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忘不了家人死难的那个场景,永远都忘不了。他内心对后金充满了仇恨,刻骨的仇恨。
第094章 纪小娘子
谢有成家遭变故后,浑浑噩噩的到处流浪,最后在保安州定居了下来。
这些年来他靠自己的努力经营起了一个戏班,广受保安州各地乡民喜爱,不过他那颗对后金军仇恨的心却一直没变。王斗通过韩朝领的夜不收知道谢有成的情况后,便起了收他为己用之心。
在这古时,戏班与茶楼说书都是一个很好的对外宣传工具,特别是在这文盲率居高不下的时代。要贯彻自己的理想,一个有力的对民众宣传工具必不可少,所以王斗便派韩朝与谢有成接触。
听说防守大人要自己宣传打鞑子,谢有成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他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加上自己的戏班人员,短时间内创造出了一系列的节目,果然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他脸上仍是流着泪,听了王斗的话后,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道:“只要大人能打鞑子,无论刀剑加颈,斧钺临身,小的都唯大人马首是瞻。”
王斗将他扶起,道:“谢老板起来说话。”
将谢有成扶起,王斗交待道:“接下来,你不但要在舜乡堡,还要到辖下各堡去演出,尽量激起民心士气,需要什么经费,只管与我说。”

在用戏班宣传,激起民心士气的同时,王斗还加强了对舜乡堡进出人员的控制。
在通往舜乡堡几里处的各个路口,王斗都设立了关卡,每卡设立军士若干,严加盘诘过往人员的路引及户贴身份,有神色不对的,立时抓捕,敢反抗的,可以当场格杀!
对于流民乞丐,也是强制收容,同时间,王斗还加强了对堡内商户的管理。
王斗一直对明末商人满怀戒心,这些人为了财帛与自己的家族,可以作出种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谁知道舜乡堡内会不会有清国的细作?在战事最关键的时候,如果有商户细作收买败类,开门内应,舜乡堡就会出现与铁岭,开源,抚顺,辽阳等地一样的悲剧。
从崇祯九年五月十八日起,与以前王斗在靖边堡一样,舜乡堡开始实行商人市籍制度,林道符,令吏冯大昌,领着几个书吏,还有韩朝领着一些夜不收,对每一户商户进行严格仔细的审核。登记他们的户主名字,店铺内有什么伙计,身家何处,经营何物等,一一审察。
特别是一些外来的商户,对他们审核更是严格,而且这些人还需要有保人,才可以继续在堡内积营下去。
王斗的做法当然引起堡内诸商家的不满,在这明末,要在各军堡开业设铺,都需要一定的人头势力。舜乡堡各街道有商号店铺四十多家,不是各军官们的子弟,就是保安州各大乡绅家族子弟,他们可不是没背景的单纯商人。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这些商人暂时对王斗无可奈何,往常他们擅用的手段就是罢行罢市,引起物价飞涨,行市不稳,不过这一套在王斗手上却是行不通。
所谓手上有粮,心中不慌,王斗现在堡内的制度算是配给制,就算在堡内有向商家购买一些物资,也是可有可无。只要粮食在手,余者的商品,有也好,没有也无所谓。
而且王斗还严厉警告过,有敢横行不法,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特别是罢行罢市者,立时没收所有商货,驱逐出堡,永远禁止进入。
这些商人没办法,只好出动背后的势力前来游说,在他们看来,王斗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敲诈一些钱粮罢了。
同时间,在舜乡堡还有几家让王斗比较棘手的商户,比如说东大街的庆天福商行,这家商行初经营粮油盐布等货,崇祯八年下,还开始经马、牛、骡、驼等役畜。
庆天福的主人叫赖满成,这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靠山很硬,是保安州城操守官徐祖成的外甥。
在徐祖成任舜乡堡防守官时,赖满成就在舜乡堡内开设商铺,几年的经营,生意做得颇大。崇祯八年下,在杜恭与他妹夫谢赐诰死后,谢赐诰原先在舜乡堡经营的那家牛市行不知怎地就到了赖满成的手上。
听人传言,谢赐诰死后,他家人就将牛市行低价卖给赖满成了,想必背后赖满成使了一些手段。
王斗对舜乡堡商人市籍登记在赖满成这遇到了钉子。
赖满成放言道:“防守王大人登记商户,以防堡内不法之徒,这个他可以理解。不过他赖满成最忠心大明,对鞑子与匪贼恨之入骨,崇祯七年鞑子骚扰舜乡堡,当时的庆天福商行也是捐钱捐物,同仇敌忾。防守大人将他与别的商户相提并论,这就有点过份了吧!好歹自己是操守官徐祖成大人的外甥,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是?”
