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友伦显然没察觉我的内心变化,等走出Chloe的房间,关上她的房门,许友伦小声对我说:“不如,你今天就留在这儿吧,看她醉成那样,我怕阿姨就会不了,多一个人在比较好。”
然后他走了,一副清者自清的样子。
我没料到他让我留下,等听到门口的电梯门合起来的声音,我感觉一阵失落。
那段日子,我已经开始习惯留宿在许友伦的住处。
人总是容易对陪伴上瘾,我在孤单了许多之后,遇上许友伦,他不过只给了我几个月的陪伴而已,我心里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再回到那些硬着头皮形影相吊的冰冷刺骨的日子”。
他走了。我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周围那些我熟悉的陈设被窗外的路灯照出清晰的剪影。
这明明就应该是我更熟悉的环境才对,它在我平生最困顿的时候收留了我,为什么,不过刚才过了那个困顿的巅峰,我就那么迫切地想要就此远离它?
我想不明白,也不想回到Chloe给我分配的那个房间,就独自坐在客厅的黑暗中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露露用爪子撬开Chloe的房门,溜出来,爪子嗑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和平常一样。
露露发现我的时候,走过来闻了闻,冲我摇了摇尾巴,就径直去找它的食物了。
几分钟之后,我听到Chloe的房间传出她的声音:“露露,露露。”
她的声音里依然有刚才我感到的那种湿柔。
露露吃饱喝足,听到主人的呼唤就乖巧地跑回房间,再次路过我的时候就熟视无睹。
Chloe没发现我还在,未几,我听到她的叹息,之后,又一阵窸窸窣窣,她房间的音响响起来。虽然音量很小,但我依旧清楚地听到,那是她最爱的一首歌: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那晚,我一直等到Chloe的房间再次彻底安静之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我不想让她发现我知道她装醉。
我出门,下楼,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一阵子,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去了许友伦的住处。
门铃被我按响五次之后,我才终于听到许友伦的声音。他打开门,睡眼惺忪地对走廊的灯光皱了皱眉,我走进去,在房间的黑暗中抱住他,说:“不要离开我。”
他敷衍地揉了揉我裁在他胸前的头发,嘟囔了句:“进来睡觉吧,好晚了吧?”然后很怕自己醒过来似的揽着我转身回卧室。
许友伦在躺回床上之后没几秒就发出熟睡的鼾声,我则在黑暗里兀自流了很多眼泪,只是,那难过太微妙,微妙到我对自己也解释不清。
或是,“微妙”这个词用得太早,事情后来的发展,超出我定义的“微妙”,让我对情感世界的不规则变化感到词穷。
此后,每当我看到任何文学作品中出现类似“从此幸福地走在一起”这种潦草的写法时,都会心头火起,心里对这些不负责的作者们充满嗔怪:“骗子!哪有什么‘幸福地在一起’?为什么没有几个作家好好写写真实生活中的细节,那些,小到每天吃三顿饭拉一次屎都会挑战情侣之间耐性和消耗情侣之间激情的真实生活的细节。”
是啊,我是一个看爱情小说长大的人,在那里,所有跟爱情有关的男女似乎都不食人间烟火。就像《红楼梦》,只见过曹雪芹描写刘姥姥找茅房,何曾说过林妹妹早上起来没洗脸之前啥样?到了高鹗的后续,林妹妹竟然喝粥吃大头菜了,这个画面之不成体统,透着高鹗日常生活的粗鄙和对纯情的缺乏经验。
嗯,小说里只都过我幻想爱情,小说里没有教过我维护爱情。
等真实的吃喝拉撒一次次腐蚀过爱情,我才明白,情变往往不见得是发生了什么外力的冲击,而是,在凡常日子中的不断磨损。每个人的心,每一秒钟都在变化,每一个人,不曾她或他爱着谁呢,最爱的永远是自己。
在我对Chloe的屿变成芥蒂之后,把对她的防备和对许友伦的要求混为一谈,一时间有点儿草木皆兵。
那天我生理期,也是我首次向许友伦公开承认我肚子痛。
