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一幕历历存在心头,随意切割着他们的青葱岁月,那些时光宕入从前,难再回头。
也让她难以再开口。
江川感觉到氛围中的僵硬,略坐了坐,起身道:“我去补课,你好好休息,不打搅你了。”
她送他到门口。
他在玄关换鞋。
她站着。
他半蹲。
耳边有水声哗哗在响,恍惚回到多年前,他蹲在地上给她系鞋带,两人都还原作少年时的模样,所有她不会的,他来教她。她安然自在,不必害怕被任何人笑话。
听了很久她才意识到,那是岁月悄然流过去的声音。
哪怕相知相识一辈子,到头来也担不起“知己”二字。
江川打开门,小辣椒站在门口,举手正欲按铃,忽然愣在那里。
三个时空三种人格,在那一瞬间混乱相切。
少女仍作旧日装扮,一手搂着便利袋,一手扶着墙,热裤T恤夹趾拖鞋,头发剪得极短,像极男孩儿的模样,瞳仁黑亮,用《老残游记》中的话讲,是白水银中养着的两丸黑水银,灵气逼人。
江川将皱眉的冲动隐藏在他貌似平静的表情之中,向怦然道别,跟小辣椒擦肩而下。
小辣椒惘然地回头,看着他迈步走进电梯,再无回首。
她带了花。红色的蔷薇,被蓝色皱纹纸裹成一束,小而繁密的花蕊,竟然有刺。
怦然给她倒了杯果汁,拿蔷薇插瓶,换去昨日萎败的百合。
“怦然,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小辣椒低声问她。
怦然顺着沙发滑坐到地上,抱膝侧头看她,温柔的目光仿佛看一朵无依的小花。
小辣椒展开手臂,躺倒在地毯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右手指尖来回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喃喃着自言自语:“怦然,我爱上了一个人…饿的时候,胃会感到疼痛,我看到他的时候,心脏是空的,所以也在痛…”
安慰的句子如此匮乏,怦然无法安慰,更不会讥笑她,那些自小被父母怠慢的孩子,没人知道他们多么渴望爱和呵护。
“看到他的那一秒钟,我的心死了,又活过来。”
小辣椒的爱,比她描述的更为激烈。
像飞蛾扑向的那团火焰。
校方调取了考试那天五楼跟六楼走廊所有的监控,问题好似一团乱麻,毫无头绪。那天傍晚,父亲去医院取怦然的复检报告,她在家里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开了车过来,泊在她家小区楼下,说好久没见她,分外想念,想带她去外面吃饭。
她匆匆换了件衣服,给父亲留好便条,背了一只包下楼去。
母亲似乎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头发绾得一丝不乱,妆容精致无可挑剔,只消换一双高跟鞋,就好直接参加晚宴。
怦然弯腰坐进车里,尤母从尤父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怜惜地一握她手腕,道:“瘦了。”
她在财富订了一个包间,在此之前,她没跟怦然说起,赵唯一其实也会出席。
她们一推开门进来,他就从桌边站起身,搁在桌上的右手下意识攥紧,眼睛牢牢地盯紧她,目光一错不错,想看她跟从前相比变化在哪儿。
怦然有点不太适应他看她的方式,扭头避了避。
赵唯一的眼神顿时一暗。
就算他生性顽逆,教养还在那里,待怦然跟尤母坐下之后,他才最后一个坐回椅子上。
尤母叫来服务生点菜,把菜单递给两个小的。赵唯一接过菜单,看也没看,直接转给了怦然。
她吓了一大跳,没有立即去接。他也不看她,还是原来那个腔调,对着空气轻飘飘道:“拿着啊。”
怦然觉得今天这人有点不对劲。
“你身体好点了吗?”尤母还在跟服务生碎碎叮嘱哪道菜不要放辣,哪道菜不准搁糖,赵唯一看着面前一套餐具,忽然问了一句。
怦然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他是在跟她说话。
她胡乱“嗯”了两声。
