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头看了春花娘一眼,顿住不说话。本来他以为以春花娘的急性子。定然会狐疑发问,问他说的话到底有何目的。可春花娘看着针线篮里的鞋面,似乎入了神。
刘老头暗叹一声,心道孝道是天经地义,我的要求堂堂正正,有什么好犹豫的,不如直说。
“如今我已年过六旬,没几年好活的了。辛苦一生,老了就想享点儿女福。代代生息,脉脉想传,我种了一生祖传的田地,现在该是把它们交到你们手上的时候了。我和你娘决定,除了留点养鸡养鸭的房前地,我们的田地将全部均分给你们兄弟四人。”
刘三夫妇相互看了一眼,早料到刘老头有此打算,他们并不觉得稀奇。
“再由你们几个出我们两老口的口粮,每人每年谷子出一百五十斤,肉十五斤,钱五十个,时新蔬菜就由你们看着给就是。”
“我已和你兄弟们商议了关于赡养的事宜,他们都点头同意了,现在单看你们的意思。”
春花娘不由自主地冷哼一声,道:“当初分家时怎么没想到刘三,他才十岁出头,人在外地,你就把他单分了出来。让他当年从外地回来,连个栖身的茅草棚子都无。靠着他哥哥吃住了半年,被哄得交出了身上所有财物。那吃住本来是亲哥哥贪了他东西应该补偿的,却被骗着出钱出物,养那一屋老婆孩子,到最后连讨老婆的钱都没有,还欠人好大一个人情!连说话都没个底气!当时你怎么没想到他?现在要他出血了,怎么又想到啦!”
刘老头被这席话气得面红目赤,又羞又怒,道:“这是那家教出来的人?敢和长辈这样说话?要是有家教的,该被休了撵出去!”
春花娘一点不怕,还嘴道:“关键是这个家就没有家教。父不父,子不子。有个老爹,任事不理,任事不管,比那没爹的小兰爹过得还不如!从小到大,你又护过刘三几分?没被穷小子打死,还亏了那霸道的好哥哥!人家是怕刘二,而不是你,才没将刘三弄死!”
虽然这是事实,但也不能当着人的面直说,刘老头气得浑身乱颤,斜眼瞟了眼刘三,看见他眼里已充满了泪水,不由心内一软,道:“子不言父之过。我再不好,终究把你养这么大,还娶了佳妇,支撑了偌大家业。赡养的事宜已经谈定,就待你的参与了。未时会由族中老人主持分田分地事宜。希望你们来。别因为前事而给人留下话柄!”
春花娘生气地拌倒扫帚,骂道:“当初吵架时说得多硬气!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自有人奉养,有你刘三可无你刘三可,就不用再念想老爹老娘手中保命的东西了。当初分家就算不公,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人要往前看…屁话,如果是对他不公,你试试,他还说得出那冠冕堂皇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刘三想起当年初回家发生的财物纠葛,以及当时每个人的嘴脸,心中就生出被遗弃的愤懑和无尽的恶心。如果没有春花娘嫁给他,相信他这一生再没有人为他出头出气了。刘三一把搂着春花娘,伏在她肩头,呜咽起来。
春花心中恼恨刘三一来就把刚才温馨的局面破坏,看见刘三这么伤心,忙打叠起精神,道:“老爹,别伤心,没有公公扶持,你还不是照样一条好汉!你有娘和我们姐妹仨,大家一起合谋,半个月赚的钱就比人家十年挣的还多。你又有什么好伤心?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妇人在背后后悔当初没选你!我听墙角就听到两回,说当初瞎眼怎么就不选刘家老三呢?当初嫌人家穷,现在看他都快成富家翁了。”
春花娘一把推开刘三,瞪眼道:“花儿,你听谁说的?不要脸的老娘们,想我的相公,是不是嫌命不长?”
刘三心情好了一点,忙安慰春花娘,道:“好了,好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不提罢了。当初多少人说我这个人讨不到媳妇,该一辈子打光棍,可谁都没想到,我一个二十七八的老光棍竟讨了朵大鲜花回家!羡慕死了多少男人!”
