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家具尚可,春花看了一回博古架,不过是方方块块的木头夹成的前后相通的格子集合,除了原材料可贵些,倒没什么看头。
一群丫头乱哄哄地端着灶台往里面走,沿途点蜡烛的点蜡烛,焚香的焚香。一股风般就往里屋去了。外面人声传来,一会儿,一个着了桃色夹袄桃色锦裙十七八岁的美貌小娘子打起了帘子。
一个三十多岁体格精壮衣饰整洁体面精神健旺的成年男子打头走进来,他脸上带了随意的笑,正向莫太太询问家中事务。
春花再想不到莫老爷有这么年轻。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她下意识的就认为莫老爷是个老头级别的人物。不过想想也是,古人结亲早,人家儿子才不过十几岁,怎么会大得到哪里去。
虽然莫老爷看起来年轻,但到底比同龄人要显得沧桑些。眉宇间总有一股大事临头的愁。不过比起莫太太,那自然又年轻得多。想那莫太太比莫老爷年纪还小,结婚十几年。迅速就成了一副肥胖黄脸婆的模样。
莫太太冷冷地瞥了一眼打帘子的美貌娘子,转脸体贴入微地向莫老爷嘘寒问暖,引他进入内室。
莫老爷看见春花,不由驻足问道:“这是谁,眼生得很?”
莫老爷目光如炬。别人在他眼皮下,简直像透明似的,春花略有不适地挪了挪脚尖。
莫太太这才想起春花来,不由眉毛大皱,又不得不回答,“这是我娘家姐妹的女儿。来咱们家做客呢。”
春花被盯得有些不适,深吸一口气,上前见礼。“侄女春花见过小姨父。”
莫老爷本来不大着意,听了春花的名字,双眼一亮,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春花,十岁上下。面貌秀致,身量修长。穿着碎花布夹袄夹裙,脚踏一双厚底羊皮靴子,和家里的娘子一般无二的打扮,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农家女儿,能穿得起棉,着得起靴,倒不能小瞧了她。
在自已浓眉厉眼之下,小孩子多有被吓哭的,就是大老爷们也不大敢和他对视,这个小娘子还能从容镇定自如,就有些特异了。凭这作派的确有几分与众不同。
莫老爷就有些疑惑地问:“可是帮咱家酒楼做事的春花?”
莫太太瞥了一眼春花这个阻路鬼,含糊说是。
原来富贵说的没错,真是个年纪小小的村姑!真是奇也怪哉,那些好主意真是眼前这个小娘子出的?令人难以置信!
莫老爷虽然觉得春花普通,形容尚小,但他走南闯北,什么奇人没见过,也不把惊讶放在脸上,对春花点头慈和地笑道:“贤侄女,你不错!老早就听人提起你,为酒楼做了不少好事。辛苦你了。”
春花笑道:“那是他们看得起我。不过是些娘子家的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
莫老爷一边问春花的年纪出身父母之类,一面携着一干人往内室走。
内室自是不同,全套的香槟色桉木家具,主红黄色系的织物摆设,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馨香和温暖,迎面的富丽堂皇,让人不知人间疾苦,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莫老爷坐上主位,左右一看,问,“太太,孩子们不见?”
