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正是上次在襄州城外湖边遇见夜融雪的承宁,当时被她又掐脸蛋又取笑的,没想到离开后却还想见她一回。他吩咐下去派众人寻一匹红褐色的顶级骏马,“顺便”打听打听马主人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家住哪里、家中有什么人、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常在哪里出没等等…
那人苦着脸回道:“王爷若是只想找马,何苦让小的去查那女子的大小事务身家姓名?只盼王爷您明说,老王我万死不辞!!”说罢,又举拳慷慨激昂起来。
承宁是先帝的十二子,又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因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亲兄弟,感情极好,受封辽阳王,允留京城,人称宁王爷。全国上下皆知辽阳王权大势大得罪不得,却没多少人晓得这满脸稚气、玉人儿一般的俊秀少年便是正主儿。
承宁被跟着伺候的王总管说中心事,俏脸一红,索性面子也不要了,边跺脚边哇哇大叫:“臭老王,你少胡言乱语!本王就找她怎么样?!本王就找她就找她就找她!!!”
唉,小王爷您一急又语无伦次了,老王在心中叹息道。
马车忽然停下,一人进了车内附耳在老王耳边说了些话便退了出去,马车又开始行进了。老王面色严肃,谋士般手持折扇半遮住脸靠近承宁,压低声音道:“禀王爷,人找着了。”
承宁听了,小鹿似的大眼噌的一亮,急急问道:“在哪里?派人跟了没?”
“不必派人跟着。”老王扇扇子,显然自信满满,对此事胸有成竹。
承宁可爱的小脸上摆出一副信不过他的表情,“那你倒说说,若不在理你就从这车上跳下去自己走回京。”
老王啊老王,世上怎么有你这么个英才呢~老王暗自感慨一番,啪地一下收了折扇,道:“回王爷的话,人就在前面。”
没有预期中的夸奖,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静默。
以为他没听见,老王清清嗓子解释道:“小的是说,那姑娘正同我们走同一条道,正骑着马走在前头。”
承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白皙红润到铁青,像是气得不轻。阴森森地看向不明所以的老王,他先是扯出一个温和宽容的笑,然后愤怒地破口大骂:“你那么大个脑壳里塞的是棉花还是破布!!现在跳下车,自己滚回京去!立刻、马上!!”这王府总管到底是怎么当的?还是他本来就是个深藏不露的神经病?
老王把手里的扇子一丢,当下哭得涕泪横流,犹如冬天里被恶婆婆罚跪的小媳妇,那叫一个苦!“王爷,我的小祖宗,这是千真万确的呀!您就发发慈悲饶了我,何况一会儿就能见着了,做什么急个一时呢?”瞄到承宁无动于衷,他又“哇”地大哭:“我老王怎么这么苦命啊!!勤勤恳恳多少年,如今要客死异乡!就是夜姑娘知道了也不忍心啊…呜呜…”
承宁受不了地皱眉,嫌他吵,一把拨开他掀起车帘子,“你不跳我跳!”
伴随着老王的一声惨叫,承宁跳下了行进中的马车,一干仆人都吓得勒马来扶他。他顾不得这许多,远远瞧着前方有一匹红褐色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位姑娘,便边喊边使劲地跑过去。
不记得找了多久,总是接到属下落空而回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从小到大,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姑娘,很美也很有趣,胆子更是大。他一个人的时候一想起她灵动娇俏的笑脸,便止不住地脸发烫,怎么会这样?!用手敲敲脑门儿,他暗骂自己是笨蛋。
可是,他还是常常想起那一汪湖水,一片碧茵,一位少女。
夜融雪隐隐听见后方有人在喊着“骑红棕马的女人”,声音还挺耳熟的。是谁?调转马身,见路上有一个白衣少年朝她跑来,越来越近…
十七八岁的样貌,原本牛奶似的脸蛋上因为在冷天里奔跑染上了绯红,水汪汪的大眼睛绝对媲美小鹿斑比,秀眉挺鼻,朱唇殷红。
“承、承宁宝宝?!!”夜融雪掩口惊呼。
少年喘着气停下,很不屑地哼一声:“我才不是宝、宝!”老是乱叫他…
两人间静了一下,仿佛忆起在襄州城郊那短暂的欢乐时光,夜融雪忽的很没形象地大笑起来,牵起两个甜美的酒窝。
承宁红了红脸,发现她身后的一女二男都好奇地看着自己,只好鼓起勇气说出最终目的。
“你…你得和我回京。”
夜融雪挑眉,轻问道:“你知道我是谁?”这小子还用命令式呢。
他用力点点头,流利地回答:“夜融雪,今十五岁,十夜门长女,父夜昱刑,母殷杨柳,另有两位兄长…”
“嘘!!”她比一个动作示意他噤声,“别说了,只怕隔墙有耳,防不胜防。”
“不怕的!和我回京,我保护你!”他骄傲地昂头,“谁敢欺负你,定是不要命了!我就把他咔嚓咔嚓!”在脖子上有模有样地比划,见她温柔地笑笑,以为她不信,他又上前一步急急保证。
她明白,要保护自己的话绝不是儿戏,那是怎样一颗火热的少年的心啊。
她舍不得把这颗心敲碎。
天色越发暗沉了,风也大起来。王府的侍卫和随行人员都在不远处候着,梅尚之几人也等着夜融雪作决定。
“和我回去,不好么?只要你和我回去,我就喊你姐姐,你若喊我宝宝…我也愿意的。”如梨花一样的纤细少年,抬起有些冻得发红的细嫩脸蛋注视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殷切的期待和尚未言明的爱慕,乌黑大眼闪耀似宝石。华贵的衣衫有些磨破了,还沾着土,是他从马车上兀地跳下时弄的。
还有一大堆事情尚等着她解决,如何离得开?且不说有多少杀身之祸紧跟在她身边了。他一个官家少年公子,入世未深,对她想来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想到此,夜融雪带着歉意摇头,微笑道:“对不起,承宁,我…”
还没说完,就被承宁打断,“还是说你要掐我的脸也行!我家还有很多好马,真的!”