开场挺美好的,许友伦帮我把枕头和被子抱到客厅的沙发上,让我躺进去,又颇有经验地进厨房帮我煮了红糖姜水放在茶几上,临走还帮我掖了掖被角,就出门去帮我买生理期用品。
许友伦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在特殊时期受到这样的照顾,他简单的举动已经戳到了我心里。他走后,我抱着被角,幸福地频频叹息。那被子上有他的味道,我沉溺其中,冷不丁的,萌发出了一个“嫁给他”的念头。这念头让我自己很受感动。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嫁给他”的念头。我为这个“第一次”暗自激动,任思绪胡乱联想出很多画面,甚至连婚礼致辞都在脑海中打了一遍草稿。那些画面一个又一个倾泻而来,像一个旋涡,边缘越来越大,我则越陷越深,所谓白日梦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许友伦离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回来,他带回来很多东西,除了各种品牌的卫生棉和止痛药,还有打包回来的食物。
“跑去京广帮你买乌鸡汤,这种时候你要好好补补哦。”说完他进厨房拿碗盛汤。
许友伦从小住过寄宿学校,后来又留学多年,家里又有妈妈跟姐姐,所以他很会安排日常生活,且很爱进厨房。他给我的照顾也是出于一部分的本能和教育,而我,一个没怎么被照顾过的人,夸大了照顾中的情分,用它助长了幻想。
等许友伦端着热汤一勺一勺喂我喂掉半碗的时候,我说了类似以下这种内容的一句话:“女人就是这么简单,你只要给她一点点疼爱,她就愿意把后半辈子都给你。”
我自己说出来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乌鸡汤从我的嘴里进入食道,在路过心房的时候沾染了一点儿心里漾出来的酸,我就由着性子让沾了酸气的感慨脱口而出。
“简单?”许友伦笑说,“我看这应该叫作是不简单吧。”
我期许肉麻回应的心情落空,又喝了一口他送到嘴边的汤,追问他:“你懂我的心吗?”
《红楼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宝玉对黛玉说:“你放心”。
黛玉明知故问道:“我有什么不放心,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
宝玉又说:“好妹妹,你真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白用了心,且连你素日待我的心也辜负了。”
然后黛玉就感到“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要恳切。”
以上就是我自小的爱情样板,若不按这个顺序演,我就不会接戏了。
亦舒说,女人只有两种,一种看《红楼梦》,一种打麻将。
我很不幸,不仅看《红楼梦》,还把《红楼梦》当作“生活指南”,在一个全民“打麻将”的时代,注定要头破血流。
许友伦没有看过《红楼梦》,更不可能拿它当“生活指南”,他对不上我的台词,收起笑,务实地说:“快喝汤吧,要冷了。”
我不识相,一意孤行道:“你干吗一直让我喝汤,我没有在说汤,你明白我吗?”
“明白,明白。”他敷衍。
“那你说说,你明白的是什么?”我追问。
“你先把汤喝完,乖啦!”他努力。
“我都说了我没有在说汤啊!”我略失控提高嗓门。
“那你要说什么呢?”他被我的无名火耗去些耐心,也提高了嗓门。
“你不是说你明白吗?”我发脾气了。
“我整个上午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吃,忙来忙去伺候你,你还要我明白什么?”
他说完把汤碗哐地丢在桌子上,站起来抽了一支烟。
我们僵持了不到一分钟,许友伦先试图示好,重新坐到我身边,端起汤继续送到我面前: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生理期嘛,心情不好咯,乖,先喝汤,喝完我哄你…”
我还在自己的梦里,忘记现实地随口嚷出一句:
“这跟生理期有什么关系啊!”
“…”
许友伦终于放弃努力也放弃喂我喝汤,他再次把碗放下。
停了停,冷冷地转头问我:“小枝,你告诉我,你要我明白什么?”
