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礼拜六怦然的琴练到一半,接到小辣椒的电话,约她出去逛街。等见到了才知道,小辣椒想把锁骨处小小的一朵蔷薇文身洗掉,她没告诉怦然为什么。
二人走遍了整条商业街的文身店,刺的多,洗的少,打听到最后一家,那老板建议可以再刺一层同肤色的上去,盖住原先的文身,光是听听,怦然就感觉到切肤之痛。
小辣椒撸起刘海,露出明亮光洁的额头,应得别提有多痛快了:“好,你来刺吧。”
可明明就很疼啊。躺在床上的小辣椒满额虚汗,握着怦然的手,忍痛的时候牙齿狠狠咬住嘴唇,白色的一痕触目惊心,却努力向着怦然微笑:“怦然,我想变得更好,怦然,会不会来不及?”
怦然的眼泪潸潸往下掉,用手擦净,又有新的水浮起来,鼻腔痛得要命,她狠狠吸了下鼻子,小辣椒的笑脸浮在那一片泪光里。
“哭什么啊,刺的又不是你。”
“来得及的,”怦然一边点头一边落下眼泪去,“来得及。”
好的感情不是驱人堕落的美味糖果,不是捉襟见肘,不是疲于奔命,恰恰相反,它使人的心舒服,身体愉快,努力构成一个更优美的姿态来迎接它到来。
值不值得,那就另当别论了。
小辣椒频繁地在江川面前出现,她的每一次出现都做着细节上的某些改变,头发黑了回去,正在努力蓄长中,超短裙露脐装通通束之高阁,她的审美趋于文艺森女系,配饰上钟情碎花、格纹,对民族性的刺绣通通来者不拒,长裙翩跹,在脚踝婆娑轻拂,可神情表情却分明还是少年的,不文艺,不森女,充满活力跟野性,天生就适合穿热裤,踩足有十八厘米的恨天高去跑步,以至于很多年后江川对她的印象都是——还未驯化完全的小兽。
在少年的心底,恐怕没有比被自己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人追求更加讨厌的事情了。
小辣椒也确实做过许多让江川觉得厌恶的事,好像她天生就没长过羞耻心这种东西,他的恶形恶状、恶言恶语被她自动免疫,小辣椒锲而不舍出现在他附近三四米远的地方,目光仿佛雷达,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拨开人群,找到他在哪儿。
他去打球,她准备好凉白开,守在一边看着他的衣服,泼辣地赶走他身边所有漂亮的女孩子。
他去自习,她抱着一本书小心翼翼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过几秒就瞥一眼他看到哪里,等他将书放回后迅速拿来借走,如偷食的鸽子。
她变本加厉缠着江川,甚至于女生们的恶语攻击,都被她视为嫉妒。有时候江川很羡慕她那颗金刚不坏能挡子弹的自尊心,那一定是她全身上下功能最好的器官了。
小辣椒很快有了江川人生中噩梦一样的第一次告白。
在礼拜一的升旗典礼上,她买通了录音室摆弄播放器的学生。等校长讲完话后,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声对着话筒道:“我,孙娜娜,喜欢三班的江川同学。江川同学,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我的Superstar!”
全场轰动。
电闪雷鸣轰隆隆地盖着江川的脑袋劈下去,操场四周此起彼伏的大笑、口哨、叫好,都像一记又一记的巴掌,毫不留情打在他心底。他推开四周人墙,拨开嬉笑和尖叫,像一只逃生的鼠,在流言中挣出一条生路。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甚至是恨这个叫孙娜娜的女生的,她把他的人生弄成一团乱麻。
沈倩同情他,理解他,几乎都有点可怜他了:“被不喜欢的人喜欢,而且还是死缠烂打,那感觉,真的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
可苍蝇怎么还能无孔不入呢。
小辣椒的第二次告白发生在某节数学课和体育课的间隙。就在他投进一个三分,满场喝彩时,小辣椒穿了一身柔嫩的糖果色长裙,腰间系一指宽的黑色腰带,从围观的人群里冲到他面前,球场上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捧了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每一朵都深深植入江川的噩梦当中。
她孤单地站在操场中心,昂着头,脸上带着圣女贞德一样毫无畏惧的笑。
她表达爱意的方式跟她人一样直接、凛冽,像一柄锋利的宝剑,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插入他的心脏。
场边有不怀好意的学生大声叫好,有女生捂嘴偷偷窃笑,哥几个嘻嘻哈哈捅着他胳膊,全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有病没病啊!”他恼羞成怒,觉得丢脸,狠狠推了她一下,像对待一只毫无感情的狗,拍一下是一下,打一下也是一下。她手里的花被他一个巴掌打掉,“你这人烦不烦啊,知不知道害臊?”