莫太太笑道:“老爷回来得可不巧,孩子们刚去姨妈家了。他们早念着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这样巧就前后脚错过了。等会早些接回来再相见罢。”
莫老爷捻须点头,含笑问春花,“大侄女,既然来家了,得住下陪表兄表姐妹们好好玩几天。你小小年纪,见识却不俗,要不是我旅途劳累,身体疲乏,定得此时就和你摆谈酒楼事务。我可是听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迹。”
撤下审视的目光,莫老爷看起来就温和多了。
春花道:“蒙姨父垂爱抬举,本不该辞,但已近年关三十,侄女需回家团聚过年,在此多谢你的好意了。”
此女倒识趣!莫太太称心如意,带了点嗔怪的语气,对莫老爷道,“老爷,若是旁日便罢了。这适逢年尾年初,哪有到亲戚家过的,不在自家过大年,有这样的规矩?看人笑话。”转头春花推心置腹地道,“春花,不是姨妈不留你,好好的风俗摆在那,从来没有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到亲戚家过的,你倒是先家去,等过了这两日,再到姨妈家来好好玩,到时姨妈给你封红包呢。”
春花只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莫太太,后者略愣了愣,回避了眼光,才把话说完。
两姨侄正打眼仗,莫老爷却笑了,道:“哪里等得到年后封红包,早点给了,免得人孩子盼得心焦。正是这几日才需得着花销,针头线脑、头花衣裳,过年东道,小娘子要买的东西可多了。早晚都要赏,不如早给了,免得心欠,连过个年都不安生。”莫老爷一边说,一边示意打帘子的桃娘。
莫太太恨得脸上冒汗,瞟了春花一眼,强笑道:“老爷,哪有年前给红包的道理。你体恤小辈,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莫老爷瞥了莫太太一眼,心里怎能不知老妻。——以前勤俭持家的娘子,如今却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世易时移,还道是当初光景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总是光进不出,谁还敢为莫家出谋划策?家里绸缎布匹生意越做越大,再像个小摊贩一般分毫必争,太失体统,也不利于长久了。
莫老爷笑道:“太太,我和侄女头一次见面,总要给见面礼。我刚回来没有个准备,封个上等红包最是妥帖不过。况且来年还得请侄女为酒楼出谋划策呢,没有个表示,侄女该撒手了。”
给了银子就要表态承诺,天下可没有白食的午餐,这才是想得长远的人聪明之处。毕竟是见惯世面的生意人物,既不把钱放在眼里,也不会让银子白花。
春花道:“为酒楼献策是与姨妈约定的题中之义,侄女当然义不容辞。”
话音一落,桃娘妖妖娇娇娇走出,将一只金线绣的荷包递给春花。
莫老爷道:“贤侄女,这是两个银锞子和一百两银票。银锞子是姨父赏你的过年钱,银票是酒楼给的红包。且拿着回家,当个玩意过个新年罢。来年再来玩。家里好吃的好玩的多着,兄弟姐妹们一处,好耍呢。”
此时,莫太太盯着桃娘,真是说有厌恶就有多厌恶,但这种情绪却比不上愤怒。看着平静如斯的春花,莫太太真是恨不能把她撕了吃了。装,你丫装!明儿吃猪头烫烂嘴,后儿吃汤圆被噎死,阿弥托佛,这才抵得过老娘那心肝宝贝的钱!
不管莫太太心中有多后悔今日让春花上门,被莫老爷正好撞上,捡了便宜,或是多想扎小人儿把她咒死,换回自个失去的面子,也压抑不住春花的快乐!
春花捏着莫太太给的碎银子和莫老爷给的荷包,笑得合不拢嘴,银锞子十两一个,连银子和银票,仔细一算,今天这一趟可有一百二十五两的收入!普通人一辈子舍死亡命地挣,也不过手中这点。真是好大一笔横财!亏得莫老爷这阵好风,让她今天发大财!
春花贴墙暗自乐了好大一阵,才平静下来,小心地收好钱财,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她,这才往前面走。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被人知道她揣了天文数字般多的钱,那就是棺材里的死人也想跳出来抢了,何况街上还有那么多来办年货的大活人。
从点心店出来,买了一堆花儿朵儿糖儿果儿,走到街口,遇上赶牛人,付了一个钱车资,坐上牛车,和车上几个小崽子戏耍一番,很快就到了刘家村口,春花跳下车,一溜烟儿跑回了家。
春月春雪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迎接。
春花捧出一大陀白生生的麻糖,迎面笑道:“好妹妹,快来吃糖,姐姐我今天发了大财!哈哈!”
第三章 死契
是夜,刘三家的人在如梦如幻中度过。
饶是刘三再镇定,也失态,握着银子放在口中不停地啃。
春花娘将银票摊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喃喃道她还是在娘家见过银票子,都十多年了,再也没见过银票长得什么样。这么多钱,真是她家的?
两个小的知道以后会有好糖吃,乐得拽着猫的尾巴逗狗玩,笑得嘎嘎的。
春花道:“爹娘,我看好了一个铺子,就在南街最外靠江边,地方大,一年租金六十两,等过了年,我们家开个木器铺子吧。”
刘三两口子一愣,齐声道:“开铺子?”