我的白日梦破碎,不甘,硬撑道:“既然你连这个都不明白,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种对话没法进行下去,我们沉默了半天,许友伦电话响了,他接听之后对我说:“有朋友约我去练习场打球,最近球场都开了,我想去见见球友。”
临走,他又把糖盒递给我,说:“你吃点儿巧克力,心情会好一点儿,乖。”
他走后,我哭了好久。
他并没有辜负我什么,是我预支了太多期待。
那天他回来之后我们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问他打球的情况,他告诉我打球的情况。我们聊得兴高采烈,假得都听得出字跟字之间干涩的裂纹。
到了晚上,许友伦洗澡的时候我佯装睡着。等他上了床,关了灯,到了男女之间最微妙的窗子时分。我听得出他醒着,就像他也听得出我醒着。他好像思考了很久,才靠近我,从后面抱住我,一只手放在我的小腹上,问:“还会不会痛?”
我轻声答道:“没事了。”
他又把我抱紧了些,叹了口气说:“小枝,我明白。”
我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唉,”他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我当然知道你在说什么。可你知道吗,其实,任何人,要接手另一个人的后半生,都是蛮大的工程,坦白说,我还没想过。”
那一瞬,我甚至希望我的心脏干脆就不要再跳了。
“不过。”他又说。
“妈呀,还好有‘不过’。”我的内心被救醒,暗自庆幸。
“不过,未来都好未知,如果有比分,什么也都可以,我只是不想讲大话。我们慢慢来,顺其自然好吗?”
我白天突发的白日梦,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彻底醒来。
那之后我们像被重启一样,有一两个星期相当相敬如宾。
我们除了保留一部分二人世界外,也分头尽可能地各自约见失散了整个SARS的朋友。那阵子Chloe刚好约了人去丽江,我就隔天回她的住处,保持着和许友伦之间的距离与冷静,以及,由距离冷静再塑出的互相尊重。
有一天,我在三联书店耗了一整天,晚上回来,站在院子里犹豫了一阵。
不知道什么花,在晚上静静地开了,满院子无私的香,很淡,可是很确定。我忽然好像受到花香的启示,心想,一朵花开,即使没有结果,它还是给路过它的人无私奉献了全部温存的气味和负离子。花从没有想过要把自己托付给谁,它美丽的真谛,恰恰在于没有要求。
想到这儿,我怀着自我教育后的温柔,去了许友伦那儿。
我进门时许友伦正坐在沙发上擦药膏。
他那阵子脚上真菌感染,长了癣,自己相当紧张。
看到我进来,他赶紧把药收起来。我边跟他热烈地问好连进洗手间快速洗了手,然后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不由分说把他的脚掰过来放在我腿上,然后强行夺过药帮他抹。
“会传染啦,傻瓜!”
“你再说一次!”
“说什么?”
“说‘傻瓜’。我好喜欢你叫我‘傻瓜’!”
他笑笑,欠身伸手摸我的脸说,速度放慢了一倍,说:“傻瓜。”
我哼着歌帮他仔细地擦药,心满意足地感觉他的腿慢慢在我手里放松下来。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歌。
鉴于上一次不良的表白,我没告诉他,那是我第一次亲近地握着一个男人的脚,且是一个正被真菌占领的脚。
但,的确没有任何勉强,在那一刻,我的手对他的脚,是出于由衷的爱护。
过了好一阵,许友伦问:“小枝,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我认真细致地处理着他的脚癣,继续小声哼歌,微笑不语。
他又道:“我又不是帅哥,又没什么钱,又不懂得浪漫,脚又长癣。唉,你究竟喜欢我些什么?”
我没回答,盯着他的脚癣问“我问你,为什么,这个,叫作‘香港脚’?”
“哪有,这个才不是,只是普通真菌感染,哪有到那么严重!”
“我就是想知道嘛,为什么那种叫‘香港脚’?”
“很多都没理由的。那你知不知,为什么全世界球迷都叫国际米兰‘表妹’?”
“为什么?”
“我忽然不想讲了。”
“为什么?”
