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之后,我洗完澡正在吹头发,门铃响了,我就过去开门,就看到一个穿紧身皮衣、网眼丝袜的女子浓妆艳抹地出现在酒店房间门口,看是我开门,有点儿奇怪的地问是不是刚有人叫按摩。
我打发她走了之后,跟许友伦笑了半天,说原来成都这样的大城市“按摩”也还保留了这种乡野的意思。
他就跟我讲他在初到内地时,到各地出差碰到的各种色情业服务的怪事,我穿着睡袍爬在他面前,我们一边聊一边吃了很多橘子。
那是那段时间我们难得的开心时刻,我在他讲的逸闻中大呼小叫,一时忘了烦恼。
他绘声绘色说了一个“洗头妹”的故事,结尾处语焉不详。我问:“那你有没有就范?”
“当然没有啦!”他拖着长腔敷衍我。
“我怎么觉得有!”我笑着追问。
“就没有啊…”他笑,笑的时候眼神很闪烁。
“没有!”我假装生气,扑到他面前去揪他的耳朵,“你给我老实交代!”
“我忘记了!”他伸手抓住我的手。
我们笑着打成一团,橘子皮散了一床。
正玩儿着,我的浴袍松了,露出半截人体在他面前。
当时我仰着脸半躺在床上,他看着我,似乎有点儿尴尬,手渐渐松开,那表情不像是我们对彼此的肉身早都了如指掌。
“你怎么了?”我轻声问。
他不答,依旧是那个表情看我。
我坐起来,把一片橘子皮从他的肩上拿开,然后缓缓握着他的一只手,把它放在我的脸上,歪着头问:“想它吗?”
“嗯。”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许软化。
我又把那只手缓缓挪在我的肩头,问,“想它吗?”
他轻微地点头。
我再把那只手挪到我背后,靠近他,问:“想它吗?”
“想。”他轻声说。
我们近得我能清楚地感到他的气息,我的呼吸变得短促了些,依旧没放开那只手,把他挪回来,放在我的胸前,问:“想它吗?”
他食指的指尖抖了抖,在我胸前画了一个小小的弧形。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贴近他,抬脸在距离他只有不到两厘米的不远处看他,问:“许友伦,告诉我,你爱我吗?”
他回答说:“爱。宝贝,我爱你。”
然后,他把手从我的中挣脱,从我的胸前挣脱,两只手慢慢地换在我身后,抱我。
“我爱你,林小枝。”他靠在我耳边重复了一遍,接着捡起浴袍重新用它把我包好,重新抱我,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誓言,但我想你知道,我真的爱你。你一定要记得这句话:林小枝,我,许友伦,很爱你。”
我心里忽然生出很多种惶惑。
我没有应对这个行为和这个说法的经验,只好依着心里的茫然问:“那我们怎么了?”
“没什么,别多想。”他亲了亲我的脸,微微皱着眉头,眼神里有种我没见过的惆怅。
我看着他,叹道:“友伦,以前,我好恨你每次跟我吵架之后你都用做爱跟我和好,那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你能跟我聊一聊。现在可好。”
你不但不跟我聊,连做爱都没了。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或是觉得我有什么不好,你说出来好不好?”