尤母笑了,插进话来:“唯一听说你生病了,别提有多担心,今天非要跟我一道过来,这顿饭也算是他替你压惊。”
怦然坏心眼地想:是想让她大吃一惊吧。
酒店专门从湖南请来的老师傅,做得一手地道的湘菜,怦然最喜欢其中一道东安仔鸡,端盘成菜呈红白绿黄四色,鸡肉被料汁浸得酥嫩鲜美,味道酸辣鲜香,她频频伸筷,赵唯一见状起身,将盘子移到她面前来。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低垂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尤母乐于见到他们这么要好,看着她跟赵唯一眯眯笑。
中间赵唯一去卫生间,尤母放下筷子,目视女儿温柔道:“这一次啊,其实是你赵叔叔想来看看你,结果开会抽不出身,所以没来。你也知道,你赵叔叔没有女儿,一向就疼你,把你当成他亲闺女,但凡唯一有的,他也总忘不了给你捎一份。”
赵叔叔对她好,她心里知道。打小赵叔叔就总跟她和赵唯一讲,两个孩子互相之间只要叫姐姐弟弟就好了,连名字都可以省去,还以为是龙凤胎呢,带出去不知道多让人羡慕。
“妈妈知道你这一次受了委屈,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身体又没什么大碍,妈妈想,要不就算了,你帮妈妈回去劝劝你爸,别再追究。”
“为什么啊?”怦然仰起头看着母亲,荔枝似的清水脸孔,绷得很紧的马尾,两鬓一丝碎发都没有,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看人的姿态温顺懵懂。
那眼神让母亲骤然心疼,忽然将她拥紧在怀中。
“你住院的时候,唯一也去看你,回来之后,就把一切都跟你赵叔叔说了。你赵叔叔当场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因为我拦着,打死他都不是没有可能,那孩子也是倔,打得这么重,连一声都不吭…”
怦然听得云里雾里,问母亲:“赵叔叔打他干吗呢?”
母亲怜惜地伸手,顺了顺她有点狮子卷的头发,这一点可真像足了她爸爸啊。她心中充满了对女儿的怜意,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小孩的,可并不是光有爱,就能周全到生命中的所有角色,人活着总是进退维谷居多。
“恶作剧的那个人…是唯一…”母亲轻轻地吸了口气,说得有些艰难。
怦然只听到耳边“嗡”的一声,像是有一只手,刹那间拿住自己的心,往碎玻璃碴里摁了进去。像回到很小的时候,亲戚家的小孩看中了父亲从英国带回来的小鹿斑比,回家的时候非要带走,母亲总是说:“不要这么小气,怦然,不过玩具而已。”
并不只是玩具而已,很多年里,她都用这句话安慰着自己的心。
她提高音量,颤声叫“妈妈”。
母亲抬手按在她肩膀,鼓励地看着她:“怦然,每个人都会犯错的,是不是?我们要给犯错的这些人一个机会,告诉妈妈,你能原谅他吗?”
可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原谅他呢?凭什么让她来原谅他?
他曾经让自己好像活在地狱,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她嘴唇发干,鼻内发酸,满腹的委屈明明已经涌到了嘴边,却忽然变成了傻瓜,只有一句话:
“妈妈,我不,我绝不。”
没有想过女儿会这么干脆地拒绝,做母亲的愣了一下,看着她。
“妈妈,我为什么要原谅他?我讨厌他,从小开始我就讨厌他!”眼泪一圈圈地在眼眶里转,她竭力忍住,不让它们落下来,“他用圆规扎我的手背,他弄脏我的课本,他让我的日子变得像噩梦一样,最后他还把我关在卫生间两个钟头…妈妈,为什么一个坏人说了声对不起就可以得到原谅,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恶人只需放下屠刀就能成佛,善人却需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成正果,公平吗?
