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对撞,接触到沈士奇那恶狠狠的眼神,吴争春冷哼了一声,回过头来,又让自己站得更直!
湿冷的风仍是翻卷着,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蹄声响起,猛然左边一个声音拉到极致的尖细声音响起:“万胜!”
那是甲长钟显才的喊声,声音传到吴争春这里,他不假思索地高声喊叫出来。
“万胜!万胜!万胜!”
如春雷滚动,排山倒海的万胜声一浪接一浪。
所有的舜乡堡军士都是振臂高呼,无论是甲队的钟显才,吴争春,还是乙队的沈士奇,都是叫得声嘶力竭。
哨长韩仲,更是抽出自己的兵刃,随着喊声挥舞着。
一片呼啸声中,王斗策马缓缓而来,四个旗手与四个鼓手开路,骑着骏马。在王斗身后,又是八个护卫,人人披着铁甲,同样骑着战马,蹄声一片响。
王斗身上穿着那副缴获自后金白甲的银白铁盔,他策于马上,看着眼前一张张质朴的脸,此时他们都冲自己欢呼,粗黑的脸上满是狂热与崇拜。王斗眼睛忽然有些湿润,这些好儿郎,将来不知会有多少人在国战中死去,他猛地抽出自己的重剑,直直地指向天空!
教场上更是一片沸腾,所有人都是声嘶力竭地喊着,每个看向王斗的眼中都是崇敬!
防守大人年轻,威武,以九人之力斩杀十个鞑子,他自己更是亲自手刃五个鞑子,他的武力,一向受军中崇拜,不知有多少人,以他为目标榜样。
防守大人与太太又仁慈和善,分田分地,体恤孤苦,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家中,他们所闻,都是要为大人战尽最后一滴血!耳闻目睹,为王斗效死,已是深入舜乡堡每人之心。
旌旗猎猎,王斗在教场上策马走了一圈,迎接了所有人的欢呼后,来到了演武高台上。
在这里,舜乡堡营操官林道符,镇抚官迟大成已是在台上迎接。
在高台上,林道符的五个护卫,还有迟大成所领的五个风纪军士,都是站得笔直,脸上绷得紧紧的。
吴争春站得笔直,听着营操官林道符大人在台上对各人训话,各色目光,只是注视台上几个大人物。林道符今天同样披着红缨凤翅的铁甲铁盔,身后斜披大红斗篷,精神十足。
他的声音浑厚,就是远远的也能听到。
今天武艺考核非常重要,关系到各军士以后在军中的待遇及地位。技艺上等,立时授下铁甲,每天可以吃四两肉。以后在军中,面对甲长,可以平起平坐,见了队长,只需作揖,不需下跪。未来升迁,技艺能力,同样作为一个重要标准。
特别对吴争春来说,这技艺考核,还关系到他能不能一洗耻辱,以后在沈士奇面前扬眉吐气!

考核分长枪兵与火铳兵两个部分,吴争春是长枪兵,他身旁的火铳兵己尽数集中到教场的另一面,火铳射击的步骤口令,与火铳轰鸣的声音,还有各种欢呼声隐隐传来。
吴争春与所有长枪兵仍是列了一个整齐的方阵,在方阵的前面,摆了一排的人形木把,每队的长枪兵们,一个接一个上前考核。
考核三等九则,每个长枪兵于二十步外冲刺木把上的目标,冲刺九次,有九次刺中目标,并将目标上的木球挑于枪尖上的,便为上上等。九刺八中,为上等中则。九刺七中,为上等下则。
这些都算是上等军士,考核结果由王斗亲自评准,获得上等武艺考核认定的军士,都由他亲自授下铁甲,腰牌,亲口勉励。
这是个难得的荣耀,各个长枪兵都是鼓着一口气,希望自己能获得上等军士的考核技艺。
身旁的长枪兵一个个上前考核,有的人喜气洋洋,有的人却是垂头丧气,吴争春忽然紧张起来,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忽然传来一片的欢呼声,吴争春探头看去,却是左哨乙队的长枪军士沈士奇,他获得了九刺七中的好成绩,成为乙队第一个技艺上等军士。
沈士奇高声咆哮着,张开手臂迎接众人的欢呼,特别是乙队的军士们,更是个个喊叫得厉害。他们队中的长枪兵,考核了多人,第一次出现一个技艺上等军士,军中强者为尊,就算沈士奇平日盛气凌人,但他今日取得了好成绩,为左哨乙队博得了荣誉,各人还是真心为他欢呼!