“你没有不好,小枝,你这么说我好心痛。”他的惆怅依旧在眼睛里,但不再看我,转头看窗外,又叹息,“唉,你很好,我都讲了,是我的问题。”
“那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这样,会走向哪里?”我问。
他依旧看着窗外,苦笑,说:“我不知。你也别问,好吗?小枝,很多事都没答案的。”
我忽然就感到累了,一股悲戚的情绪,失去防备,从心底漾出来,别无选择,只好又哭。
他抱着我,叹息,我被他抱着,哭泣。
那是我们那年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哭累了在他怀里睡着,半夜醒来,看到他仍然醒着。我抱紧他的胳膊,用一只手的五根手指紧紧扣着他的那只手的五根手指,说:“许友伦,答应我,别离开我。”
他向我微笑,低头过来亲了亲我的头发,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我们按原定的计划租车去峨眉山,成都的雾气很重。
我们坐缆车上山,等到了山腰,雾气变薄,再往上,空气越来越清净,接着,猛然光芒万丈。
太阳在西沉之前毫不吝啬地把它的热情洒满整个山顶。
我们被这么浩荡的夕阳震慑住了,等下了缆车,走在甬道上,我回头,故作振奋地对许友伦说:“看,友伦,半个小时之前,我们认为的世界还四处是雾气和阴霾,哪知穿过那道极限,还有这么壮丽的艳阳天。”
“小枝,谢谢你带我来这儿。”许友伦说,他当时脸上肃穆的表情我始终都记得。
晚上我们投宿在一个小旅店里。隔壁来了一队修行之人,整个晚上都有清脆的木鱼声以及许多人低声整齐地诵经。
许友伦说想出去看看,我说好,就先睡了。
大概那几天旅途劳顿,又哭得伤筋动骨,我很快就睡着,半夜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许友伦站在窗边抽烟,我确定他在,就放心地在他的烟草味中重又睡去。等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九点。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转头看到旁边的枕头上有一个纸条,纸条上面放着许友伦的那块家传的玉坠。纸条上写着:“小枝,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再拖累你,所以,我走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谢谢你昨天跟我说的话,我希望我可以穿过极限,找到属于我的艳阳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回来找你。我不是逃走,你借我的那三十万,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还你,这个纸条也可当作是证据。还有,这块玉,从我出生就跟我到现在。一直以为,会在一个特别的情形下,送给特别的女人。在过去的这几年里,你是我生命中意义最特别的女人。但愿我们后会有期。你是好女人,你应该幸福,不管未来你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祝福你。我爱你。友伦。”
不知道为什么,对许友伦就这么离开,我没有特别意外,更奇怪的是,我也没有特别地悲伤。那天峨眉山上下了一场大雪,我坐着人工抬的轿子下了山,一个人回到雾蒙蒙的成都,还从容地又独自去喝了茶,跟路人聊了天,第二天才买了机票回了北京。
等到了家,我把行李拿出来,收拾衣物的时候,发现有一件毛衣上沾着一小块橘子皮。那块橘子皮已经干掉了,仍老实巴交地散发着最后的淡淡的果香。我把它捡起来,跟许友伦的纸条和玉坠一起,放进家里专门存放秘密的那个小抽屉里。
我试着去理解许友伦的离开,理解的过程让我自己感到很挫折。这不仅超出文艺小说教我的经验,也超出我自己从过往的情感得失中获得的各种失败教训的结论。
而时光在那一年已经把我带进了二十九岁。
我在这个人生中最容易恨嫁的年龄再次失恋,且在失恋之前还经历了求欢未遂和求婚未遂。
我把抽屉关起来,在那里被锁起来的,不只是两张告别的纸条,还有我对他坦露过的内心的柔软和跟柔软捆绑出来的天性中的哀伤。
在合上抽屉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咔哒一声,有什么断掉,有什么很难愈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又回到形影相吊的生活。
那天我在看得到风景的书房坐到黄昏时分,想着自己和许友伦之间的这几度分分合合。有点儿纳罕,心想:为什么,人总是在灾难面前才特别想到珍惜,又为什么,总是在保全了自己之后才觉得可以爱别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灾难供人陶冶情操,又哪有那么运气可以总是身处七平八稳的自我保全?
