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嘀咕着,她快步走过去。
李涟漪恰在这时抬起头来,见着她,嘴角撩了撩,“程程,你的发型,让我想起了中国的骄傲——奥运会场馆。”
杜程程白她一眼,径直在她对面坐下来,没好气道,“直说像鸟巢不就得了,”停了停,又道,“还不是你害的,我昨天晚上赶稿子赶到凌晨才睡,还没睡几个小时呢你就来了夺命Call。”
李涟漪当做没听到,招了招手,唤来早在一旁等候的服务生点菜。
杜程程趁这空当左顾右盼,阴阳怪气道,“锦江饭店啊涟漪虽然我知道你有钱,可吃顿午饭有必要到这种高消费的地方么?让小百姓我坐立难安啊。”锦江饭店是B市仅次于凯悦大酒店的五星级饭店,最低消费都是以千来计算的,寻常人家一年也难得来一次。大半来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或者明星之类的。
李涟漪抬眼看她一眼,转而朝着身旁有点发愣的年轻服务生露齿一笑,“见谅,这人没见过世面。”
那服务生也早认出她便是B市有名的主持人,天天晚间黄金档播报新闻的那个,本来心情就激动得不行,没想到她又是那么对他一笑,那笑仿若一朵盛开的花儿,流光溢彩明艳非常,所有其他仿佛都成了灰暗的背景。他腾地脸就红了,支吾了下,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德行!”一把年纪了,连清纯小男生都要勾搭。杜程程鄙视,也没在意李涟漪恶毒的诽谤,这女人向来就是这样,哪天嘴巴不贫了那才有问题。
待菜一个个送上桌上,李涟漪夹了个红烧狮子头尝了尝,才慢条斯理道,“我有这家饭店的贵宾卡,消费很划得来的,你放心吃吧。”
杜程程瞪大眼睛,“贵宾卡,你哪来的?”谁不知道锦江饭店的贵宾卡一共仅十张,拥有的基本上都是那些传说中的权贵甚至是中央官员。
“顾方泽给的。”唔,红烧狮子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杜程程恍然大悟,这就可以理解了。顾方泽嘛,顾家顾老将军的独孙儿,含着镶钻汤匙出生的高干少爷,花名在外,爱玩是出了名的,他能弄到一张锦江饭店的贵宾卡是非常之正常的事情。
“也算他有心。”
“他一向很有心。”
“如果他不那么花心的话…”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花心。”
“李涟漪!”杜程程拍案而起,怒道,“我说你又不爱他,干嘛老为他说话啊你?成心跟我作对是吧?”
李涟漪咬着筷子对她笑,“哪敢啊我,姑奶奶你快坐下,丢人。”
却没料到杜程程非但没坐下,视线反而越过她望了过去,兴味又讥诮道,“世界真奇妙,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李涟漪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撞上了一双深黑幽暗的眸子。
是顾方泽,他就站在那儿看着她,一瞬不瞬的,眸色像一团研得极稠的墨,面无表情的,若不是身旁还伴了位绝世佳人——“哟,那不是唐婉吗?歌后啊——涟漪,你家顾公子艳福不浅呐。”
被杜程程这么一说,李涟漪反倒回过神来,也煞有其事地仔细研究了下,道,“嗯,是啊,我买了她的新专辑,人漂亮歌也好听。”
杜程程瞪着她半晌,抽抽嘴角,无奈地摇头,“无药可救。”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这样也好,省了伤心。”
两人正聊着,顾方泽已携着唐婉朝她们走来。
这才是真真的男才女貌啊。
正感叹着,那人已然在她面前站定,李涟漪没有站起来的打算,就这样抬头望着他,有点反光,就眯了眯眼,笑道,“真巧。”
顾方泽微微笑了笑,道,“嗯,和朋友来吃饭吗?”说着又看了眼杜程程,缓声道,“你好。”他嘴角的弧度深寒陡峭,杜程程微微皱了下眉,也客气的回了声“你好”。
话说来,这倒是她第一次看见顾方泽的真人,先前都是在报刊杂志上见到,知道他模样长得极好,但因着偏见所以也没多大在意气质一类的东西,可如今这么一打照面,那种震撼几乎无法言表。
她觉得奇怪,分明是个花花风流大少,为什么会给人一种阴郁傲气的感觉?
