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斗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年,时间进入了崇祯九年。
在整个崇祯九年的正月里,大明军队与高迎祥、李自成等部农民军连场大战,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正月初一日,兵部侍郎、总理川陕七省军务卢象升大会诸将于凤阳,提出了围剿农民军的诸多方略。
正月初六日,高迎祥、李自成等部连营数十里攻打滁州。初八日,总理卢象升率总兵祖宽、游击罗岱等诸道兵驰援滁州,与农民军大战于城东五里桥。农民军战事不利,连营俱溃,北退五十里,被斩一千二百余级,从朱龙关至关山,积尸埴沟委堑,滁水为之不流。
农民军失利后,不得不北渡泗州、徐州,复转入河南,明军紧追不舍…
外面大战连连,舜乡堡仍是一片平静,从正月初一日起,王斗便忙着拜年,他先是到州城去给操守官徐祖成与管屯官张贵拜年,正月初三日起,又忙着按受舜乡堡各地军官们的拜年,忙得不可开交。
崇祯九年正月初八日,放在后世,正是西洋情人节的时候,王斗招来了林道符,还有匠头李茂森,商议到辉耀堡寇家沟开矿之事。
依那日王斗提议的方法打制火铳,果然威力极大,五十步的时候,可以打穿两层棉甲,而且铳管的制作更加容易。一个工匠,约半个月时间就可以打制出一根合格铳管,而且坚固粗厚,不容易炸膛。
至于成本与用铁量,倒与原先的鸟铳差不多,算上铁价,炭价,工匠的工钱食粮,耗费等,一根火铳的成本还是在三两左右。
不过还是比弓箭便宜得多,制造的时间也快捷许多。毕竟依传统的弓箭制作方法,一把弓,没有三年时间不要想制成。制造箭只,也同样非常复杂。
对于这种新式火铳,军官们惊讶于它的威力,同时也心下疑虑,这种火铳威力大是大,就是射程太近了,比起原先的鸟铳射程杀伤力在百步,真是差得太远,对军士们的心理压力是个严重的考验!
在后金骑兵滚滚而来时,这么短的距离,军士们能从容作战吗?
这种疑惑,需要实战印证!
王斗还是吩咐李茂森打制出一批这种火铳再说。
靖边堡原先有匠户二十多户,还有那帮制作纸壳弹筒的工人,王斗尽数调到舜乡堡中。舜乡堡原有匠户七十余户,他们家中的青壮丁口,选取一人编入舜乡军中,不过留下的正丁老弱,同样都是经验丰富的工匠。
他们在李茂森的带领下,在近一个月时间内,打制出了新式火铳五十二门,头盔二十余副,还有两百多个长枪头。在舜乡堡新发布的奖罚措施下,没有工匠敢懈怠,基本上出产的武器都是合格。
只不过库存的铁料已是用完,现在工匠们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制作纸壳弹筒外,便是等着新铁料的来到。
对于辉耀堡那个赤铁矿,李茂森早已到当地去察看过,他对王斗道:“大人,当地那个赭石矿品相出众,小人相信只要开采出来,制造的兵器必然上等,只是山高路远,怕是开采不便!”
从舜乡堡到辉耀堡约有七里路,从辉耀堡到岔道屯堡又有十里路,而且从岔道屯堡再往西拐进一条河流山路,再走约五里路后,才到寇家沟赤铁矿处,当地只有寥寥的几户人家。
从舜乡堡到寇家沟,一路多是山路,确是运输不便。
而且…
煤为炼铁第一要务,如果生铁要炼成熟铁,还要加入石灰石等物。
保安州的武家沟盛产煤炭,从武家沟到舜乡堡有近二十里路,舜乡堡到寇家沟又有二十几里路,这四十多里路,光是运煤的人力物力,就不是笔小数目。
大明已经知道用焦炭炼铁,高温煅烧后,可直接从生铁炼成熟铁。炼一吨生铁一般需要焦炭一吨左右,眼下大明焦炭每吨约银十余两,普通的煤也要好几两。而且炼铁之煤,必须精选。大明每吨生铁价格在二十余两,熟铁价格更高,不过所需焦炭费用更高。
除了这些原料的运费,还有其它花费,开矿需要矿工与技师,还有各种的设备等。
如果王斗需要每月固定打制出火铳兵器,比如说一个月需要打制火铳一百门,以五斤熟铁练成一斤的精铁计,一门火铳需要七斤精铁,光打制一百门火铳,一个月至少需要近四千斤的熟铁。
打制一副铁甲,最少需要这样的精铁三十多斤,如果每月要打制铁甲二十副,一个月至少需要熟铁三千多斤。
一个月就是合计要出产熟铁三吨多,每月光购买焦炭就要五吨多,计银七十多两。
这是个庞大的计划,不论多么艰难,每月一百门火铳与二十副铁甲,王斗都要完成。
王斗沉吟良久,开矿需要的技师,或许可以从舜乡堡匠户内挑选一些,相信这些世袭的匠户中会有相关的人才。再不行,可以从武家沟内找一些来,当地煤矿众多,相关的人才也多。
至于矿工与运输人手,舜乡堡内是没有人力了,可以从辉耀堡与就近几个屯堡中选用人手,几堡两百多户人家,二百个男丁还是找得出的,每天让他们吃饱,相信这些军户会踊跃参与。
至于运输,无非使用牛车与骡车,不过王斗还是尽量使用独轮车,老弱与妇女都可以上,节省一些运费,也可让更多的人吃饱饭。
他对李茂森道:“李匠头,从今日起,你便选用一些工匠前往当地,我记得舜乡堡内有一个老匠叫吴世宦的,他经验丰富,或许可以作为你的副手!”