春花娘啐了他一口,又气又笑,道:“孩子们还在,说什么呢。当初的大鲜花如今也成了狗尾巴花。就让你能!还是快点去分田地吧。让人家老人等久了,该说你不孝了。想一想我们女儿得有一个好名声嫁人,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春花姐妹偷偷地跟在大人身后,看着他们分田地。
最后选择了抓阄儿的方式。刘三运气一向不好,抓到一个田贫地远的阄儿。
春花娘心里不乐,大声道:“我家刘三少年离家,一去数十年,父母就少供养了他十多年,而兄弟们却一直在家。刘三的赡养费就该少缴十年,由在家的兄弟三人承担。期间分的田地就由他们代种,再缴钱缴粮,由他们自己看着办。谁叫他们在家享受了刘三应该享受的东西呢。多享受就该多付出。这是公平起见!老族叔,你说对不对?”
一席话气得在场的刘大刘二刘四兄弟三人哽脖子,这妇人太不讲理了,明明说抓阄儿分了田地就算承担赡养义务的初始,明年就开始缴钱缴粮,想不到临了她还来这一出!
刘老头白了一眼,理都不理,甩头就走。
老族叔向来知道春花娘的厉害,如今刘三家又有钱,说不定他的子孙哪一天就求上刘三了,当时惹不起,现在更惹不起。老族叔恩哼着,抓着空儿飞快溜了。
刘家三兄弟每个人临走时都白了春花娘一眼,这才甩袖走人。
春花娘抓不住对手,就冲着那破田指桑骂槐,直到天黑。过路的人干脆驻足不前,像听说书佬说书一般,听得真是有趣。
春花就觉得老娘一天精神真是好啊。
第五十六章 过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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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将刘三叫进屋里,端了怀茶给他。刘三诺诺地接过茶,望向兄长。从小到大,刘三对刘二就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而刘二面对刘三不由自主就带了居高临下的睥睨,呵斥怒骂是家常便饭。
刘二直视刘三,道:“兄弟,我跟你说个事。这件事对你而言是后继后人的喜事,对我而言却是损失亲子的苦事。”
刘三即便脑袋不灵光,到底知道人情事故,听到刘二的话,心内立刻有自己想法,但不知道对与不对。
刘二道:“你婚姻动得晚,快三十了才好不容易讨个老婆。这还是我和你嫂子费尽心力的结果。不求你记得我们为你繁衍血脉做下的努力和付出的钱物。只要你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你木匠活做得好,现在家业慢慢兴起来,屋里人又争气,弟妹能干,侄女们听话懂事。”
刘三心里有些得意。他现在几乎比哥哥的日子还过得好些。
“但一切的一切,宛若空中阁楼,高屋建瓴,都是空的!没有儿子,后继无人,一切都如流水都如泡影,人生是毫无意义!这一点你承认不承认?”
刘三坐直的身子一下坍塌下来。没有儿子,是他一生的痛楚。就算给他金屋银山,就算给他美酒好肉,都会使他浑身无力,没有一丝力气。每当他心情好,兴高采烈的时候,那没有儿子的阴风就会呼啸而过,让他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喘息不过来。
“我是做哥哥的,要体恤弟弟,怎能眼睁睁瞧你断了香火?其实你知道,我就两个儿子,没有多的,愿意过继一个给你,只余一根独苗,是要承受多大的心痛!咱们两家一家一个儿子,亲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到时候绵延子嗣,兴旺家业。两家一起过得红红火火,这是一桩多么令人喜悦的事!”刘二越说越来劲,都把自己说服,自己是一点私心都无,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高尚!
刘三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儿子啊。他真的可以有儿子?冬生多聪明,长得多英俊,简直和自己年轻时一个模样,和自己亲生的又有什么两样?他要是有个亲生儿子恐怕和冬生一个样子吧。如果过继了冬生,那自己做事不是真正有底气有目的了?再也没有如浮萍一般无依的感觉!这可是多大的好处!谁舍得把幺儿过给他人?到底是亲哥哥,就是为兄弟着想!
刘三看了刘二一眼。目光有些莹润,几乎想脱口应承下来。可他知道自己笨拙,从来说话做事都要与家里商量。便道,“哥,我回家和春花娘说一说,这事就成了。”说完就兴冲冲地出了门,连刘二责备他怕老婆的话都没听见。
刘三家人知道过继的事后反应不一。
春花娘是有些心动的。她这一生,吃亏就吃在没有儿子上。做人做事总要矮人三分。别人对待刘三家总是带了股随意,反正你是绝户,我就欺负了,你又能把我怎么办?刘三又弱,不是春花娘性子要强,做人做事总带了刚强霸道,可能早就被村里人欺负得只剩下骨渣子,夹着尾巴做人了!而女儿们出嫁后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有儿子就不同了,说话做事,谁敢敷衍你,不怕儿子长大了报复你?女儿说了亲,在婆家受了气,回娘家一告,哪个女婿不怕?还有她和刘三,老了有人可以依靠奉养,干不动的体力活有人干,要是刘三先去了,也不至于落入家财被占的困境,这是多大的好事!
