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我回港了。这个数码相机你用惯了,留给你,希望你还用得上。你的那本《理智与情感》,我带走了。我搞不懂理智与情感,还要多学习。北京的生活不容易,你要照顾好自己。友伦。
我终于绷不住眼泪掉下来,砸在纸条上。
上菜了,我面前飘散着点心的味道,它们无私地散发出的港式食材的气味都加重着我的难过。
朱莉递给我纸巾,然后告诉我,许友伦曾供职的那家公司在北京的办事处关掉了。
“这事儿挺突然的,他知道的那天,你正好又跟他闹分手。所以,他让我告诉你,他没追出来,是在烦工作的事儿,让你别怪他。”
朱莉还说许友伦在我离开之后花了两个月时间找工作,之后总算透过猎头找了一个待遇他能接受的工作,但是要回香港。
“Allen很喜欢北京,他刚来的时候也是踌躇满志的。可惜运气不好,事业刚有起色,就赶上SARS。我想他决定回去也是事出无奈。你又是在这个关键的日子跟人家分手,他就算想挽回也自顾不暇。”
朱莉像是知道许友伦在我们分手后从来没找过我,也像是知道我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的确,那段时间我一刻不停地盼着许友伦找我,只要没有被忙碌占据大脑,我的心头就会反刍似的涌上盼望。我还会像强迫症一样一有空就登陆MSN和信箱,希望看到许友伦在线或是有他任何的来信。
他始终没有出现,我漫长的耿耿于怀和与之交织的隐约盼望,也在收到朱莉带来的纸袋后彻底熄灭了。
唉,世界上唯一比疾病疼痛还折磨的东西,就是在青春的时候,那些分手后还残余在心头的未了情,不论那是朱砂痣或床前明月光,凡“未了”,即折磨。
北京恢复了繁华,我恢复了单身。在这个几千万人挤在一起争地盘的城市,我仍旧是一个人过生活。
和很多失恋的人一样,我开始寄情于工作,好在,拜北京方兴未艾的地产业所赐,我的工作很忙,没给我太多清闲过度伤感。
朱莉是我失恋的见证人,她本着一贯的善良和热情给了我很多陪伴。
彼时,朱莉上了一个商学院,在那儿认识了很多同学,其中有个名叫戴罄的海归一认识朱莉就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朱莉对此见怪不怪,她从小到大都活在追捧里,最不缺乏的就是锦上添花的那些花。戴罄刚从美国回来,原本是踌躇满志地准备投身于互联网,在认识朱莉之后,就把对互联网的大部分热情先用在了朱莉身上。在众多追求朱莉的人中,戴罄的平均分数最高。他个头不高但身形挺拔,五官平平但笑容可掬,虽然是理科男但热爱文艺,他用后天的乐观和努力弥补了先天的不足。他不太掩饰,凡事求甚解,自成出一副较真的可爱,这特质在一群夸夸其谈的人中脱颖而出。朱莉跟她见面渐渐比跟其他追求者更密,在我失恋期间,朱莉为了兼顾,常常在戴罄约她的时候硬叫我一起。
我看得出朱莉对戴罄的态度还是无可无不可的阶段,没想到,一个月之后,有一天她忽然打电话告诉我说,她要结婚了,跟戴罄,并且婚礼就选在三月初的一天。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到很突然,而朱莉在电话中也没有表现出一个即将结婚的人应有的兴奋感。
不久后我无意间听我老板在电话里跟别人八卦,说朱莉的爸爸要再婚了,娶的是一个比他小三十几岁的年轻女子,朱莉对此强烈反对,未果,因此决定选在跟她爸爸同一天举行婚礼。
到了婚礼当天,我才知道朱莉为什么要选在昆仑饭店这个看起来不太符合她一贯审美的地方,因为她爸爸的婚宴也订在昆仑。
那是我参加过的气氛最诡异的一个婚礼,朱莉的表情一直都不太放松,交换戒指的时候戴罄试了几次都无法给她戴上,朱莉索性抢过来戒指给自己戴上,一边还扭头对大家说:“你们别看他姓戴,他戴什么都特费劲,戴什么都得我帮忙。”
大家不知道该不该笑,司仪只好更大声地用更多恶俗的成语化解尴尬,结果尴尬加了倍。
等到该新娘致辞,朱莉站在台上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结婚。”
听到这句,连玩儿命撑台面的司仪都差点儿放弃努力了。
倒是戴罄,表现得相当有风度,不管朱莉说什么,他都不受影响,他为她的每一句话做出适当的反应,不管是笑,鼓掌,还是就那么定睛深情的看她,仿佛她说的那些不符合婚礼气氛的话,都跟他无关。
朱莉在礼成之后快步走出宴会厅,按照之前的安排,她应该去更衣室换上中式的礼服回来给大家敬酒。
我当天的主要责任就是陪她换衣服和陪她敬酒。