王斗与林道符都是点头,这沈士奇无论是抬枪还是冲刺攻击,都是姿势标准,果断勇猛,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他的技艺还能更上一层楼。韩仲也是哈哈大笑,他的左哨第一次出现一个技艺上等军士,作为哨长,他也是莫以为荣。
王斗微笑地看了沈士奇一眼,又扫了阵形中的吴争春一眼,当日他曾提议吴争春与沈士奇以比试军士技艺来决定彼此的争端,眼下沈士奇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绩,那吴争春能赢得过吗?
王斗大喝一声:“好一个好汉,来人,我要亲自为沈军士授以铁甲腰牌!”
在众军士羡慕的目光中,沈士奇大步向前,他单膝向王斗下跪,领取了铁甲与腰牌。
铁甲是上好的铁甲,通体以精铁打制,腰牌颜色为红色,只有上等技艺军士独有,表明了他军中的地位,以后无论沈士奇走到哪里,迎接他的,都是众军士崇拜的目光。
沈士奇领取了铁甲与腰牌后,喜气洋洋地回到自己队中,示威地看了吴争春一眼。
吴争春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干瘦的身躯如一颗青松般地立在当地。
又有几个长枪兵考核而过,忽然吴争春听到林道符洪亮的声音:“接下来技艺考核,舜乡军左哨甲队甲小队长枪军士,吴争春!”
吴争春全身一颤,终于轮到自己了,自己的命运能够改变吗?
他昂首挺胸的大步出来。出列时,甲长钟显才与队长谢上表,还有甲队兄弟们的鼓励声,他都似乎听不到,全部的心神,都是贯注到将要来临的考核中。
他站在场中,上官的注目,方阵中密密麻麻长枪兵们的眼神,让他全身颤抖起来,他只是让自己镇定!
他向王斗等上官行过礼后,只是持枪走到正中,看着二十步外的人形木把,远远的瞪着那木把上的几个目标!
“预备!”
“哗!”的一声,吴争春侧身抬枪,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他稳稳地站着,握枪的手纹丝不动,动作标准而优美。
上首王斗、韩朝、韩仲、林道符、温方亮等知道吴争春与沈士奇争端的各军官们,都是屏气敛息。连场下的沈士奇几人,同样是探头探脑,只是注视着场中吴争春的动作。
猛地鼓声响起!
吴争春一声大喝,如捷豹一样的冲了出去!
“杀!”
吴争春冲到二十步外的人形木把前,手中长枪刺出,“噗哧!”一声,长枪刺中木把中眼睛的位置。
吴争春将枪把带出,一个木球出现在他的枪尖之上。
“好!”
场中欢声如雷!
王斗也是微笑点头,只有场下的沈士奇仍是满不在乎的神情,才一枪,结果还远着呢!
“杀!”
吴争春又一次的挺枪冲刺,在接下来五枪,他仍是刺中了木把上的目标,每次枪尖上都是挑出木球。
场下欢声如雷,特别是左哨甲队的呐喊声更是响亮,下首的沈士奇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再一枪,吴争春就能与自己比肩了!是什么力量,让这个平日怯懦无能的黑瘦小子变化这么大?
此时吴争春已是换到了第三块木把前面,他有些气喘,不过他的眼神仍是坚定,持枪的手仍是稳当!
又是鼓声响起。
“杀!”
吴争春又是挺枪冲到二十步外的人形木把前,“噗哧!”一声,手中长枪刺中了木把咽喉的位置。枪把带出,又是一个木球出现在他的枪尖之上。
“好!”
场中一片欢呼,韩仲也是裂开嘴笑了,又一个上等技艺军士出现在自己哨中。而且这个人还是往日大伙看不起的吴争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韩仲忽然有些惭愧,当日王斗提议让吴争春与沈士奇比试时,他并不看好吴争春,认为这家伙太懦弱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么可能一下子改变?
没想到,吴争春这小子还真的变了!
下首的沈士奇脸上更是凝重,吴争春现在已经拿到与他一样的考核技艺了,他…还能再进一步吗?如果他真的压过自己,那自己该怎么办…
已经七刺了,七刺都是中,吴争春更是气喘,拿枪的手已经有些摇晃,不过他极力凝神,让自己集中精力,他有一个信念,一定要超过沈士奇,为自己争气,不负当日防守大人对自己的期望!
又是擂鼓冲刺!
“杀!”
叹息声响起,这次吴争春脚步有些散乱,离目标偏离了一寸。下首的沈士奇笑了起来,看来吴争春也只能如此了,他想压过自己?下辈子吧!
最后一次了,所有的人都是屏气敛息,吴争春也是微微闭上了双目。
擂鼓声响起,鼓声中,吴争春狂叫着冲刺!
“杀!”