吴世宦便是当日为王斗建造兰州大水车的工匠,这个老头经验丰富,在大明很多地方都待过,王斗相信他在铁矿的开采上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王斗道:“至于山高路远,开采不便,这不是问题,我们要克服困难,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上。”
在李茂森领命后,王斗他对林道符道:“林大人,寇家沟开矿之事,便拜托你了,这是关系到我们舜乡堡生死存亡的大事,一定要郑重待之!”
林道符这段时间风风火火,无论是练兵之事,还是屯田之事,这个高大的中年军官全身都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老远各人便听到他哄亮的声音,此时他对王斗拱手道:“大人放心,寇家沟开矿之事,下官一定会郑重待之,一定将铁矿办起!”
他施礼后,随后又向王斗要银子。
王斗仔细盘算了一阵,道:“这样吧,先期我给你三百两银子,日后的花费,我们再慢慢计算!”
第083章 家丁风波
崇祯九年正月初十日。
天气仍是极寒,匠头李茂森先期挑选几个工匠,去寇家沟选取采矿与炼铁作坊之地。
要节省成本,相关的作坊,当然要选取在矿山附近,好在这里地点荒凉,平日小猫都难得见到几只,安全上没有问题。寇家沟旁边又有水源,设立炼铁作坊也不是问题。每日勘测后,李茂森等人便到几里外的岔道屯堡去歇息住宿。
在这个同时,林道符也是到了辉耀堡,与管队官常正威,贴队官钟大用商议辉耀堡各屯堡丁口充为矿工之事。
常正威二人听说王斗已经免去了他们诸屯堡的屯粮征收,而且他们一队兵丁护卫矿山安全,还有足额的粮饷可拿,自然是非常欢喜,满口答应舜乡堡向他们下达征集人丁之事。钟大用为了讨王斗与林道符的欢心,更是积极,每日就是随林道符奔波。
辉耀堡及几个屯堡军户听闻到寇家沟去干活,每日都可以吃饱,干得好还有月粮,伤亡也有抚恤,人人都是踊跃。
辉耀堡连辖下四个屯堡,他们五个堡牛车与骡车找不出二十辆,独轮车倒是找出了一百多辆,以后所有的煤铁矿石,都要靠这些简单的工具运输。
一直到正月十六日,诸屯堡军户都是前往寇家沟当地,建立作坊窝棚等建筑。
林道符也是每日亲自前往巡视,忙上忙下,人都瘦了一大圈。
李茂森等人已是定下了采矿与治铁作坊地点,这些时间,李茂森就是指挥各人兴建炼铁炒铁的铁炉之物,还要从舜乡堡各地采购与运去相关的设备。连同军户们每日的吃喝,王斗的钱粮是滚滚而去。
造几座铁炉估计没有半个月,一个月造不好,在这个期间,林道符还带着令吏冯大昌等人,到武家沟去跑了一趟,听闻舜乡堡一口气要采购焦炭六千斤,以后每月还要更多,当地的几个矿主都是吸了口冷气,这可是大主顾!
