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声,他轻轻道:“好了。”
她抬起头,有点睡蒙了,好久没反应过来怎么天就暗了,揉着眼睛问:“几点了?”声音娇憨可爱,像个问糖吃的小妹妹。
“还早呢,过隧道了,我给你把安全带系上。”然后他低下头,调整了下坐姿,扣上自己的安全带。
她伸了个懒腰:“那我再睡会儿。”
他乐了,看着前方说:“怎么还不够睡,跟只小猪似的。”
“你懂什么?”她振振有词地解释,“我们都是脑力工作者,是需要充足睡眠的。”
“对,”他强忍着笑,“一天睡十二个小时是明显不够的。”
“去你的。”她翻了个小白眼。
两人这一路都有说有笑,聊漫画聊电影聊题目,画面十分赏心悦目。
盛凯独自坐在座位上,揉平了书包一个角,那里藏了两只苹果,焐了太久,焐熟了,发出一股诱人的果香。金岗坐在他后面,拍了拍他的肩,大大咧咧地问他要。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
周勋给怦然变魔术,原本手上空无一物,却从怦然耳后拿出了一枚硬币。怦然没看清楚,软硬兼施要他再来一遍。他不肯,只是笑,但也看得出,他很享受怦然跟他撒娇。
最后怦然千央百求,他放慢动作又来了一遍。怦然一点就通,很快便想明白了这魔术的关键。
两个其实都是聪明绝顶的孩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建立一种超越语言的沟通。
不知怎的,盛凯忽然就难过了起来。
有些东西可以通过努力改变,可有些东西,就像金科玉律,铁板钉钉。
天才和凡人不可语冰。
盛凯低下头,掏出其中一只苹果,递给了金岗。
隧道有点长。
车身开始摇晃。
那苹果在交接的过程中,因为一个剧烈的震荡,从手中滑脱,跌在了地上,盛凯弯腰去捡,忽然天旋地转,狠狠跌了一跤,摔在座位旁。耳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他才意识到,不是自己跌倒,而是整个车身翻转过来。
车身驶出隧道,轮胎打滑,司机一下子不适应骤亮的天光,方向盘失去控制,直直向栏杆撞去,车子冲入两边的乱草丛中。车速极快,腾空后翻了几翻,车里充斥着混乱的尖叫。逼仄的视线里,周勋伸手握住怦然的手,手心都是汗,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自己的,他太庆幸自己为她系了安全带。
周勋低声道:“别怕,不要动。”
空中滚过两声闷雷,滂沱大雨于瞬间冲下。
变故就在几秒钟内结束。
腾飞的车身被坡上的藤蔓阻拦,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又接连撞到几处凸出的土块,剧烈震荡后侧翻在陡坡下。车身侧翻,怦然位置那侧的玻璃悬空,周勋从最开始的撞击中清醒过来,四周痛吟声响成一片,有女生在哭,有男生在喊救命,但是荒郊野外,自顾不暇,有谁能来救他们。
周勋第一反应先去看怦然。
她被安全带困在椅子里,除了脸色有点白,没有流血的地方,暂时并无大碍。
“哪里痛?”
她眼睛微晗,精神不济的困倦模样,在他的问话中睁开看了看,低声吐出一个字:“腿。”
因为经常打球,他运动神经比较发达,很快就找到了在狭小空间令自己活动自如的方式,动了动四肢,确定没有被什么东西压住,然后尝试着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坐起来,探身过来,摸索到怦然安全带的暗扣,小心拨开。
他顺着她的小腿摸到她脚踝,一边轻轻按压,一边问:“这里疼吗?这里呢?是不是这边?”