因此看她去更衣室,我赶紧跟在身后,哪知她进了更衣室没换衣服,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叠A4纸就直奔另一个宴会厅。
我试着叫她,她不理,且越走速度越快。我只好傻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她进了二楼的那个宴会厅。
等跟朱莉走进去,看到里面四个圆桌都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看起来体面的中老年人,一眼望去平均年龄超过五十。
我看到朱莉的爸爸坐在主桌,刚要冲他微笑,再一看,他旁边坐着Chloe。我当即懵了,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在八怪中被说成“跟老干部勾搭成奸的小妖精”,竟然是Chloe。
朱爸爸看到朱莉,欣喜与惊讶参半地站起身快步走过来说:“小莉,你来了!”
接着又纳罕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因为今天我结婚!要不然呢?难道您认为爸爸结婚女儿会穿着婚纱来观礼吗?”
“什么?你结婚?!你跟谁结婚!”
“这重要吗?”
“我唯一的女儿结婚,我当然要知道对方是谁!”
“是谁重要吗?我们这个家,娶谁嫁谁还需要征得家人的同意吗?”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结婚当然得我同意!”
“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结婚我同意了吗?”
“小莉!这不能混为一谈!”
“不能混为一谈就不谈,我今天来也不是要跟你谈的。”朱莉边说边走到四张桌子的中间,挤出一个疙疙瘩瘩的笑容,环视周围,道:“任伯伯好,钟阿姨好,冯叔叔好,各位好,我是朱莉,你们都知道,我是朱延年的女儿,按照朱延年同志最近几年的一贯说法,据称: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听说我唯一的亲人今天结婚,好巧不巧的,我也结婚。我有几句话,趁各位长辈都在,想跟大家说说。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望各位叔叔阿姨看在我初为人妇的分儿上,多多包涵。”
朱爸爸压低嗓门叫了朱莉一句:“小莉,你干什么?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
“回家?我没家了。”朱莉说完“家”这个字,眼泪掉下来,然后她吸了吸鼻涕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我妈五年前病故了,我跟我爸相”
依为命,直到几个月之前,这位陈小姐,打着找我之名,到了我家,认识了我爸爸。没过几天,她就登堂入室,鸠占鹊巢。”
Chloe坐在原处,半低着头,像是中国功夫的蹲马步,在决一死战之前最有利的选择是不动声色。
朱莉又说:“我不反对任何人追求幸福,如果我爸幸福,他怎么样都好。这位陈小姐,认识我在先,关于她的过去,我不想多做评价,就知道她擅长争夺,对看准的目标从不手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因为她的插足而被迫跟相爱的人分手。”
这时候全场的人都顺着朱莉手指的方向向我看过来,我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立刻僵成了一个枯枝,干巴巴的杵在那儿无所适从。
说完我,朱莉抖了抖手里的那叠A4纸,接着说道:“这是我爸爸去年年底的体检报告,每年我都陪他做一次体检,每次的结果我都特别骄傲:我这个女儿没白当!我爸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我想让今天在场的各位长辈帮我做个见证。我爸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再活五十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请你们监督,如今陈小姐到我家,她留,我走。之后,我爸有个三疼两痒的,我话放这儿,我可就不客气了!”