说完这些,她掉头就走,手拧住包厢的门球,刚把门拉开,就看见了站在门外一脸惨白的赵唯一,他的眼中闪烁着一层比她还分明的痛意。
他张嘴,音节模糊地吐出两个字,她无意分辨,跟他擦肩而过,迅速走出了包间。
幽长的走廊,壁灯明亮,地毯厚而绵密,脚步落地近乎无声,她在光明中放任自己泪眼满面。往外走,头也不回一直往外走,她不要再待在这里,这世界太险恶,她要回到父亲的身边。
电梯门在将要合拢的瞬间,被一只手扶住,然后被人从中间用力掰开,露出追上前来的赵唯一的脸,他微微气喘,额际有汗,她后退了两步,仰起头。
目光似两道水中的火焰,射向对面站着的少年。他大概更像他的生母,偏于女性化的精致轮廓,皮肤浓白,茂密黝黑的眉毛眼睫,像漫画中的日系少年,却更加恶劣难言。
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恶意累计至今,让她相信自己出现在他面前都是罪大恶极,但是他为什么不肯让她走?怦然低下头,他伸手捏住她的手臂,灼热的体温透露着来人的焦虑,阻止着她的离去。
他急切、混乱、迫切,像一团发酵完全的面团,不知道下一步将置身何地。他舔了舔嘴唇,开口,眼神很彷徨:“对不起。”
她冷冷吐出两个字:“放手。”
从前的大魔王颠来倒去,只剩下说对不起,从前他有想过今天自己会沦落至此吗?“怦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体不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些液体溅在他手背,那异样的高温烫得他忽然一震,他下意识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为她拭泪,被她恼怒地避开。
他喃喃:“怦然,别哭…我,我只是…我喜欢你,怦然。”
她含着眼泪震惊地抬头,疑心是自己听错他话中的句子。
那场景其实很熟悉,他不自觉地柔软他的语气,放低声音:“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什么年纪?是因为什么事情?让现在的赵唯一再去回忆,过去就像浸在水中的相片,渐渐褪去了色彩和画面,变得不甚分明。
他只记得某个暑假夏天的中午,她来他家吃饭,在餐桌上听她母亲例行训话:“书要念好,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听老师的话…”她母亲素来不留情面,而且还是当着外人的面,听得她脸都红了,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他的爸爸在一边打着圆场。
她皮肤白,睫毛一眨就有泪珠沿着面颊滚落,萦在雪白的下颌,将滴未滴的时候格外动人。赵唯一把脸埋在饭碗里,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他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其实并没有遗传到她母亲的美貌,不能说非常漂亮,只是清秀而已,却总在他心里绕来绕去,绕到如今,再也绕不出去。
最不明白爱情的年纪,却滋生了那异样的情愫,不知道该替他高兴,还是为他惋惜。
怦然更加无法理解这个男孩子,在她受的教育中,没有男孩对女孩的恶作剧其实是喜欢的观点,她相信爱是温柔,是体恤,是微风吹拂大地,是柔和的日光普照万物生灵,为什么喜欢就要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团糟,那这种喜欢她宁可不要。
她冷冷道:“你担心我告诉爸爸吗,所以连妈妈都来替你求情?”
“阿姨是真的担心你,所以才想来看看你,”他苦笑,表情落寞,“况且,下学期我就要出国…怦然,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10章 “对啊,我管你一辈子啊。”
回家后,怦然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知道她见过她母亲,只问她有没有吃过饭。她点了点头,偎在父亲怀中。做父亲的习惯了女儿的亲昵温柔,用手抚了抚她发顶心,温和地接着问:“那吃饱了吗?”