一片潮水般的欢呼响起,奇迹诞生了,吴争春又一次刺中目标,带出木球。
九刺八中,军中第一个上等中则军士诞生了。
欢呼声中,吴争春拿着长枪,泪流满面,自己终于压过沈士奇,堂堂正正将他打败了,一洗过去的耻辱!日日夜夜的苦练,就是为了这一天!激动的心绪上来,怎么能不让他落泪?
沈士奇则是目瞪口呆,满眼的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吴争春九刺八中?他现在的军士技艺等级,已是高过自己,怎么会这样?
王斗哈哈大笑,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自己面前的吴争春赞道:“你不错,你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王斗亲自给他授下铁甲腰牌,鼓励道:“继续努力!”
旁边的韩朝,韩仲等人,也是对吴争春点头微笑。
吴争春如做梦般的,一一接过了铁甲与腰牌,他走向自己的队列,看着众人一色崇敬的目光,还有乙队中沈士奇躲躲闪闪的眼神,沈士奇身旁石大台、曾就义二人则是吃惊得合不拢的嘴巴。
吴争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扬眉吐气,这都是自己努力奋斗来的。
在吴争春走过来时,众枪兵们都是自觉让开一条路,虽然吴争春的个子瘦小,但没有一个人敢小视他,他是军中第一个上等中则的军士,不论吴争春过去如何不堪,现在的吴争春,将是军中偶像与众军士崇拜与超越的目标。

不提吴争春如何的扬眉吐气,舜乡堡军中的技艺考核一共进行了三天,最后的结果出来。
连长枪兵与火铳兵在内,左哨军士获得上等军士待遇的有十人,右哨有十一人,温方亮与孙三杰领的原两队家丁,一共也有四人。这样舜乡军全军便有二十五人获得了上等军士的待遇。
这二十五人中,除了吴争春外,余者都是上等下则的军士。这些人,王斗一一亲自授于铁甲与红色腰牌。
全军中,获得中等技艺待遇的军士较多,有一百多人,余者都是下等技艺的军士。
舜乡军毕竟立军不久,还得加强训练。
军士技艺考核后,舜乡军也算成为一只正式的强军了,他们战力已经成熟,如果有良好的装备,就算军中下等技艺的军士,拿到别的军中,也同样有比美家丁的战力。
眼下舜乡军只有长枪兵与火铳兵,是应该开始组建骑兵了。
王斗从靖边堡带了一百四十匹战马过来,舜乡堡内原来也有马骡一百一十五匹,不过其中估计只有几十匹可以作为战马。如此一来,骑兵的人数只能暂定为二百余人。
王斗决定使用两种骑兵,一种是轻骑兵,披有部分装甲,使用大刀长枪等武器,视骑兵们自己爱好所长。
马上射箭是个技术活,要练到能在马上射箭,不知道要训练多少时间,王斗没这个时间,也没有那么多角弓。他打算将来给这些轻骑兵们配上手铳,射程十几步,也足以使用了。
这些轻骑兵还身兼哨探夜不收使用。
一种是火枪骑兵,配火铳与马刀,其实是骑马的步兵,遇敌下马作战,骑马只是用来提高机动性。
在王斗的计划中,打算先训练一队五十余人的轻骑兵,三队一百多人的火枪骑兵。

“大人,要训练骑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王斗在千户官厅招开军事会议,营操官林道符,镇抚迟大成,还有韩朝,韩仲,温方亮,孙三杰等几个军官都是分坐两旁。
在王斗的计划中,训练与带领骑兵的人选,非韩朝不可,特别是夜不收的训练,肯定要韩朝来。原先韩朝是在靖边堡训练出一队的夜不收,不过舜乡军建立新军后,由于军官的缺乏,那些夜不收同样被编为军官了。
只是训练骑兵的人选有了,这骑兵军士的人选,却是有些麻烦,从步兵中选出几队人来吗?
不说他在沉吟,听了王斗的话后,韩朝便出声道:“大人,如果只是训练几个哨探夜不收还好,如果要训练出几百的骑军,那花费就大了!”
依他说的,首先好马种难找,能成为战马的比例很小,舜乡堡内怕没有多少马匹合格。
其次骑兵难练,对身高臂长都有讲究,舜乡军新军步兵几个月时间就练成了,但是一个合格的骑兵至少要训练一年以上,更不谈合格的骑兵军官。
养马开销大,一个骑兵的开销约等于五个精锐步兵的开销,而且骑兵队中还必须配备铁匠,木匠和兽医等,这几者的花费同样不小。对于这点,王斗也是明白的,孙传庭曾在奏折中说:“马一千三百二十八匹,每匹日支料草银八分,骡五十四头,每头日支料草银五分。”
一匹马一天要八分银子,一年就要近三十两银子,这还是驻防期的。等开战时,麦豆与干草等马料需要就更多了。舜乡堡那些马匹,平日就花了王斗不少钱。
韩朝又道:“马上格战,镋钯、大棒与线枪最利,不过此类兵器打制不易。就算马上骑刀,也与平日步军所用腰刀不同,需要专门的匠工打制!”
