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仲叫道:“高蛮子,你要想好了,此后一去,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了。”
高史银只是呆呆地站着,王斗不再理他,只是下令手下清点银子。
略一估计,这屋内的银钱约有两千多两,再依莫天宠说的,不远处的仓房还有六百多石的米粮。区区一个匪寨便有如此丰厚的钱粮积蓄,怪不得历史上的流寇都愿破坏,不愿建设,抢掠所得就是比辛苦种田来得快速。
看着这些银子,王斗心下也是灵光闪动,自己无时无刻不为钱财烦恼,只是一个小匪寨便缴获这么多,看来以后剿匪积粮,也是一条快速积累财富的捷径。
清点着这些银子,靖边堡各人都是喜笑颜开,有这些银两钱粮,明年堡内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看天慢慢亮了,王斗让韩朝带几个人,先将这些银子藏起一半再说。
韩朝正要去,这时高史银回过神来,他一咬牙,一把将银子扔开,跪下向王斗重重叩头:“小的不要银子,以后只情愿跟在王头身边,希望王头不要赶小的走!”
说着又是连连叩头。
王斗很是高兴,他大声道:“好,你深明大义就好,你起来吧,以后我们就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他捡起那几块银子,放到高史银的手上,微笑道:“这银子你怎能不要呢?这本来就是你该得的。”
高史银手上紧紧攥着银子,他低声道:“多谢王头。”
韩朝韩仲二人也是过来拍高史银的肩膀,都是道:“好兄弟!”
高史银傻傻地笑了起来。
…
看韩朝带人将银子在后山某地藏好,王斗便引发了火箭讯号,让张贵领兵前来接应。
张贵早听到山上动静,不过他不知道王斗情况如何,也不见王斗的火箭讯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咬牙想带军士强攻山寨时,这时他看到王斗的讯号,立时大喜,便点起全部兵马杀来。
官军冲进寨门时,却毫无抵抗,寨内只余下一些到处乱窜的残匪,张贵喝令部下搜索剿匪,然后又见到王斗。
众人相见,都是感慨,看着议事厅内到处是匪徒的尸体,鲜血满地,可以想象昨晚撕杀的惨烈,问起王斗昨晚之事,王斗自然另有一套说词应对。
张贵拍着王斗的肩膀叹道:“难为老弟了!”
那贴队官肖大新也是沉默地看着王斗。
王斗又带张贵等人到寨内存放银钱的仓房,虽说昨晚银钱己被王斗藏起一半,但所余仍有一千多两银子,看着这些银钱,再看看那堆放满粮米的仓房,张贵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他下令将银钱米粮全部搬出来,在寨内一个空坪上堆得满满的。
看着这些银子粮食,众人眼中都是露出贪婪的神情,张贵抚须沉吟了一会,经过此战后,他对王斗更是依重,他道:“王老弟苦战有劳,若不是你,我们还不知什么时候夺下这山寨,这样吧,这些缴获便分你一半吧!”
此言一出,许多董家庄的人脸上都露出不满之色,肖大新张口待言,又闭口不语,只是神色间更见阴沉。
王斗微笑道:“此战众人皆是出力,岂能我靖边堡军士独占一半之多?这些缴获银两我只要两百两就好,不过靖边屯堡初创,存粮不足,只希望大人多给卑职一些米面粮食!”
此言一出,在场各人看向王斗的眼神都是柔和了许多,张贵哈哈大笑,越发看王斗顺眼,他道:“也好,老哥也知道你日子过得苦,就依你了,缴获的银两分你二百两,米面便给你四百石吧!”
王斗大声谢过。
张贵又高兴地对自己董家庄的军士道:“出兵剿匪前,我曾答应过你们,只要打下四倾梁匪寨,定会人人有赏。我张贵说话算话,现在就每人赏银一两,等回堡后,我还会论功行赏!”
董家庄各人都是欢呼,此次剿匪算是收获重大了,不但伤亡小,各人还有吃有喝有赏银。赏银分下后,人人都是喜悦。
而除了眼前的缴获犒赏外,等军功上报后,或许还会有些斩首赏赐下来。只是大明军功向以擒斩东奴北虏为首,西番苗蛮次之,内地反贼又次之,本地贼匪更是排在最后。最后等军功下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眼前的缴获奖赏最实惠。
除了银两粮米外,官军还缴获了匪徒兵器有近百把,这些兵器,张贵大多自己留着,只分给了王斗十几把,这个世道,只要手上有兵器,便有了实力。王斗自然不好跟张贵争夺。
此外官兵搜剿山寨后,又抓捕到了六、七个残匪,对这几个匪徒,张贵厉声对他们喝叱了一阵后,便下令将他们全部斩首。
对这些人,王斗也不想要,虽然他现在堡内缺乏人力,这些残匪也都是青壮,个个身手不凡。不过这种积年老匪恶习极深,定会带坏了堡内的军户,这些匪徒要不得。
此外官兵还解救了四十余个被匪徒掠来的女子,对这些女子,张贵自然是义不容辞地去安慰她们,王斗也不好跟张贵抢夺这些女子。
最后,张贵看了一眼这个四倾梁匪寨,便大声下令将这个匪寨烧了!