那么,假使说“灾难”和“保全”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那么被所有人反复念叨的爱情,岂不是举步维艰,生存环境狭小到令人堪忧。
我被我自己无解的纳罕困住,纳罕烧掉了些许之前的那些“爱上谁”的情义,燃烧之后产生出“离开谁”的结晶,像胆结石一样硬硬地存在心房,或许那就是在坊间被叫作是女人的坚强。
等再次扬起头,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有一些以前没有过的,连自己都不熟悉的表情,那是自保时必须要有的冷峻和一点点为防止拒绝而预设出的不屑。
之后很多年,那都成了我使用最多的表情,因此,每当看到强悍或孤傲的女人,我就会暗自感叹,那些强悍和孤傲后面,有过多少次受伤和被拒绝,恐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
对新一轮的失恋,我没想出什么特别的新招数,就约了一个很熟的gay和那个长期跟我厮混的男模一起去日本看樱花兼购物。那个gay是个时尚杂志的服装编辑,在我股票赚钱之后成为我的密友,一直给我当造型顾问和服装买手,那个男模就是一个职业模特,除了一个月有一两次秀和偶尔拍两张大片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事可做,所以一度以陪我健身吃饭打发光阴。他除了长得实在好看之外没有任何特长,说三句话就能暴露白痴的本色,所幸的是他对此有自知之明,很少说话,成天微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好像总在思考,搞得周围有好几个男女都对他生出过无限遐想,他也不明确地表明性取向,更不轻易被征服,一副“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清高模样,弄得爱慕他的男女都自愿沉浸在对他的想象中,烦恼得七荤八素。Gay是无数爱慕他的人中的一个,那阵子正沉沦在单恋漩涡的最中心。
我们到东京第二天在银座随便晃晃,午饭后,男模去Abercromble&Ftich购物,我跟买手gay找了个附近的咖啡店闲坐,嘱咐男模买完了东西回来找我们。Gay望着男模肩宽背直的远去的背影,“啧啧”了一通,说:“A&F门口那一群半裸的,跟我的‘菜’一比,真是没一个能望其项背!”
我笑说:“问题是,恐怕你的‘菜’根本不懂‘望其项背’是什么意思吧。”
“姐!”gay娇嗔道,“这就是爱情!我管他懂不懂呢。爱情不用懂!什么都不懂最好!只要他愿意,我养他!他这样的尤物,随便往那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他什么都不懂我已经‘咚咚咚’地小鹿乱撞,他要再懂,我就差一头栽倒晕死在他面前了!”
接着,为了佐证自己的花痴宣言,gay从手机里翻出一首歌,热切地给我介绍那首歌的创作背景:
“呶,这首歌就是林夕写给黄耀明的。他俩就跟我俩一样一样的!一个负责好看,一个负责有才华。唉,我现在的困境也跟林夕一样一样的!他那么喜欢他,他那么无所谓他!”
“人家是两个都很有才华吧!”我笑着替黄耀明争辩。
“姐,这就是个借喻手法,反正我特理解林夕!听说林夕当年也是约黄耀明到日本,他在银座苦苦等到的答案只有在巷口一个人冷冷地被放鸽子。他一悲伤,就写了这首歌。唉,人生最大的不幸不是没遇见,是遇见了得不着!有缘没分的苦啊,真他妈比苦瓜还苦!”买手gay为了佐证他的借喻,在咖啡店用手机给我放杨千嬅唱的《再见二丁目》,一边放他就一边跟着唱:“岁月长,衣裳薄,无论于什么角落,不假设你或会在旁…原来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
买手自己把自己唱感动了,唱罢一阵长吁短叹,我被林夕的词捕获,用力忍着,用热烈地嘲笑他的单恋来掩盖我自己内心已被击中的感触。
然而,等到他的手机自动播放到下一首,我的心就垮掉了,憋了多日的悲情彻底在那首歌里失守。
一直到今天,我都不能轻易听那首歌,那首把我彼时拼命想掩饰的失恋揭露的一览无余的《爱情转移》:
“熬过了多久患难,湿了多少眼眶,才能知道伤感是爱的遗产,流浪几张双人床,换过几次信仰,才让戒指义无反顾交换,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
我就那么没任何征兆地从那首歌的前奏开始就哭了起来,且越哭越伤心,直哭到副歌完我的情绪仿佛还远在富士山,一时转不回。买手gay慌了神,试遍各种方法安慰我都未奏效,最后他实在没招了,竟然扑通一声跪在茶桌旁边的地上跟我说:“对不起啊,林姐啊,我必须向你坦白,我帮你买的那些衣服和鞋吧,一直都黑你的钱。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就是个踩狗屎运的女人,没想到,没想到你心里也有这么多苦,估计你跟我一样一样的,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可怜人!我们是一样一样的,我保证以后再不黑你了,我多少钱拿的就多少钱给你!跑腿费你到时候看着给吧。咳,不给都行!哎呀,我说,你别哭了,我求你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你哭得这么惨,我,我都不想活了我…”
边说边真的哭起来,不一会儿就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我被他的话和他的样子逗笑,我们就在店里日本服务生奇怪的注视下倒在对方的肩膀上又哭又笑了好一阵。
等我们哭到差不多,男模拎着几个购物袋回来,看我们俩一人一脸半干的鼻涕眼泪,又看了一眼桌子上一片狼藉的下午茶,纳闷地问了句:“嗯?咋地啦,这是?吃坏啦?”