甚至于那种自眉眼散发出的优雅阴郁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精致,精致得足以成为一副昂贵的油画。
李涟漪嗯了一声,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唐婉,浅浅一笑,一副大家闺秀的假模样,“唐婉小姐,久仰大名。”毕竟是豪门所出,气势装一装还是有的。
一直未出声的唐婉愣了愣,看了眼顾方泽,又看向她,迟疑道,“对不起…你是?”
杜程程哈的笑了声,正欲接口给小三儿一个下马威,就听见李涟漪道,“没关系,唐婉小姐先前一直在国外发展,不认得我是很正常的…我是B市电视台的新闻主持人李涟漪,以前是做娱乐节目的,所以很早就认识你了。”
杜程程无言望天。风啊风啊,替她带走这个没出息的女人吧…不过,让老婆撞破奸情,不知顾公子是何心情啊…如此幸灾乐祸地想着,杜程程顺势就望了过去,哪知顾方泽察觉到她好奇且不善的视线,竟朝她微微笑了下。
那双深邃的瞳孔里也漾起了笑意,波光粼粼的,清澈而且干净。
看来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杜程程囧囧有神,这对夫妻,一个对着情敌言笑晏晏,一个被抓到奸情还若无其事——脑筋都有毛病吧?
*Chapter12 每个人都有秘密却见唐婉听李涟漪这样一番自我介绍,恍然但面色不改,亦是露齿一笑,“原来你就是方泽的夫人啊…方泽时常跟我说起你。”
这下不仅是杜程程,连李涟漪都怔了怔。
杜程程暗地啧啧称奇,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理直气壮的小三儿啊,在原配面前表现得如此落落大方,仿佛她才是光明正大的那个,不愧是顾方泽看上的女人,果然不简单。
不过,真的好不要脸啊…李涟漪则是诧异,顾方泽为什么要同唐婉谈起她?——这未免,太诡异了些。
下意识地朝某人看去,却见那人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向她俩微颔首,道,“你们继续吃,这一桌我买单,”又对身边的唐婉淡淡说道,“我们走吧。”
唐婉轻点了头,对李涟漪道,“李小姐,我们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
就这样,一场本应硝烟弥漫的战场就在几人的各怀心思中悄无声息的诡异的结束了。
待目送了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饭店拐角的包厢,杜程程才坐下来,再度咂咂出声,摇着头,不可思议道,“太荒谬了…真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着她也是个言情小说家,什么故事不敢写?——可这样的情节也太脱离常理了吧…地球太疯狂,她这个深居简出的宅女快OUT了。
“那就别想了,快吃吧,菜都凉了。”
眼见李涟漪一副没事样儿还在啃红烧狮子头,杜程程莫名觉得火大,“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马上就要沦为下堂妻了你还有心思吃!”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李涟漪抽空抬头看她,被她的一连串“吃”逗得莞尔,“我个快沦为下堂妻的人都不急,你急什么?”又夹了块宫保鸡丁放进嘴里,含糊道,“您老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的地位稳稳当当的,别说一个唐婉,十个唐婉也抢不走顾太太的名号。”
杜程程斜眼看她,也举起筷子跟着夹了块宫保鸡丁,“你哪来的自信?”看这女人吃得这么香,本来没啥食欲都让她给勾起来了。
“唔,”李涟漪停下动作,作思索状,半晌,眼睛一弯,笑得那个春暖花开呀,“我也不知道,直觉。”
杜程程绝倒,一口宫保鸡丁哽在喉咙口,差点没背过气。
李涟漪赶紧给她倒了杯清水,越过桌子给她拍背,一边道,“姑奶奶你激动什么,你写小说不经常说女人的直觉很准么…”
“…你个死女!”