她一直摇头,直到碰到了她脚背,她眼泪立刻滚了下来:“痛。”
周勋基本能判断,是翻车的时候挤到了车壁,脚掌轻微骨折。
他四下一看,找到了逃生锤在哪儿,太远了,够到了却怎么都取不下来,脸上身上全是汗。盛凯被压在座位下,唯有手还能动,明白他的意图,伸手替他擎着,摘下来递给他。周勋道:“谢谢。”
盛凯苦笑,现在还谢什么:“你快点先出去,把怦然带出去。”
周勋拿到逃生锤,用它均匀地敲击玻璃的四个角,很快找到着力点,便伸手护住怦然的脸,另一只手用力,玻璃呈网状碎开,他自内再一推,玻璃推出去一大片,大雨迅速灌了进来,激烈地拍击着脸颊。他让怦然单脚站起来,自己扶着她另一条腿,抵在肩上,送她出去,自己紧随其后,利落地爬了出来。
一落地,他先扶着怦然去一处树荫下,把身上手机交给怦然,让她打119。他自己冒雨折回,幸好大巴冲下来的时候被藤蔓阻拦,减缓了落势,他先设法救出几个体力较好的学生,大家齐心协力,几个钟头后,陆陆续续又把剩下的学生拖了出来。
所谓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人受重伤,除了孙思怡,被倒下来的行李架压到双腿,不能走路,男生们轮流背她。
雨越下越大,信号时强时弱,电话一直拨不通。周勋快步走回怦然身边蹲下,脱下她的运动鞋,抽了她的鞋带跟自己的鞋带,用一根粗壮点的树杆牢牢固定住她的脚掌。
她昏昏沉沉地看着他。
他说:“困吗?困先睡一会儿,等到家了我叫你。”
学生们站的站,躺的躺,背的背,扶的扶,全都站在雨中,大家都在等待周勋派遣。
司机怕摊上事儿,早在他们营救同学的时候偷偷地溜了。
周勋现在成了他们的主心骨、定心梁。
周勋用物理课本上学到的知识,摘下手表做了一个简易的指南针,用来分辨东南西北。坡其实不高,但是很陡,想上去太难了,况且又有伤员。雨虽然停了,但是入夜之后温度越来越低,又是冬天。
人是温血动物,活动的能力都源于热量,当温度降低,人又没法像青蛙那样选择冬眠,寒冷会加速身体的能量损耗。
他当机立断,让几个体力好的男生往前看看,看有没有上去的路。
大半个钟头以后八戒就回来,兴高采烈地讲,前面有条石板铺成的路,能上去,但是雨下过之后路太滑了,天渐渐暗下来,现在贸然尝试太危险。周勋想了想,大巴车里还有睡袋,有食物,都先拿出来放一块儿,撑过这一个晚上没问题,就怕电话联系不上警察,也不知道那司机会不会报警找人来救他们,有几个胆小的女生吓得都哭了起来。
周勋想过所有可能性,在野外,两种情况最糟糕,一是下雨,二是受伤,周勋反复跟同学强调,不要跑、不要跳、不要盲目地乱走,冷静下来排除了最危险的,最没有操作性的方案,目前剩下的就是等待。
这时候不管好学生还是差学生,大家通通拧成了一股绳。大家齐心协力,一起用防水布做了一柄简易的遮伞,然后把睡袋摊开挨在一块儿,八戒等几个男生捡来两根树枝,撕了几条餐布,用周勋教他的法子固定孙思怡的腿。孙思怡是好样的,一声痛都没喊过,反倒安慰被吓哭的女生:“别担心,一定会有人发现来救我们的。”
刚刚下过雨,大家的衣服早就湿透,这时候也顾不上避嫌,男孩子们纷纷脱了衣服外套绞干,女孩子脱衣服的时候,他们自觉地扭头避开。
八戒在乡下奶奶家度过整个童年,偷地瓜烤地瓜是家常便饭,旁门左道样样精通,用大巴车的汽油做了一个简易的火盆炉,让大家烘干衣服,逆境中,男孩子反而变得有担当,有责任感,把烘干的外套一件件递给女孩,叮嘱她们不要受凉。
入了夜,山林之间漆黑一片,大家草草分食了带来的食物,填饱肚子,又彼此鼓励,互相打气。为了安全起见,男生们将女生的睡袋放在最中间,自己睡在外围,组成了一个很好的保护层。同时为了保证火经夜不灭,夜晚必须安排人轮值,不光是男生,女生也自告奋勇纷纷站了出来。
风平浪静的一个夜晚在惊心动魄的状态中度过。
幸好第二天是有太阳的,山林中弥漫着乳白色的薄薄雾气,也因为阳光很快散去,山林之间有隐隐的鸟啼。
大家很早就起,灭了火,继续往前走,去找昨天八戒发现的那条石板路。杨磊打头,女生们相扶相携,走在最中间,八戒和几个男生轮流背着孙思怡。赵敏敏崴了脚,由金岗扶着,周勋背着怦然殿后。盛凯时不时回头,等把孙思怡交给八戒后,便果断往回走,经过赵敏敏身旁,金岗紧张地问他怎么了。他说:“我去看看怦然。”
金岗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
盛凯走到周勋身边,却见怦然恹恹地伏在周勋的肩上,双颊一片嫣红,连鼻梁中段都烧得通红,两手软绵绵地环着周勋的颈,有气无力的模样。盛凯心中顿时一凛:“她怎么了?”
