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之后的欢迎宴会上,双方气氛却十分融洽,这主要归功于解席——当庞雨和钱谦益两人还在玩文字游戏互相试探的时候,解席那边却是成功和所有去参观大市场的谈判团成员们打成了一片。
这倒不是说老解给了他们多少贿赂,穿越众在经济方面一向比较严格,纵使解席身为琼州府大头领,他也没权力让人在大市场中买东西不付钱。不过现代人在公关手段上终究花样繁多——大市场中的货物实在琳琅满目,比起上次周晟和方文正来的时候又增加了许多种类,就连方周二人都感觉转花了眼,更不用说那些初来乍到的新访客了。
那些代表团的辅官和随员们本来只是听了方文正的吹嘘,抱着来看热闹的心态前往大市场,进去之后却都后悔这次银钱带的太少——前往贼窝谈判当然是没人会多带银钱的,除非打算用银弹攻势搞定对方。可钱谦益乃是清流之首,他带的团队肯定不习惯用这种方式来谈判。
这时候那位解大头领在领他们进门时随手递上的几张代币购物券就显得很有用了,钱其实不算多,每人两张也就四五十元左右,折合二三十两白银。如果是在大陆上,这种程度的贿赂可能反让他们瞧不起。但现在用起来却是恰到好处,再加上老解在他的职权范围内还给了这些购物者不少优惠,使得那几张代币券的实际购买力又增加不少,让那些客人们基本都心满意足的满载而归。
事后有比较精明的官吏暗中估了估,虽说短毛给的钱数不算多,但这里的货品却是物美价廉,很多东西拿到大陆上恐怕价钱马上就要翻倍,更不用说还有许多大陆市场上根本看不到的高级货色,这样折算下来,他们得到的实惠其实很不少。
吃饱喝足之后,短毛这边还服务周到的安排脚力,把客人们新增加的行李都搬上船,那大包小包可着实不少,原先从码头过来时三辆马车一趟拉完的,返程却走了四趟——短毛商铺里卖出的东西包装都别精致,纸盒是一个比一个大。方文正给孩子买的大布偶,每一个甚至都用半人高的大纸盒单独盛放,方文正还一口气买八个,光他的货品就堆了半车。

当日下午,冬日阳光暖洋洋晒在甲板上,钱谦益和庞雨相对而坐,两人面前虽是摆着一副棋盘,但谁的心思都不在棋上。
——从主基地那边终于发来回电,同意明王朝的代表团直接前往临高谈判。庞雨作为陪同人员,跟着钱谦益登上这条官船一起过去,准备继续参加后面的会谈。
不仅仅是庞雨,解席在安排好琼州事务之后也将从陆路返回,包括付羽,陈俊这些工程技术人员也一样。甚至连远在马尼拉的王海阳,北纬,凌宁等人;驻留在台湾岛的文德嗣和小叶他们,都已经发电报过去通知,除了必备的留守人员,统统都要召回来——毕竟这是关系到所有人切身利益的大事,能够参加的成员越多越好。
一场至关重要的谈判即将展开,虽不能说就此决定琼海号上这些乘员的命运——他们从来都是把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的,但与大明王朝达成一个什么样的协议,对他们这个团体未来的发展道路至关重要,这一点总是没错的。
而庞雨作为参谋组和委员会成员,同时也是岛上众人公认的“短毛军师”,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尽量多跟那位大明的首席谈判代表,钱谦益钱大才子多多接触,尽可能从他那里多了解一些关于明王朝的打算,以便为后续谈判打好基础。
因此他才自告奋勇上船担任陪同,但这时候钱谦益的目光却总是在庞雨背后两名护卫身上转悠——那两人一看就知道是军人,但装束却与明朝士兵大不一样。他们身上既不顶盔也不贯甲,只是布衣布裤。不过那衣服料子非常厚实,而且衣服和裤子都是花花绿绿,包括头部也是用同样颜色的布巾包裹。上面布满了不规则的绿色,黄色与褐色色块。看起来就好像是把一块布料握成一团,先后扔进不同颜色的染料桶,然后不等染色充分就捞出来剪裁衣物,感觉相当的怪异。
——这两人想必就是正宗的短毛军了,装束果然很怪异。但钱谦益和周围明朝官吏的眼光更多则是放在那两名士兵身后背着的枪械上——传说中远比红毛人还要犀利百倍的火铳。据说短毛正是依靠这种火器之威,不但数次击溃朝廷平叛大军,连南海一带的西洋夷人都被其打得落花流水,望风而逃。
第三百零七章 露一手
庞雨难得自告奋勇一回,不过他是个怕死的人,孤身一人登上大明官船,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算很大的冒险。明朝官佐在这方面的名声并不好,以前跟西洋人交涉的时候就多次发生过扣留使者,甚至将其杀害的事情——在大明官员眼中西人皆为蛮夷,跟蛮夷不用讲信义。
庞雨不知道他们短毛是不是被同样看待,虽说钱谦益是个弱质文人,应该不会这么“杀伐果断”,但他还是谨慎从事,带了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卫兵上船。除此之外自己当然随身也带了仿五四枪,就藏在靴子筒里。
这两名与大明士兵装束完全不同的军人显然引起船上众人浓厚兴趣,从水手到护军,人人都盯着那两人看个不停。不过慑于短毛军的威名,再加上大老板没发话,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钱谦益看了半晌之后,终于开口问道:
“庞军师,那火铳可否让钱某一观?”