春花笑道:“对呀,开铺子!爹有手艺,我有画艺,又有人脉资源,又有一定的市场,正是开木器铺子的好时机呀。”
刘三像是听了天方夜谭一样,笑道:“傻大姑,我们农人的本分是挖田种地,织麻造衣。有了钱,拿去置地存粮,修房建屋,扩大产业,才是正道。我们一无经营的头脑,二无干买卖的运道,把钱投进无底洞一般的买卖上,也不怕折光!快打住罢。”
“爹,田地是好买的?这么点子钱能买几分田地?有价无市!我们倒是想买,又到哪买去?把钱放进钱庄,还要交保管费,越变越少的买卖,你愿意?银子白放着,没得生锈,还不如投资做生意,有个赚头。”
“就是白放在家生锈,也好过赔本的买卖!银子爹替你收着当嫁妆,不许动它!”刘三一辈子老实,从不愿行冒险之事。
春花不由嚷嚷道:“爹,那是我的钱!”
春花娘白了刘三一眼,道:“放在家里,还怕哪天遭贼!还是就这样存在钱庄为妥。好女儿。这么大一笔钱,守成全完够了,没得操钱生钱的心。我们小户人家,还想干什么大事业?你都多大了,该在家安心绣麻帐,绣嫁妆了。别家女儿天天忙着种麻采麻织布,那麻帐不织了几多床了,就你懒,动也没动过。她爹,地里的麻要管好。来年该教女儿织麻啦。”
春花娘将银子用麻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兴冲冲地和刘三商量。
刘三看着渐渐长大的女儿们,心里亦是万分高兴。道:“好呢。你终于想通了,早该让姑娘们学庶务了。养成个千金小姐,小心嫁不出去。”
春花娘叹道:“小姑议亲了。春花几个堂姐表姐也都有着意的对象了。春花比她们也小不到哪里去,是该打算的。也不怕她们把好男儿抢光,咱现在有了丰厚嫁妆。还愁找不到好女婿去?”
刘三白了春花娘一眼,低声道:“女儿面前,少说些女婿的话罢,没个羞。”
睁眼看爹娘将银钱收了,春花一阵头疼。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春花大声道:“爹娘,别光关心女婿啦!还是关心关心那十两银子的事吧!”
刘三两口子一愣。道:“银子不在这?怎么你还有十两?快交上来,别弄丢了!”
春花神情狡黠,双手一摊。道:“是有十两,不过不在我手上,在房东手上!我交了十两银子做定钱!”
春花娘脸上恼色显现,拍了春花一掌,怒道:“好丫头!自作主张!谁说要租房子的!不和父母商量。任意妄为,我养你这白眼狼!”
春花大叫道:“娘。好疼!别打我头,打傻了你赔!”
春花娘便气不起来了,笑骂道:“老娘陪你坐一阵呢!冤家,你打小有主意,也不能不顾长辈的意思啊。要是出了嫁,还是这么个自大妄为的性子,事事由着自已来,看你女婿你公婆容得下你!人家不骂你,骂你老娘我没教好你!”
刘三急得团团转,烦恼地道:“那十两银子怎么办?还拿不拿得回来?”
春花道:“爹,我签的死契,我们要是毁约,人家要把银子没收的。”
春花娘气得又拍了春花一下,胸有成竹地道:“都是你惹出的事!凭他死契活契,没有白白拿人银子的道理。明天就去把银子要回来!”
春花张了张口,没出声。她想说,人家那是红头死契,是在官府中备了案的,想毁约要银子,除非你比县官大,比莫家更有钱。
爹娘要闹就闹罢。不撞南墙,人心岂有那么容易死?
南街,黄桷树老房子。
春花娘双脚分开,一手叉腰,一手握半拳伸出食指冲老房子的主人吆喝,“我说老哥,房子我家不要了成不成!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做不成买卖,却要扣下人家的钱!打量我家是好欺的?你要是不还钱,我可要到官府告你!”
哎哟,我的亲娘也,这不是耍泼欺负人家房主是老实男人么!春花拉不住娘亲,抓耳挠腮在一旁干瞪眼。
黄大虽然觉得自已有理,但架不住春花娘说话像倒豆子般利索,群众一边倒站在她那边,急得直搓手。
春花娘说了半下时辰,终于说得口干,咽下一口唾沫,暂时歇息。
黄大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憋出一番话,“大妹子,不是我不讲理。我和小娘子立的是红头死契,你们要毁约,我没收定金,是符合官法的。你说你家娘子小,立的约不算,可我有点心店的老板娘子为立证人,有半爿红头契,立的约怎么又会不算?”