操守大人的外甥发话,林道符与冯大昌都有些犹豫,前来请教王斗的意思。
此类事情,王斗以前就在杜恭与他妹夫谢赐诰身上遇过,当时自己坚持了原则,对这赖满成同样也是如此,不过关系到操守官徐祖成,自己还是亲自跑一趟吧。
在庆天福商行见到赖满成时,王斗略有些惊讶,这赖满成年纪不大,还不到三十岁,生得油头粉面,手上还摇着一把洒金扇儿,不象商人,反倒象一个公子哥儿。
不过他虽然外表浮浪,但眼中偶尔露出的精光,却让王斗知道这人不象他外表那么简单。
见到王斗,赖满成也有些惊讶,王斗这么年轻就担任一堡的防守官,也同样少见。
赖满成待人接物很是老道,在面上,一点看不出来不久前,他还说过对王斗抱怨的话,只是笑嘻嘻地将王斗迎了进去,两人轻松地寒暄了一番,随后进入正题。
不过谈起了舜乡堡的商人市籍登记,赖满成只是嘻嘻而笑,摇着扇儿不置可否,甚是油滑。
王斗看着他微笑道:“赖兄,显皇帝当位时,我大明铁岭,开源,抚顺,辽阳等地的陷落,想必你知道原由吧?”
赖满成摇着扇儿道:“此事舅舅倒与我提过,当时东奴甲兵犀利,国朝官兵有所不敌,不过辽阳等地城池高厚,若不是细作内应开门,东奴想要夺取城池,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口口声声不离他的舅舅徐祖成,王斗只当不知,他微笑道:“不错,我正忧虑如此,如果有此一日,舜乡堡遭受贼奴攻击,若是有那叵测之徒开门内应,我全堡军民不保!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到时赖兄也难以身免吧?”
赖满成摇头晃脑道:“我虽未从军,从小就从商经营,不过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他看了王斗一眼,淡淡道:“只不过王大人,作为一个州城操守官的外甥,难道大人会怀疑赖某做出那等从贼降奴之事?我这样做,难道想连累我舅舅被砍头不成?”
王斗微笑道:“我当然相信赖兄不会这样做。”
他正色道:“法令之所以严明,上下通行,在于诸人一体同仁。如果我给了赖兄不一样的待遇,那别人如此要求,我又如何呢?”
王斗道:“舜堡全体商人市籍登记势在必行,任何人都不得避免!如果有得罪之处,王某会亲自去向操守大人请罪!”
赖满成一时间脸色难看。

崇祯九年五月二十二日,保安州城操守官府邸。
“我那外甥仗着我的势头,老是做些不对劲的事,我已经责备了他。王斗你做得对,登记商户,防止堡内混入不法之徒,眼下大明贼匪遍地,为了防贼,这样做是必要的。”
在王斗前面,保安州城操守官徐祖成正舒服地躺在软椅上,两个丫头给他轻揉着肩背。
因赖满成之事,王斗来到了州城操守府邸。
此时在王斗面前,徐祖成这样说道,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王斗施礼向徐祖成谢过。
顿了顿,徐祖成又道:“王斗啊,我是很看好你的,不过你还年轻,注意施政不可过于急躁,要轻缓一些。”
前段时间王斗救济数千灾民,很是在州城内引起轰动,很多人都知道了舜乡堡有一个年轻的防守官叫王斗。当初听到这个消息,徐祖成也有些惊讶。
不过他倒是沉住气,没有招王斗来问他为何有此财力。每个人都有灰色收入,徐祖成也不例外,靠他的俸银,他是养不活他手下那干家丁的,就算克扣军饷也没用,毕竟卫所之地,朝中很少有粮饷发下来。
徐祖成只要王斗掌握舜乡堡,保持对他的忠诚,为将来自己争夺守备之位增添力量。
让徐祖成担心的是前些时间许禄等人的离去,舜乡堡一口气走了四个管队官,虽说这些人都是温士彦以卫城管屯官的名义,将许禄,蓝布廉、刘玮、余庆元四人调入卫城,然后许禄几人才走。
不过如果没有王斗的逼迫起由,想必他们还是继续待在舜乡堡内。
在徐祖成想法中,应该是温方亮被逼走才是,怎么会是许禄等人呢?