王斗心中一动,他叫了一声:“管队大人且慢。”
张贵奇怪地看了王斗一眼,道:“老弟你有何事?这个寨内不能驻守,等官军退后,怕又被匪贼占据,不烧了作甚?”
王斗道:“管队大人知道的,我那屯堡初创,堡内石料木料都是缺乏,这些木料有用,烧了可惜。等卑职回去后发动男女,将这寨营料石都拆回去,再来烧它不迟!”
张贵哈哈大笑,指着王斗连声道:“老弟,真有你的!”
余者董家庄各人也是一样大笑。
最后张贵便依王斗所言,这寨营先留着,等靖边堡的军户前来将木料石料拆光后再烧好了。
…
大军得胜搬师,过了辛庄后,王斗与张贵等人分道扬镳。
现在走在路上的靖边堡军户,除了辎重队外,连两队战兵在内,每人身上都是抗着沉重的银钱米面。当时分的两百两银子还好,不过四百石粮米不是一笔小数目,况且各人身上还背有沉重的盔甲兵器等。因此分担下来,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抗着一些东西。
不过众人神情中都是乐不可支,各人大声欢笑着,第一次出战剿匪就所获这么丰厚,今年可以好好地过个年了。
当这些出战军户带着胜利品回到靖边堡时,整个堡内都是轰动了,钟荣与杨通率领各人出堡来迎接,看到这些缴获,众人是一片的喜悦喧闹。喧腾的同时,一些堡内老少看到自家男人顺利归来时,很多人也是流下激动的泪水。
回堡后,王斗立时对各人论功行赏,那两队战兵几乎人人都有斩获,王斗下令从缴获中拿出银两米面,给他们每人赏银五两,米面两斗,有受伤的再加一斗。那队辎兵虽未上阵杀敌,但他们运送辎重也是同样辛苦,也是每人赏银二两,米面一斗。
留守的那队战兵,同样每人赏米一斗,一时间人人欢喜。
当然了,阵亡的两个靖边堡军户王斗除了下令厚葬外,还给其家口抚恤银十两,此后他们家每月也可以从堡内支用米麦三斗。这让两户人家伤感落泪的同时也是感激涕零。
眼见没几天就要过年了,眼下第一重要的是将藏在四倾梁匪寨外的一千多两银子运回来,还有,寨内的木料石料也要全部拆回来。王斗发动全堡的男女,每天都是到四倾梁寨内去拆除木料木板,一连拆了多天。消息传出,这事也成为舜乡堡当地的笑谈。
山寨内的石料木料不可能一下子拆光,可以明年继续拆。不过那些藏起的银子先运回来,有了这些银子,再加上此次缴获分得的米面,今年堡内可以好好过个年了,而且有了这些银子,明年屯堡的事情也好办很多。
而这些天,王斗也是一直在与韩朝等人总结此次的剿匪之事。
第037章 过年、李家、亲戚
总结出来问题很多,王斗让钟荣一一记入军簿文册,以后这些战斗纪录将成为军中宝贵的财富。
这种讨论方式让韩朝等人感到新奇,各人畅所欲言,指出了很多存在的问题。
有一点很重要,就是靖边堡该请几个医士了,不论是为堡内军户治病,还是以后随军救护,都少不了医士的随行。不过随军危险,怕没有几个私人医生愿意随行,保安境内最好的官医是集中在州城的医学司内,不知道以后能不能从那里招募一些医士过来。
此外,此次剿匪收获丰厚,也让众人看到了一条快速积累财富的捷径。
王斗考虑再三,决定将韩朝抽出来,让他组建一个队,专门从堡内抽调精锐军士,训练夜不收等探马侦兵。
王斗对韩朝道:“韩兄弟,以后你就带着那些人,专门到各地去侦探匪徒踪迹,收集情报,并将各地人口地形一一标注,以后我们也好按图索冀,剿杀贼匪,维护乡里安危!”