“当然可以。”
在庞雨的示意下,一名士兵摘下步枪,先将其交给庞雨,再由后者拿掉子弹之后转递给钱谦益——唐健他们训练出来的这批小伙子很懂规矩,除非是长官,否则谁都没资格下他们的枪。
不过钱谦益也就一文人,他对枪械这类杀人武器其实没啥兴趣,拿过琼海步枪后上上下下看了片刻之后,便有些意兴索然的将其交还。
“倒也寻常,比我朝自制的三眼铳精巧些,但比起西洋人赠送给朝中的几支镶银短铳,似乎还颇有不如——粗大笨重不说,这手柄上连个雕花都没有,实在是太简陋了点。”
庞雨只好笑笑,这位钱大才子果然还是比较适合风花雪月,西洋人拿来做礼物的短枪他见过,就是当初郑彩拿出来那种,镶银雕花,有的还是象牙手柄,确实精致绝伦——可惜还是点火绳的。
这时从旁边又冒出来一位,先是直愣愣冲那卫兵伸出手,见对方目不斜视,理都不理他,又转向庞雨,还一把伸手抓住他胳膊:
“庞军师,此铳可否也让在下一观?”
庞雨愣了愣,差点脱口一句“您哪位?”——这家伙实在太没礼貌了,既不寒喧也不打招呼,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而且明明是在朝他要东西,一张脸却居然还朝他板着——这家伙懂不懂人情世故的?
看他身上也穿一身官袍,应该是钱谦益的随员之一,当初也许还介绍过的,但那时候乱糟糟的,哪儿可能记得这么多。还是钱谦益八面玲珑,见庞雨面露疑惑之色,知道他肯定忘了,于是又开口介绍一遍:
“这位是赵翼赵凤翔,现任南京兵部主事。凤翔乃正宗科举出身,却又曾在边军中历练多年,乃是我东林才子中少有的知兵之人,可谓文武双全。”
这次跟着钱谦益参加谈判代表团的大都是东林党人,这一点庞雨先前已经听王璞介绍过。王璞跟他们混得久了,说话倒也爽快了许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早就明光正道告诉他们——咱东林党之所以竭力促成此次招抚,目的就是想要笼络一支靠得住的武力,改变东林长久以来重文轻武的局面,好在朝中争取更大的发言权。
不过东林这帮才子吟诗作赋一堆好手,要说行军打仗可就大都外行了。即使少数几个懂得军事的人才,也大都是因为地位资历足够高了,才获得以文驭武,独镇一方的机会——例如三朝帝师孙承宗这样的人物。可那也要本人有这天赋才行,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文官骤掌大权,多半只会坏事——例如后期的侯询,史可法等人,都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总体而言,这个政治团体中间缺乏拥有基层军事经验的人才,东林党到后面名声扫地,也正与他们在军事方面的短板有关——屡战屡败,说得再好听,表现得再悲壮,也还是白搭啊。
不过万事总有例外,眼前这位赵凤翔赵主事居然曾在边军中混过,倒是颇为难得。听得钱谦益的介绍,庞雨有些好奇地看着那老头儿,倒也不计较他的无礼了。
看他那副样子——乱糟糟的花白胡子,乱糟糟的鬓发,若不是穿着一袭官衣,整个就一路边糟老头儿形象,怎么看也不象是个读书人啊?