“小莉,说什么呢你!”朱爸爸喝道。
“我说什么?我倒是想知道她打算对你做什么!”朱莉越来越激动,又说,“另外,想必各位在座的长辈都清楚,我爸爸,有那么一点儿权利,还能替咱们国家建设效忠那么几年。我就要拜托各位了,我爸爸一辈子清廉,从不滥用职权。从今往后,甭管是谁,你们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谁要是跟陈小姐有什么瓜葛而牵连到我爸爸,让我知道我可就不答应了。我爸爸的工作统统跟陈小姐无关,我们家的家务统统跟陈小姐无关。我爸要玩儿夕阳红,我就由他去。只要陈小姐耗得起,我朱莉奉陪到底。”
朱莉说完,场上气氛紧张,有个离朱莉比较近的中年人站起来拉着朱莉,低声劝道:“小莉,你是晚辈,你还是应该顺着你爸爸。”
朱莉回头泪汪汪地看着那个中年人说:“钟姨,我是怎么当女儿的,您还不知道吗?我还不够顺着他吗?可是,发生了这种事儿,我还怎么顺啊。”
中年人揽着朱莉摩挲着她裸露的胳膊说:“钟姨知道,我们都知道,小莉你从来都是好孩子!”然后从背后给朱爸爸使眼色,朱爸爸一辈子没见过这场面,不管闹革命还是当官的经验都不足以应付眼前。
就在大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的时候,Chloe款款站起来,以不低于朱莉刚才的分贝和比朱莉略慢四分之一拍的语速说道:“各位好,不好意思,大家刚入席,我还没来得及向大家做自我介绍。我姓陈,叫陈伶伊。今天本来就是请大家吃个饭,延年的意思是,让我跟大家认识认识,你们都是延年身边重要的朋友,理应慎重对待。刚才朱莉已经跟大家介绍过我了,我自己再补充两句。我和延年,上个星期,也就是西方情人节那天,在朝阳区民政处注册结了婚,我现在是他的合法妻子。之所以选2月14号,是因为,那天,是延年的农历生日。日子是我特地挑的。我和延年,从认识到结婚,彼此欣赏,喜欢。关于朱莉提到的三点,我想一一给大家做个交代:先说不重要的,呵呵,刚才小莉说我插足了那位小姐的感情,事情是这样,那位林小姐曾经是我的员工。SARS的时候我让她住在我办公室躲避灾情,期间认识了她的男朋友,也是我们的邻居。邻里之间,在非典的时候,难免会相互扶持,如果因此谁产生了什么误会,还请谅解。如果我在帮助谁的过程中让什么人产生过误会,也不会影响我的心情,下次碰上需要帮助的,我还是会帮。”
全场人再次把目光投向我,我听见我枯枝一样的躯干几乎要发出嘎嘎的断裂声。
还好Chloe的道白还在继续:
“至于我们自己,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对延年、朱莉和大家郑重承诺,我会好好照顾延年的生活,让他越来越健康,如果你们不嫌烦,以后每年我都给大家发体检表,欢迎监督指导;第二,我对延年没什么贪图,我自己有车有房有存款有事业,早在认识延年之前我就完成我自己的‘原始积累’了。这一点,说到哪儿我都不含糊。其次,我绝对不会插手延年任何工作,别说插手,插嘴都不会。我不是那种人,我对延年在操心的国家大事也弄不明白。本来,延年跟我,都不是那种肉麻之人,也说不出特别造作的话,但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儿我想说一句:我特别崇拜延年,他那么博学,那么智慧,那么高尚。他是我认识的最男人的男人,认识他之前我连想都不敢想这世上会有这么伟岸的男人。身为一个女人,有机会认识这样的一个男人,真是三生有幸!”