她呆呆看着他,似乎费力要听清楚他说的什么意思。
江川恼羞成怒地想,这人不会真的有病吧。可是一眨眼,就有东西从她眼里掉了下去。
因为赵唯一的出国,班里同学特地办了一场欢送会,就定在下周四的班队课上举行,眼看着朝夕相处的同学即将离去,分别的悲伤也因为这次聚会被彻底激起。组织委员买了零食跟水果,将所有学生的课桌绕成一个圆形,腾出中间的位置,用来表演节目。
座位一动,怦然也就不用继续坐在赵唯一旁边,巧的是,她右后方,靠近教室后门的位置,坐着吊儿郎当的周勋。
那天他的话格外少。
高中时代的聚会,再怎么折腾都还是中规中矩,况且还是在学校,搞得特别形式化,送祝福,写留言,每个人都来说一个对赵唯一的印象,一个接着一个轮下去,女孩说得感性,男生说得仗义。直到怦然,主持人催了她好几次,她还是低头坐在位置上,刘海遮住了表情,手指拧来拧去,拧成一个不可告人的心事。身后有人出声替她解围,声音淡淡的:“球打得还行。”
一直看着怦然的赵唯一,他眼底的那道光在周勋出口的刹那,忽然灭了下去,只余星火的灰烬。
他早该知道,不过是侥幸。
可是不甘心啊真不甘心,明明就是他先遇见的她,一看到青梅竹马这个词语,第一个浮现在脑海的,是怦然的样子。
那么小,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从没想过珍惜这回事,很久以后才恍然明白,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永远给得最不经意,比如空气,比如怦然心动的感觉。
可如果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上帝要这样苦心经营他们来相遇?
赵唯一无法深想下去,手撑着课桌,一跃而出,快步走到了圆圈的正中间,深吸一口气,环视教室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某人身上。
他的声音清越,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意气和伤心:“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因为漂亮的外形,他在这个班里向来颇受欢迎,主持人率先响应,众人鼓掌相迎。
他深看怦然一眼,开始唱一首英文歌曲,Museum of Flight。
那是怦然最喜欢的一首歌,他知道,是因为她在她母亲督促下练琴的时候弹过。那时候他刚好经过书房门口,站了很久,听了很久,回房后记下旋律四处跟人打听,找了很多年才终于找到这首歌。
I was anxious to be found,
You can always go home,
To the safety of your cloud,
Don't let go,
I need you to hang around,
I am so broke,
I turned around to love revealing,
What did I learn? It's not that easy,
When you get burned and go on burning loud…
得益于生母的刻意培养,他英式发音标准,吐字清晰,有贵族气质,柔和的乐音配合演唱者低眉时的忧郁表情,那场景十分迷人。
女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手托腮,痴迷地看着他,教室里只有他的歌声动人地萦绕。
周勋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出去,少女微垂头颅,短发微向里扣着,背影窄窄,宛如一首清瘦的小词。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随手翻了几页纸,至于上面写的什么东西,通通都没有映进脑子里去。
他发现自己正被眼下设想的东西困扰。
心里又烦又糟,乱成一团。
如果赵唯一跟怦然的开始不是一场又一场的恶作剧,如果他们一见钟情两小无猜,如果…周勋记得怦然说过她的家庭,她的父母跟赵唯一的父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关系完全能够创造出一段青梅竹马的童话故事。
如果,他们在一起…
能有他什么事?