骑兵用的刀不开刃,不过刀身较长较弯,与普通腰刀大不相同,这类兵器的打制,确实需要专业的能工巧匠。
韩朝说这么多,就是希望王斗取消养两百骑兵的想法。
依他所说,训练出一些夜不收是可以的,不过大规模训练骑兵还是免了,反正对他们这些卫所兵来说,只要守城防护好自己地盘就行,骑兵出动的机会很少,养了也是浪费钱粮,特别是现在舜乡堡经济紧张的情况下。
第086章 饥民
王斗沉吟良久,决定还是先练出一队的轻骑兵,清兵就要来了,这侦察情报非常重要。
他对韩朝道:“韩哨长,我决定先练出一队的哨探夜不收,用于侦测敌情之用。这训练轻骑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相关的马匹人选,你尽管从军中挑选,要什么花费使用,你报于我批准后,去林大人那领取。”
林道符除了管练兵与屯田外,堡内的后勤暂时也是归他管理,不过决定权还是在王斗手上。
林道符与韩朝都是抱拳领命,又有一队兵归自己管辖,韩朝未免喜上眉梢,韩仲也是羡慕地看了哥哥一眼。不过韩朝要管步军,又要管骑军,肩上的担子更重。
王斗对温方亮、孙三杰微笑道:“温大人,孙百户,韩哨长要训练轻骑,可能会选用一些你们队上的军士,到时你们可别舍不得。”
见自己队上寥寥无几的兵又要被选走一些,孙三杰未免有些不舍,不过他还是郑重地抱拳答应了。
温方亮则是满不在乎地道:“大人言重了,下官队上的兵,还不一样是舜乡堡的军士?下官一定会尽力配合韩哨长的选用!”
末了,他又嬉皮笑脸的道:“只是大人,我与孙百户同样是哨长,只是我们这两个哨长带的兵未免太少了吧?不知大人什么时候将我们的兵额补足?”
这个问题也是王斗一直在考虑的,堡内的青壮已经是利用到极致,不可能再从堡内挑选男丁了。
他道:“眼下舜堡丁口较少,或许过些时日,我们舜堡招募流民,可以给你们补足兵额。”
温方亮舒了口气:“那就好。”
他笑嘻嘻地坐了下来。

会议散了后,韩朝立时去马铺内挑选了五十匹骏马,然后又从舜乡堡全军内挑选哨探夜不收的人选。
不比步军列队堂堂而战,这哨探夜不收较注定个人技艺,平时训练,多是如何提高自己的体力战技,如何伪装,如何学习夜间潜伏,如何深入敌后,侦察敌军目标位置,捕捉俘虏,刺杀与破坏。如何认识地理天文,如何辩知敌军的语言文字,如何认识敌军旗号金鼓等,要掌握的东西非常多。
最后韩朝从军中挑选出了五十余人,合成一队的轻骑,个个都是技艺出众,无一犯有夜盲症。谢一科原本在右哨军中,技艺考核后为上等军士,现在也被挑选到夜不收中去,还任了一个甲长的小队官。
温方亮与孙三杰领的两队兵中,由于都是家丁,个人武艺出众,很多人还骑过马,因此每队兵中被选去了十几人。现在温方亮与孙三杰二人领的一队兵只有几人,他们闲着无事,便轮流帮韩朝训练他那一哨的步兵军士。
韩朝还向王斗列出了这一队夜不收的武器装备,计有飞斧,标枪短矛,勾索,手铳,短弩,弯刀,头盔皮甲,药包,睡袋,骑枪,镋钯、棍枪等物。比起步军,这骑兵果然装备就是复杂,特别是夜不收,装备更是复杂。
这些物资,有的舜乡堡有的,或是工匠可以打制的,有的则要向外购买。
王斗划出钱粮,吩咐林道符一一购买打制这些物资。
抛开个人的技艺训练不谈,这一队的夜不收,同样要训练骑兵阵形作战。
王斗看了一下,无非是列成几列纵深,马匹在训练中疾速飞驰,骑士手中拿着骑枪的,以手臂夹住枪杆,长枪低平,借着马力,刺中目标后随时松手,否则因为速度的惯性自己会掉下马去。
这骑枪一般是属于一次性的武器,那种借力打力的高难度技术,不是随随便便能练出来的。能使用镋钯与棍枪,已经算是优良的骑兵战士了。
所以每个骑士腰上都挂着一把马刀,刀身颀长,都不开刃。他们训练时,侧身拿着马刀,借助马力在目标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并不弯腰挥砍。不过这种长长被拖出的口子,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基本无解。
至于马上射箭,王斗与韩朝的意见都是让骑兵们使用短弩或是手铳。等他们技艺深了,韩朝还会教他们如何在马上抛射飞斧与标枪等。