“凤翔性情耿直,以前阉党气焰冲天时与其冲突,因为得罪了宫中小人,被重责之后流放边塞,发配至边镇军中听用,不久前才得赦放归。塞上习惯一时未改,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庞军师勿要见怪才好。”
钱谦益还是挺知情识趣的,注意到庞雨面色不豫,便替赵翼解释了几句,同时又示意对方赶紧道歉,那赵翼还不算太迟钝,注意到自己态度不好,连忙咧开嘴巴笑笑。他不笑还好,这一笑露出缺了好几颗牙的婆婆嘴,反而更像个糟老头儿。
“失礼失礼,俺老赵当年因为得罪了皇宫里一个宦官,被打掉好几颗牙不算,还发配边疆吃了十几年辛苦。刚才见庞军师你下巴刮得青溜溜象个太监,一时间有点恍惚…别见怪啊别见怪。”
此言一出,不说对面庞雨哭笑不得,就连旁边钱谦益也是大惊失色——哪有这么道歉的?难怪先前组建谈判团队时人家就劝他别带这个赵老头儿,说这家伙当年吃那官司一半冤枉,一半也着实是自找的。说话有些不着调,别带过去反而坏事。但当时钱谦益算算人头,手底下实在找不出其他通晓军事的人才了,去跟短毛交涉总不能全谈风花雪月?便还是坚持带了这个东林党中的异类——不过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幸好对面庞军师并没有生气,只是摸了摸下巴颏儿,面露苦笑之色,之后还是把火铳递给赵翼看了。而赵翼一拿到火铳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双小眼睛闪闪发光,瞬间从全身上下都冒出精气神来。
“咔嗒”一声,他居然无师自通的扳开了琼海步枪的机匣,在观察了弹仓片刻之后,眼中微微显出一丝疑惑。
“庞军师,可否让这位小哥儿持此铳射上一发,让我等看看用法?”
看来这位倒是个内行,庞雨笑笑,拿过步枪,原打算亲自射一发,不过想想之后还是把枪递给那士兵本人——解席派给他的这两名护兵都是军中精锐,让他们在大明官员面前展示一下“手艺”也不坏。
“好吧,小毛,露一手让各位长官们看看。”
“是,指导员!”
那卫兵接过步枪,按照操典先扳开机匣检查了一下上弹情况,然后抬眼四顾搜寻了一下目标,瞬间举枪抵肩,“嘭”的一声就开火了。效果立竿见影,一只正停在官船桅杆上歇脚的海鸟扑通一下栽落到甲板上。
旁边钱谦益被吓得惊跳起来,就连赵翼也吃惊不小,他有些恍惚的看着那士兵手中步枪,惊讶问道:
“这么快…怎么没点火呢?”
“这是撞针式步枪,用火帽激发。”
庞雨笑眯眯解释道,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赵翼果然迷惑不解,嘟囔了半天“撞针”“火帽”之类名词,又弯下腰鞠个躬,请求道:
“庞军师,能否再射上几铳,让在下看个仔细?”
庞雨点点头,随手拿起甲板上一个空木桶丢到海里,等漂出去一段距离了,方才回头对那护兵笑道:
“小毛,三种姿势,各射两发,急速射。”
“是,指导员!”

“嘭!”“嘭!”“嘭!”…
一声声清脆的枪响飘荡在琼州海峡,按照庞雨的要求,这名士兵先后用立姿,跪姿和卧姿各自射击两次,每一枪都打得那个木桶碎屑横飞,很快裂成碎片沉入海底。六枪很快打完,士兵重复用拉壳钩拉出弹仓中碎纸片,重新装入子弹的动作,然后爬起来,走回到庞雨身旁,恢复原来的立正姿势。
他在做这番动作的时候,周围众人都是一动不动,庞雨是笑眯眯抱住双手看着这一切,旁边明廷诸人则都是惊呆住了。象钱谦益这种对火枪完全不懂的人还好一些,无非看个热闹而已,而赵翼——他显然对于这个时代的火枪技术有着非常充分的了解,这时候眼中仿佛要冒出火星一样,不等那士兵站稳,迫不及待便朝那边伸出手去,想要再次把步枪拿过来看个究竟。
但短毛军的武器哪儿是他能缴得下的——呼拉一声,两名卫兵都做出了防护姿态,黑洞洞的枪口同时瞄向他,赵翼慌忙后退两步,又连叫了好几声“庞军师”,方才从庞雨手中拿过步枪——当然还是没有子弹的。
也不管身上袍子有没有被弄脏,赵翼模仿那士兵刚才的姿势连续站立,半跪,趴下。他已经看见过这种步枪的完整发射过程,举枪时有意识把枪托顶在肩头,又眯上一只眼睛通过准星观察目标…一切倒也像模像样,只是枪膛中空空如也,不能亲自来上一枪,赵某人显然很是为此感到遗憾。
之后赵翼又请求能看看琼海步枪的子弹,这回庞雨拒绝了,但这似乎并有没能妨碍这位赵主事的想象力,他依然猜到了整装子弹的秘密。
“…抵肩以求其稳;设望山以求其准;子药合一以求其快…妙,妙啊!想不到困扰我大明火器那么多年的问题,在此铳上竟然已经全部解决了!”