“这首歌,献给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女孩,我希望用这首歌,取得她的原谅,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
赵唯一的视线没有第二条路,除了怦然这一条归宿。
怦然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有点怕从赵唯一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因为惊慌而戒备森严,完全忽略了背后的动静。
周勋豁然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可是从后门出去的唯一一条路被胖子八戒挡住,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周勋,问周勋干啥去。
周勋脸色臭得要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怦然发现周勋不见的时候,班队会刚刚过半,教室里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周勋的去向。她问八戒周勋人呢。八戒朝门外努努嘴,竖起中食二指在唇边,作势吸了一口。
他抽烟!他又去抽烟!
怦然快被气死了,趁人不注意,弯腰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才走到楼梯口,她就撞见匆匆从楼上奔下来一个女孩子,在拐角处跟她撞了个满怀,来势甚猛,撞得她胸口闷痛,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拉着扶手站稳。一抬头,她看清来人,惊讶得脱口而出:“沈倩,你怎么了?”
沈倩身体微微在抖,垂着头,可是那个角度仍能看清她潮湿的眼角、湿漉漉的脸颊,明显就是刚刚哭过的模样。面对怦然的询问,沈倩无意回答,抬手擦了把脸,绕过她,直接往楼下走去。
怦然找到周勋的时候,那个人正站在顶楼的天台发呆,双臂肘在铁质栏杆上,侧颜的线条流畅,至高点是鼻梁,颀长的身影被日光剪出孤独的轮廓,快入冬了,他还穿着一件秋天的连帽衫,阔脚仔裤,鞋带从来不会好好系上,校服也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儿去。
没有抽烟,怦然只注意到这一点,然后暗暗松了口气。
她脚步放得很轻,还是被他察觉到动静,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不耐烦,冷冷道:“滚,别再来烦我。”
怦然一呆,反倒有点进退维谷,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周勋大概也意识到不对劲,顿了顿,回过头,见是她,愣了一下,但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去,继续望着原先的方向。
怦然走到他近旁,学他一样靠在栏杆边,双手平放成一条直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就是一个光秃秃的操场,因为还在上课,连打篮球的人都没有,他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她的声音被天台的风扯得有些模糊不清,说了第二遍他才听清。
她伸出左手毫不留情摊在他面前:“烟呢?”
“干吗?”
“给我。”
“给你干吗?”
“扔了。”
“扔了我再捡回来。”
“你敢捡回来我就揍你。”
他在心里说给自己听,你别笑,你严肃点,人家正预谋要打你一顿呢。可他真的忍不住啊:“你管我?”
“对呀,我就管你。”
“怎么,你还能管我一辈子啊?”
他忽然凑近来,问得相当挑衅,眼睛牢牢对准她的眼睛,漂亮的脸孔在她面前放大,黑发、凤眼、薄唇,宛如言情小说中的少年,飞扬跋扈,姿态跳脱,英俊得没有一点烟火气。
怦然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心平气和地说:“为什么不呢,我管你一辈子啊。”
他涨得很满的心在刹那间,陷下去一块。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很软,唯恐惊扰到什么一样,松弛的表情带着柔软的笑意:“这件事很难的。”
她轻声答:“我可以试试。”
你答应过我的,怦然,所以你一定要做到。
第12章 从此往后,所有不好的习惯他都戒掉,只要她平安
成绩张贴在教学楼一楼的橱窗口,“尤怦然”三个字鲜活罕见,只要一眼,就不能让人忘却。