“发烧。”周勋语气也沉重,昨天晚上睡觉之前看她还是好好的,早上突然烧了起来,她怕拖累大家,还不肯说,结果这一发热就是势不可当,整个人都开始说胡话。
“换我背吧。”
周勋想了想,点头:“我先回去,看看有没有人带了退烧药。”
“太危险了。”盛凯失声惊叫。
“只能这样子,她烧得太高,这样烧下去,我怕没上去就会发展成肺炎。”周勋把怦然放到他肩上,郑重其事地交代他,“你背她上去,上了高速立刻打119。”
盛凯沉着脸,连连点头。
他背着怦然大步赶上大部队,周勋则选择原路掉头。走在最后的赵敏敏注意到盛凯、怦然二人,也不顾自己崴脚,跟金岗一起过来帮忙搀她。
怦然都快烧糊涂了,还坚持要下地自己走,盛凯拗不过她,把她放下来,一只胳膊架着她。她迷迷糊糊还知道问:“周勋呢?”
“在后面。”关键时刻,结巴的毛病也好了,盛凯抿着嘴,表情严肃,先交代两个女生,“金岗,你先跟赵敏敏一块儿,跟紧八戒,不要走丢。”
金岗应他:“那你呢?”
没等盛凯说话,怦然先喃喃打断他:“…我等周勋回来。”
赵敏敏跟盛凯齐声反对,金岗也着急了:“你们这样推来推去的,就是在浪费时间。”
三人正在争执,周勋终于赶了回来。他从大巴车不知谁的行李袋里翻出了一个医药盒,里面恰巧就有一板退烧药,他说:“你们继续往前走,八戒知道那条路,盛凯,你照顾好敏敏跟金岗两个女生。”
盛凯脱口而出:“那你跟怦然呢?”
“我背着怦然,你们先走,我会照顾好她的。”
“不,我留下来陪她。”
金岗上前去扶崴脚的赵敏敏,见两个男生这种时候竟然还在争这种事,终于忍不住,说了眼下看来最现实也是最残忍的话:“盛凯,我们先走吧,要是再下雨,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儿。”
盛凯眼睛一闪,几乎是惊骇地看了一眼周勋。
周勋仿佛没听见,喂了怦然两粒退烧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忧心忡忡地跟自己的比较了一下,察觉到盛凯的注视,这才转头看了一眼盛凯。
那一眼很明白,也很清楚地告诉对方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光凭你我的体力,能不能背着怦然跟上队伍都是未知数。
死,可能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一件事。
所以他要回去找退烧药。
所以,他要他带着敏敏、金岗先走。
盛凯忽然泄了气,感觉有些无能为力,在生死攸关的抉择之前他低下头去:“你让怦然先撑住,等找到路,我再来接你们…”
赵敏敏红着眼睛看看怦然:“我们先走了。”
周勋点头:“你们快走。”
盛凯替金岗搀着赵敏敏,追赶前方队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周勋。
那一刻,真的是太明白,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也都比不上那个人。
周勋用行动向他证明了一件事。
头脑外表智慧,通通都是上帝的馈赠,我自认为我拥有的一切对你不公平,但是有一点你绝对比不上,那就是我可以随时为这个女孩奉上自己的生命。
而你,做不到。
等怦然的烧终于退下来,天又开始稀稀落落地下雨,周勋担心她温度烧上来,便找到一处凸出的峭壁下躲雨,她伏在他肩上,红晕逐渐消失,肤色恢复了正常,只是昏昏欲睡。
因为想着野营总要跑跑跳跳,怦然穿了一件粉色的棉质运动服,特别容易吸水,早上丛林里雾气又重,很快湿了一大片,颜色看着比别处要深,他慢慢地替她脱下来,她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真是有气无力,手指也动不了:“干吗…脱我衣服…”
“放心,明天我就自断手臂。”他利落地拉开自己冲锋衣的拉链,不由分说套在她身上,他手劲太大了,裹得她都有点喘不过气,他接着说,“顺便戳瞎自己的眼睛…”
“我不要你的手臂,”她迷迷糊糊,幸好口齿还清楚,“我想回家。”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有人下来接我们。”
“我会不会死啊…”
“胡说,”那两个字很快脱口而出,但听起来仍旧十分温柔,“你不会死的,就是有点发烧,从小到大,谁没生过病啊,打个针吃点药就好了…”
“你先跟他们走吧,别管我了…”
他对她的这个建议避而不答,看着峭壁以外如织雨幕,仿佛轻烟萦绕在翠绿的山巅,如果不是置身险境,这画面其实异常美丽,转而道:“尤怦然,我跟你讲个笑话吧。”
“好笑吗?”