现在卫城己有传言舜乡堡防守官王斗寡恩薄情,排斥旧主心腹,这种言论对徐祖成,对王斗都是不利的,守备李贻安还待地派人来向徐祖成询问事情原由。
徐祖成有些惊讶王斗的魄力,一口气赶走了四个管队官,不过年轻人魄力过头,可不是好事。
所以徐祖成有此一说。
对徐祖成的施教,王斗只能深深施礼作揖,许禄的事情,他是没办法向任何人说的。

从操守府邸出来,王斗想了想,来到州城,还是去儒学学正符名启家拜访一下。
自三月起王斗与符名启结识以来,两人竟成了知交好友,不时往来。其实王斗现在几乎没什么朋友,旁人与部下不是对他畏惧,就是尊敬,要不就是仇恨,很少有平等来往的人。
和符名启接触深了,就觉得这人说话风趣,没有平常文人的酸气,也没有学正的架子与古板。王斗觉得和符名启聊天轻松愉快,符名启也觉得王斗说话很有意思。有时看着王斗说话,符名启总在想,这人还是一个普通的墩军出身吗?事实是肯定的,所以符名启更觉得王斗神秘,不时会去舜乡堡找王斗聊天。
舜乡堡在四月时开设孩童学堂,符名启还会经常下去教习几课。
符名启的小院位于城巽隅,很幽雅的一个小院。
来到小院前,王斗让几个护卫在院外等待,同时将马匹停在外面。
他推门进院,高声叫道:“老符,老符。”
却听里面传出声音,接着符名启与两个女子走出屋来,一个少妇打扮,年在二十余岁,雍容华贵。另一个是花季少女,年在十七、八岁,脸容娇艳,双目灵活,流转中风情万种。
王斗呆了一呆,那两个女子自己都曾见过,却是在去年时,那个知州府少夫人,还有那个人称纪小娘子的少女。
二女出来时,都是向符名启施礼,那纪小娘子道:“有劳先生解惑,实是感激…”
她说到这里,王斗的声音就响起。
听王斗大大咧咧地喊符名启为“老符”,二女都是惊讶地向王斗看来。
第095章 仁与义
那少夫人上下打量王斗,见他一身武人装扮,眉角微微挑了挑,就静静地立在那里不语。
她的身姿丰腴,颇有少妇风韵,穿着深紫色的褙子,挽着一个鹅胆心髻,云髻雾鬟的,上面插了一根金玉步摇,行止中,垂珠颤动。
这少夫人举手投足中有一种优雅高贵的气质,象她们这种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最是注重风姿仪态,有什么心绪轻易不会外露。在王斗看来,这少夫人是个极有心计之人。
那纪小娘子则是穿了一身素白的白绫衣裙,纹样质地考究,细腰雪肤,明眸流盼,裙拖六幅湘江水。她眼眸看向王斗,似乎认出这个几个月前看过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便是浅笑起来。
符名启也听到王斗的喊声,他转头看到王斗,笑了起来:“是你小子啊。”
他说道:“等一会儿,待我送送客人。”
那少夫人与纪小娘子听到符名启对王斗说的话,更是奇怪,两双俏目只是投注王斗身上。
符名启送二女出门,一阵香风,袅袅娜娜的,二女都是经过王斗的身旁。
到了院门口,符名启与二女施礼而别,那纪小娘子再次裣衽行礼:“多谢先生了。”
符名启微笑道:“代我向大人问好。”

符名启回过头来,对王斗笑道:“是不是看傻了?”
王斗摇了摇头,道:“老符啊,她们是什么来头?”
二女的相貌气质都极为出众,特别是那纪小娘子,更是娇媚无匹。居移气,养移体,平民中很难出现如此气质高雅的女子,王斗知道那少夫人身份,那纪小娘子却不知是哪家出来的女子。
符名启道:“年长的那位是知州府的少夫人,唉,文君新寡,也是个苦命的人。”
王斗也听说过,那少夫人两年前嫁给知州李振珽的儿子,没多久,丈夫就死了。不过此女颇为精明能干,将府内治理得井井有条,颇受知州大人的器重。
“年少的那位姓纪,她的身份可不简单,她随少夫人前来,是向我请教一个问题。”
符名启没有深谈那纪小娘子的身份来历,却是吟诵起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看向王斗:“王老弟,刚才看你神色清明,似乎没有被美色所迷。不说那纪小娘子,就是看到少夫人,许多人也是丑态百出,你却能把持住。看你不过二十余岁,只是你的心思,怕比我还老哦。”
他摇了摇头,似乎刚才没有看到王斗的丑态颇为遗憾。
他道:“朋友一场,要不,我把那纪小娘子介绍给你?”