他们殷勤招待了林道符等人,在价格上也给于了优惠,每吨焦炭定在了银钱十五两,此外他们还答应运用自己的人手,定期将这些焦炭运到舜乡堡。当然,从舜乡堡到寇家沟的运输,便要王斗自己想办法了。
二月初,听闻寇家沟己有铁炉造好,王斗便领着舜乡堡一行人,前往了寇家沟当地视察。
此时仍是天寒地冻,寒风刺骨,从舜乡堡到岔道屯堡的道路都是古老官道,年久失修,到处是坑坑洼洼。从岔道屯堡往西拐入寇家沟后,这山路更是难走,全是黄土小路,忽上忽下的,这样的地方,要运煤运铁的,难度可想而知。
那寇家沟的地形是东南为山地,西北为丘陵平地,不远处有一条河流经过。
一行人到达寇家沟后,这里已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小小的寇家沟,到处是穿着破旧棉袄与皮袄的男子与妇女,男子兴建铁炉作坊,女子则是用独轮车推着煤石等物,个个都是忙碌无比,一些辉耀堡的军士们,则是拿着刀枪在附近戒备监督。
在那些铁炉作坊的附近,是一大片用石头树枝茅草搭成的地窝子,随便推开一个房屋,里面放着都是杂乱的瓦盆家居等物,非常的简陋,这就是矿工们休息住宿的地方。
王斗叹了口气,条件是艰苦,王斗也没办法,只能尽量让这些矿工及家属们吃饱了。
听闻王斗前来,林道符与李茂森匆匆忙忙而来,这些天林道符忙里忙外,人都黑瘦了一圈。还有李茂森,也是发髻纷乱,脸上手上黑黑的一片,脸上也是被寒风拉开了一道道口子。
王斗叹道:“林大人,你辛苦了!”
林道符的精神很好,他兴奋地道:“幸好矿山之事已是进入正轨,下官幸不辱命!”
二人带王斗到处参观,每到一处,王斗都是不住点头。
到了山脚下,李茂森指着其中一个高高的铁炉向王斗介绍,那铁炉先用木头匡围,然后用盐和泥砌成,一炉约可以送入铁矿石二千余斤,用煤炭便可冶炼。鼓风时需要用六个人拽拉炉扇风箱,等矿石化成铁后,便可以从炉腰孔内流出。
依李茂森的介绍,铁分生、熟两种,出炉未炒为生,炒后为熟。生熟相和,炼成便是钢铁。
他这种方法又称为杂炼生鍒法,《天工开物》里曾有介绍这种炼法,铁炉中生铁与熟铁混合在一起,火力到时,生铁熔化,包裹和渗入熟铁,生铁多余的炭素被缺少炭素的熟铁所吸收,排挤出一些熟铁所含的熔渣,生熟铁都成为钢铁。取出加锻,再炼再锻,反复数次,就成质量较纯的钢铁。
这种炼法,费功较少,产量较多,在近代炼钢法应用以前,是一种进步的技术。
王斗对炼铁不是很在行,听李茂森说得头头是道,他是专家,就由他作主了。
现在的寇家沟铁厂,虽是简略,但也算是开矿、冶炼到运输,形成一条龙的完整产业。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王斗身旁的韩朝,韩仲等人都是兴奋,他们以后的盔甲兵器,就指望从这里出了。
依林道符的介绍,购买煤炭及建造铁炉,费了不少钱,还有从保安州各地请了一些开矿与冶铁的技师,也花了不少钱。
那些炒铁工匠,有炉工、铸工、钳工、锤工等约二十余人,都是从保安州城聘请的,每月月银就要一两五钱,还有本色米五斗,算是高级技术人员了。余者一些矿工们,都是辉耀堡本地的军户充数,没什么技术含量,每天给他们吃饱,干得好再给些微薄工钱便可。
王斗沉思良久,说道:“林大人,辉耀堡这些矿工,都是我们舜乡堡治下的军户,无论如何,要让他们吃饱!特别是那些运煤运铁的妇人,更是不易,要照料好。”
林道符道:“下官省得,依大人先前的吩咐,虽然没有白面馒头,但是粗粮只管吃饱,每三日还有一荤,每五日还给酒一杓,军户们都很满意,感念大人的恩德呢!”
李茂森也证明了林道符的话,他道:“先前那些辉耀堡的军户,每年勤奋耕种仍是食不果腹,现在人人都能吃饱,他们干劲都很足!”
王斗身旁的韩仲也是囔囔道:“每天能吃饱还要奢望什么?想当年我们在靖边墩,想找个卖苦力吃饱饭的地方都找不到,大人就是太心善了!”
王斗点了点头,看旁边那些衣衫褴褛,正在劳作的男人女人们,个个跑得飞快,很多人还唱起了山歌,粗黑的脸上带着快乐的笑容,心下暗叹了口气:“普通的老百姓,就是容易满足啊!”