韩朝训练这些骑兵夜不收,王斗并给不了什么专业的意见,不过他要求韩朝在夜不收练成后,以后出外测绘,哨探,或是在外发展情报人员时,需要使用一种专业的密码文字体系。
这种密码体系是使用一种密码本,采用字典的换算方式,每个字代表不同的意思,密码母本掌握在韩朝手中,还定期更换,就算前方情报被敌人得到,由于不知道换算方法,所以绝不可能翻译出来,大大保证了情报的安全。
这种密码体系来自后世,韩朝听王斗说出后,惊为天人,立时采用。
有了这种情报体系,以后军中情报的泄漏,将大大减少。
不过采用这样的情报体系,对夜不收们的知识度要求大大加深。以后他们读书识字,甚至要比步军中的军官们还来得严格,几个月后,他们至少每人要掌握几百个词汇量。
在韩朝训练夜不收的时候,王斗仍是在每天下午或是晚上招集队长及以上的军官们读书识字,讲解条例,研谈兵书战阵等。王斗现在一哨兵有四个队长,两哨兵便是八个队长,加上两个哨长,还有温方亮与孙三杰等几个军官,每天便是十几个大小军官集中在王斗面前读书识字。
虽说对王斗一个武人还精通文墨,众人都是有些奇怪,现在大明军中,就是游击、参将、总兵都有一大堆人大字不识一个的。不过这些舜乡堡军官都是文盲,又都是成年人,早过了识字的黄金时段,连韩朝、韩仲都不例外,要他们读书识字,真是难为他们了。
这些军官们,叫他们练武,他们可以练个不停,一说到识字,就千奇百怪,叫苦连天了。整天不是这里累,那里累,就是这里疼,那里疼。不过王斗要求军官们每天至少认识三个字,每天都是让几个书吏抽查,有记错写错的,就要打军棍。特别是韩仲,几个月下来,字认不到一百个,每天都要被打个一阵军棍,不过打得多了,他的皮倒也练厚了,坚如皮甲。
只有韩朝好一些,从去年下来,到了现在为止,一共已经认识三百多个字。

时间很快到了崇祯九年的三月中,王斗看邸报,九年初,宣大总督梁廷栋,曾议修宣镇楼台墙垣二百多里,不过算下来,需要本色粮二十三万四千余石,盐菜银十五万六千余两,户部认为本色折色皆无从措办,最后只得作罢。
在今年的年初,保安州各地年景都不是很好,去年没有大雪,到了今年,又没下什么雨,眼看田地的禾苗长势不好。不过就算如此,保安州相比大明各地已经算好了。
从今年二月开始,山西各地便遭受了旱灾、虫灾,三月,更发生了大饥荒。时饥民无粮,只得食用树皮,草叶,临近山西的河南南阳,也发生饥荒。崇祯帝下诏赈济,并免受灾州县新旧二饷。
不过赈济杯水车薪,甚至官吏贪墨,落不到饥民的手中,一时间,饥民四散,涌入大明各地。
从三月起,陆续有一股股饥民从蔚州,顺圣州等地流入保安州,聚集在州城附近,希望活命,三月中,还陆续有几十,上百的饥民来到舜乡堡下,随着传言到舜乡堡便可活命的消息传开,三月二十日这天,更是有一股上千人的饥民来到。
大明国初时,设有养济院收容灾民,养济孤贫残疾无依者,又设立义冢,掩埋遗尸骨骸。永乐年时,设立饭堂赈济流民,在京师还设立蜡烛、旙竿二寺收容灾民。明中叶后,大明遍立粥厂,赈济灾民。
粥厂本为仁政,不过到了明末,朝中赈恤能力严重不足,各地富户官员也多有冷血,施粥者少,坐视饥民苦寒者多,甚至借机拐买妇女孩童等。自三月饥民来到保安州城后,保安知州与操守官便下令紧闭城门,严加防守,官方却没人出面施粥布善,甚至城中商户米铺又集体抬高了米价,博取暴利。
这种情况下,保安州儒学学正符名启站了出来,他在城内奔走,呼吁富户在城外设立粥厂,不过除了城内的万胜和米店外,响应寥寥,饥民死难者众多。
自三月中有饥民进入舜乡堡地界来,王斗便下令在堡外设立粥厂,赈济灾民,并下令派出一队的舜乡军到处巡逻,埋瘗弃尸等。不过随着饥民越来越多,王斗下令舜乡堡严加戒备,同时在堡外设立的粥厂规模越来越大。
三月二十日,堡外一股上千人的饥民来到,王斗也招集了堡内的大小军官们,商议如何赈济灾民。
厅中气氛沉闷,在场的韩朝,韩仲,林道符,迟大成,温方亮,孙三杰,冯大昌等人都是不语,半晌,林道符叹了口气,道:“大人,我们堡内的钱粮也是不多,先前那数百的灾民还好,眼下又来了千人的饥民,下官恐怕…”
他摇了摇头,堡内的财政情况,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就算没有这些灾民,恐怕也只能支撑不到三个月,又来了这么多饥民…