“因为,你握着我脚的样子好性感。”
我被他说得有点儿意乱情迷,赶紧拍拍他的脚底,掩饰地大声说:“药擦好了,大佬。”
“你也再说一遍。”
“什么?”
“‘大佬’咯!”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让你讲就讲咯。”他故意嗔怪。
“哦,大佬!”我心情好,用从港剧里学来的口音,做小女人状配合他。
“傻瓜!”
“大佬!”
“傻瓜,快过来给我抱抱。”
…
那是一次温暖的和好。多年之后,当回忆起那个情景,我生出一个感悟,我们常常说“温柔”,所以,“温柔”到底是什么?或许,接纳就是最好的温柔。接纳口音,接纳脚癣,接纳每个人不同的恋爱进度,接纳一个人身体的变化,接纳一个人固执地生活在他自己的节奏里。
不论男女,都会令人变得温柔。接纳的基础又来自第三的察觉。人们常常只有在困境或逆境时才敏感于察觉,在顺境中则容易麻木。足够敏感的人不会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演变成鸿沟,不够敏感的人,就有可能让起初只是不一致的错落,渐渐变成无法挽回的各奔西东。
所以,情商是什么?或许,情商就是适当的时候,对别人的敏感超过对自己。
一个人的情商总是跟自我呈反比,情商越高的人越懂得控制“自我”。
显然,我的情商低下。
在我们第一次争吵又第一次和好的两三个星期之后。我的敏感消失在那一阵子平顺的日子里,我们俩的“自我”,蠢蠢欲动,即将酝酿出又一次的“情变”。
那是个黄昏,我在许友伦的住处,我们又一次为决定不了晚饭吃什么而陷入沉默。
我们各自的提议都被对方一一否决,就在许友伦开始躁动的时候我文艺病不定期发作,不合时宜地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爱我吗?”
许友伦听我问这句,猛地一回头,瞪着我问:“你说什么?”
我被他回头的速度吓住,僵在那儿。
他长吁了一口气站起来,边走向门口边抱怨到:“天黑了不懂得要开灯的吗,什么都要我做!”然后噼里啪啦地把客厅里的几个灯都打开。我尴尬又痛苦地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他瞄了我一眼就扭身去凉台抽烟了。我从他的背影看到他强忍着才没说出口的三个字:“神经病。”
我眯着眼睛适应骤然亮起来的环境,适应不了,眼睛一酸,眼泪自动生成。
那确实是我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的,在一个几度夕阳红的天色之下,问她的同居男友:“你爱我吗?”
这个场景放在任何一个爱情小说里都不算坏情节。
许友伦是学金融的,他的世界没有被小说感染太多,对他来说天黑了就要开灯,人饿了就要吃饭,而不是停下来对望和接吻,谁的眼神也不能照明,谁的口水都不能充饥。
我们处在几十平米的同一空间,却仿佛拥有两种质地不同的灵魂,它们像排异似的,在一个以爱为名的问题上,出现了不兼容的问题。
许友伦抽完烟回来发现我在掉眼泪,耐着性子过来坐在我旁边,伸手胡乱摸了摸我的头发问:“你也饿了吧,要不要出去吃饭了?”我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甩了甩头,眼泪掉得更密集了。他终于完全失去耐心,“嗖”地站起来,开始大声讲广东话,也没办法无视他的语气和肢体中大量的不耐烦,九个音节果然比四个音节丰富些,只听见“当哩个当,当个哩个当”,没几个复句之后就把我满脑子塞着的小说画面撕碎成一地鸡毛蒜皮。
我悲伤成怒,冲他嚷道:“干吗啊你,你直接说不爱就好了,既然不爱有什么不敢承认!有那么为难吗?!”
这种无谓的对话以许友伦摔门而出疆,他临出去之前用最大程度接近标准的普通话狠狠说了句:“你这样我很累,你知道吗?”
我不懂他的累,就像他不了解女人九曲十八调的委屈。
许友伦走后我连生气带不解地陷入迷局:这“委屈”有那么难理解吗?