可刘二这一家她早就看透面慈心毒之辈,能把带得诺大,捧在手心里的儿子拱手相送?
春花娘根本不相信刘二有好心!
春花对于古人的重男轻女思想只有叹息二字。刘三夫妇对这三个女儿并不是不好,反而比有些人家的儿子养得还好还娇。可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儿子人家就是看不上你。没有儿子人家就是想打压你。没有儿子人家就是敢欺负你家的女儿。没有儿子就是注定家财被占。
这些不仅是人情,也是律事,国家法律有明文规定,女儿除了嫁妆是没有继承权的。也许也,那却非常苛刻,只是理论上成立,除非没人觊觎钱财,除非女儿嫁了个好人,有个大靠山。没有儿子的人家死了男主人,那些动产不动产都得收归家族所有。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婆将以何为生?
春月却大大的不高兴!凭什么非得要儿子!她难道不是父母养的,没有流他们身上的血。女儿怎么就不如儿子?哪些当娘的不是女儿出身?没有她们又哪里来的儿子?真正是荒谬可笑!
春雪快两岁了。嘴角吊着口水,一个劲儿地嚷嚷她是男的,是刘家的儿子!长大了要保护姐姐和娘亲。
刘三露出一丝笑,捏了捏春雪的脸蛋,道:“只保护姐姐她们啊,爹爹也需要保护!小没良心的。”
春月巴着娘,大声道:“娘!我不同意过继!我讨厌冬生!总是流着一管鼻涕,恶心死了!干嘛要儿子,娘,干嘛非得要儿子?难道我不是娘生的么?”
春花娘搂着春月苦笑道:“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明白啦!没有儿子那什么事都干不成!真心希望我的女儿不若我这般命苦,从头到尾都被人拿捏!”
刘三偷偷望了一眼春花娘,道:“她娘,你说,是不是答应哥哥?除了亲兄弟再没人对我这般好啦!”
春花娘端正了神色,硬气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凭他说的瓜儿甜面儿香,我王菊就是不答应!给别人养儿子,都那么大了,他以后会孝敬你?做梦吧你,人家早亲香亲生爹娘了!到时候,他钱拿到手,看还认不认你?龙生龙,凤生凤,他老子娘那副翻脸不认人的嘴脸你还没受够!你也够蠢的,直到现在还相信你那了不起的哥哥!”
刘三面上有些不好看,到底是亲兄弟,以后有什么事还得让他帮忙,怎么说得这样难听。
“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亲伯伯!就算不是父子关系,他也得对我毕恭毕敬的!”
春花娘冷笑道:“还在做黄粱美梦呢!不说这层关系,就算每年我给他的零花钱、零嘴,也不少了吧,打发花子他还能对你笑,道一声老爷,你看他当面对你好过?连嘴上功夫都没有!就算要到我们家吃饭,还得背着他爹娘偷偷的来!可笑不可笑!”
春花娘越说越生气,生起的过继心理被风一刮就飞远了。
刘三神色讪讪,他心里也明白,到底隔一层,怎么可能好得到哪里去?
“算了吧,靠别人的儿子,不如靠我癞子女儿,她再不好,也是我生的,总不会看着爹娘受苦见死不救。我女儿还要嫁好人家的,我还有孝敬丈母娘的好女婿呢,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我会上街要饭去?”
看着春月撒着娇说她不是癞子,她以后一定会孝敬爹娘,几母女言笑宴宴的样子,刘三不敢再说,心里只是愁苦,为什么他就生不出儿子呢?
下午做活的路上遇到春生娘。春花娘淡淡地喊了一句,想和她错开身,各奔西东。
春生娘却有兴致,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说道:“弟妹,上坡去啊?早点回来啊,一起做针线。冬生脚费,又穿烂一双鞋子了,你要不要帮他做一双啊?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刘三怎么不知道春花娘的脾气,忙拦住她,对着春生娘笑道:“嫂子,你也上坡?怎么不见哥哥?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春生娘笑道,“你哥哥勤快,早就下地去了。我是给他送茶水去。”溜了春花娘一眼,“你哥哥只叫我做家务带孩子,不让我上坡,你在我家住了半年,又不是不知道。”
春花娘拨开刘三,冷笑道:“二哥当然是好汉子,舍不得娘子干重活。哪像我,忙了外面忙家里累得像头牛似的。我可没有二嫂命好啊!”