接到王斗新的任命,韩朝很是高兴,他也算是干回他的老本行了。而他原来领的那队兵,暂时由王斗亲领。
讨论完军务后,王斗下令全堡放假几日,准备过年,立时是一片欢呼。
腊月二十八日这天,天上下起了大雪,那雪花漫天飞舞,很快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瑞雪兆丰年啊,这么大的雪,多少年没有过了?
漫天的大雪中,靖边堡内外也是喜气洋洋的,为了过年,王斗专门去州城买来了一批年货。从这天一早起,大人便忙着换门神,贴春联,小孩则是在旁痛快地放鞭炮,鞭炮响声中,一股浓浓的年节气氛也在蔓延。
王斗还让人买来了几头猪羊,这天人人都可以放开吃肉,众人喜笑颜开,这么多年,就属这个年节过得最踏实。
除了杀猪宰羊外,这天开始,堡内男女也是一齐动手,大家一起和面做白面馒头。一大笸箩一大笸箩的白面馒头不断蒸出,让众人看了都是满足。和肉一样,过年这几天,堡内军户人人都可以敞开肚子吃白面馒头。
难得啊,多少年了,很多人已经忘记了白面馒头的味道。
那小麦磨出第一道粉为精白粉,蒸的馒头雪白雪白的,不过白面珍贵,磨面也不易,要到董家庄与辛庄去磨,平时哪能轻易吃到?
王斗招募军户后,虽然每天让他们吃饱,不过平日也只是吃些粟、高粱等小米杂粮,有时又吃小麦磨了三道四道后,杂满麸皮的黄馒头与黑馒头,今日总算可以吃个痛快了。
各人的忙活欢笑中,众人对屯堡的感情也越发深厚,靖边堡立堡虽不到半年,但很多人己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往后的根。
…
而这两天,杨通与齐天良都是将董家庄的家口子女接来过年,往日他们身为墩军时,家中父母兄弟与几个孩子都是住于董家庄内,过年也是同样带着妻子回庄。今年则是接全家老小来靖边堡过年,等过几个月堡墙建好后,他们全家还会搬过来居住。
看家人那欢喜的样子,二人那意气风发就不说了。
与齐、杨二人不同,钟荣仍是回董家庄内过年,王斗支付了他这几个月的俸米,遣了一个军户送他回去。在钟荣回庄时,他还带上了一篮的白面馒头,此外还有几斤肉,一些干货,小吃糖果等。如此丰盛的年货,让钟荣回庄时,颇有吐气扬眉的感觉,想必往日那些排挤白眼他的人,见了今日钟荣会大跌眼镜吧。
王斗将堡内事务交给齐、杨二人暂管,他则是回辛庄过年。由于靖边堡墙还未建好,母亲与小妻仍是住于辛庄内,那日相对安全,不过等靖边堡墙建好后,王斗便会将她们接过来居住。
韩朝、韩仲、高史银三个光棍汉无处可去,他们便随王斗一起去辛庄内过年。
四人骑马出堡,此时还是漫天的风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四人身上披着破旧的毡袄,踏破满地的碎琼乱玉,只往辛庄而去。
四人马快,很快便进入庄内,庄内民户也是一样在忙贴春联,换门神。虽然年景不好,不过大家还是一样要过年,只是年节的喜庆气氛却没有靖边堡那么浓厚。
见了王斗四人,庄内的民户都连忙向几人招呼施礼,到了福神庙旁边,一顶轿子正迎面而来,轿旁跟了十几个家人夯汉,肩上都是挑着食盒礼品等物。
车桥前呼后拥而来,所遇庄民,无不是恭敬避让。
这车桥来到王斗几人面前,桥内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接着车桥停下,跟着车帘掀起,里面露出一个男子的身影,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这不是王斗贤侄吗?今日回庄内过年?”
王斗一怔,在他的影响下,现在的靖边堡及董家庄诸人早已忘记了王斗以前的称呼,就算叫他王斗,那斗也是第四音。王斗已是很少听到叫第二音的王斗了。
王斗看去,桥内那男子年在五十许,头带方巾,身上穿着宽袖皂缘的玉色襕衫,虽是面容清隽,却是神情威严。王斗认得这人,他便是庄内李家的家主李继臣。
王斗在马上拱手作揖:“原来是李世伯,还真是巧,世伯这是要往哪里去?”
李继臣却是不答王斗的话,只是上下扫了王斗几眼,又看了看他身后同样策马的韩朝几人,然后道:“早听闻王贤侄荣升总旗之位,同为乡邻,还未给贤侄道贺,倒是失礼了!”
王斗道:“世伯身为长辈,岂敢劳世伯贵步?该让王斗前往府上晋谒才是。”
李继臣有些惊讶王斗的谈吐,他又看了王斗几眼,淡淡说了一声:“是要多多亲近!”