分析完试卷的当天晚上就是家长会,关于到底让谁去开的问题,怦然爸爸妈妈差点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尤父一向不赞同尤母的育儿方式,称她这是狼性文化,把单位优胜劣汰那套拿到家里来,让孩子来争夺父母的爱,这是极其不健康的。尤母则表示,为了这个家长会她特地做了头发,定了礼服,不能白白浪费啊。
最后还是尤父去,因为赵叔叔临时有个会,要携女眷出席,尤母抽不出空来。
这应该是怦然上学以来,尤教授开得最有存在感的一场家长会。自从班主任隆重地向所有家长介绍完他后,齐刷刷射向他的艳羡目光差点将他融化。
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传递了一个相同的中心思想:吃一个食堂,都是一个老师教的,别人家的小孩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怦然等在走廊,有个隔壁班的女生认识她,路过的时候指着怦然跟她妈妈小声讲:“那个,那个就是尤怦然呀。”
她妈妈落在怦然身上怜爱的目光,总让怦然感觉像在看另一个不存在的女儿一样。
这世界总对好学生高看一眼,而且这个女孩子秀气、好看、皮肤白、眼睛亮、脑门饱满,一看就是聪明孩子的模样…这些都是在场家长们的原话,怦然前半辈子算上幼儿园加起来都没听过这么多的褒奖。
怦然尴尬得只会笑了,反正笑总是不会出错吧。
于是她又收获了另外一个赞扬:有礼貌。
最夸张的是盛凯的妈妈,结束后专门过来找她说话,一会儿问她多大、属什么的、几月生的,一会儿问她家里做什么的,知道她父亲是教授、母亲是话剧演员时,眼睛都亮了,重托了她好好关照盛凯的功课,最后热情邀请她去家里做客。盛凯奇窘,要不是他拦着,他妈妈难保不把手镯撸下来当信物,当场认下这个儿媳妇。
盛凯真的快哭了,因为他妈妈当着怦然的面把他的底兜得干干净净:“我儿子啊,每天都在家里说起你…”
盛凯低声辩解:“哪有每天啊…”
“前天昨天今天,你都说了。”盛妈妈热情洋溢,简直不给儿子留活路,“不是你说最喜欢她吗?”
“妈!”
怦然的脸唰地,就红了。
中年妈妈猛如虎呀。
怦然当然明白盛凯的原意并非如此,正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周勋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站住,长身玉立、闲闲地站在那里。他是那样一个男孩子,五官俊美,身材高大,穿一件靛蓝色套头毛衣,同色系仔裤,赤足就有一米八五,像株挺拔的青翠松树。他告诉怦然:“你爸爸在楼下找你。”转头向着盛妈妈歉意一笑,“阿姨,我们先走了。”然后自然地从这里带走了怦然。
“这谁啊?”背后盛妈妈在问盛凯。
“周勋…”回答的声音有点低。
“他多少名?”追问得一针见血。
“年级第二…”
“你看你看,”盛妈妈立刻就成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腔调,“好学生都是跟好学生一块儿玩的,哪像你,成天跟那个金岗鬼混,臭棋篓子跟臭棋篓子下棋,只会越下越臭,成绩怎么可能上去?”
盛凯其实也不算差,班级第九,也进了年级前一百,他们这所高中聪明的学生比用功的学生还要多,考到这个名次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
怦然几乎都有点同情盛凯了。
这点同情没有逃过周勋的眼睛。
在他的观念中,过分看重一个不够级别的对手,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对盛凯,他根本就没放在眼中。
而他还是及时出现,并将其带走。至于内中详细因由,他暂时并不想深究。因为他知道,那一定会让自己无言以对的害羞。
怦然跟周勋沿着楼梯往下走,有一段路的声控灯刚坏不久,学校物业一直拖着没来修。四周黑黢黢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连月亮都被乌云遮蔽,任何一点动静都被无限放大,仿佛恐怖片中的声效。
她好恨自己看过《汉尼拔》。
正瑟瑟发抖,一只手递到她面前,手的主人却看着前方,侧脸流利,嘴角微抿,眼睫长到不可思议。
她伸手握住,毫不迟疑。手心温热,她高高兴兴地抬头看了一眼周勋。
“谢谢呀。”
那一声谢,让周勋的心情复杂难言,分不清想哭还是想笑,哪一种欲望更加强烈一些。
她牵住他的手,只是牵住而已,就像牵着一个哥哥、长辈、同学,更甚者,一个女性朋友。
他微微叹息,却无法隐去嘴角一缕无奈的笑意。
不正是这样的怦然,才让他心动吗?
下到二楼,她们遇见了正往上走的江川。
狭路相逢这种词,正是为此类场景量身定制。
江川仰起头,一足正抬起,一足却忘记落下,他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二人此刻交握的手上。
他于是知道,一件关于过去的事即将落幕。
这次考试,让他终于知道了曾经挚友的秘密,这种经年累月的隐瞒,对这个向来好强的男生来讲,不啻于羞辱,成绩是他引以为傲的最后一点尊严,事实却向他证明这点尊严都是自作多情。
可以再不公平一些吗?