她点头,说:“爸爸,明天我想回学校。”
她原本就聪明,这几天又有周勋给她抄的笔记、画的重点,落下的进度很快追了上来,紧接下来的随堂小考她发挥稳定,虽仍位居中游,也让这个当班主任的颇为惊讶,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孩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所任教的这十几二十年中,曾经就有一个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男孩子,每一次考试,无论大小,他都只在中游徘徊,连班级前十都没挤进去过一次,高考成绩出来却是当年的全省第一,去了北大,那时候连市长都给惊动了,记者登门采访他这个班主任,连他都不敢相信。男孩子却笑了笑,这样解释:“成绩中等,不会被老师重点关注,也不会因为太差被批评教育,省了很多事。”
可有时候看看怦然,呆呆的,跟还没长开似的,又不大像是那回事。
对她的回校,同学赵敏敏、金岗、盛凯都给予了热烈欢迎,四个孩子凑在一块总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盛凯说了句什么,招惹到了金岗,金岗就用书本砸他胳膊,力气不会很大,盛凯从不辩解,只是飞快地把头低下,闭紧嘴巴。
怦然就算是个小傻瓜,也后知后觉了那异样,况且还有赵敏敏挤眉弄眼的暗笑。
啊,竟然是这样。
赵敏敏凑过来,挨到她身边的台阶坐下,似有所指暗暗道:“这一回周勋可总算放心了哈…”
“我放心什么?”周勋抱着篮球从两人背后经过,忽然出声问。
二人惊魂甫定地回头,赵敏敏连连拍胸口:“吓死我了。”
他也没继续问,往台阶上一坐,一口一口地喝水,看跑道上其他班级的学生测试800米。
操场的风轻且柔,送来草木天生的香气。赵敏敏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没看出端倪,但也知道自己不好久留,悄悄地溜了。
只剩下怦然跟周勋。
他坐在她的侧前方,她间或抬头,能够看到他的背影,球服都湿了,在后背画出一幅写意的地图。
他侧头,看赛道上一个冲刺的学生,目光无意间与她相撞,又迅速移开,喝了两口水,不经意地调整了下坐姿,似乎是无意地掠过她一眼。
哎,又撞上了…
这一次怦然先忍不住笑了。
周勋手里还拿着矿泉水瓶,手背抵着唇,见她笑,也笑出了声。
两人都有点不太好意思的。
他索性大大方方地问她:“喂,尤怦然,去不去看我打球?”
“好哎。”她应得轻快,从台阶上站起来,运动裤跟球鞋之间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腕,像个正在长高的小孩,一步一跳下台阶,仿佛一朵白色的云,掠过少年无霾的心头。
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往篮球场走,经过人多的跑道,有别班的学生认得周勋,隔了好远跟他打招呼:“干什么去啊?”
“带她去看比赛。”他随口答,再自然不过的模样,可他的耳垂红得都快滴下血。
小辣椒翘了整个下午的课,来周勋的高中玩,偶遇了怦然。
怦然不懂球场上的规则,只知道投篮进球就能得分,小辣椒却是个中高手,什么大前锋、小前锋、控球后卫,信手拈来头头是道,说得正热闹,忽然被人从后面弹了记脑瓜崩儿。周勋满头大汗地下场来,腋下夹着一颗篮球,眉间额头挂着晶莹的水珠,眼睛锃亮,像头在丛林里游荡的警觉的猎豹。
“好为人师。”他说小辣椒。
小辣椒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鼻孔向上:“放心,我说的都是正经事,不会教坏你的怦然。”
她还记得旧仇呢。
谁是他的啊,怦然刚想开口纠正,被周勋出声打断,她才松一口气,岂料他却一本正经道:“教错我的怦然也不行。”
这话说得连小辣椒都听不下去了,好大一声“噫”。怦然又羞又气,握着小辣椒的手去拍他,他也不躲,站在那儿任她责打。三人一时说一时笑,闹成一团,小辣椒叫着“哎哟”,笑倒在周勋肩上。
有人在叫怦然的名字。
她本能地回头,周勋也跟着看过去,看见了站在林荫下的江川和沈倩。
稀疏的树叶筛下斑驳光影,偶有秋日凉爽的风掠过,吹拂她素色长裙裙摆,沈倩在绿树清风中静静地朝怦然他们微笑,安详贞静的模样。
两人大概刚刚从办公室出来,手上各自抱着一大摞批改好的作业。
江川眉头飞快地一皱,望见周勋在那里,几乎还是从前那副德性,吊儿郎当的痞气。
也未必就是看不惯吧,在这个少年的心底,他只是选择将嫉妒美化之后再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兜售。
沈倩笑问:“你们班在打篮球啊?”