微微点头,然后就将车帘关上了。
看着李继臣一行人远去的车桥,王斗神情有些阴冷。在辛庄内,李继臣他们是大家族,拥有众多田产,年年收租。在辛庄及别地一些村庄,有许多人家都是他们家的佃户,在州城内也同样拥有众多的产业。
而李家还是世代书香门第,先祖李廷桂曾中过举人,保安州城内建有登科坊。李继臣同样生员出身,并捐得一个监生的名额。明末乡绅以贪婪闻名,且他们势力庞大,并有赋役等种种特权优免,李继臣区区一个生员,便占有了辛庄附近多达千亩的良田,他们家的兄弟子侄,有很多还是州内民壮的总甲、小甲。保安州虽只有几个乡里,但同样乡绅势力庞大,严重冲击了地方上的里长甲首制。
在王斗的记忆中,自父亲去世后,这李家还曾打过自己家田土宅院的主意。
往日里李继臣可说是正眼不会看自己一眼,今日或许是看自己升了总旗,才与自己攀谈几句。不过他虽是言谈有礼,却是神情冷淡,他桥旁几个李家家奴看向自己时,同样是神情不屑,显然是象王斗这种武人,又是一个小总旗,是不值得他们李家深交的。
韩仲也有些看不惯李继臣等人的气势,呸了一声,道:“一个酸儒,得意什么?”
韩朝却是对读书人很尊敬,他喝叱了一声,道:“二弟,不可对长辈口出恶言!”
…
王斗几人的膘肥大马来到自家宅院面前,经过那日的修补翻新后,可说是焕然一新,看着大门前新张贴的门神春联,还有门口前放的鞭炮碎屑,王斗心下一股温暖,还是有家好啊。
大门只是虚掩着,王斗几人下了马,牵马走进院去,只见里面已是打扫得非常整洁,积雪铲个干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忙着,往地下仔细地洒着细砂,正是谢秀娘。
听到动静,谢秀娘转过身来,见是王斗,她欢喜地道:“哥哥回来了?”
她似乎已是完全忘了那日的不快,只是欢喜地迎了上来,王斗微笑点头,韩朝几人忙给谢秀娘见礼,谢秀娘要牵马到后院,韩仲忙道:“嫂子,我来吧!”
他一边牵马入内,一边大叫道:“老夫人,我又来啦!”
听到响声,里面钟氏欢喜的声音传来:“是斗儿回来了!”
接着便见钟氏红光满面,欢喜地从屋内迎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
王斗叫了一声:“娘!”
韩朝几人也是上前给钟氏见礼,韩朝施礼道:“今日又要劳烦老夫人了!”
钟氏笑骂了一声:“你这几个小哥儿客气什么?你们会来看我这老太婆,我欢喜都来不及呢,这过年,就图个人多喜庆!”
她一边招呼几人,一边对王斗笑道:“斗儿,你看是谁来了?”
那两个男子从钟氏身后走出,满面笑容地看向王斗,王斗一怔,道:“舅舅,表哥?”
这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年老些的正是王斗的舅舅钟正显,年在四十多岁,是钟氏七个兄弟中的一个,旁边那个年轻些的男子便是他的长子钟调阳,不过他们家住在蔚州,向来难得来保安州,从小到大,王斗只见过他们几次。
钟正显脸上颇有油光,他笑容可掬地道:“看我这外甥,才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听说你还升了总旗?我们家内,总算出了一个当官的了…”
他的目光又看向王斗几人身旁的马匹:“啧啧,看这马匹,还真是精壮,听闻是外甥从鞑子手上夺来的?啧啧…”
王斗向他施礼道:“舅舅安好,舅母可好,她身体好些了吗?”