“她宜男之相,内媚于身,到时肯定可以给你生七、八个儿子。”
说到这里,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看他那笑脸,哪还有堂堂学正的样子?
王斗只是微笑摇头。
符名启哼了一声:“还摆起架子了,说实在,你二人身份地位相差太远,你又有了妻室,以她的身扮,是不可能给你做妾的。”
二人说说笑笑,进了内室,王斗看符名启妻田氏不在,问道:“嫂夫人呢?”
符名启道:“回娘家了。”
二人坐定,符名启道:“王老弟,我一直好奇,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可你似乎连欣赏美色的心思都没有。”
“你不贪财,不好色,对百姓仁爱,人无完人,你这样,是为了什么?”
王斗静坐良久,他道:“古人有云,修身,治国,平天下!”
“可我自认连修身这一段都没有到,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生存罢了。”
“乱世之中,苦苦挣扎!”
符名启深深叹息起来,良久,他唱起歌来,歌声悲切,却是那天在灾民中听来的歌谣。

舜乡堡在四月时开设了孩童学堂,分为了几个大班小班。
每班约有孩童数十人,连董家庄都有小孩到舜乡堡去上学。董家庄离舜乡堡并不很远,学生走个几里路去上学,就是在后世也是非常普遍的事。不过从靖边堡到舜乡堡去上学就稍远了一些。
学堂孩童每日的口粮,都是由堡内提供。舜乡旧堡内有十三岁以下的男孩女孩一百三十多人。舜乡新堡内有十三岁以下的男孩女孩近三百人。董家庄内也有六十多人。
由于现在财力紧张,王斗只能选择一部分较聪颖,或是以前识过字的孩童进入学堂。约在一百多人,而且是清一色的男生,这个时代女孩是不能与男孩一起上学的。
能进入学堂读书,是让人非常羡慕的事。
古时的观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特别是在大明,对读书人更是优待。只要中了秀才,就可以免去税粮负担,还可以仗剑游行。换成普通的平民,就是出了百里之外,也需要路引。
而且舜乡堡的学堂还提供每日的口粮,给孩子们吃饱,又不用干活,这更是让堡内军户争抢这读书的名额。堡内军户只要有自家孩子在学堂读书的,对外说起来,这脸上都是极有光彩。
学堂的教学,暂时让舜乡堡几个书吏代劳,保安州儒学学正符名启,也经常会从州城前来舜乡堡教习几课。
舜乡堡这么多的学生,让他兴趣非常浓厚,他已经答应了王斗,以后会从保安卫卫学中挑选几个教师前来任课。
至于现在舜乡堡学堂的教材,还是使用大明通用的一些课本诗集。虽说贯彻理想要从娃娃抓起,不过首先要让他们识点字,懂点道理不是?大明各地卫学中,通行的课程是礼、乐、射、御、书、数几科,王斗主要还是让几个书吏教习书与数两科。
几个书吏教学风格各有不一,令吏冯大昌虽然待人温和,教习上却较为严谨正统。
王斗的舅舅钟正显也一样是轮流为孩子们上课,他说是东西倒是颇为现实。
舜乡堡学堂内有一个大班,学生在三十几人,多是十岁到十三岁的大龄学童,以前也曾有几个孩童在老家内读书识字的。
这日钟正显为大班上课,他说了一会课本,然后让学生们自己诵读,他摇头晃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大家要好好读书识字,就算将来考不上功名,最少可以象我一样,有一碗饭吃,养活自己还有家人。”
下面有一个调皮的学生高声道:“听说先生是靠防守大人,才得到现在这碗饭的。这么说,就算不读书,也一样可以养活自己家人了。”
众孩童都是哄然大笑起来。
令吏冯大昌站在教室外,他神情有些难看,他道:“这些学生怎地可以如此说钟先生?等我前去责骂他们。”
王斗道:“罢了,童言无忌,不必太在意。”
符名启也是微笑摇头。
却听钟正显的声音传来,他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有一个好外甥,也是先生我的本事。不过如果不会识字算术,就算外甥再强,也一样不能胜任书吏的这份差事。”
他对先前那个调皮的学生道:“温景和,回去后你的作业,便是将今日的课文抄写三百遍。”

第二日,是符名启为大班上课,他在纸上写下大大的“仁义”二字,然后高高挂起。
他对众学生说道:“你们可知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众学生都是摇头。
符名启道:“便是我书的仁义二字。”
符名启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懂得忠烈与仁义,才非行尸走肉。自己又能做到,才能庶几无愧,青史传扬。”
他的声音变得慷慨激昂:“昔日文丞相苦读圣贤书,最终明白了仁义的道理。元军陷鄂州,京师震动,各地将官观望不前,只有文丞相毅然起兵勤王。当日友人曾对他言:‘现在元军三路进兵,你以乌合之众迎敌,无异驱群羊斗猛虎。’文丞相答:‘我也知道如此。但国家养育臣民三百多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竟无一人一骑应召,我万分悲痛。所以不自量力,以身赴难,希望天下忠义之士闻风而起,聚集众人力量,也许能保存社稷。’他又言:‘受君之恩,食国之禄,应该以死报国’。”
“文丞相兵败被俘后,元主以高官厚禄劝降,又以亲情诱逼,文丞相宁死不屈,从容赴义。他的气节与忠烈,被后世传唱,青史留名!”