春生娘看着春花娘的臭脸得意地一笑。刘二为人虽暴躁,但对她却是做到了承诺的那样,是从不让她去外面干活的。她这个人,生下来八字先生就批过,五两多的命格啊,哪能不好命!说不定,这刘家的兴旺,就是她带来的。这些人得感谢她才对!
刘三虽然懦弱,可终究是男人,是好面子的,听了这里,心里不高兴那是肯定的。
春花娘话锋一转,道:“可我家刘三却是从不碰我一手指头啊,样样都听我的!世界上找得到这么好的男人?我可不知道!跟了刘三,就算三天大闹两天小吵,可他从来就对我动过粗啊。”
春生娘狠狠地撇嘴,到底不敢在刘三面前说他是怕婆娘的耙耳朵。
春花娘不怀好意地凑向春生娘,“哪像某人,皮肉之苦可吃得不少吧!咦,嫂子,你的耳朵后怎么又有好大一块红痕啊?哪里不小心弄的?又撞门板上啦?”
春生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第五十七章 贪婪
刘三看了春花娘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
春花娘知道春生娘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平时也怜悯她,尽量让着她。想不到这女人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漂亮、天下第一好命,谁都该把她捧得高高,什么事都想掐尖要强,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实在让人忍不住讽刺她。
春花娘向来吃软不吃硬,见春生娘尴尬无措的样子,心里一软,挪开眼神,就想别道而过。
春生娘吃了瘪怎么能心甘,她连忙拉住春花娘,笑道:“以后冬生就要仰仗你们二位和春花姐妹的照顾了。学费生活费什么的,你们是看着给?学费也不贵,他就是爱吃个零嘴,花销大,一年给个一二两银子还算少的。衣裳鞋子的,一年春夏秋冬四季,总得备办个八套吧。过年过节给个赏钱是你们的心意。你们放心,冬生自小孝顺,你们只要舍得付出,总会有回报的!说起来,我就这么两个儿子,还要匀一个给你们,要不是你二哥坚持,我是说什么都不愿将冬生过继的。”
春生娘越说心里越美,反正老三家有钱,不拿白不拿,他也不在乎这几个。世界上找得到这么贤惠的嫂子么?她可是为了续上兄弟的香炉脚脚,连自己聪明伶俐的亲生儿子都搭上了。说到最后,春生娘的口气里都带了一丝委屈。
春生娘气得吐血,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要那么多东西,养她一家老少都多了,她还委屈上了!
春生娘恨恨地白了刘三一眼,你看,这就是你亲嫂子!
刘三自是知道春生娘的贪小便宜的个性。却没想到她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春花娘想了一想,道:“照你这么说,我要负担起冬生全部日常开销和吃穿用度喽?可是费用似乎不少,他真用得上这么些东西?那么多东西,养一大家子人都可以了!”
春生娘得意地道:“当然,你没养过儿子,你不知道!儿子可比不得终归要嫁出去,始终是外人的闺女,得用最金贵的东西养。以后长大了才记得住三伯三伯娘的好,不至于让你们流落街头。”
春花娘奇怪地道:“既然要过继。就是我儿子,怎么又成了三伯三伯娘了?该叫爹娘,而你不过就成了二伯娘。是不是?”
春生娘正说得起劲,猛听见春花娘说什么叔伯变亲爹,亲娘变伯娘的鬼话,不由大怒,一口口水呛在喉间。差点没喷春花娘一脸。猛然想起这不是过继了,是可以叫爹娘的,便咬牙道:“话是可以这样说…”
春花娘挑起眉毛,道:“话本来就该这样说!过了继就是我的儿子,是刘三家的人!不叫爹娘叫什么,难道还叫伯伯伯娘?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不是我儿子呢!”
春生娘听得火起。什么是你儿子,那是我十月怀胎,是我的儿子好不好。你王菊敢抢我儿子,也太不要脸了!