“这铳很厉害么?比红毛夷人进贡给朝廷的还好?”
赵翼的反应让旁边钱谦益感到有些丢面子——他刚才可是轻描淡写说这枪不过一般的。这时候问一句,好歹想让赵翼照顾一下自己的脸面。
却不料这位赵凤翔还真是个二杆子,居然完全没思量钱谦益说这话什么意思,死死把那杆步枪抱在怀里,连头都没抬,脱口就是一句:
“红毛夷人那算什么玩意儿,这铳一杆至少顶他们三杆!”
钱谦益这下子满脸通红,他刚才一直都在为赵翼说好话,别说还是长官,就是普通朋友也要顾及下对方面子吧?没想到人家却全不领情,反而这么损他。
“那我大明的火铳比这又如何?”
这文人就是心眼子多,也许钱谦益本身并没有使坏的意思,但随口一句中还是布下了陷阱,偏偏那赵翼还真不象是个读书人,连想都没想便一脚踏进去:
“我大明自己的就更不行啦,大概十杆才能抵这铳一杆。嗯,还要京师神机营中最好的军卒来操纵才行——难怪先前两广军卒接连大败呢。”
钱谦益反而被气得乐了,大家好歹也是东林一脉,他当然不会据此去搞打击报复。不过见这赵主事似乎完全没什么心机的样子,钱谦益也在心下暗自盘算,今后要离这位老兄远一点儿,别莫名其妙被牵连进去。
倒是庞雨在旁边看得清楚些,这赵翼倒不是完全的天真迂腐,只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怀中火枪上,对其他话题根本懒得考虑,说话才不经过脑子。于是他上前从赵某人怀中把枪支收回,微微笑道:
“天色已晚,赵主事行船多日,想必疲惫得很,思虑也不太周全了,且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了。”
那赵翼很是舍不得,但总不好强留人家的武器,只能恋恋不舍看庞雨拿回,然后便被钱谦益拿出代表团长的资格,强行打发下舱去休息。
临走之前,赵毅犹自回头,直着脖子大喊:
“庞军师,只要你们肯将这制铳之法献上朝廷,子孙公侯万代,定是不在话下!”
第三百零八章 夜谈
打发走了赵翼,钱谦益显得有些尴尬:
“咳咳,庞军师,那赵主事说话向来孟浪,做不得数的。他以前在边军中就是帮人维修火器,调到南京兵部以后还是三天两头往匠人营跑,对这东西有些入迷了。”
庞雨点点头,心想这倒是个火枪专精的技术人才,东林党一群书呆子里面能出这么一个异类,倒也难得。
不过接下来却又听钱谦益道:
“这赵凤翔迷恋火铳,他那个师兄孙元化则沉溺于火炮制造…唉,徐子先的学生都是这样,迷上一样东西便会陷进去。”
“唔唔…嗯?孙元化?徐子先…徐光启?!”
庞雨先是随口应付,他也有些累了,但在听到孙元化,徐光启(字子先)这些人的名字之后,又一下子精神起来:
“赵翼是徐光启的学生?”