Chloe看朱爸爸有些动容的意思,趁兴又说:“没错,我们之间是有些年龄的差距,如果有谁因此而产生怀疑,我特别能理解。我以前也是这么看别人的,总觉得有些我看不明白的事儿里头大概都有阴谋。等真轮到自己了,一看,不是啊,一个女人一旦真爱上谁了,什么都不是障碍。而且,从这件事儿里,我也悟出一个道理,我们永远都别妄自菲薄那些我们没经历过的事儿。谁过得好不好,跟自己交代就成,不用跟别人交代,是吧,延年?我爱你!延年,你听见了吗,虽然咱俩连登记的时候都没说过,但是我现在要当着众人郑重宣布:朱延年,陈伶伊爱你!爱你一辈子!不论吃苦还是享福,我陈伶伊都跟定你了,跟你一辈子!”众人目光投向朱爸爸,有几个人伸出手条件反射的鼓了掌,刚拍了两三下,一看四周没太多人应和,赶紧停了手。大家看朱爸爸,朱爸爸看大家,又看看朱莉,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现他内心的伟岸。
我一动都不敢动的继续僵立在那儿,完全被Chloe刚才的一番话给震了。而且心有余悸地想着,也许她真的对许友伦没有什么过多的兴趣,否则就凭她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的情商,若她真想拿下许友伦,不过就是探囊取物吧。
从小我就佩服用第三人称的方式自己叫自己名字的人,一般来说这种人内心都比较强大,当Chloe叫着自己的名字宣布“陈伶伊爱你”的时候,我扎扎实实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我个人的语境中,鸡皮疙瘩是仅次于饥饿的传统悸动。想必场上跟我有同感的人不在少数,大家尴尬在热切中,沉默得很憋屈。
Chloe把接力棒递到了朱爸爸那儿,朱莉没等她爸爸发话,愣在那儿眯着眼睛像瞄准一样又看了Chloe几眼,摇着头,表情像八十年代的班主任看失足女青年一样一字一顿地说:“你可真行啊!你放心,就算你当自己是韩菁清,我爸爸也不是梁实秋!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她恨恨的返身走了。我狼狈的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逃出宴席现场。
刚跑了几步,听见朱爸爸跟出来喊道:“小莉!”
朱莉没回头,拎着婚纱继续小跑,我也踉跄着跟着她跑,从一个婚礼,跑回另一个婚礼。
回到现场后,没多久朱莉就喝醉了。他在敬酒的过程中都是不等对方劝就自斟自饮,每次都干杯。
戴磬跟在她身旁,屡次企图抢她的酒杯,屡次失败。
婚礼最后在新粮提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仓促收尾。我们几个女伴在楼上的蜜月套房安抚喝醉了的朱莉,戴磬则留在大厅送别亲友团。
朱莉撒酒疯的时候,用哭腔不停地呼喊两个人,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她失控,像白先勇笔下的李彤,骨子里带着一股对全世界都有把握的从容,而那晚,她酒后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寻求爱护的幼儿,格外让人心疼。
等她好不容易昏睡过去,我接到戴磬的电话让我到楼下去跟他一起收拾礼金和礼物。我刚到大堂,就碰上刚送完客人的朱爸爸和Chloe,我应朱爸爸要求带他去见戴磬。
等进了朱莉的婚礼现场,我给这一对既成事实的翁婿作了介绍,朱爸爸示意说他要单独和戴磬聊两句,说完就拉着戴磬到了几米外的花墙旁边。
我跟Chloe站在原地,为了打破沉默,我回身在旁边的桌上拿了颗怡口莲,递给她,说:“朱莉的喜糖。”她接过糖,看着我微笑道:“呵呵,我只吃黑巧克力,你忘了?不过为了朱莉我可以偶尔凑合一下。”说着她把那颗巧克力的锡纸剥开丢掉,放进嘴里,然后她从她的包里掏出一把GODIVA,说:“我的喜糖,也请你尝尝。”
我们站成一排尴尬的默默吃了会儿糖,也吃不吃到底是甜还是苦。Chloe又开腔道:“小枝,女人的幸福,从来都不是等来的。你真喜欢的人,一定要争取。我不清楚你当时为什么非要跟许友伦分手。不过我告诉你,赌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女人最喜欢说爱,可是女人最想不明白:你为了你爱的那个人,到底做到了哪些?等失去了会不会后悔?反正,赌气肯定不是爱,赌气的人十之八九都后悔——可以不承认,个人的事就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没想到她跟我说这些,那是我那一天不知道第几次深度的愣住。幸好没多久朱爸爸就走回来,Chloe小城一朵花似的迎上去。戴磬陪着一脸的笑跟在朱爸爸身边,见了Chloe,竟识相地叫了一声:“妈!”
Chloe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开怀大笑,那个笑声仿佛出自整个身体的共振,分贝很高,透出她心底难掩的痛快,像拳击手刚赢了一场难打的比赛。她亢奋地挽着朱爸,对着戴磬赞许道:“哎呦,这是小莉的先生啊,真是一表人才!”
大概是语言无法表达她内心对戴磬叫她那声“妈”的受用,紧接着她就把手上拎着的一个袋子递给戴磬,说:“没想到今天跟你见面,这么重要的事儿安排的这么仓促,是我们做长辈的失职。这是我给你爸爸和我自己买的情侣表。还没带得及送他呢,正好。”边说边回头含情脉脉地看着朱爸爸,微笑道:“延年,那我可做主了哈,干脆这算咱两合送给新女婿的见面礼,正式的等改天你们回家的时候我跟你爸爸再好好准备!”