“贼好笑,我下半辈子就指着这个笑话活了。”他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道,“有一天,小苍蝇跟苍蝇麻麻在吃饭,小苍蝇问:‘妈妈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吃屎啊?’苍蝇麻麻说:‘这倒霉孩子,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么恶心的话。’。”
怦然呆呆地看着他。
“不好笑哈?”
别以为男生有多纯洁,他其实还有更多三俗版的冷笑话,格调之低、品位之俗,足以令闻者动容。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再给你讲一个,真不是哥哥我吹,这个笑话曾经横扫高中所有男生宿舍,毫无败绩…”
“什么?”
他咳了一声:“曾经有个皇帝,见妃子愁容满面,急召御医,御医诊病后开出药方:壮汉八名。帝外巡,回来后见妃子容光焕发,殿前跪着八名瘦汉。帝说:下跪着何人。答:药渣。”
高中男生都是色狼。
说到这里,他自己就已经笑得不行,边拍大腿边擦了把笑出来的眼泪:“每次一说这个笑话,就感觉自己罪孽又深重了…”
怦然睁大眼睛看着他。
“不好笑吗?”
她老老实实地说:“我没听懂。”
“哪里没听懂?”
“八名壮汉怎么做药引啊?”
然后他就呆了,呆了两秒,接着道:“…哥还是给你讲个删节版的吧。”
“好呀。”
“一个龟兔赛跑的老问题,问:一只跑得特别快的乌龟跟一只兔子比赛,谁能赢?”
“兔子吧。”怦然犹犹豫豫地答。
他乐了:“不对,是乌龟。”
“为什么啊?”
“因为那是一只跑得特别快的乌龟。”
“再问你哈,一只戴眼镜的乌龟跟一只兔子比赛,谁能赢?”
“这一次应该是兔子吧…”
“错!”他用比刚刚更加严肃的态度纠正,“还是乌龟,因为乌龟摘下墨镜,原来是刚刚那个跑得特别快的乌龟。”
她低着头,像是终于听明白,笑了起来,薄肩膀一抖一抖。他不免得意道:“是不是很好笑?”
“没有啦,我在笑你刚刚那个笑话。”
他嘿嘿奸笑两声:“药引那个,终于听懂了啊。”
她摇头:“那个其实我还是没听懂,不过我觉得苍蝇妈妈那个好好笑。”
周勋沉默了两秒钟,接着开口:“…我给你讲个当年风靡我幼儿园的笑话。”
雨渐渐大了,穿林打叶,发出脆响,树叶忽然一动,“喈”一声,飞出一只翠鸟,往天上去。
除了雨声,再没有其他声音,静得仿佛从亘古开始,天地之间就只有这一座山林。
周勋揉着手里一根草,轻声道:“尤怦然,我给你唱首歌吧。”
“什么歌啊?”
“随你挑,中华小曲库说的就是不才在下。”
药效渐渐上来,她半晗着眼睛,轻声道:“我要听周杰伦的歌…”
“哪一首?”