符名启看着众学生道:“我不要求你们如文丞相一样节烈,但要让你们知道,这仁义二字的道理,读圣贤书又为何事。”
众学生都是似懂非懂地点头。
忽然一个学生道:“受君之恩,食国之禄,该当以死报国。如果君王都投降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该如何?”
符名启看去,却是昨日那个被钟正显罚抄课本三百遍的温景和,他今年十三岁,长得眉清目秀,大班中以他最调皮,也最聪明,他却不是舜乡堡人,而是董家庄人。
大班中这么有深度的问题只有他问得出来,符名启不由点头,他微笑道:“问得好,昔日宋恭帝降事元主,元主派他劝降,然文丞相答‘君降臣不降’,社稷为重,君为轻!我华夏几千年,改朝换代无数,然君王可以降,我们读书人的道义却不能失去。”
温景和道:“先生,学生明白了。”
符名启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好孩子。”
学堂内传出了孩童清朗的读书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听着这朗朗的读书声,窗外的王斗有一种从心灵并出来的颤动,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孔孟之道。
真正的仁义!
第096章 烽火连天
崇祯九年五月三十日。
夜晚,繁星满天。
好久没抬头看天上的星空,竟发现是如此的美丽。
在后世,王斗记得儿时最喜欢仰望辽阔的星空,总是用小指去数天上的星星,却怎么也数不完。除了数星星,王斗还喜欢去抓萤火虫,看它在夜空中飘来飘去,不知道是星星,还是萤火虫。
只是长大后,自己就难得抬头看天上的星空了,来到这世界这么久,每日繁忙,王斗也似乎忘了头上还有一个天空。
今日夜晚闷热,王斗看谢秀娘睡不着觉,便提议到外面走走,夫妻俩人一直散步到了城墙上。
二人依在城墙上仰望星空,远远的几个护卫散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城墙上习习的凉风吹来,颇为舒爽。
王斗看着浩瀚的星空,忽然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虽然只是一瞬,却是如此的精彩。
旁边的谢秀娘双手合十,不知在念些什么。
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鼓起,或许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生产了。
王斗微笑道:“秀娘,刚才许了个什么愿?”
谢秀娘有些羞涩地道:“哥,没什么了。”
顿了顿,她说道:“我刚才许了个愿,请求老天爷给我一个儿子。”
她说道:“从小听婆婆说,在有身孕的时候,看到天上的星星闪过,这个时候许下愿,就会生个男孩。这个孩子,也将会是那个闪过星宿的转世。”
“在那星星闪过的时候,我刚好许下了愿。”
说到这里,谢秀娘欢喜地笑了起来。
王斗微笑道:“那敢情好。”
二人依在城墙上,王斗指点着天上的星星,给她讲解天上星座的故事,谢秀娘崇拜地看着王斗,只觉得自己丈夫无所不知,真是太厉害了。
谢秀娘道:“哥,给我吹个笛子吧?”