再婚的朱爸爸通身喜气,对新娶的年轻太太点头赞许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戴磬还要推脱,朱爸爸拿出自然的官派,不容分说的吐出俩字儿:“收下!”
新婚的女婿只好俯首贴耳顺从地收下新婚的丈母娘送的一对浪琴。
我目送着三个新婚之人,完全傻眼。
Chloe那天看起来特别婀娜,想必她非常享受她的新身份,连后背都难以掩盖的透过摇摆的腰肢洋溢出大获全胜的得意与幸福。
我的世界观,在她幸福的摇摆中再次被撕裂。
原来人可以这么出其不意的活下去,原来,女人追逐幸福的姿态有这么多种鲜活火辣的可能。
朱莉婚礼后的第三天,按原计划,我们一行十人陪她和戴磬去了海南。
朱莉一如既往的大方且周到,不但帮我付了机票和酒店的全部费用,还事先就打电话向我老板帮我告了假。
等到了三亚,在阳光沙滩海岸线,我以为总算能平静愉悦的享受大自然了,哪知,才换了泳装走出来,就在酒店背后的沙滩上见到了许友伦。
我看到他的时候,她正在我面前十米之外的远处跟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在沙滩上款款漫步。我定睛确定是他之后,赶紧转身逃离了现场。回房间之后又惊魂未定的换回家常T恤、牛仔裤,站在房间的凉台上瞭望了半天。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我为跟他近在咫尺而心跳不已。这几个月,他在我不停的想念中已模糊了形象,因此,当他就那么信步的走进,实实在在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又怎能平静的坐视他自己走过去严丝合缝地贴合我的记忆,把我心里因想他而想出的那个无底洞好好地填平?
我在浴室的镜子里看着自己,气馁地自叹着,镜子里的脸,实在不足以让沙滩上漫步的那个人后悔。尤其是,他身边还走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那是我想象中自己应有的清丽和飘逸才对啊。
那么她又是他的谁?他们何故到了这儿?在过去的那些时日里,他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因为失去我而有哪怕一点点的后悔?如果有,他又能做得到浅笑盈盈地在一个度假胜地和别的女子漫步?
我被我自己无法遏制的胡思乱想折磨的想吐。
为了避免再看到许友伦,我躲在房间里装病。
装着装着,我就真病了。
我开始发烧,持续的发烧,我自己被这个热度烧到无所适从,就自己选择了昏睡,没日没夜的昏睡,做了很多梦。
朱莉在我昏睡期间来看过我,给我送了吃的喝的,在梦里,他半斜在沙发上抽烟,我躺在他腿上看书,他的一只手在摸我的头发,我依稀闻到他手指上传来的烟草味道,我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我们的手指扣在一起,那是我能想象出最完美的天长地久。
等醒来,我的手还伸在床边,保持着梦里跟他十指相扣的姿态,这让我无比哀伤。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失望地发现它顺从药力失去了高温。我很郁闷,只好做起来。身体看到一线改变的希望时,赶忙发出饥饿的信号,我受到本能支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食物,之后无奈地发现自己完全好了。
我打开阳台门,海浪声豪放的扑面而来,也许是负离子的环境令人愉悦,我放下刚才梦境中的病情,趁着夜色,做贼似的沿酒店的后门走到了外面的沙滩上。
我走进星月的夜空下,在有些凉意的躺椅上坐下,我的眼前是三天前看到许友伦走过的那片沙滩,我惆怅的思忖着,这世界上终是有多少的意难平。
我在海风中任由自己乱想,忽地,Chloe那天的说的话涌上心头。
“你为了你爱的那个人,到底做到了哪些?”
或许她是对的,我想了想,我承认,我为我爱的那个人,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躲了起来。转而又想,在那样的情势之下,出了躲起来,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就那么无解的左想右想,听海浪不知疲倦的一波波自不明的远方而来,感受海风伴着愈演愈烈的凉意,让人忍不住在这样的夜幕下抖一抖内心的软弱。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凝固在夜色中的海边。
“Hi。”
当这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不远处响起时,我还以为自己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