“…啊?是。当年徐子先翻译西人书籍,孙,赵等诸学生为辅,结果徐氏一门子弟都热衷于这些西夷小道,旁门杂学,对于国学正宗反倒颇有偏废,诶,可惜啊——都是大好人才,却误入歧途了…”
其实钱谦益自己喜欢的金石,古书,诗词曲赋这些东西在当时的理学界看来也未必是什么正道,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不过人总是这样的,对于自己看不惯的东西,难免夸大其词。钱谦益热衷于国学,对于西学当然偏见又深一些。对此庞雨只能笑笑,他可没自信在这位国学大师面前辩论东西方文化的优劣。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见夜色渐浓,便各自回舱休息。官船上对这位“庞军师”待遇不错,单独分配给他一间大舱,不过庞雨非常谨慎,他让两名护兵也一起住进来,晚上轮流值班,这样才敢放心入睡。
躺下去还没几分钟呢,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轻轻敲门,庞雨一愣,心想难道这里也有什么“特殊服务”不成?不过随即从门外传来“庞军师”的呼唤,却是一个刚刚听过的破锣嗓子…庞雨苦笑,但还是过去开了门。果然是赵翼在外头,目光炯炯,几乎不离庞雨身后护兵手中的火枪,一脸热切之色。
赵翼表示还想要多“聊聊”,而庞雨这边在得知他的师承门派之后也有心攀谈,于是把他请进来,泡上一壶咖啡,两人杂七杂八聊开了…
这位赵主事果然是个枪械狂人,他刚才回去后大概一直在猜度琼海步枪的内部构造,短短片刻工夫,居然就画出来好几张草图。有些地方居然还真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更多地方还是费解,毕竟琼海步枪的发射原理与传统火绳枪完全不同,不是光靠看就能看出来的。
所以赵翼不辞冒昧的连夜跑来求教了,倒是很有“只争朝夕”的劲头,不过庞雨却有些为难——他让士兵在船上展示火枪威力,本就是临高总部那边发给自己的指令,要求找机会在路上就震慑一下这些自高自大的明朝使臣,免得他们到了穿越众的总部还乱摆架子。那地方不比琼州府,年轻气盛小伙子不少,万一激怒了谁,闹起来,大家都尴尬。
没想到对方代表团中还有这么个“专业人员”,威慑是必要的,但有可能泄漏武器机密又是另一回事。庞雨刚才就有点后悔讲的太多,所以后来连子弹都没敢给赵翼看。
而且现在双方的身份,也真不适合谈论到这些,象钱谦益就很聪明,看到这枪很好,不过赞叹两声便罢,却根本不说什么题外话——说出来白白让双方尴尬。而这位赵凤翔赵主事却显然缺乏这种敏感性,大大咧咧就跑来问了,还真当他们短毛是大明忠臣?
庞雨只好支吾了几句,顾左右而言它,希望赵翼能够识相点。这位赵主事好歹也是科举出身的文官,不至于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吧?
赵某人果然很快觉察到这边的冷淡,脸上生出几分变化来,但却并不是庞雨预料中的恼怒,而是微微泛红,带着几分羞惭,以及失望:
“唉,庞军师,俺老赵是个莽撞人,可也不是傻子。俺也知道这种机密不该胡乱打探,打探了你们也不会说。只是…唉,实在不甘心呐!”
看见赵翼在叹息之中带着无限惆怅,似乎是个有故事的人,庞雨本就想多了解这个人,便有意识的探问一番,果然,这位赵主事马上开始回忆起他在边镇的生活。
赵翼赵凤翔,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跟他的老师徐光启是同乡,很早以前就跟随徐了。不过后来却分道扬镳,原因很简单——徐光启为了学习西方文化,全家受洗信奉了天主教。赵翼虽然也很看重那些学识,但却不愿放弃传统信仰,于是就脱离了徐氏门下。
那时候的赵凤翔年轻气盛,全然不知道世事险恶,没了老师的庇护,他那个马大哈性子很快便引来祸患——本来都已经中式了,都在京城等待选官的当口儿,因为一时嘴快,嘲笑了某个出宫采买的太监,被人连扇十七八个大耳刮子,打掉一口牙不说,转头就被阉党成员捏造个罪名,发配到辽东一处边镇听用。
“这么说…你是跟满洲人作战了?”
一听到“辽东”二字,庞玉眼睛登时微微一眯,对于这个时期的满洲后金政权,他们虽然从未与之打过交道,却早已将其视为生平最大劲敌,武器,部队,编制,战法…可以说支撑他们这个团体拼命发展的动力,就是为了与那股在历史上将要入主中原的政治力量狠狠碰撞一下。
赵翼点了点头,虽是在舟中闲聊,他眼中竟忽然显出几丝畏惧之色,似乎当年留下的阴影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