后世王斗就喜好吹笛,前些时间,王斗去州城时灵光泛起,买了一根笛子,闲着没事就吹上两曲。
他吹的曲子谢秀娘最喜欢听了。
王斗道:“好。”
从怀中掏出笛子,缓缓地吹了起来,悠扬的曲声传出很远,很远。

崇祯九年六月一日。
有了那个集硝之地,采集硝土制成火药开矿,寇家沟铁厂的出铁率提高了许多。三百个矿工,现在只需一百人采矿,余者人手都可以腾出来修建新的冶炼铁炉,或是帮助运煤运铁等。
原先舜乡军中有鸟铳与新式火铳近一百七十多门,铁甲七十多副。
四月份时李茂森又带着工匠们打制出火铳一百门,铁甲三十多副。
在五月份一个月中,由于铁料的急速增多,加上王斗增派的人手,李茂森又带着众工匠打制出了火铳二百三十门,铁甲七十多副。如此一来,到六月底,舜乡堡拥有的铁甲火铳可以大大超出原先王斗预定的目标。
现在舜乡军共有火铳五百门,不说舜乡堡四哨军中人手一门,就是靖边堡新组建的那哨军士,那些火铳兵同样是人手一门。现在只余董家庄那队火铳兵五十人没有新式火铳了,不过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们同样会拥有火铳。
到六月底,舜乡堡还会拥有一百多门火铳的库存。
如果王斗历史没有记错的话,在昨天王斗看星星的时候,黄台吉已经派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等统八旗兵十万攻明了,在六月底的时候,他们就会抵达大明边境。
好在五月中时,舜乡堡新编的两哨军士,还有靖边堡的那哨新军,已经开始了武艺的训练。
特别是那些火铳兵,他们平日的训练,除了要熟悉火铳的装弹射击步骤,射击时相关的队列训练,每人至少要进行四十发的实弹射击。有了火铳,也让王斗这个构想成为现实。
三月时,王斗曾让韩朝组建一队哨探夜不收,这些骑兵原本多是舜乡堡的家丁,还有两哨老军中技艺出众的军士,经过几个月的狠狠操练,他们技艺更是出众。
在王斗来到这些夜不收的训练场地时,韩朝正训练他们在马上抛射飞斧与标枪,还有在马上训练射击手铳。
场中一片的呼嚎欢叫,却是谢一科骑在一匹战马上,只是撒欢的奔跑。王斗记得去年自己初上任时,谢一科还不怎么会骑马,在马上动作非常笨拙,没想到他现在已经练得如此灵活。
他策马奔跑,手上拿着一把飞斧,急速冲过时,只听忽的一声,寒光一闪,那飞斧已是准确的划过前方一个稻草人的脖子。
众人都是叫好,韩朝对王斗笑道:“谢兄弟经过这段时间的操练,马上身手练得很不错,他现在是我们队中的精锐。”
王斗也很是欢喜,他微笑道:“这都是韩兄弟你管教有方。”
韩朝抱拳道:“属下不敢居功,这全靠谢兄弟自己的努力。”
王斗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谢一科喊道:“小子,过来。”
谢一科听到王斗的声音,他欢喜的下了马,跑过来叫道:“姐夫。”
王斗板起了脸,谢一科摸摸头,不好意思的道:“大人。”
王斗看他壮实的身体,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练得不错,今天我就犒赏你,你有段时间没见你姐了吧,今日就放你假吧。”
谢一科欢喜地叫起来:“谢谢姐夫!”

六月中时,保安州各地作物相继收获,王斗也松了口气,幸好此时清兵还没有到。
六月二十七日,舜乡新堡与靖边堡新堡墙都已修建完工。
修建成的舜乡堡新堡从舜乡旧堡西面堡墙接过,堡墙长约千米,高八米,通体以黄土密密夯筑,不包砖。在堡墙西面,开设有城门一座。在堡墙的外面,还挖有一道深深的护城沟壕。
不但如此,在舜乡堡新堡的周边,密布着坑坑洼洼的黄土大坑,各深一丈到数丈。特别是在西城门前,不但有吊桥,沟壕,那黄土大坑更是众多,堡内军户要出城时,都要走那种之字形,崎岖不平的黄土小路,非常难走。
堡墙虽然只高八米,比旧堡的堡墙矮了三米,不过由于新堡兴建时,先建黄土高台,这黄土高台高约一丈多,新堡墙建起后,反比旧堡的堡墙显得略高。
那靖边堡新堡墙也同样如此。
舜乡新堡建好后,那些新来的数千军户安全便有了保障,人人都是欢喜无比。
这天堡内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鸣放鞭炮,庆祝新堡的落成。
不论是在旧堡还是新堡街上,这天街上都摆开了流水席,堡内军民都可以放开吃喝,王斗等一干军官也是满面笑容,都是沿街去敬酒。众人正欢笑着,忽然一声炮响,震得各人全身都是一颤。
众人一齐向南门城头烽火方向看去,却又一声炮响传来,惊得各人又是一颤。
炮声连响五次,五束狼烟也从城头笔直升起,真是触目惊心。
隐隐的,似乎周边也是炮响不绝。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面色灰白,王斗一声不吭,只是领着众人上了城头。
眼前已是烽火连天,触目可见的城堡墩台上空,全部都是高高的五束狼烟升起,凄厉的擂梆声直入众人心田。
林道符颤声道:“五烽五炮,奴军万人之上,万人之上…”
王斗静静地立时,这时他的心情反而平静,清兵终于到了,自己筹备了两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097章 捉生
众人都是看向王斗,从今年起,王斗一直担忧后金兵会再次入侵,让舜乡堡上下做好准备,修建城墙之事就是王斗强力推行,当时很多人都不以为然,没想到王斗预见真的应验了。
敌兵压境,民心惶恐,王斗就是舜乡堡上下的主心骨了。面对众人的目光,王斗沉声道:“取消庆贺,全堡戒严。从今日起,舜堡全境闭门清道,有敢擅自通行者杀,有敢动摇军心者杀,有敢不从令者杀,有敢贻误战机者杀!”