王斗沉思良久,叹道:“同为大明百姓,岂可见死不救?我们堡内也正好缺乏丁口,这些灾民收容起来后,以后开垦荒地,编军练伍,都是最好的人口,粮钱紧张,我会想办法的,无论来了多少灾民,我们都要尽量不死一个。”
温方亮道:“大人仁厚,属下等又岂可落于人后,下官便捐出五十石米粮,用于赈济饥民吧。”
众人都是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温方亮虽然富有,家有良田数百亩,不过一口气捐出五十石米粮,也是大手笔。
孙三杰道:“下官也捐出十石米粮。”
孙三杰在舜乡堡也有良田一百多亩,捐出十石米粮,家内的库存也是散出一大半。
王斗欣慰地看了二人一眼,没想到大明军官中,也有这么乐善好施之人。
余者韩朝,韩仲,林道符,迟大成,冯大昌等人也是纷纷捐钱捐粮,他们都不比温方亮与孙三杰二人富有,不过也算是尽到自己心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王斗回到宅院后,母亲钟氏对王斗说道:“作孽啊,听说此次山西大旱,饿死百姓无数?为娘也到堡外看了,浑河边上,到处是积尸,丢弃水中,真是太惨了。”
饥民云集州城之下,由于得不到赈济,饿死者众多。埋一尸,需要费钱数十文,保安州官府哪里埋得过来?尸体只是扔到河中,荒野上,任凭狗及乌鸦、苍鹰撕咬。
不过这容易产生疫病,特别是气温快要升高的情况下,王斗只是令一队队的舜乡军出城巡逻,境内有病死饿死的流民尸体,集体挖坑掩埋。浑河上的尸体也是尽量捞出来深埋。不说出于人道的考虑,就是这条浑河,也是王斗未来重要的耕作水源,王斗岂可让她被污染了?
钟氏又道:“听闻今日又有多达千人的饥民来到?堡外己有近两千的饥民了,我们舜堡救济得过来吗?”
王斗叹道:“孩儿只是尽力而为!”
这些饥民来到,为王斗带来了重要的人口,可惜现在赈济,自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真是遗憾。
谢秀娘此时肚子已是挺起,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哥,您赈济灾民,是大善人,秀娘无用,也想为你分忧解劳,我便组织堡内一些妇女,也出堡做一些事吧。”
钟氏道:“媳妇,你现在有了身孕,不可操劳,也罢,还是由我这个老太婆出马吧。”
谢秀娘道:“婆婆,秀娘无事,这是媳妇的一片心意,还望婆婆成全。”
钟氏知道这个媳妇外柔内刚,性子倔强,一片的心思,只是想为丈夫分忧解劳,见谢秀娘更是要跪下,劝说无用,只得叹气同意了。
王斗沉吟了半晌,道:“也罢,不过秀娘你得小心。”

崇祯九年三月二十一日,舜乡堡在东门外开设更大的粥厂,一鼓可活数千人。
消息传出,保安州各地都是吃惊,都在打听那舜乡堡的驻守军官是谁。听到这个消息,保安州城下又有近千饥民奔涌而来,几乎所有进入保安州的饥民都是云集舜乡堡下。
在王斗的要求中,架锅施粥,所熬的粥要达到“插上筷子不倒,解开布包不散”的标准。这样的粥,就算饿倒在地的饥民,用米汤灌之,再用稀粥接续与食,十者可救五六,快要饿倒的饥民可以全救。
同时粥厂规模相当大,可容三千人同时吃粥,先前到舜乡堡下的饥民,已是菜色渐有生气,后者到的饥民,也可以活命,一时间,这些饥民都对舜乡堡感恩戴德,也避免了这些饥民沦为流寇。
在王斗计划中,等这些饥民们调养一些日后,便会组织这些饥民们,以工代赈,他将大规模的开垦荒地,扩大铁厂的经营,还要修建靖边堡的城墙。无论是谁,这些饥民们,只要能搬一块砖,挑一担土,就可以管一天的饭。这样的做法,可以让饥民们有尊严地接受帮助,有自尊地吃下用自己劳动换来的一餐一饭。
最后,王斗还会将这些饥民们全部编为军户,将他们中的青壮编为军士。让这些饥民们,全部成为舜乡堡的户口人丁。
“一个一个来,全部都有,大家排好队。”
“今日太太与老夫人亲自施粥,你们喝着粥,要记着恩德,是谁让你们活命的…”
十几口大锅发出热气与香气,上面熬的,都是热腾腾的米粥,在大锅的周边,只是密密麻麻的饥民们,他们排着队,拿着自己的碗,只是一个接一个上前领粥。