“是啊。”怦然指了指自己跟小辣椒,笑答,“我们看他们打。”
这期间周勋一句话都没有多嘴,喝完了水,拧上瓶盖,脸色却有点不对劲。
江川根本不往这边看,板着脸径自对沈倩讲:“我们走吧。”
那时候谁都没有留意,站在中间的小辣椒史无前例地安静,她的眼睛静悄悄地藏着爱慕之情。没有一个女孩子会无缘无故用这种眼神看一个男生,里面迸发出鲜活的光和亮,像是栽进一个太阳系。
她自言自语地开口,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低得怦然差点没听清:“是不是男生…都喜欢长头发穿裙子的女孩子…”
她短发,短得不像话,她也穿裙子,最多的就是超短裙。
怦然立刻明白过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太多感情在顷刻间汹涌而至,将手无寸铁的她伏击。
她忘记了是在哪里看到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你知道什么女孩最容易爱上陌生人吗?就是那些自小被父母怠慢,被周围人投以冷眼的孩子,她们自以为抓住的这根稻草叫爱,其实只是孤独而已。
鼻腔发酸,已经漫至心底的眼泪顷刻间将要涌出怦然的眼睛,她掩饰性地抬起头,望见了周勋了然而又关切的目光。
心内模糊地一震,他懂她啊。
他比任何人都要懂这个小姑娘敏感纤细,但又处处温柔的心,他从不觉得这多余,他更加不会将其视之为怪举。
体育课是周五的最后一堂课,晚上还不用晚自习,怦然送走了小辣椒,回来发现教室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还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学生。她正收拾课本,一人走近停在她面前,她抬头,是赵唯一,于是又把头低下去,一点都不想跟他说话。
“你别跟孙娜娜走得太近,她不是什么好人。”他语速很快,说得特别急,就怕她没听完就走。
怦然只觉得他烦,越来越觉得他烦,反倒怀念起从前他对她爱答不理的日子,起码清静。
“怦然,我跟她是一个初中的,那时候我就听说了她很多事,她是我们学校的小太妹,当年就是因为抢人男朋友,跟校外的女生打架,打得别人头破血流,自己差点就进了拘留所…她跟你完全不一样,你是个好学生,她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你离她远一些…”
“说完了?”怦然看着他,镇定地问,“说完了就让让,我要回家。”
“怦然,”赵唯一苦笑,“我是为你好,我听说她父母双亡,从小就没人管她…”
那是她的错吗?那是她能选择的吗?怦然猝然抬起一张惊怒的脸孔对着赵唯一,心里在喊。
赵唯一没想过她的反应这样激烈,愣了一下,半晌才道:“她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
她针锋相对地冷冷问:“跟你有关吗?”
不想再跟他多说,怦然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朝外走,走开没几步,听到赵唯一在她身后低低地问,声音异常失落:“为什么?”
怦然大可置之不理,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有一瞬的迟疑。他在背后问她:“为什么?你都可以跟这种女生做朋友,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怦然,你多坏你知道吗?你对谁都宽容有爱,独独对我一个人坏。
他问出了声,哪怕在这里折光了他的面子,他也憋不住不问,他拼劲力气,要一个甘心。
“我为什么要对你好,赵唯一,为什么呢?”
“你跟一个小太妹都能做朋友,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那是怦然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望着这个语无伦次的男生:“因为她对我好,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故意想要伤害我,想要弄疼我。”
她是,周勋也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从没想过故意伤害她。
他们都是主流社会里不乖的孩子,他们也都曾被无视,被故意掠过,被无意撇清,他们从未被任何人报以信心,可他们却有足够的爱和热情,去重新证明自己。
对这些没有被世界好好善待过的孩子来讲,他们大可以去做土匪、流氓、混混和强盗,还以这个世界以恶意,可他们并没有。他们从未被爱,却还有源源不断的爱,去给予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只有经历过人世间的种种才会知道这有多么难得。
这些孩子因天生的气质被爱,最终还以性格的完善。
赵唯一倾尽全力地望着她,如抵挡一面朝他袭来的巨浪,他在她的告解中粉身碎骨,拼凑不出形状。
他靠着课桌而立,整个人仿佛有点颓,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怦然,我要走了。”
这是分别发生之前,他们的最后一句对白。
下个月他就要动身飞往英国生母的身边,在那里继续未完的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