李涟漪轻笑。
每个人都有秘密,即使是再好的朋友,有些事情,仍是无法言说。或许是面目太过丑陋,或许是羞于启齿,总之,守住一些秘密,终归要比毫无保留来得好。
饭吃得差不多了,唤来服务生将餐具撤下去,既然先前有人主动开头要买单,所以杜程程又心安理得地叫来几份甜品,这才正色看向对面正一口一口喝着清水的女人,道,“涟漪,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她仍是记得刚进饭店,远远看见她时,她神色复杂的模样。能让这没心没肺的女人露出这番表情,若要说没事那简直比火星要撞地球还要荒唐。
李涟漪闻言,手中动作一顿,随后放下杯子,笑望着她,“不愧是写小说的资深宅女。”
杜程程白她一眼,“废话真多,”停了下,又正经道,“说吧,说出来会好过一点,看到你这样,我也不好受——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点忙。”
李涟漪默然,许久,轻轻吁了口气,“程程,你有没有试过爱一个人?愿意拿整个青春年华甚至是自个儿的命去爱的那种?”
杜程程嗤笑一声,摇头,“我只在小说中这样写过,现实嘛——即便想,也做不到。”爱情本就不是人生的全部,做什么要拿命去换?
李涟漪嘴角撩了撩,道,“我就有过。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傻,”她淡淡说着,神情平静不似一个陷入回忆的局中人,“觉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反对我们,其实不是这样的,能让一段感情出问题,真正原因其实是出在双方身上。”
杜程程安静地听着,李涟漪又喝了口水,笑了笑,继续道,“现在,那个人回来了,先前他那样抛下我,如今他居然问我为什么不等他——话说,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男人啊?”
杜程程点头,赞同,“是很无耻,”搅动着杯中的奶昔,她皱起眉,小心翼翼问道,“但是,涟漪,你能确定,当年不是因为有什么误会?”
“理论上来说,这种可能不成立,”李涟漪勾勾唇,似有些无所谓的道,“即便是有什么误会,爱了那一次,我已经觉得死了千万回了,现在我年纪一大把了,没心情再去死一回。”
杜程程挑眉,死?这么严重…看来那厮还真是罪孽深重。不过这女人,也不过才24岁,居然就说自己“年纪一大把”,这让她这个26岁的“老女人”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那后来呢,那个杀人凶手后来让你怎么处置了?”
李涟漪异常淡定,“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死。”
哦哦。大快人心啊!杜程程兴致更高了,忙凑过去,睁大眼睛问,“然后呢然后呢?”
李涟漪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杜程程小姐,我怎么觉得你像在听好戏?”
杜程程一点不心虚:“哪里,这简直是红果果的诽谤!”
李涟漪也不继续追究,撇了撇唇,继续接着说,“没有然后,我转身就走了。”
“他没有追上来?”杜程程纳闷,这不符合言情小说的定律啊。
李涟漪低低一笑,神色有些苦涩,“程程,哪天你见着了他,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加骄傲的人了。他不会追,永远不会。”说罢,见杜程程有点怔然,她笑着站起身,拉起她就朝门口走,“不说啦,走,咱血拼去!”
Chapter13 以爱之名义伤害结果借逛街血拼来发泄的这个目的没达成,因为李涟漪中途接到了个电话。
“涟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待她收起电话,身旁的杜程程担忧地问道。这女人,又露出那副招人疼的小模样儿了。“是…苏唯一?”她小心翼翼的。
李涟漪笑起来,“胡说什么呢?”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阴郁仅是杜程程的幻觉,“不好意思啊,程程,我有点儿事要忙。”
“真的没什么问题吗?”杜程程不相信。
“嗯,放心,有什么事儿我第一个拉你垫背。”