春生娘想起刘三手里巨额的财产,又将火气强压下去,笑道:“瞧弟妹说的。都是一家人,叫什么不是叫。心里当做爹娘不就好了。他都那么大了。猛然改口肯定不习惯,还是不要逼他的。话说回来。都快立秋了,冬生衣裳本来就少,你什么时候给他置衣裳鞋袜啊?夜里凉,家里被子也旧了,是不是给他置上几床被子?”
春花娘诧异地道:“等冬生成了我儿子,自有我这个亲娘操心他的衣食住行,你这个二伯娘,忙什么?放心,我家被子多得很,以后住在我家,不会让他冷着饿着。”
春生娘脱口而出,道:“住你家!谁说的,我儿子,怎么住你家?”
春花娘似笑非笑道:“过了继就是我儿子啦?当然是住在爹娘家,难道还住在伯伯家啊?不麻烦你?”
春生娘勉强道:“住伯伯家是一样的。他从小到大都住我家,突然搬走对他不好。要是他住不习惯,生了病怎么办?我这个人自来贤惠,不介意麻烦的。以后逢年过节再向你们叩个头就是了,亲亲热热,你们少了麻烦,他也高兴,大家都好,这样多好啊。”
春花娘看了刘三一眼,道:“就是说,过了继,冬生以后还是叫我们伯伯伯娘,住还是住在你家。我们家还要负担他的生活费用。是不是?”
春生娘再蠢,也知道春花娘口气有些不对了,虽然她不知道春花娘为何口气不对,但她总不能顺着话说下去,去挑她的火气。明明她说的话都是非常在理啊。春花娘闭口不应。
春花讽刺地笑,道,“就是说,过了继,冬生还是你们儿子,你们还是他爹娘,也不改口,也不搬家,和以前一样。不承担儿子的责任,只享受儿子的好处,等到我们死了,他就好名正言顺地继承我家的遗产?”
春生娘张张口,想反驳,但不知为何,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春花娘双脚一跳,指着春花娘,声音尖利地大喊,“大家快来看啊!强盗来啦!土匪来啦!这里有个不要脸,谋夺亲兄弟财产的亲哥哥亲嫂子哎!大家快来看,这个口是心非、面甜心苦的婆娘把别人当傻瓜,想抢占别人家财啦!”
周围呼啦一声围过来一群人,有的手里拿着农具,有的拿着针线,站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问这又怎么了。
春生娘心里这才感到害怕了,不是怕别人,而是怕刘二找她算账,想起身上挨的拳头,身体就隐隐作痛,她就吓得簌簌发抖。白胖胖的身子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起来想堵住春花娘的嘴,拉住她,悄声道:“弟妹,说归说,一家人打折骨头连着筋,家丑不可外扬!”
春花娘避开,只是和周围的乡人哭诉刘二一家的恶行恶状,“刘三还没死呢。就想强占亲弟弟的钱财!我的亲婆婆哎,你怎么死得这么早啊,快来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啊!他是要把弟弟一家逼死才甘心。就见不得弟弟家好,才赚几个钱啊,就眼红了,想霸占家财!自己没长手脚啊,哪里来的癞皮狗啊,偏要抢亲兄弟的财产啊!”
春生娘着急地叫刘三快制止春花娘的胡闹。
刘三脑袋突然开窍,心想难怪我觉得不对劲,这过继都是男主人过逝后没有儿子,女主人要保住家财要续香火才不得已而为之,怎么我活得好好。而且都过继了,还不能叫过我爹,这不是明抢是什么?
他怏怏地道:“嫂子,你们的心太恨了!我还活着呢,就想着我的身后世,过个继,抢遗产了。”
春生娘一噎,半晌才喃喃解释道,“这不是要防范于未然嘛!我们可都是为你好!”
刘二在坡上听到下面闹哄哄地,仿佛听到春生娘的声气,怕她吃亏,忙忙地赶来,正好听见春花娘的话尾。
在场的人都以异样地眼光看着他。虽然大家都是想抢人家的钱,可再怎样你也得做隐蔽些呀,都让春花娘吵出来,你刘二平时做的凶也是看着能干吧,连个没前途的绝户都辖制不住。
冬生的束修欠了不是一月两月,而是足有半年了,今天先生不让他在学堂里呆,要他回来拿钱才能继续上课。他羞愧地在同窗的白眼中走出私塾,黑着脸走进村子,就碰到个捏泥巴的小子,说他娘不要他了,要把他卖给刘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