他环视众人,语气严厉:“贼奴大军压境,全堡上下务得同心戮力,共击敌寇!”
他发出一连串的命令,众人都是凛然遵行。
很快的,一匹匹哨马从堡内奔出,传召辖内军官紧急议事。
二十七日午后,舜乡堡境内董家庄,辉耀堡,靖边堡,周庄堡,胡庄堡,茶房堡,易庄堡,甘庄堡,鸦沟堡,石瓮堡,岔道堡等大小军堡屯堡的军官屯长们纷纷来到舜乡堡,听命王斗的议事发布。
在千户官厅内,王斗看着济济满堂的军官屯长们,他扬着手中的一个文告,沉声道:“刚才,本官得到州城传烽官传来的敌情谍报,贼奴五万大军,由贼酋阿济格带领,已经由独石堡破口,经雕鹗堡直入长安岭,估计不几日就会到达保安境内。”
各人都是吸了一口冷气,个个脸色灰白,五万大军…
王斗语音沉重:“此次贼奴入寇,声势浩大,我大明又将生灵涂炭,百姓受难。”
“不过!”
王斗环顾左右,沉声道:“我等身为大明将官,当以国事为重。此值国家危难之秋,惟有慷慨无畏,抱定成仁之决心,尽忠尽职,扼险防贼,才有一线之生机。”
他看着众人道:“境内诸屯堡皆尽坍坏,难防贼奴,为防各堡人口物资为奴所用,我决定坚壁清野,除靖边堡、董家庄与辉耀堡诸堡外,余者屯堡军户皆尽转移,不让贼奴得到一草一木。”
众人又是吸了口气,防守大人好大的手笔。
在舜乡堡境内,除了董家庄,靖边堡,辉耀堡几个大堡外,还有十个屯堡,每堡都有军户三、四十户,这十个屯堡近两千口人,还有众多的物资,全部都要转移,这是个很大的工程。
不过听王斗这样说,诸屯堡的屯长们也是松了口气,例来鞑子入寇,他们这些屯堡都是第一个遭殃的对象,眼下各堡军户尽数转移到大堡中,他们的生命安全也有了保障。
王斗雷厉风行,一一发布命令,任何人都没有反对的余地,敢有不从令者,就地斩首。不过王斗指挥若定,没有丝毫慌乱,众人也心下安定下来。
事情就这样决定,舜乡堡是大堡,移入两百户人,辉耀堡远在山区后方,也移入一百户人,余者人户分到靖边堡去。
短暂的议事结束后,众军官一一告辞而去,分别回去急急转移人口物资。
在众军官中,王斗以前在靖边墩的几个老兄弟,钟大用,钟调阳,齐天良,高史银,杨通几人也在。
王斗看着几个老兄弟,心下感慨,这是自己任舜乡堡防守官来,靖边墩诸人第一次聚齐,可惜少了马名兄弟。
他对钟大用道:“老钟啊,这次你们辉耀堡转移入众多的军户物资,你要协助好管队官常正威大人。”
钟大用在辉耀堡养得更是白白胖胖,红光满面,他见王斗这样对他交待,颇感荣幸,他点头哈腰,连声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协助好常大人。”
王斗微笑地点了点头,走到钟调阳的身前,凝视着他道:“表兄,靖边堡就交给你了。”
钟调阳抱拳沉声道:“大人放心吧。”
王斗又拍了拍他身旁齐天良的肩膀,走到高史银面前,说道:“高兄弟,听说你前几天有了个儿子?看来等贼奴大军退后,我要去喝你儿子的满月酒了。”
高史银笑得合不拢嘴,连脸上的横肉都是不断抖动,他说道:“大人,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你到时可不要忘了。”
他旁边的杨通笑道:“老高,大人说定的话,怎么会忘了呢?”