“随便哪一首。”
“您还真是不给天秤座留活路啊。”
他凝眸望着烟雨濛濛的青山,略一思索,献唱了一首《东风破》,唱到“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困意袭上怦然心头,她挨着周勋的肩,搂着他的胳膊,渐渐陷入了睡眠,鼻息微微。
周勋怔了一怔,抬起尚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探了探她额头,心顿时往下一沉:温度好像又上来了。
此刻他六神无主,五内俱焚,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相信宇宙中存在着隐秘的强大力量,他从来不相信这种事的,可是那一秒钟,他在心里跟上面做出了一个交换:如果尤怦然能够安全无恙离开这里,从此往后,他就戒烟,他下辈子也不抽了,所有不好的习惯他都戒掉。
只要她平安。
雨照这样子下去,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他决定搏一把。
他替怦然把冲锋衣的帽子戴上,正要背她起来,峭壁垂下的几株藤蔓被人从外面拨开,露出去而复返的八戒的脸:“哎,化蝶呢?”
周勋“靠”了一声,眼泪真的就下来了,上前一把抱住他:“亲人。”
上帝一定听见了那个约定。
跟八戒一道回来的还有护林队跟消防官兵,一行人负责领路,护送怦然上去。救护车停在高速,周勋帮着医务人员一起把怦然抬上救护车,风驰电掣朝医院赶去。
送医院的学生一下子来得太多,医务人员手忙脚乱,人手不够用,周勋怕等不及,索性背起怦然,一下车就往急诊室跑,到了急诊室把她放下。护士见状过来给怦然量体温,才注意到这个男孩子:“同学,你鞋呢?”
他低头一看,白色袜子脏得一塌糊涂,自己的球鞋早不知道丢在哪儿。
第13章 江川,就算我处处不如你,有一点,你永远比不上我
怦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就在医院。母亲眼睛红红地守在她床边,一见她醒了,嘴上说着万幸,眼泪就滚下来。
怦然反而觉得有意外之福,她生一场病,爸爸妈妈都到齐了,守在她床边,仿佛还是从前三口之家的样子。
她抬头往四周看看:“周勋呢?”
母亲指了指旁边小沙发,周勋人高马大地盘踞在那儿,手长长地伸在沙发外,累得精疲力竭,眼下睡得正香呢。她来医院之前就从消防员那里听说了这个男孩子,所有学生先上去了,他留在最后,守着她发烧的女儿,也是他送怦然来医院。
母亲发自肺腑地感激他为怦然做的一切:“这男生人真好,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怦然心想:是啊,他对她很好。
为了安全起见,怦然在医院住了三天,最后一天挂完水,护士给她测了体温,烧已经退了,脚掌骨折需要矫正修复,父亲去一楼找相熟的医生打听,母亲回家给她拿换洗的衣服。
最后一天周勋过来看她,带着花。生死攸关的时刻刚刚结束,反倒是此刻心平气和的状态有些腼腆羞涩,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周勋提议:“要不要去看看孙思怡,她在六楼,今天刚刚动完手术。”
当然要去。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溜下来,脚刚上了钢板,还不方便走路,周勋上去扶她,手碰到她的腰,忽然就想起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明天我就自断手臂,顺便戳瞎自己的眼睛…
他低头笑了笑。
他怎么可能啊,他最怕疼的,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当时自己又是怎么想的,他把他们的身份界定为男性女性,不再是单纯的男女同学——他虽然是不得已才脱了她的外套,却已经长远地想到要对她负责了。
孙思怡的病房挤了好多学生,周勋推门带着怦然进来,也没多少人注意。
因为车祸那晚命悬一线的遭遇,班里同学的关系更加融洽紧密,俨然生死之交,用八戒的话讲:咱们班这都是过了命的交情。
就算感情再深,文理分科,就要各奔东西了。
想至此处,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叹了口气。
八戒便豪爽地现身,安抚大众:“别想这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呼儿将出换美酒。”
说得大家都笑了。
怦然坐在床边,也在笑,仰头看了看站在背后的周勋,他拍了拍她发顶心,朝她眨了眨眼睛。
年级第一年级第二不分在尖子班,简直说不过去。
盛凯什么也没说,照旧低下头,拿着笔在孙思怡缚腿的石膏上签上名字。
赵敏敏把马克笔抛给怦然:“快快快,你也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