“去死!”杜程程撇撇唇,既然她不想说,她也不逼她,而且在她印象里,李涟漪这女人基本上是强大到无往不胜的,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难倒她,“那好,有什么事情要第一个Call我。”
“行啊你杜程程,垫背都要赶在前头,够义气。”
“…你就贫吧你。”
告别了杜程程,李涟漪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一路坐到飞机场,买了票,飞往离B市好几百公里的D城。
她人生中有二十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与B市不一样,D城是新兴的城市,赶着改革开放的好势头渐渐的富裕起来,尤其是近些年,因着房地产市场的火爆和第三产业的兴旺更是发展得如火如荼。
D市最有名的房地产建筑商便是李涟漪的父亲,“腾飞企业”的老总李腾飞,外人眼中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年纪轻轻白手起家,硬是创造了一个令业界同行仰望的事业王国。自小在李涟漪心目中,事业之于父亲而言便是生命,而家庭,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然而那时她的母亲总会对她说:“傻孩子,爸爸这样努力工作,是为了能让我们母女过上更好的生活啊。”说话时母亲眉目间是满满的温柔与信任。
而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李涟漪有那么些时候,已经觉得真的是这样。
出机场大厅时,她看到一个极为面熟的中年男子正朝她快步走来,一边走还一边生怕她看不见他似的大力挥着手,“小姐,小姐,这边。”
待那人走近些时她才想起他是跟随父亲多年的司机刘师傅。她离开D城也有四年了,所以这回乍一眼看过去,愣是没认出来。
“刘师傅,你怎么在这里?”她笑笑,其实心里已明了,定是父亲派来的。毕竟电话是他打给她的,自然知道她得知了消息定会马上赶过来。
消息,是的。四年来她的父亲第一次打电话给她,是为了告诉她一个消息:她的母亲,病危,正在急救室抢救。
她从未听过父亲会用那种语气与她说话。慌乱的,语无伦次,甚至是濒临崩溃的,仿佛即将失去一样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那一刻,她甚至几乎要忽略掉母亲病危带给她的巨大痛苦,心中竟是隐隐觉得快意的。人都是这样吧,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直到快要失去的时候才恍然觉悟。
果然,刘师傅神情有些急切慌张,“小姐,是老板让我来接您的,您跟我上车吧,太太她…”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她已经快步朝着机场门口停着的那辆熟悉的凯迪拉克走去。
*几年没回来,D城果然是大变样,俨然就是一繁华大都市。车子行驶时,经过的明明是她以前念书每天要走的地方,或是时常逛街压马路的地段,可如今却都早已变了样,所谓人非物亦非,说的,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小姐,到了。”车子在一家私人医院门外停了下来,刘师傅率先下车,绕过车子给她开了门。
她见到父亲的时候,他正坐在医院走廊上的塑料椅上,拿出一根烟点燃,大概是又马上想起医院内是不允许抽烟的,又急急地掐灭了丢进边上的垃圾桶,随后将脸埋在掌心里,一副颓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其实她的父亲还很年轻,她出生的时候他不过二十来岁,如今五十不到,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可待她走近了看他,却发现他鬓角已冒出不少白发。
心紧了紧,可还未等她回过神,他就似察觉到有人走近般,抬头望了过来。
见是她,有那么一刻,李涟漪可以肯定,她在他眼里看见有波动的光,但转瞬即逝。他仅是站起身来,淡淡的道,“回来了,你妈现在已经转到重症病房观察,暂时没事了。”
她悬了很久的心终于稍稍落下,嗯了声,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妈怎么会突然…”虽然母亲以前的情况也并不容乐观,可那毕竟…怎么会突然病危?