崇祯九年的二月初十日,在寇家沟铁厂走上轨道时,林道符也赶回了舜乡堡,与王斗一起,主持了今年舜乡堡各地的春耕事宜。
看林道符这样的忙里忙外,王斗也寻思从堡内军官提上一人,为林道符分忧解劳才是。不过这个提议一出,林道符便是摇手不停,言道自己精神矍铄,区区小事,他还忙得过来。虽然忙,但林道符这些时日已是沉醉在这种充实的生活当中,如果一个人出来,与他分享了这种权力,不用说,林道符又会内心失落。
与靖边堡往日一样,今日起,舜乡堡军户也是一一抽签选取了自己的耕牛田地,去年堡内共开垦出三千亩的田地,堡内有一百户人家各分到了三十亩地。
这些分到田地的军户们个个喜笑颜开,千恩万谢。这些田地都是第一年免粮,第二年征一斗,第三年征两斗,有了这些田地传家,他们以后完全可以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看他们这种兴奋的样子,那些没分到田地的军户们都是眼热,不过自己手气不好,只能等接下来的田地分配了。他们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分到田地。
堡内共有一百户军户分到田地,在舜乡堡新军中,最少也有一百多人受益,他们的家小妻子分到田地,家内的生活有了盼头,这些新军训练的劲头更足了,余者的军士看到榜样,也是人人兴奋,防守大人果然说话算话,以后整个舜乡堡军户都可以过上好日子。
虽然现在各人当兵没有粮饷,不过每日都能吃饱,又练了一身的好武艺,将来随军出战后,有了缴获,不比每月固定拿饷差。
在舜乡新军一片的欢喜中,二月十四日,春分这一天,舜乡堡的春耕又开始了。
耕作热闹,新军欢喜,不过在那些舜乡堡旧军家丁与军官们,却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崇祯九年二月十六日,仍是春寒料峭。
从舜乡堡教场出来,一阵寒风吹来,就算许禄的身体壮实,每日训练打熬,仍是不觉间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几个家丁跟在许禄的身旁,看他的脸始终沉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都不敢打乱他的思路。
许禄慢慢而行,出了教场,忽听身后有人在叫:“许大人,许大人!”
许禄回过身去,却是管队官蓝布廉、刘玮、余庆元三人追了上来,身旁同样跟着几个家丁们。
这三个管队官与许禄一样,都是舜乡堡世袭的军官,代代相承,他们的家族都在堡外占有了大量的良田,用于供养自己的家丁们,他们平日也算是与许禄交好,同声出气。
此时他们三人追了上来,相互施礼后,许禄淡淡道:“不知蓝百户、刘百户、余百户叫住许某,有什么要事?”
四人中以许禄实力最强,毕竟经过王斗的裁退老弱后,原先舜乡堡的六个管队官,除了许禄一队兵五十人完好无损外,余者管队官只余下十几个家丁,只能和舜乡新军中的甲长相比。
而且,六个管队官中,也是许禄与王斗私交最好。所以六个管队官中,事实上以许禄为尊,不过最近温方亮升上了副千户,他的话语权也是重了起来,可以和许禄并列而坐。
此时蓝布廉陪笑道:“许大人,您与防守大人私交最著,我等就是想打听一下,这个月的粮饷,堡内仍不于发放吗?”
舜乡堡各管队官们队中的家丁,向要每月银一两,本色米五斗,去年十月下时,王斗曾发放过一个月的粮饷,不过从那时起,王斗便未再发放过粮饷,除了各兵都能吃饱,连家丁们也是一样的伙食。
许禄摇了摇头:“眼下堡内钱粮紧张,防守大人又要开矿,怕是没有粮饷发下了!”
管队官刘玮是个大胖子,他怒道:“有钱开矿,没钱发饷,防守大人也太过份了吧,我们队中可是家丁,向是堡中主战精锐,岂能与那些操练数月的军户相比?”
他眼中寒光一闪,道:“许大人,您向是我们几人的主心骨,不若你领着我们去闹饷吧?”
管队官余庆元有些胆小,他迟疑道:“这…不好吧…大人虽说没发饷,不过也没亏待我们,每日军中都是相同伙食待遇!”
刘玮道:“怕就这样难办,眼下我们队中只余下这些家丁,现在新军那边分田分地热闹,队中人心浮动啊!”
他这话一下子说中了余庆元的心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们队中的家丁多是他们家的家奴佃户,眼见堡内军户分田分地,岂会没有别样心思?怕就到时…
刘玮又是热切地道:“许大人,您看我的提议?…”
许禄一直冷冷听着,此时他猛地喝道:“胡闹,你们都不想活了,就凭你们几个兵,也想闹饷?”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王斗实力的,虽说此时将官战力实力强弱都以家丁为标准,外人看王斗似乎一个家丁也无,不免轻视,只有许禄明白王斗是多么的可怕,当年在靖边堡,他不声不响地练出百多强兵,个个都有家丁的实力。
眼下更是练出了五百多新军,这些新军,战力相当于五百个家丁!