可以吗?
许多相濡以沫的故事到最后都可以归为这样一个前提,我帮助你,只因为你处处不如我的际遇。而人世间最有趣的际遇,也许只因天意从来高难问。
江川的目光让怦然惊痛似的一震。
江川又若无其事低下头,绕过他俩,继续向上走。
怦然站了很久,是周勋开口:“走吧。”
她惘然地抬起头,费解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刚刚说了什么。
考试过后,班级组织去凤凰山冬游,作为高二文理分科之前的最后一次聚会。班里包了一辆大巴车,周六早上七点从学校门口出发,而班主任提前去准备了。这是大家第一次在外面露宿,所有人都特别兴奋。
周勋到得迟,等他上车的时候,空位置已经不多,怦然跟赵敏敏一块儿坐,两人挨在一起,头碰着头叽叽咕咕不知道讲些什么,一会儿说一会儿笑的。
他从二人身边走过,随后把包丢在后排空座,动静颇大。盛凯捧了一本书抬头,扶了扶眼镜,看清是他,又把头低下。旁边几个男孩子在拆扑克牌的塑封,看见他过来,热情地招呼他一道过来玩。
车子发动,微微颠簸的车身像儿时的摇篮,让怦然昏昏欲睡,昨天晚上因为收拾冬游的东西,耽搁到很晚才睡,早上五点半又被叫醒,此刻双眼皮直打架,头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赵敏敏的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忽然遁入了虚无中去。
她头一歪,靠着什么就睡沉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大巴已经开出了市区,窗外连绵青山,与天相接,天空却是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因为入冬的关系,山脚的植被大多凋零,唯有山顶的乔木松树还不知今夕何夕地郁郁葱葱着,给这萧索的冬季平添一份勃勃生机。
怦然的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过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回头困惑地看了一眼:今天敏敏好安静啊。
这一眼险些让她惊叫出声。
现在坐在自己旁边的不是赵敏敏,竟然是周勋,他低着头看一本侦探小说,神情专注,上翘的睫毛有一种孩子的稚气,嘴角却愉快地舒抿。
“敏敏呢?”
他的眼睛照旧落在书页上:“在后面玩牌。”
一帮人里面,声音就数她最大,还老耍赖。
“你怎么不去玩?”
他玩了两局,大家就起哄把他赶走了,每把都他赢,好没悬念的。他不知怎么就笑了:“老是赢,没意思。故意去输,又太累了。”
怦然忍不住笑了:“你在看什么?”
周勋朝她一亮封面,书脊自上而下印着书名《尼罗河上的惨案》,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经典力作,被欲望勾起的罪恶。怦然眼睛顿时一亮,快乐地跟他讲:“我看过她所有小说,还有电影。”
他笑了笑,看着她:“是吗?”
这本书是从盛凯那里拿来的。
当着怦然的面,他什么都没有说。
她侧身过来,想看他看到哪一页。他配合她,凑过来给她看了书本的页码。她忧心忡忡地问:“他们上船了吗?”
“还没。”他又看了她一眼,“不准剧透。”
她眨巴着眼睛,乖巧地作势把嘴上的“拉链”拉上,因为太无聊,转头又继续看窗外风景发呆,手指在玻璃上勾勾画画。
大巴经过很多很多的山,很多很多的树,很长很长的路,仿佛永无尽头。她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靠在车玻璃上,心里想: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周勋其实也没仔细看那本小说,因为盛凯放在椅子上,他随手就拿了过来。草草看了两页,只理清了大概的人物关系之后,直接去翻最后几页找凶手。
大巴车即将进入隧道,怦然又睡着了,睫毛静静垂在下眼睫,睡得深了,脸颊隐隐透出粉色的红晕,像可口的果冻。她发际有一条白白的线,头发长了,乌青的发丝勾勒出弧度美好的颈部。他看了一会儿,探身过来替她把安全带系上。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动,睁了睁眼,车子开进隧道,车厢里顿时暗了下来,视物困难,他弓着腰,在研究安全带的锁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