黄大年纪大了,老伴过了世,他就没有心思再做纸钱生意,准备将铺子租出去,到做生意的儿子家去养老。因为走得急,又没有托付之人,这才将铺子贱价出租了,不然这么大一间铺子,至少也要个七八十两租金,六十两怎么够。他人老实,怕生变故,才立死契,想不到果然生变了。
黄大有些埋怨地看着李婆子,就是这个老娘们介绍的租户,他说小娘子家做不得主。她们千保证万保证,说得天花乱坠的,才立的约。可现在,麻烦事来了。
李婆子不想惹麻烦,那春花娘恁耍赖,要是应承了,说不定以后找她扯皮,没完没了,她可吃不消,将身形缩进人群。不出声。
春花娘得意地看着黄大。
黄大恼怒地盯着李婆子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婆娘家胆小怕事,做了不敢承认。真真急煞他也。罢罢罢,他再缺银子,也不要不劳而获的,就当上个当。何况契约确实不具备有效要件,刘大娘子不过一孩童矣。根本不能订立大宗契约,原是他贪心,收下定钱。
黄大启开口,有些愤怒地道:“罢了,我…”
春花率先道:“娘,那个约有证人。有契据,是作数的!”
李婆子眨巴几下眼,遂走前一步。大声道:“对,我是证人。就是昨天下午立的约,我女儿儿子都在场,都可以作证。”
人群哦了一声,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那就是春花娘不讲理了。
春花气得要打春花,口里直骂吃里爬外的东西。
春花护住头跳到刘三背后。叫爹救命。春花娘一时激愤,围着刘三要将春花拽出来打,见抓不住滑溜的春花,又骂刘三娇惯女儿。刘三倒是想把春花揪出来,可她比泥鳅还滑,怎么也抓不住。一家三口一时闹得不可开交。围观的群众看得笑咪咪的。
“娘!”春花大叫一声,“别闹了,等会招来巡逻的甲士,看你如何收场!”
春花娘大声咒骂道:“你是我肠子爬出来的,我还管不得?天皇老子来,也管不着我教你!”
“我的亲娘!你倒是听我说一句话罢。说了再打我不迟!”
春花娘喘着气,诈道:“好,你来,我不打你!”
春花一扬眉,大声道:“骗我是小孩儿呢!我才不来!我来了,你不正好打我呀。”
今天腊月三十,最后一个场,买东西走亲戚,街上人满为患,老房子周围围的人也越来越多。李婆子跟着群众一起呵呵笑了。
春花娘再不说二话,挽起衣袖,誓要打到春花才可。
李婆子等人忙上前,将母女二人拉开,好说歹说,才一齐到屋里坐下商谈。
春花奉了怀茶给娘,谄笑道:“老娘,你听我说!”
春花娘狠狠白了春花一眼,不语。
春花悄声道,“爹,你也来。听我说。搁在平时,这房子的年租金至少有这个数!”春花比出手势。
刘三一惊,道:“七十两?”
“对!爹,娘,你们想想,我们把房子租下来,不作其它,就是把它转租出去,不是都有十两赚头?稳赚不赔的买卖,如何不作?”
春花娘顾不得生气,狐疑道:“既然值七十两,怎么可能叫价六十?如果是六十,那多少人抢着要,还轮得到我们?”
春花得意地笑了,“这是女儿消息灵通呗,运气又好。黄大叔昨天才放的话,被李大娘第一个得知,我又第一个爽快给银子,当然就谈妥了。听黄大叔的意思,他算了命,大年初二是一年中唯一既合他八字又合子孙八字的好日子,所以这才急着转手租房呢。”
春花娘眼睛一转,心中有了主意,但仍有些犹豫,“真是七十两?”
李婆子凑进来,道:“大妹子,不只七十两。上前年有人出价七十五两,人家都没肯租。”
春花娘乐了,站起身,大声对黄大说:“黄叔叔,既然立了契约,还是守约罢。咱不是那背信弃义之徒!我刘家人,不管大的还是小的,说了话,都是作数的。不过呢,你的房子是不是贵了些,看看这屋顶、地面,多破旧!还是造纸钱,卖香烛的房子!那可是有忌讳的,不是我家女儿不知事,怎么会租这种房子!”
