷,就是此次月考遗失的一份。他们所在的这所高中是当地的龙头学校,素质跟教育并行,素来看重学生的道德问题,这件事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
第二节 课上到一半,周勋才姗姗回来,立在门口喊了声报告,从他脸上看,还看不出任何厄运的征兆。他懒散地、随意地回到座位坐下,拿出这节课所需的课本。
怦然趁老师回身写板书,将一页纸推到周勋面前,上面写着一行字:没事吧?
他唰唰写了三个字:还没废。
中午下午包括晚自习,周勋被叫出去三四回,面对雷同的质问,他只有一个态度:不清楚。
兹事体大,连校方高层都被惊动,派下来一个董事会成员来协助调查高二试卷失窃事件,虽然物证确凿,可到底还少个当事人的口供,周勋又是那种冷不丁的调子,任凭别人吓唬,谁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没做过,莫名其妙的事,要他怎么招认?
第二天,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收到了一份匿名举报信,说在失窃当天,曾在办公室门口见过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刚好就是周勋的同桌,尤怦然。
于是调取那天的监控,赫然就有怦然的身影。
周勋被叫出去不过两分钟,怦然也被班主任请到了办公室。
周勋极其惊诧地扫过她,她也不解地回看对方。
周勋的心这才无端往下一沉。
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由班主任出面询问,问她事发当日有没有去过办公室。
她点了点头。
“你去干什么?”
“交作业。”
“那你有没有在办公室撞到过谁?”
怦然摇摇头,电光石火间,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曾被她忽视的画面。
某个午后,住宿的学生大多回宿舍休息,走读的学生则选择伏案小睡,一向喧闹的走廊此刻也悄无声息,只有树上的知了还在叫。怦然独自穿过安静的走廊,去尽头的办公室递交随堂小考的试卷,推开虚掩的门,撞见从某张办公桌后抬起一张惊惶的脸,江川手里拿着薄薄一张纸,看着她进来,一额头都是汗…
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某种哀求的光。
班主任果然是班主任,这些年反侦查的经验下来,差不多能去派出所再就业,立刻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或者,你在办公室里看见过谁吗?”
怦然走出办公室,遇见了沈倩,微笑地歪着头看她出来,表情单纯可爱。
任何人都会喜欢沈倩的吧,她有这样一双无辜的明眸。
“怦然,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来交作业,你呢?”
沈倩有一瞬易被人捕捉的迟疑,但是很快用笑掩饰了过去:“我啊,我随便散步,散到这里来了,真巧能在这里遇见你,我们一起回去吧。”说罢,她自然地上前挽住怦然的手臂,仿佛熟稔的闺蜜。
怦然再度抬起头,撞见两束来处相异,但是含义相似的视线。
班主任殷殷而饱含期望。
周勋焦灼中隐带着不安。
这是个傻姑娘,他不能再多了解她。
他的心提到了喉咙里,话要出口,可是已经来不及。
书包是她替周勋收拾的,所有的试卷,都是她放进周勋书包里的,如果这是一场无妄之灾,那么最不该拖累的人,应该是他。
她轻声道:“老师,是我做的。”
另一道声音如掷地惊雷般同时响起:“是我,试卷是我偷的。”
他看也不看她,将一切责任通通揽在自己身上:“老师,试卷是我偷的,在办公室被尤怦然撞见,我吓唬她不准说出去。你也知道,她胆子一向很小,这件事就是被我吓的。”
怦然也不解释,转而问他:“那你知道月考的试卷放在哪里吗?”
他冷静答:“当然是放在数学老师的抽屉里。”
“错了。”怦然纠正他,“数学老师抽屉的锁坏了,所以这次月考试卷,是锁在班主任的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