李腾飞顿了下,冷硬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纹,似有些烦躁的,他道,“服用安眠药过量,导致呼吸和心肺功能出现异常,还好发现得早。”
李涟漪抿紧了唇。
又听他道,“我以为自那次过后,她不会再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一股烦躁不耐就这样生生地窜出来,她打断他的话,“任何一个女人遇上了那样的事,都会崩溃的,”撩撩唇角,她看着眼前这个愣住的男人,语带讥讽道,“而妈只是做出了寻常女人的反应罢了。”
良久,李腾飞才慢声道,“涟漪,你还在恨妈妈和…爸爸吗?”他的神情有些戚然,看上去竟要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好几岁。
此刻李涟漪几乎连抬眼皮都懒得欠奉,淡淡说道,“什么恨不恨,再怎么说你们也是生养我的父母,恨爹妈是要挨雷劈的。”有些父母总是这样,以爱之名义伤害子女,但本身却浑然不觉,或许直到死还觉得自己是对的。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说不清楚。或许本该就是这样的。是冥冥中已安排好的命运,所有一切在还没发生的时候就已注定,怪不得其他人。
Chapter14 不要打针下午六点左右,她的母亲终于醒过来。其实抢救过来后本就不需住重症病房的,只是李腾飞执意要求,院方也只能照做。
李涟漪心里明白,父亲是担心母亲的罢,他害怕失去她,所以竭尽所能的近乎惶恐的想要留住她。
可有些东西,不是单这样就能弥补回来的。
她的母亲,宋轻蝶,当年风光无限的香港电影巨星,在二十一岁那年荣获影后称号后毅然隐退,出人意料地下嫁给一个事业刚刚起步的毛头小子,曾一度掀起轩然大波。而今,她已经在精神疗养院接受强制性治疗长达四年。
她睁开眼睛时,李涟漪守在她病床边已有一个多小时。此时日影西斜,天空中流动的薄云逐渐被染红,暮色笼罩下来,有橘红色的阳光撒进病房,暖暖的映在两人脸上。
宋轻蝶的瞳孔慢慢清明,待看清了床边的人时,眼睛有东西开始发亮,干裂的唇轻启:“…涟漪?”很平常的,并不像时隔四年后才再次见面该有的语气。
“嗯,妈,是我。”李涟漪握住她蜷曲的手指,心莫名地有点酸,记忆中母亲的手是不沾阳春水的,像青葱般细嫩好看。可现在已经布满细细的皱纹,有点干巴,摸上去还有些粗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渴吗?要不要喝点水?”她放开手指,起身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清水。
却见宋轻蝶蓦然慌张起来,瞳孔迅速放大,抖着声音迅速缩进被子里,“涟漪,这是哪里?有药水味——是医院——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
李涟漪拿着杯子的手僵了僵,片刻,她坐到床边,对着已明显受惊的母亲,以诱哄的口气轻声说道,“好,不打针,妈,来,我们喝水,喝完水…”她稍稍停了下,继续道,“我们就回家。”
被子鼓起的那一团还在抖,“不要回家,我不要打针!很痛,他们还给我打!很痛…”
杯中的清水温度很高,可李涟漪握在手心里,却觉得冰冷得让人心都开始发麻。
她不再说话,眼神静默地听着母亲躲在被中恐惧的喃喃自语,后来稍稍平静下来,就开始絮絮叨叨,像是在讲故事,语无伦次但记忆清晰。那都是些久远的回忆,她亦曾置身其中,成为被害者和…帮凶。
直到太阳落山,暮色四合。
宋轻蝶似是疲累了,微闭上眼睛,小声道,“涟漪,妈最近总做恶梦,梦见你们都嫌弃我,厌烦我,所以都不要我了。”她的手指紧紧箍着李涟漪的手腕,像是怕她真的走开。
“我不是故意要吃药的,我只是睡不着…”她有些委屈的怯声解释道。
原来她神智还算清明的,李涟漪唇角勾起一抹笑,反手握住她,“妈,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大家都知道,”她慢慢说,“而且,梦都是反的,我们都不会嫌弃你,不会厌烦你,不会不要你。”说话间她心中竟涌出无限悲悯来,说到底,原来谁都有错,可是亦都没错。
“真的吗?”
“嗯,妈,你安心睡,我陪着你。”
宋轻蝶终于安静下来,勾着她的手指慢慢睡过去。
当李涟漪从重症病房悄声走出时,她的父亲李腾飞还守在门外,似乎是从她进去以后就一直站在那儿的,他的眼中充满血丝。
“她怎么样了?”
“挺好的,”她点头,轻道,“已经睡着了。”
他嗯了声,过了半晌,才道,“那你回去吧,你妈这边,我会好好处理的,你不要太记挂在心上。”
走廊上的灯光亮白得有些刺眼,李涟漪微眯了下眼,随后抿唇道,“好,不过今晚我不走了,我想陪妈一个晚上,明天天一亮,我就走。”
说罢,不再看他,转身又欲走进去。本来她确实是打算要走的,可现在,她决定打消这一念头。
却听见他声音低沉,迟疑的问她,“涟漪,这几年,顾方泽…对你好不好?”
她脚步顿住,过了一会儿,回头看他,笑了笑,“嗯,他对我很好,我选中的丈夫么。”她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大清楚表情,可嘴角分明是翘着的,确实是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