男模这一张嘴,口音和容貌实在反差太大,我跟gay心照不宣地用泪眼对视了两秒,彻底收起悲伤放声大笑起来。
隔天我在Cartier店里买了一只镶钻的LOVE手镯,到北京之后拎着它去找朱莉。
Cartier的LOVE手镯是那年我自己最想要得到的饰物,我用这番诚意,希望能得到朱莉的谅解。
“要不是你也在里面赚到了钱,我真去我爸爸那儿告状了!”朱莉对我“迷途知返”表现得宽仁大度,继而又批评Chloe道:“这女的胃口太大了!我爸爸早晚会受她连累!”
“小枝你不错啊,牛市都让你赶上了,真没看出了!”戴馨调侃道。
“你边儿去!”朱莉白了戴馨一眼,接着跟我说道,“及时出来就对了!这种事儿,有人赚就有人赔,政策的事儿说变就变,我们这些屁民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贪!自古以来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他们夫妇又热烈地讨论了经济形势,我听着那些我搞不懂的分析,仿佛有一种“下凡”的感觉。
朱莉最后又很负责地安排我说,不回地产公司可以,但不能不工作。接着她跟我讲了她和戴馨的一个媒体平台的构建计划,像很多时候一样,我对她高瞻远瞩的事业规划依旧是听得一头雾水,也或许,我在她面前的不求甚解,是因为我对她有着超出任何人的信任,过往的经验告诉我朱莉的安排总是有先见,她对我的设置也总是公平而周详。
两个星期之后,我依照她的要求去了她和戴馨的传媒公司上班。
在去公司上班之前,朱莉约了我单独见面。
“我对人性挺悲观的。”朱莉说了一句令我警惕的开场白。
“我在二十五岁之前,一直都过得挺梦幻的,在家父亲宠,在外面老师朋友宠。就算我妈妈过世的头两年,我也不觉得生活有什么特别的困难。但最近这些年,渐渐地,有些事儿从根儿上改变了我对世界的看法。比方说,我爸爸,他都可以为了新欢疏远我。自从他结婚之后,我们一年见面的时间两只手都用不完就数过来了。再比方说,你,咱俩这几年算走得很近了吧?凭良心说我算对你够不错的了吧?你也可以为了一时的利益轻易就‘投敌’了。我说这个没有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对‘人性’的看法。”
没等我回话,朱莉又继续道:“人都会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我爸爸会认为他追求幸福没错,你大概也觉得你跟陈伶伊的交情在先,你跟她做股票,也没侵犯我的利益,你也没有责任要知会我。换个角度说,这也没错。可我一直都认为,没有‘绝交’就没有‘至交’。一个人如果连最起码的立场都没有,那又谈什么是非观?我对人性中的那种见风使舵的软弱烦透了!”