在王斗的记忆中,舅母为人亲善,就是身体不怎么好。
钟正显摇了摇头道:“好什么,只怪你舅母无用,不能操持家业,让舅舅一大把年纪还要来投靠你母亲…”
他又叫过自己儿子钟调阳,让他来与王斗相见,钟调阳年在三十岁,面容粗黑,举止较沉默稳健,他与王斗见了礼,王斗道:“多年未见表兄,听闻前几年表兄成亲,表嫂还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
谈起这事,钟调阳粗黑的脸上露出笑容,不过他只是施了一礼,便站到父亲的身后去了。不过却是拿眼一直看韩朝几人。
钟氏高兴地道:“看你们几个,大冷的天在外面说个不停,快进屋去吧。”
钟正显道:“对对,快进屋去,多年未见我这外甥了,我有一肚子亲近的话与他说…”
第038章 私人庄田
众人进了厅堂内,厅内正烧着几个通红的炉火,一股温暖迎面而来。
几个炉火中,其中两个架着铁架,一个烫着热酒,一个烧着茶罐,钟氏笑着去厨房,连道给众人做些好吃的。谢秀娘则到茶罐前看了看,给众人各倒了一杯热茶,又要出去扫雪续水。
倒茶时,韩朝几人都是站起来,道:“怎敢劳动小娘子。”
钟调阳也是站起来说道:“有劳表弟妇了。”
钟正显老气横秋地稳坐着,他看着谢秀娘的身影,笑了一声:“这丫头倒也伶俐,就是瘦了些。”
又对王斗道:“外甥啊,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该是考虑多纳侍妾,传续子嗣才是。”
王斗淡淡道:“这事将来再说吧。”
谢秀娘的身影顿了顿,听到王斗的话后,便掀起暖帘出去了。
王斗又问起钟正显:“舅舅此次到保安州来,所为何事?”
钟正显叹了口气,原来他们钟家现在家口多,田地少,加之田地干旱,生活是越来越难,听闻姐姐这边发展不错,外甥也升了总旗,还建了一个屯堡,便带着儿子想来投靠。
钟正显道:“你舅舅倒是没什么,也习过几年字,外甥帮找个书吏,写写算算的话计便可!倒是你表兄,要劳外甥多费心了。”
钟调阳站起来对王斗拱了拱手,便沉默地坐了下去。
王斗却知道这个表哥和自己一样,从小习武练字,学得一手的拳脚枪棒,自己屯堡百废待举,这样的人却是自己用得着的。
他站起身来,对钟调阳微笑道:“知道表兄从小习得一手的好拳脚,有没有兴趣来耍两手?”
钟调阳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道:“好,就请表弟多多指点了!”
两人来到院中,韩朝几人也是争先恐后地出来看热闹。
钟调阳摆了一个拳架子,稳健地道:“表弟,请!”
他的双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是练了多年的好手。再看他的右脚上前,双眼平视,两拳蓄势待发,正是正统的太祖长拳。
王斗道:“表兄,请了!”
也不多言,摆了一个拳势,猛地发力冲出,进击钟调阳的面门。
拳头击出,“哗!”的一声响。
钟调阳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他全身下压,左臂格挡,两人拳臂相交,发出巨大的骨肉相击之声。
钟调阳身子猛地压成弓步,同时右手刁出,并以勾腿法连环相踢。
眨眼间两人相击数次,以硬对硬,发出了啪啪的声响。
二人都是攻势猛烈,王斗双拳直进直出,大开大阔,正是军中的“劈挂拳”,向以刚猛闻名。
钟调阳也是拳法豪迈威猛,同时套路严谨,动作舒展,两人相击多次,仍是不分胜负。
毕竟不是生死之战,两人打了一会儿,便同时分开了。
王斗哈哈大笑道:“表兄果然是好身手,佩服。”
心下感觉钟调阳的拳法气势澎湃,长打短靠,爆发力强,在近战肉搏中很有威力,不过中规中矩,少了军中那种凌厉的杀气。
钟调阳脸上露出笑容,抱拳道:“却是表弟相让了。”
钟正显早在旁笑得合不拢嘴,他走上来道:“你们兄弟俩就不要相让客气了。”
他期盼地对王斗道:“外甥啊,你表兄这身手还帮得上你的忙吧?他不但通拳脚,枪棍也很厉害,还有他的箭术,在我们那,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好猎手。”
王斗微笑道:“舅舅客气了,表兄这种人才,我可是求之不得,正好,我那边缺一个队头,就让他过去吧。”
钟正显立时乐不可支,旁边的韩朝几人也是看得佩服,钟调阳能在王斗这么凌厉的攻势下坚持这么久,确是不简单。
钟调阳也是谢过,这时听到钟氏的声音响起:“啊呀,你们兄弟俩怎么一见就打起来了?快快过来吃饭。”
…
厅堂上摆着一张大桌,桌正中摆着一炉炭火,上面架着一锅滚沸的羊肉汤。旁边还有几盘菜,鱼肉鸡蛋都有。此外旁边还有一大笸的白面馒头,又还有一大盆的拉面条子。又有云糕、红枣,栗子、杂糖等点心食物。离桌旁不远的炉火上,又在上面呼呼地烫着热酒。
看着这么丰盛的饭菜,钟正显口中是垂涎欲滴。
众人入座,坐上时,王斗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娘亲,秀娘,那日去州城办置年货时,我顺便给你们买了一些礼物。”
韩朝给王斗拿了一个包裹过来,王斗打开,里面却是一些锦缎衣裳,首饰,与女子用的胭脂花粉等物。
王斗拿出一件翠绿绸的斜襟袄与一顶锦毛小帽,还有一只银笄,一些花粉,一双鞋面上刺着金花的凤头鞋给谢秀娘。拿了一件白绫比甲,一件大红背子,几只簪钗给母亲。
谢秀娘和钟氏都是又惊又喜,谢秀娘含羞地接过,高兴地道:“谢谢哥。”
钟氏拿着比甲与簪钗左看右看,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没想到为娘老了,反倒穿得这么好看。”
随后她又高兴地埋怨道:“买这些东西想必很贵吧?”