五百个家丁啊,放眼保安州,怕守备大人也是不如吧。新军们个个又以王斗马首是瞻,特别是舜乡堡分下田地后,这些新军看到盼头,对王斗更是死心塌地!
闹饷?怕是到时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第084章 去与留
听许禄这样说,刘玮、余庆元、蓝布廉三人都是呆了一呆,心下也是涌起一股寒意。
此时他们才想起王斗的实力,不说他那几百火铳兵,单凭他那些长枪兵,冲杀上来,自己家丁也要损失惨重。不论二比一,还是一比一的交换比,他们区区十几个家丁,都是换不起。
而王斗只需数个月时间,又可以训练出一大批的兵丁出来。
蓝布廉在众人中年纪最大,有四十余岁,他的思虑也最谨慎,他道:“闹饷万万不可,此仍违背军纪之举,就算被防守大人斩了,我们都无处喊冤去。”
他道:“其实我也不指望防守大人发下什么粮饷,这么多年了,我们何曾指望过朝中或是卫所中发下什么粮饷?还不都是靠自己的田亩养兵?我最担心的是,听到了一个不妙的消息。”
刘玮、余庆元都是问道:“什么消息?”
蓝布廉道:“我听说了,防守大人有意向,等新军练出来后,他就要将我们这些家丁打散,重新编立几哨新军,到时候,诸位的家丁怕都不属于自己掌控了。”
刘玮大怒,喝道:“没有了这些家丁,我们还算什么?这些家丁都是我们辛辛苦苦养出来后,防守大人这样做,是要断我们的根啊。”
连许禄都是露出注意的神情,沉思起来。
刘玮囔囔了一阵,他对许禄道:“许大人,这是关系到我们生死存亡的大事,您有什么看法?”
许禄沉吟道:“此事或许是谣言,我要去向大人证实。”
半晌,他抬起头来:“如果此事当真…”
他忽然哼了一声:“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有这些好兵,天下之大,哪处不可去?”
刘玮、余庆元、蓝布廉三人都是眼睛一亮,确实,经过几个月严酷的训练,不说那些新军,就是舜乡堡原先的旧军家丁们,也是个个操练得非常出众。
这些家丁们,原先就有底子在身上,再经过严格的训练后,个个都是英武无比,随便一个拿出去,都可以以一当十。他们一队十几个家丁,每人都可以充为军官,随便的,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很好拉起。特别是许禄,手上有五十个强悍家丁,更是不得了,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奉为上宾。
几人说起来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原先各人心中便有个模糊的念头,此次被许禄挑明后,他们越想越有道理,只觉得海阔天空,无处不可去。几人相视而笑,都是眼睛亮得惊人。
刘玮大叫一声:“不错,就是这样…”
忽然旁边的蓝布廉说了一声:“原来是温大人,孙百户。”
不知什么时候,温方亮与孙三杰已是站在了众人的身旁,几人谈得热闹,竟没有发现温、孙二人来到身旁。
蓝布廉满脸笑容地对二人打了招呼。
温方亮笑嘻嘻地道:“你们聊得这么热闹,在谈些什么呢?”
刘玮、余庆元二人不说话,蓝布廉只是笑道:“没什么,随便聊聊,随便聊聊。”
许禄也是对温方亮拱了拱手,虽是礼数周到,神情中却没什么恭敬的意思。
舜乡堡原六个管队官中,许禄,刘玮、余庆元、蓝布廉几人交好,却与温方亮、孙三杰二人对不上眼。
许禄几个嫌怪温方亮仗着叔父温士彦的势力,才得以担任这个管队官,典型一个纨绔子弟,最近又升上了副千户,不免让众人嫉妒。同时温方亮相貌英俊,很有女人缘,所纳妻妾又都颇有姿色,看着人家的婆娘,再看看自己家内的黄脸婆,几人内心不免酸溜溜的,更对温方亮看不上眼。
至于他们看孙三杰不过眼,则是理由简单多了,一个大男子,五大三粗的,额上还长个粗犷的大瘤,说话声音却是软绵绵的,阴气十足,象个妇人一样。和他相处,不免沾染上晦气。
平日里六个管队官分为两派,明争暗斗的。表面上又要一团和气,注意着官场的体面。
随便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许禄四人便扬长而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温方亮的脸色沉了下来。许禄几人看不起温方亮这样的纨绔子弟,温方亮何曾看得起他们?一帮典型的武夫,没有头脑,哪象自己是智慧型的?