这番话说得我低了头。
“所以,”她继续道,“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相信戴馨。”
我听完一惊。
“他是我丈夫,呵呵,‘丈夫’,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关系就是夫妻关系。父母子女是靠血缘,朋友是靠游戏规则,夫妻靠什么?最初,恋爱的时候是低级的两性吸引,到后来,结婚,就演变成了合同制。合同能制约情感吗?绝没可能。所以,合同就成了打官司的时候才有用的文字条例。这些条例维持不了夫妻情感,也制造不出幸福。夫妻说穿了到最后就该是个利益共同体,如果哪一天,‘利益’也不成立了,其他的都瞎掰!但,利益是有限的,情感是无限的,所以,我要尽量避免我有限的利益共同体受到无限的情感挑战。说白了,永远要尽量避免试探和被试探。如果还打算过消停日子,就得让夫妻之间利益最大化、持久化,同时任何一方都远离遭到试探的可能。”
朱莉的这些理论听得我心底一阵阵冒冷风,可我又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去反驳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安排你在我这个公司?”朱莉抬眼看我,冷冷地问。
我茫然地摇摇头。
“看住他。”朱莉说,“我算是董事长,戴馨是CEO(首席执行官),成立这家公司完全是他的理想,他跟我磨了好几年了说想做什么媒体王国,所以一切业务开展都是他在实现梦想。我就负责弄钱找关系。我们俩这种关系,目前看来还是平衡的,等日后他真有实力了,我得有能跟他抗衡的棋子制约他的布局。”
在认识朱莉以来的那么长时间中,我都没有见过她的这一面。我甚至也没想到过原来我跟Chloe的那一段合作,给她带来的伤害可以大到跟她父亲再婚一样影响她对“人性”的看法。
“我又不是大美人,我也不会想陈伶伊一样会讨好男人,我甚至都不像你那么一谈恋爱就忘乎所以,那我靠什么?还有一个残酷的现实是,十七大马上就要开了,我爸爸很有可能眼看着就没什么实权了。这个社会现实极了。我没天真地真以为戴馨跟我在一起是有多么爱我这个人,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她说完长叹一声,又道:“而且,我能感到戴馨在我面前的那种忍耐,他玩儿命遮着藏着,可我就是知道。一对正常夫妻不需要忍耐,有所图才需要忍耐。正常夫妻之间是宠爱,‘宠’跟‘忍’是不一样的,我就算是对情感没你那么敏感,也不至于连这个都想不清。”
朱莉的话,不知为什么,在让我听到后背发凉之后,又触底反弹似的自心底深处热乎乎地升起一团情份,那是我对她的话一知半解 后自动生发的属于女人之间知己的情分。
我像一下子到了高海拔似的,先晕眩了一阵,才调整好呼吸,说:“小莉,如果我跟Chloe的事给你带来了伤害,再次请你原谅我。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的。当时跟Chloe恢复来往,确实是我太急于想知道许友伦的情况。反正,这事儿到后来发展成什么样,你也都看见了。你对我有多重要,我说不出来,但,如果这辈子在你和许友伦之间我只能遇见其中一个,我想我大概会选你。”
“哈哈,你得了吧!快别吓唬我了!”朱莉笑着打断我,“唉,小枝,你可真是个贯彻到底的女文青。我都说了,我没怪你,如果我还在怪你,我完全可以压根儿就不理你。我相信你很看重我们之间这种闺蜜的交情,我也是,如果不是特把你当自己人,我也不会把这么私密的话告诉你。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我不可能跟这个世界上任何别人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说。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认为自己“明白”的,也许只是出于个人的阅历和悟性给出的结果,跟那个提问的人所说的“明白”未必是全然的同一回事。就像是世界上没有真正立场客观的“历史”,世界上也没有真正立场客观的“明白”。
况且,世界上的因缘有时候就是那么的奇怪,如果是前缘注定的相逢,不论有多少用“明白”组成人为的阻止,都可能是徒劳,因缘就是因缘,就像聚多了的云会散,不论是化作云或是雨,该来的早晚都会来。
我去了戴馨的公司工作。
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开发新的媒体平台。戴馨对公司的发展很有野心,常常在例会上宣誓似的发表一些对前景的规划和设想,那些内容大多数对我来说都太高太远,它们超出我的专业给我的理解力,也超出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欲望给我的领悟力。
但这都不会成为我当时工作的障碍,因为戴馨和我彼此心照不宣的是,我在公司主要的任务是担任朱莉的“专职心腹”,为她这个董事长随时提供她需要的有效资讯。
最初的半年中,公司的业务进度和人事的磨合都在朱莉隐形的掌控中。工作内容步入轨道之后朱莉开始慢慢减低向我询问的频率,而我在越来越放松的情况下也不自觉地把对戴馨的关注转向了工作。
那年秋天,戴馨要去美国开会,跟以前一样,这种会议都会带我一起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