王斗笑骂道:“放心吧,到时我一定去。”
高史银,杨通等人一一向王斗告别,王斗微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下却是黯然。此次清兵入寇,声势浩大,他们这些老兄弟,此次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之日。

从二十七日开始,一直到月底的三十日,整个舜乡堡境内,都在坚壁清野,进行人口物资的大转移。
众多屯堡的军户,他们挑着自己的家当,赶着自己的猪羊,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分别进入了舜乡堡,靖边堡,辉耀堡三个大堡中。王斗为了这一天的来临,早进行了周密的部署,所以转移有条不紊,没有出现慌乱。
各屯堡军户转移后,他们的家园肯定要被清兵烧毁,不过人在就好,家园毁了,还可以重建起来。
六月二十八日,靖边堡畜场所有的猪羊也尽数赶入舜乡堡或是靖边堡,将为战士们的杀敌,增添力量。
崇祯九年七月初四日,终于,清武英郡王阿济格,偕贝勒阿巴泰、扬古利,统领清兵、蒙古兵五万余人,在攻克独石口,雕鹗堡,长安岭诸堡后,浩浩荡荡而来,他们经由保安卫,怀来卫境内,在居庸关前面的延庆州停留了下来。
他们一边派兵四处掳掠,一边等待另一路自喜峰口入关清兵的消息。
一时间,宣府镇东路的保安卫,怀来卫,延庆州,永宁卫等地烽火四处,有如地狱。
清兵入寇,七月初,京师戒严,崇祯帝急令内臣李国辅守紫荆关,许进忠守倒马关,张元亨守龙泉关,崔良用守固关。几天后,又命成国公朱纯臣巡视边关。
同时大明兵部传檄各地总兵火速领军入援。
七月初三日,兵部急咨大同巡抚:“奉旨,今贼奴狂逞,云镇已有旨选锐入援,还着饬励道将,万分严防。”
七月初四日,兵部咨文更为严厉急促:“兵部尚书张题覆,咨大同巡抚,奴贼自宣入昌声势日迫,飞檄云中兵将星驰入援,限该镇文到日为始八日到京,若违限不到抚镇均当请旨处分!”
七月初五日起,山东总兵刘泽清,山西总兵猛如虎,大同总兵王朴、保定总兵董用文,山永总兵祖大寿。此外关、宁、蓟、密各总兵祖大乐、李重镇、马如龙尽数领军入援。
七月初六日,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掌御马监印务曹化淳题报:“接获圣谕,奴孽深入,随行勇卫两营管理孙继武等将,原派城外列营军勇挑选精健兵丁,委令参将孙应元等统领,随即星驰入援,务将逆奴剿杀…”

崇祯九年七月初七日,洋河边上。
石门湾,这里是洋河的转折口,水流较平缓,往上不远处,就是桑干河与洋河的交汇处。在离河数百米外的一个山坡上,正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内的神像斑驳零落,早分不清他们原来的颜色。
在这庙内以及周边高地上,此时正小心翼翼潜伏着一小队来自舜乡堡的夜不收哨探。从这里看下去,洋河两边的动静,一举一动,皆是落入眼中。
“看来情形不妙,又有一牛录的鞑子渡过河来,再过几日,就是我们舜乡堡,也会有奴骑骚扰了。”
说话的是一个满腮虬髯的大汉,他身材魁梧,身上披着皮甲,腰间挂着一个红色腰牌,却是舜乡军中上等下则技艺的军士。手上拿着一根枪棍,身后还插着两根标枪。
这夜不收叫温达兴,原是舜乡堡管队官温方亮队中的家丁,同时也是夜不收出身,因身手好,便选入韩朝新建的骑兵队中。听说在崇祯七年时,温达兴也斩过一个后金马甲的人头,还将头皮剥了下来,甚是冷酷。
他看了旁边一人一眼,低声道:“谢头,这两日我们也哨探得差不多,该是回堡了,眼下鞑子哨探越来越多,如果遇上了大股的鞑子兵,我们这小队人,怕是不够他们塞牙缝。”
他身子低趴着,还刻意压低声音,怕是会惊着河那边的清兵一样。在庙前一个大石后,谢一科正不住对着山下探头探脑,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说道:“再等一会,看清楚过河的鞑子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