这个英俊的年轻军官冷笑了一声:“想走,自立门户?他们以为带着几个家丁,就能成事了?蠢材,看不清形势,跟着防守大人,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显然刚才许禄等人的谈话,都被他听到了耳中。
孙三杰“温柔”的声音响起,他有些担忧地道:“温大人,如果防守大人真的要改编家丁,您就不担心?”
温方亮微笑道:“老孙啊,区区几个家丁算什么?大人现在正是用人之时,如果被大人接收了,还愁没有兵带?那些新军,哪一队拉出来,不比我们带十几个家丁强?老孙啊,目光要放得长远些!”
此时他脸上满是精明的神情,哪有平日那种嬉皮笑脸,纨绔子弟的形象?
孙三杰也是兴奋地道:“确实,温大人这样一说,我老孙还真是心动,看着大人那几队火铳兵,我真是流口水啊,如果能带一哨这样的火铳兵,让我现在死了,也是甘心!”
孙三杰为人较憨厚,是个技术型军官,平日也不善长勾心斗角,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闲时摆弄他那只鸟铳。他在鸟铳上的造诣,比原来靖边堡王牌鸟铳手钟显才还高。
能带一队出众的火铳兵,是他的理想与心愿。
温方亮微笑道:“放心吧老孙,你会如愿以偿的!”

从崇祯九年二月十八日起,舜乡堡内就不断传出风声,防守大人要改编旧军家丁,将那些家丁打散,新编为一个新军哨队,以后他们便与新军无二。
人心浮动,特别是在几队旧军家丁中,对于原来的那些家丁来说,他们往日都是各军堡的主心骨,被人嫉妒羡慕,向来是盛气凌人,骨子里看不起堡内那些普通军户。
现在舜乡堡旧军家丁都与新军一样的待遇,看着往日看不起的人与自己平起平坐,他们心下格外不平。更不妙的是,他们往日引以为傲的技艺,现在也丝毫没有优势,这又让他们心下失落。
现在更是要被改编…
当然,除了这部分的家丁外,也有一部分家丁心下别有想法,看看新军家属们分田分地,他们也是羡慕,假日时回到家,家人多有嘀咕,对于古时极重田地的百姓们来说,加入新军,家家户户都可以分到几十亩田地,世世代代传承,这是一个难以克制的诱惑。
这些人倒对自己是否会被改编没什么想法,甚至内心暗暗期待。
王斗也听到了这种风声,或许,自己裁撤舜乡堡所有军官家丁的时机已经到了。
二月二十一日,原防守官许忠俊心腹,与王斗交好的舜乡堡管队官许禄求见了王斗,二人长谈了一个时辰,二人说些什么外人不了解,不过许禄出来时,王斗神情有些黯然。
二十二日,舜乡堡千户官厅内。
大堂内军官济济一堂,王斗坐在正上首,林道符与镇抚迟大成分别坐在左右两旁,还有韩朝,韩仲,管队官温方亮,孙三杰,令吏冯大昌等人,分别坐在下首。
众人各色的目光,只是看着下首跪着的许禄,蓝布廉、刘玮、余庆元四人。
今日,他们是来向王斗拜别的,他们已经打定主意,领着自己的家丁们,离开舜乡堡。
厅中一片安静,只闻各人的呼吸声。
猛然韩仲愤怒起身,指着许禄等人喝道:“好啊,防守大人辛辛苦苦,每日给你们吃喝,把你们的兵操练得出众,你们倒好,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俺老韩倒要问问,你们还有没有恩义之心?”
对于韩仲的喝问,管队官余庆元脸有羞愧之色,张了张口,又喃喃的说不出话来,余者各人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许禄脸色平静,只是说了一声:“大人恩德,来日再报!”
王斗制止住了愤愤不平的韩仲,叹了口气,他起身道:“人各有志,不能强留!”
他看着许禄,神情复杂,想当日自己任靖边堡屯长时,许忠俊在的时候,许禄对自己帮助还是很大的,他也希望到舜乡堡后,与许禄仍是持续同僚之谊,可惜为了家丁之事,二人最后还是分道扬镳。说不痛惜,那是假的。
王斗道:“许老哥,我不勉强你们,也希望你们将来有个好的前程!不过我有言在先,你们离开舜乡堡后,投谁都可以,若是有敢从贼降虏的…”
猛的一声巨响!
却是王斗一把抽出腰间重剑,将面前的桌子劈成了两半!
他口中缓缓吐出下面的话:“我王斗必诛之!”