一个女人,猜疑身边关系紧密的女性朋友对自己的男朋友产生的暧昧的感情,难道这女的不可以要求男友赌咒发誓地向她承诺些什么,来平复猜疑给她带来的折磨吗?
况且,即使许友伦跟我已经处于半同居的状态,即使我们的气味里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已融入了对方的气味,他也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
“你为什么不直接讲?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怀疑。”这是许友伦多年之后的说法。那时候,我们相继进入到一个相对成熟的聪明阶段,已具备正常的“听取”能力。
“我就是觉得你那阵子,好奇怪,我在你面前总有一种做什么错什么的感觉。”他说。
“那你怎么就不能简单地说你爱我就好了?”我说。
“本来要说,被你一问就说不出了,你就不要问啦,问得我好有压力!”
“我问了你都不说,不问你怎么可能说?”
“这种话当然要主动讲比较自然咯。”
“可你又不主动讲!”
“重点是我根本还来不及主动,你已经问咯!”
“我问因为我不安。”
“你问的结果就是我很有压力。”
“如果我不问你真的会主动说吗?”
“感觉对就一定会咯!”
“什么才是感觉对啊?你重感觉,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觉?”
“有啊,所以才每次都是我迁就你。”
“我怎么觉得是我迁就你呢?”
“是我迁就你啦!”
“明明是我迁就你!”
…
恋爱好像长智齿,有的人一次,有的人多少次都不会成功,相同的是每次成长的过程都伴随着挣扎的痛。
对一件事的看待需要不同方式的聚焦。等我经由岁月的摆渡,终于到达对自己能略微客观看待的彼岸,也会嘲笑当初那个扭捏而委屈的自己:
为什么不能用简单陈述句直接说清你的怀疑?除了责怪之外为什么没有试试做任何正向的努力?为什么要挑一个对方饥饿的时候去问什么爱不爱这一类伤筋动骨需要体力的问题?
情商低下的女人最常见的病变就是怨。
和许友伦之间磨合得不顺利,刺激出了我很多新生的怨。
由于怨得还不太熟练,表现僵硬。像沙化的土地一样,任何温情的种子在这股僵硬的怨气里都难以存活。
在我逼问许友伦是否爱我的那个黄昏,他没有给任何答案就夺门而出。
两个小时之后他回来,手上拎着一个打包盒,我见他回来就转身进了客房。他也没理会,打开电视玩儿他的游戏。
我们开始了首次的冷战。
冷战持续了三天。
那真是漫长的三天。
为了不让刚旅行归来的Chloe察觉我们之间的问题,我硬着头皮留在许友伦的住处跟他冷战。
我住在他的客房里,竖起耳朵听他的每一次动静。他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要么就是在客厅看电视打电动游戏,要么就是不停地打电话。我听他在电话里跟不同的人谈笑风生就独自趴在桌上哭泣。每当他出门,我的心里就自动出现一个秒表,每次跳动都刷新着煎熬。等听到他回来又出现新一轮的紧张,这紧张在每次听到他脚步路过客房门口时再到达一个新的高峰,直到夜里他回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我紧绷的神经才能略微放松。可是我又很怕它放松,因为只要一放松,泛滥的委屈随即趁虚而入。
像这个鬼鬼祟祟过了三天,等到第三天夜里,我正在失眠和困倦中煎熬,终于,客房门被推开。
许友伦走过来,在我床边轻轻地坐下来,然后摸索着点燃一支烟。
我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着他手中的烟在我不远处时亮时暗。
那股我熟悉的烟草味道飘过来,放肆地穿过我的呼吸,抵达我心底。
然后好像在那里,放了一个烟火。
烟抽到一半,他清了清喉咙说:
“小枝,我好怕这种感觉,这种,我让人失望的感觉,会让我对自己好失望。”
顿了顿,他又说:“如果拍拖是为了觉得自己好差,那为什么要拍拖?”
等抽完烟,他顺手把烟蒂丢在墙角的垃圾桶里,转向我,在黑暗中说:
“小枝,我都没试过跟同一个女人相处这么久,你明白吗,我已经好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