王斗微笑道:“也不贵,只是见到好,就顺便买了。”
其实这些物什并不是王斗买的,那日他吩咐齐天良与其妻陶氏去州城置办年货,便让二人顺带买了。陶氏身为女人,自然知道她们女人喜欢什么,她的眼利,更是看出谢秀娘穿多大的鞋子。
果然二人都很欢喜。
钟氏半晌才将东西仔细放好,她招呼各人道:“吃饭吧,大伙趁热吃。”
钟正显一直在旁眼热地看着,此时他也是道:“对对,吃,大伙赶紧趁热吃。”
他父子二人都是狼吞虎咽,特别是钟正显,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白面馒头,一边不住到锅里捞肉吃。
难得啊,难得吃这么好了,好久了,钟家一直是吃黑面蒸馍馍,黑面烤饼子,这白面馒头,白面条子,还有这些肉,似乎是好久远的历史了。就算这个年节,家内也是一样不好过,钟正显心想:“还是四姐这边生活好,幸亏到这边来,以后就一直住下了。”
韩仲与高史银二人也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吃着肉,一点也不客气。这二人,已经将王家当成自己家了。
外面唰唰的声响,那雪本己在王斗等人进庄前消停,现在又开始下了。
最后更是越下越大,如乱舞梨花一般。
看外面飘着大雪,众人在屋头吃着热呼呼的酒菜,却是惬意安乐。
…
“娘,您每日辛劳,要不要孩儿买几个奴仆丫鬟来侍候您?”
吃饭时,王斗谈起这事。
钟正显满脸的赞同,他正要说话,钟氏却连忙劝阻:“别,费钱不说,你娘一个劳碌命也消受不起,一闲下来就一身的病。”
王斗点了点头,他知道一个忙惯了的人,让她休息,反而是不知所措,容易闹出一身的毛病。反正现在家里的重活,也有自己撑着,母亲与小妻以后也不可能会怎么劳累,那就暂时算了。
随后他又谈起另一个事。
“什么,斗儿,你打算买地?”
听闻王斗这样说,钟氏很是惊讶,谢秀娘几人也是向王斗看来。
“是的,娘。”王斗点了点头,“孩儿准备买些地建个庄田,以后也好给母亲养老,银钱的事,娘不用担心。”
建立自己的私人庄田是王斗的想法,韩朝几人也是赞同并愿意加入,建立屯堡,其实还是明面上的官务,结果未知,而私人庄田,则是完全由王斗自己控制,而且还容易收购兼并土地,是另一条发展实力的道路。
王斗需要两手都做准备。此外,王斗也有另一种想法,军户屯堡,是每人分田若干,最后收租纳粮。而这种私人庄田,他则打算采用雇工耕作,类似后世的农场山庄,王斗想看看,这两种方式,哪一种更具有优越性。
沿着董房河西岸一直到辛庄一带,那里的土地是属于民田官地,其中一部分是己耕种的田地,一部分则是荒地。以现在保安州的地价,一亩良田约在十二两银子左右,而且也没人肯卖,荒地就便宜多了,一亩地也就是几两银子。
王斗先打算买一些民田荒地,就算暂时不打算耕种,放在那里,也是为将来打下钉子。
听了王斗的打算,钟氏叹道:“你这孩儿,现在做什么事为娘越来越不明白,不过娘亲总是支持你的。”
同时她也高兴,王家兴旺时,有良田一百多亩,后家道中落后只剩下二十多亩薄田,现在儿子有出息了,都知道要买田置地建立庄田,有这样的儿子,她也是欣慰了。
钟正显一直在旁听着,他的眼睛是闪闪发光。
…
两天后便是大年除夕夜,这天王斗过了个愉快的新年,崇祯七年终于过去了。
正月几天内,王斗又是忙着拜年,特别是许忠俊与张贵那,他都是送去了厚礼。
崇祯八年正月初五日这天,王斗找到了里长姜安,商议买地之事。
第039章 水车
大明国初实行里甲制,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一里十甲,每甲十户。
每里推举丁粮多者十人为里长,每人轮流担任一年,十年一周转。每甲以丁粮多少为顺序,每户在十年中轮流担任一年甲首。
这里甲制就如后世的乡镇制度,在大明国初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明中叶后,地方乡绅势力兴起,里长甲首之类的职役地位日趋下降,特别是行一条鞭法后,各地里长甲首更如苦役贱役,大明地方的统治秩序慢慢崩溃。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地方的管理上,里长甲首们还是负有重要作用,比如这地方上的田地买卖,便要由该地的里长负责监督,并由里长从州或是县衙处领来格眼契纸作为交易凭证,在买卖的推收过割后,出了问题里长也要负责。