在舜乡堡军民们鄙视的眼神中,许禄,蓝布廉、刘玮、余庆元四人领着自己的家丁们走了,前舜乡堡防守官许忠俊交游广阔,不但州城,甚至卫城许多官员都有来往,许禄作为许忠俊的心腹,多少也与这些官员有交往,加上他手上的家丁,自然有许多可以去的地方。
他们的四队家丁,除了每队留下三、四个人外,余者都随他们而去,对于许禄几人来说,他们走后,免于自己家丁被改编的危险,保住了自己的力量,以后他们带着家丁,天高地远,可以到外面去闯下一片新天地。
对于王斗来说,许禄他们走了也好,留下的军队,一色的新军,舜乡堡牢固一块,也少了很多隐患,特别是在清兵快要来临的时候。
六个管队官,只留下了温方亮与孙三杰二人。
二人以实际行动向王斗证明了他们对王斗的效忠,特别是温方亮笑嘻嘻的,对于自己家丁的交出丝毫不以为意,他对王斗言道只希望将来新建哨队时,能让他领一哨的新军兵马。
对温方亮的留下,很是让王斗意外,本来他以为改编家丁时,许禄会支持自己,余者各人会怨言交加,特别温方亮会是个麻烦的人物,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用说,对这二人,王斗是大加笼络,他暂时让那十五个留下的家丁划归二人管辖,使他们每队兵达到了二十人。很快舜乡堡就要进行军士武艺等级考核了,等武艺考核后,王斗再考虑新建两哨兵马的问题。
第085章 扬眉吐气
崇祯九年二月二十五日。
下午,舜乡堡教场上。
吴争春侧身抬枪,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他黑瘦的脸上紧盯着二十步外的人形木把,目光中满是锐利。
猛然他一声大喝,挺枪冲刺。
“杀!”
冲到近前,手中长枪如闪电般刺出!
“噗哧!”一声,手中长枪已是刺中了木把咽喉的位置。
枪把一带,一个木球已是出现于他的枪尖之上。
看着枪尖上的木球,吴争春感慨万端,九刺七中,这在未来的军士技艺考课中,已经算是上等技艺了吧?
想起这些时间自己的努力,隆冬时节,仍是每日不肯罢休,日日夜夜的苦练,终于有了这个成绩,想必防守大人见了,定会欣安慰自己的改变吧!
不过自己不可懈怠,听闻老对手沈士奇同样有九刺七中的技艺,自己还得努力,将他压下!
想到这里,吴争春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往日的萎缩怯懦,似乎完全不见!
“真是不错!”
旁边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大明军人,穿着一身皮袄,圆乎乎的脸,相貌白净,腰间佩的腰牌,表明了他的身份:舜乡军左哨甲队甲小队甲长钟显才。
吴争春哗的一声,依枪抱拳大声道:“多谢钟甲长赞誉!”
眼前的钟甲长看来起很年轻,很斯文,但整个舜乡军中,没人敢小看这个年轻军头!他是舜乡军的王牌火铳手,在射击上有着极高的天赋,曾经创下了十击八中的优良记录!
钟显才现在是甲小队的甲长,同时还是甲队的队副,如果队长战死或是调走,他便随势接替队长之位。
钟显才道:“吴军士,努力,我看好你!”
吴争春感激地点了点头,现在队中都知道了吴争春要与沈士奇比试的消息,也知道了王斗当日对吴争春的勉励。本来以吴争春往日的性子,没人瞧得起他,不过最近他的努力,却博得了队中兄弟的一致赞誉。
关乎到左哨甲队的荣誉,大家对吴争春与沈士奇未来的比试,都表示了关注!
“小子,不错嘛,九刺七中,看来考核后,一定是个上等军士,未来你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
左哨甲队的队长谢上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年在三十岁,身材高大,原来是靖边堡战兵甲队的伍长,同时又是个刀盾手,舜乡堡编立新军后,他便光荣地成为了一个队长。
他大笑而来,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护卫,都是身材粗壮,一看就是身手不错!
他粗壮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吴争春的肩膀上:“小子,争气些,不要丢了我们左哨甲队的脸!”
旁边训练的甲队军士同样投来友善的目光,很多人冲吴争春喊:“吴争春,加油!”
吴争春重重地点了点头!