谢秀娘站在一大口锅旁,手上拿着勺子,只是一个个为饥民们施粥,她的个子小小,相貌也并不出众,不过她温柔的微笑,特别是挺着一个肚子,在饥民们看来,却不亚于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特别听说这个瘦小怀孕的女子就是舜乡堡防守官王斗的夫人后,众饥民更是感激涕零,个个领到粥后,只是不住口的感谢。
在谢秀娘身后,有一些帮忙的舜乡堡军户妇女,一些在府中谢秀娘身旁照料的仆妇丫头,同样是在旁边帮忙,维持秩序,在有些饥民们没有碗筷的,还负责分发碗筷。
另外一些大锅旁,王斗母亲钟氏也是同样施粥,忙个不停,在府内闲久了,这一忙开来,钟氏反倒觉得惬意,觉得还是干着活好,特别是在施善的情况下。
她精力十足,勺了一个时辰仍是不觉得累,从她手上领到粥的饥民们,同样是千恩万谢。特别听说这个老太太还是防守大人的母亲,更是诚惶诚恐,恭恭敬敬,同时心下又感激非常。
只有在这舜乡堡,才有这么仁厚的官爷太太,让大家伙活命,谁还敢拥挤,不顾脸面的争抢?
钟氏与谢秀娘都出来亲自施粥了,堡内一干军官太太们也不甘落于人后,全部出来亲手施粥,或是帮忙维持秩序,舜乡堡下饥民虽多,反倒是井井有条。
第087章 不留情
“大人,太太仍是不肯下来,她只是言她无事,可以继续为饥民们施粥。”
韩朝来到王斗身旁低声道。
在饥民的周边,一队队的舜乡军巡逻着,王斗也是在一干军官们的簇拥下看着场中的情形。
眼前的场景是典型的明末乱世图,触目惊心,舜乡堡四周的平地上,是一堆堆胡乱撘建的破旧窝棚,这破旧窝棚,在堡下好大的一片。里面居住的,都是衣衫破旧,四肢干瘦的灾民们,每人都是枯黄的脸颊,肮脏的身躯,绝望的眼神。
窝棚之间,到处是垃圾与排泄物,臭味令人作呕。许多刚得到消息,从外地勉强赶到的饥民们已是奄奄一息,只是无力地趴在地上,等待着自己的救济。失去父母的孤儿,或是无力地行走着,或是呆坐在地上,她们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在这种窝棚之间,每到晚上,曾流行着各样罪恶的交易。强者凌弱,抢夺财物,孩童幼女被拐买,一个粗黑的馒头,就可以换去一个女子的贞节,大姑娘白送人都不要,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从二十日起,王斗派出三队一百多人的舜乡军出堡维持秩序,让饥民们定点撘建窝棚,定点建立茅厕,让他们尽量同村同族居住在一起,并任用一些乡老维持秩序,还让堡内的几个书吏出堡统计人口,又组织一些妇女出堡收容孤儿幼女。
这些舜乡军在周边巡逻着,看这些军士雄赳赳气昂昂,英气十足,身上没有丝毫痞气,与别地明军大为不同,看他们样子,很多流民青壮都是羡慕,余者则是畏惧地看着。
这几天中,舜乡军曾当场格杀了几个抢掠财物,奸污妇女的无赖之辈,让舜乡堡下的犯罪事件大大减少。
在粥厂的另一边,一些气色较好,体力有所恢复的饥民们,已经集中在令吏冯大昌几个书吏的桌前,在冯大昌等人为他们登记后,他们将被转到舜乡堡各地安置,以工代赈。
这些人将得到更好的待遇,比如吃上米饭,清洁后换上干净的衣裳,有了更好的住所等,舜乡堡还将给他们发下军户帖,让他们成为舜乡堡的军户。
有了救济与期望,原先舜乡堡下有些骚动的饥民都是人心安定下来,到了午时,众人又是排队上前领粥。他们很多都集中在谢秀娘与钟氏的锅前,想看看在饥民中流传的,那慈悲心肠的防守夫人与老太太是个什么样子。
王斗远远看去,谢秀娘已经忙了一个多时辰,仍是微笑地为饥民们施粥,一个个饥民从她手上接过粥后,都是千恩万谢地离开,王斗叹了口气,道:“她说无事,就让她继续施粥吧。”
韩朝点了点头,站到了王斗的身后去。
在一片坐着喝粥的饥民中,忽然有一老者站了出来,老者须眉皓然,他头上顶着一个“恩深德厚”的牌子,他站到人群中大声道:“受人点水之恩,当有涌泉之报。吾辈受舜堡诸大人养活,何以补报?今后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他慷慨而歌,歌声悲切,歌之三阕,数千人莫不泣下。
王斗也是胸中一酸,众人皆是潸然泪下。

“苍天无情,民生多艰,吾辈饱读圣贤书,却不如一个武人,惭愧啊惭愧!”