在王斗找来姜安后,听闻王斗要买些荒地官田,里长有些奇怪,他道:“贤侄,老哥在这里说一句,你不是文人,不是举人,连生员也不是,按道理,你是没有赋税优免的,眼下田税很重,你买了荒地后,还要投入很多钱粮,到时便是得不偿失啊。”
姜安已经打定主意要与王家深交,所以他的话说得颇为推心置腹。
王斗听了也有些感动,不过他主意己定,岂会因为姜安的几句话便打退堂鼓?他道:“世叔,我是有自己主意的,还请您行个方便。”
说着一锭约一两的银子已是轻轻地放于他的手上,姜安眼睛一亮,叹了口气,道:“也罢,都是乡邻,能帮我就帮这个忙好了。”
当下他去了州城一趟,取来契纸格眼,同行的还有一个保安州司吏,名叫祁官的。
几人沿着董房河边走了一趟,最后在离河约两里处的一个地方,又验看过王家的户帖式后,以一亩五两多的价格,以父亲王威的名义,王斗买了二十亩荒地,得到了一张《崇祯八年保安州桑干里王威买地赤契》。
此外还有一张推税票:
保安州二里黄册里长姜安,今据保安州官衙卖过官地二十亩,罔字八百八十乙号土名下洪,每亩征银五分三厘,共税银一两六分整。以上一号推入本里六甲王威户解纳,存照。
崇祯八年正月初七日黄册里长姜安,押。
经管户丁:王斗。
书手祁官,押。
契约与推税票都是一式两份,当王斗在契约与推税票上签上自己名字时,姜安与祁官都有些惊讶地看了王斗一眼,同声道:“好字!”
…
地虽然买来,不过王斗暂时没时间理会,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崇祯八年正月初八日,王斗带着钟调阳与韩朝等人回到了靖边堡,堡内多事,自己不可能长时间留在家内。
由于韩朝新建一队,钟调阳正好领了他原来那队兵。而舅舅钟正显,原本王斗想让他到自己屯堡的,不过钟正显跟来一看,这靖边堡也太简陋了,连个堡墙都没有,他显然不愿意受这个苦,王斗只得安排他到董家庄去,免不得又要备下一份厚礼。
张贵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给了钟正显一个书吏的差事,每月俸米几斗。
去董家庄时,王斗还同时请求张贵将高史银调入自己堡内听用,看在王斗的情面及礼物的份上,张贵同意了王斗的要求,那高史银自己都不愿意独立舒服地做一墩的甲长,自己还说什么?他很是痛快地答应了王斗的请求,以后高史银就留在靖边堡内听用。
不过王斗现在手下军士不多,高史银显然没有独立带兵的机会,先跟在自己身边,未来慢慢说吧。
王斗回到靖边堡后,很显然的新年节假日立时停止,全堡上下又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劳作中去。
首先第一重要的还是继续将四倾梁匪寨内的木料石料全部拆回来,一时间又是全堡男女一起动手,每人每天都是到四倾梁寨内去拆除木料木板石料等物。经过全堡上下的努力奋斗,到了惊蛰这天,整个四倾梁匪寨终于拆空了。
经过靖边堡众人的清洗后,全寨上下可说是清洁溜溜,干净无比,不但所有的木料石料全部拆走撬走,就是木板也不剩一块,最后的结果就是靖边堡建堡的材料终于全部充足了。
看堡内原材料堆积如山,全堡上下都是松一口气,王斗也下令再买来猪羊几头,全堡上下一起庆贺两天。
庆贺完后,此时离春分也就十余天,又必需开始准备全堡上下的春耕事宜了。
首先的,有一个问题,在去年秋冬,靖边堡军户虽然疏浚了百户渠的一段,不过很显然的,现在河低渠高,需要引水。
当地一般是使用龙骨水车引水,对于王斗来说,这龙骨水车一是需要每日使用专门人力,二是引来的水太少,功率太浅,王斗需要一种高效率的引水工具。
他想到了后世的兰州大水车,这水车不需要人力畜力,用水流带动便可,而且引水功率极大,每日引水灌田可达三百余亩。当然,有利有弊,这种水车好是好,怕就是造价太高。
不过王斗想了想,还是让齐天良与杨通二人到各地寻觅工匠了。
…
“大人,您说的兰州大水车无非是筒车一种,此物唐时便己出现,不稀奇也不难造,小的在黄河边时,便曾为当地人造过,只是耗费钱粮多些罢了。”
几日后,便有一群工匠站在王斗的身旁,都是很专业的木匠泥工,分别是齐天良二人从董家庄,舜乡堡,保安州城几地招募来的。其中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匠听了王斗的描述后,很快站出来傲然说道。
听了老匠的话,王斗有些惊讶此时大明民间科技的发达程度,他问了一声:“估计要耗费钱粮多少?”