傍晚,舜乡军战士从教场上回到自己的营房内,洗手洗脸,准备吃饭。
舜乡堡的军营、马铺都在堡的西北处,营房分为两大片,一为左哨营地,一为右哨营地。
每队五十余人一排营房,每甲一个大间,内中是一个通铺火炕,冬天火热的炕烧起来,足以让战士们度过寒冷的冬天。每哨有茅厕两个,水井两个,让营房内保持卫生。
在每甲房内,一旁是兵器架,摆放各人的兵器,在墙上,贴着内务条例,就算各军士们不识字,也要将条例背得滚瓜烂熟。军中定期抽背,每背错一条,军士打五棍,甲长打十棍,所以一般闲着没事,甲长们便是组织军士们背习条例。
在每个哨中,都有一个大伙房,伙房颇大,足以容纳全哨二百多个官兵吃喝。洗手洗脸后,吃饭的钟声已是响起,吴争春便拿起自己的碗筷,在甲长钟显才的带领下,列队往伙房而去。
舜乡军条例,早晚军士杂粮米饭,或是馒头饼子,加上菜汤,可以吃饱,但不得浪费。中午一餐每人还有二两肉。
今天晚上是吃黑面馒头,众人训练了一下午,都是饿了,个个着紧的排队,每人拿到几个馒头,还有一碗菜汤,都赶忙找桌子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一片安静的咀嚼声后,伙房内才恢复了活力,众人开始说笑,谈论着教场上的训练诸事,议论着几天后的军士武艺考核,队中有几人可以获得上等军士待遇。
吴争春与自己同甲兄弟坐在一起,旁边同样都是甲队的军士,忽然他的眼睛一寒,对面走来几个军士,个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为首一人,膀大腰圆,正是他的老对头沈士奇。
两人的目光接触,都是撞出了火花,沈士奇哼了一声,短短两个月,吴争春变化不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从小到大,他对吴争春的不屑是根深蒂固的,吴争春变化再大,他又有何惧?
不过今天他听到一个消息,让他对吴争春重视起来,午后教场上操击枪术时,吴争春练出了九刺七中的好成绩,已经与自己不相上下,看来自己得努力了!如果将来败在一个自己瞧不起人之下,他丢不起这个人。
沈士奇带着石大台、曾就义二人坐到乙队的位置上,一边吃黑面馒头,一边不时拿眼去瞪那吴争春,往日见了他就躲闪眼神的吴争春,今日却是不甘失弱与他对视,更让沈士奇恼怒,他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将吴争春压下一头,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

崇祯九年三月初一日,正是清明两天后,春耕已是结束。
舜乡堡教场,湿冷的风呼啸而过,卷起了各人的衣衫,吴争春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让自己站得更直,他知道今天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在他身旁,是密密麻麻手执长枪火铳的军士,所有人身上都没有披着铠甲。
王斗现在共有铁甲皮甲几十副,新式火铳与鸟铳不到一百门。火铳与盔甲不能装备到每个士兵,特别是铁甲,只能考核后选取一部分人武装。辉耀堡那处铁矿上月虽己产铁,但供应打制不足以让士兵使用,每个火铳兵手上没有火铳的,仍是持着一根长枪。
两哨舜乡军排成整齐的阵列,静静地立在教场上,人人神情严肃,枪刺如林,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经过几个月严酷的训练,这些舜乡堡军户,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军士,今天,就是决定他们在军中地位的时候。
隔着几个人头,在吴争春这个左哨甲队甲小队十人左侧的一步外,甲长钟显才正站得笔直,他的手上拿着那把平时爱若性命的鸟铳,鸟铳上挂着一面本小队的队旗。
五甲小队合成一个大队,在大队正前方的两步远,左哨甲队队长谢上表正手按腰刀肃立,他的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旗手,手上持着甲队的队旗,在谢上表的身后,同样站着两个高大的护卫还有一个鼓手。
甲乙丙丁四队结成左哨方阵,在左哨的正前方,哨长韩仲同样按刃肃立,他的身旁站着两个旗手,身后同样是四个高大护卫与两个鼓手。
韩朝领的舜乡军右哨位于左哨新军的右旁。
在右哨旁边,还有温方亮与孙三杰各领一队二十人的兵,也是个个站得笔直。
许禄等几个管队官忘恩负义,带领自己的家丁离开了舜乡堡,只有温方亮与孙三杰二人留了下来,他们愿意加入新军兄弟,同舟共济,让新军上下对他们印象都非常好。
新军传言,防守大人还将扩充两哨兵,让温方亮与孙三杰各领一哨,未来舜乡堡将有四哨兵。
从清晨开始,舜乡军几哨人就立在教场上,一动不动,寂静无声。
站在这个阵列当中,前后左右都是自己队中的兄弟,感受到那股力量,吴争春也是热血沸腾。他下意识地向右旁乙队方向看去,隔着一个个人头,却发现沈士奇也是向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