在饥民的周边,此时正远远的站着几个儒生。为首一名男子,年近五十,戴着四方平定巾,穿着一身的直裰儒衫,虽是沉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三络长须,脸容清隽,老者歌声传来,他双目含泪,只是仰天长叹。
在他身旁,站着两个中年男子,皆是四十上下,听着悲歌,也是动容。
其中一人叹道:“确实,一个州城,富户众多,却没有几人出来施粥,倒是舜乡堡,一个乡野僻所,反而活民无数,我等确是惭愧!”
“看舜堡下的饥民之众,怕是州境当地的灾民都云集于此了吧。”
另一个中年儒生道:“符先生,江先生,你们又何必自责,这些时日我等奔波劳苦有目共睹,学生无愧于心。”
这几人正是保安州儒学学正符名启,还有两位训导江宏生与黄日光,自三月起饥民云集于州城来,符名启发动了儒学的学生们,只是在城内奔波,呼吁官府富户在城外设立粥厂,不过成果寥寥,反倒是舜乡堡,救济了无数的灾民,消息传出后,人人惊讶,各种议论都有。
符名启也是心下好奇,不知道那舜乡堡防守官王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敢做出这样的决定。要知道,那舜乡堡在众人心目中,只是区区一个贫困的千户所,那王斗哪来的这种魄力与财力?
这些时间,为了筹备救灾钱粮,符名启可是遭受了无数的白眼,那桑干里李家本为保安州富户,家内良田无数,在州城内还有众多的米铺,李家家主李继臣还是生员,不过在符名启找到李继臣后,李继臣却以家口众多,自己力有不逮给于断然的拒绝。连饱读圣贤书的秀才都是这种态度,那些少读书的商贾之辈更是一毛不拔,所以符名启奔波良久,收获寥寥。
听说了舜乡堡的消息后,加上符名启也想知道灾民的情况,他便带了自己在儒学上的两个好友,训导江宏生与黄日光前来舜乡堡察看。几人一路而来,在路上,又听说了五堡的防守官杨志昌,不但驱赶了自己堡下的灾民,更纵兵抢掠,抢夺了饥民身上的最后一丝财物,几人心下更是愤恨。
不过进入舜乡堡地界后,几人却惊讶地发现该地秩序井然,保安州各地如地狱般的饥民场景在舜乡堡丝毫不见,巡逻的兵丁不断,所有遗尸骨骸皆有掩埋,饥民们只是扶老携幼,眼中带着希望,往舜乡堡方向而去。
所问饥民,都是操着各种口音道:“舜堡防守王大人仁义,在堡下设立粥厂,我等都是前往活命!”
到了舜乡堡堡下时,看到如此大规模的饥民,人数怕有三千,却是人人安乐,每人皆可救济活命,防守夫人有孕在身,还亲自施粥,几人都是吃惊,又听到老者的悲歌劝言,符名启自是有感而叹。
这时王斗也看到了符名启几人,不由吃了一惊,他曾在州城见过符名启,认出他来,忙带着众军官上前迎接。
符名启却是没见过王斗,见了面后,他对王斗深施一礼,道:“老夫代这些父老乡民谢过王大人,王大人高恩厚举,解万千百姓于倒悬,实是高义!”
他叹道:“王大人身为武将,却能有此义举,州城饱读圣贤书者众,却无一如王大人,实是令人感叹!”
符名启身为儒学学正,地位崇高,王斗能受他如此大礼,也足以自豪了,连旁边的温方亮,林道符等人眼中都是露出羡慕的神情。王斗还礼道:“不论文官武将,皆为大明臣子,不论军户民户,都是大明百姓,王斗身为大明臣子,又岂能坐视百姓苦难,见死不救?小事不值一提。”
听了王斗的谈吐,符名启更是吃惊,在他的印象中,放眼保安州各地武官,只有原舜乡堡的防守官许忠俊有此学识修为,没想到这个接任的年轻防守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