…
余者无语。
第四章 汤圆面
最后以五十九两五钱成交。
春花娘得意洋洋地拿着省出的五钱银子,给几个闺女买了花布好做新衣裳。
腊月三十,例行磨汤圆面。
汤圆要想新鲜好吃有筋道,须得头天下午磨面,当晚滤水,第二天一早现搓现吃。做早了腻口,做晚了水没滤完汤圆面搓不成团。正月初一一过,再把剩下的汤圆面从滤布里取出摊在洗净的簸箕里晒,干后储存在干爽的瓦缸里,想吃时泡水揉团,煮出来的汤圆粉红粉红的,像一簇花儿静卧碗中,还带了微微的酸,既漂亮别致又滋味奇特,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正月阳光少,汤圆面干得慢,一般要晒上十天半月才能干透,粉红色及酸味是氧化反应之故。
汤圆面由石磨碾磨可得。
石磨是冷货但又不可或缺,不用的时候占地方,要用的时候遍寻不到,一般人家不会置办,一个村里也就那么一两个。
而刘老头这一房人就有那么一个大石磨,这还是请石匠花了半个月打的。磨盘直径有十岁小孩双手打直那么大,足有五六十斤重,得一个劳动力才推得动它。刘三早几天就提起锤子钉子将磨面的摩擦轨道修深打理好,以免自家去磨面时后娘的脸色不那么难看。
“娘,四伯家正在磨面,后面等了大伯二伯好几家人,我们家什么时候能磨呀。”春月跳进屋里,张口就道。
春花娘看了她一眼,还未及开口,王成才就教训道:“女孩家,要文静端方,举止有度。看看你,不见其人。就闻其声,成何体统!”
春月吐吐舌头,挨着母亲的腿,不满地道:“娘,我们家什么时候磨面呀,都等到半下午了!”
春花娘想起每每磨面之时受的漠视冷遇,心里烦躁,道:“这可等到什么时候!磨晚了水滤不干,明早可吃不成汤圆!”
刘三想着不去和人争位置,早早就将糯米浸水。大上午提着桶去刘老头家磨面。
罗氏蹭蹭蹭从厨房窜出,大声阻拦,“三儿。我磨子上还晒着瓜子、豆粉!下午来!接连几天阴雨连绵,就看着今天天气好,等着晒干了好收呢!”
刘三有点手足无措,喃喃道:“不是可以晒在簸箕里么…”
罗氏眼睛一鼓,道:“簸箕生霉了。咋晒?”
刘小姑握着泥制的手炉,不高兴地嚷嚷,“三哥,我娘为方便这一大家人,昨天辛辛苦苦把磨子洗干净了好磨面,手冻得通红。今早起床看见天气好就晒了瓜子、豆粉,才晒了一会儿,你就要她老人家搬走么?”
刘三只好无精打采地提着家伙往回走。本来他想趁春花母女串门子时将汤圆面磨好给她们一个惊喜的,现在却是万事俱备,欠了东风,唉。村里有三个石磨,小美伯伯家不熟。不好上门,要不。去富财伯伯家去看看?
刘三打小就老实,借个粮讨个东西要脸红半天,求人办事于他来说真是说不出的难为情。
刘富财家大门半掩,像是有人的样子,又像是出门忘锁门了。刘三提着一桶水米,在他家门前转悠来转悠去,想上前叩门心里总是有些不好意思,便转来转去等着人来发现他。有人路过时,刘三连忙装做路过的样子,人走过了,他又回到原处张望。走走停停,好半天,刘富财家也没传出一点动静。
刘三心生退意,最后望了大门一眼,门却开了,小兰娘端着一盆脏衣服走出准备去洗。
小兰娘瞄了刘三的桶一眼,心知肚明地道:“三伯伯,你是要走亲戚?提的什么?”
刘三吭吭嗤嗤地,“路过,路过!”一溜烟跑了。
小兰娘看着刘三的背影鄙夷啐了口水,“这种小家子气男人,那王菊也要,是想男人男人想疯了嫁不出去吧!亏她好意思说自己是城边边的,却看得上咱乡巴头的人!呸!”
刘三觉得自已办事不力,懊恼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她娘,他们总有磨完的时候。放心,等轮到我们时,我一个人去磨,你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在家当太太,就别操心了。”
春花娘横眼过来,“能不操心么?没人盯着你,肯定只磨一遍就完事,那面粗得像河沙,能吃么?去年你磨的汤圆面最后不是拿去返工的。又不是没有力气,可你就是嫌麻烦不愿意多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