老匠盘算了一会儿,道:“若是用于灌井的水车,一架费银不过十余两。只是这种筒车体型庞大,用料甚多,估计连材料工费计算在内,造一轮水车怕要近百两银子。”
听说要近百两银子,王斗不由犹豫了一下,不过有了剿匪积财的路子后,王斗对于银子的花费己不会那么吝啬,他一咬牙道:“好,就依你,你要什么花费只管与我说,不过有言在先,若是水车出了问题,我可是不给钱的。”
老匠傲然道:“大人只管放心,若是水车出了问题,老汉等分文不取。”
王斗点了点头,这老匠虽然神情居傲,不过有才能的人大多如此,只要他真有能力,便是用他又如何?
想到这里,王斗已是对这群工匠起了招揽之心。
第040章 上官视察
经过王斗的拍板决定后,这帮工匠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来,设计图纸,准备材料。
王斗提供了他们所需的材料与人力,特别是那制做水车转轴的木料,所需要一种粗长耐磨的硬木,王斗虽从四倾梁匪寨内拆了一批木料回来,不过象这种粗长的硬木却是没有,最后还是通过张贵,从舜乡堡那边买了几根粗长的老木料,花了他不少银子。
有了这种硬木,又要开始制做水车轮叶,同样需要大批的人力材料,王斗调动了靖边堡的男女,只是提供老匠支配。
那老匠在制做水车的同时,同时派出了几个年轻的工匠,到百户渠河旁去选取安装水车的位置。同时沿着水车靠河一带,还需要用石料砌出一个深深的水槽,这些,仅靠那几个工匠是忙不过来的,王斗都是提供人力帮忙。
在忙着建兰州大水车的同时,王斗同时要求老匠抽出匠工,为自己开始造那种灌井使用的水车,暂时造五架左右。
在去年时,靖边堡曾打出第一口井“王公井”,井水寒冷清冽,清澈可鉴毛发,众人引为奇事。为保护水井,不但全井以砖井所砌,还在上面建井亭以蔽风雨,又在井旁设辘轳以便提水。
同时在去年时,堡外还打出了五口灌井,同样都是青砖结构,作为靠水渠外田地的补充。不比靖边堡内的水井,这灌井当然不可能用人力提水,必需建水车引水,而且还需要使用畜力,到时王斗又要去买几头骡子了。
其实论起灌溉,最好还是修渠建池。在大明太平年节,北地一些村庄,除了水渠外,几乎每村每堡都有一个到二个水池,用于解决人畜日常用水,甚至是生活用水。
不过建渠修池用费多,工程大,就算开凿一个村庄用水的水池,有时甚至要修造几年,耗资几千两银子才能完成,而且每年的清淤淘池都不是笔小数目。
一想到这里,王斗什么心思都没了,还是井灌投资小,收益大,慢慢挖井建水车吧。
…
经过努力,十余天后,这架兰州大水车终于造好,体型庞大,高达十余米,竖立在河槽边显得非常的壮观。
当这天水车开动时,河边可说是人山人海,不但靖边堡的军户们倾巢出动,就是附近的辛庄及董家庄军民都是闻风赶来观看。
在众人的屏气敛息中,几个工匠将河槽边的闸门抽开,立时水车的篾织轮叶在河水的冲击下慢慢转动起来,庞大的水车越转越快,哗哗的声响,轮叶上的竹筒不断将水倒入岸边的水渠中,河水便不断向前流去。
一片的欢呼,以老匠为首的一帮工匠都是感慨,有几人还双目含满泪花。
或许,这架兰州大水车是他们这辈子最出色的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