气氛变得有些感伤了。
她,原来从来没想和我见面吧。
夜融雪狠下心不去看他委屈的脸,策马行至梅尚之身旁,“梅,我们走吧。再晚了只怕难上山了。”意识到承宁仍然如被抛弃的小兽般呆立在原地,她扭头笑道:“我现在不能去,不代表以后去不成。你若住在京城,就先回去等我罢,我迟些会去的。还有,小心别冻坏了。”
本来失望至极皱着小脸的承宁听了这话,小嘴也不噘着了,表情也渐渐的明亮欣喜起来,犹如捕捉到一丝希望。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承宁兴奋地高呼:“你可要说话算话!!我在京城等你!!”
老王又乐颠颠地跑上前来,大呼小叫:“哎哟!~我的小祖宗,小王爷,小菩萨,摔着没有?您身份尊贵,堂堂辽阳王怎么能跳马车还追着马屁股后头跑?您还大喊大叫说要带那姑娘回府,还脸红!!哎呀呀,皇上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好??”
承宁不耐烦地任他披上狐皮双领袄,接过暖手小炉,“行了行了,比老妈子还啰嗦。”愣了一愣,不对啊!“本王脸红不红与你有什么相干!吵死了!”这帮人都在看好戏,真可恶。
这个冬天好像不太冷了,承宁第一次在心里想道:其实,当“宝宝”也不坏嘛…
燕燕竹馆笙
天色渐暗,零星落下几点雪花,缀于肩头。温柔的雪花突停,四人骑马而上愈行弥艰,才上山便已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像是大灾降临一般的征兆。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也没个求救的地儿,大家也担心起来。
“小姐,”梅尚之勒停马,手指前方,“你看树下!”
前面的小坡上立着一棵苍劲的老树,枝繁叶茂。树下蹲坐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蓑衣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这点犀山脚下本无人烟,狂风大作的冬天里哪来的老翁呢?一切看似极不合常理,各中定有玄机,夜融雪想道。遂下马,行至树下,恭恭敬敬地见礼:“老人家好。”
老翁像是没听见,嘴里不知哼哼些什么。夜融雪见状,更加柔和,随意地做到他身侧笑道:“老人家怎得独自坐在这荒地?”
老翁瞥了她一眼,语气不温不火:“姑娘矜贵,不便与我这乡野老儿同坐。”
赶我走?夜融雪不在意地耸耸肩,摘下头上披纱的小笠。“若我就想在这同您说说话呢?”
“陪我这老头也成,只怕…那三人等不得吧!”
话音刚落,伴随着沙石滚落的轰响,梅尚之修长的身影就在尘土中越发的模糊,连狮子骢也不见了。
方才他,对她的真实容貌略微震惊了一下,便收敛了情绪,面似憨厚朴实,嘴角却扯出不相称的诡异,目光深沉难测。拿三人的命来要胁她逼她离开,可见这风暴许是老翁的术法。想来他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她暗自思量,决定放手一搏。
站起身来,她挽袖露出手上的铃饰,眼波流转笑意如水,“这么说老前辈是狠了心了赶我们?我以为,风雨欲来,临江远眺者亦不能全身而退。”江湖之所谓点犀白老,是或不是,或许只有上天才知道了。
那人眯眼打量夜融雪,一言不发。她不躲也不避,迎视他的目光。
“姑娘胆子也太大了。”老翁突然说道,似乎带着笑意,伸手取下斗笠和蓑衣。
耳边呼呼的风啸渐渐趋于平缓,山间一片清朗,异象都消失了,只留凄清景色。
那人约莫六、七十的年纪,须发花白,长相平凡,一双眼睛却透着不凡的睿智。身穿朴素的敬元袍,无任何武器在身。“呵呵,不愧是亲兄妹,眼睛里的倔强真是像极了。”
亲兄妹?那他就是白老了!夜融雪高兴坏了,忙唤:“白老前辈!”后者笑着摆摆手,其他三人从迷阵中走出亦来拜见。
随后由白老亲自带四人骑马上山,只觉得山里风光妙极,春望冬景聚集,且怪在不似山下严寒,气候极好,途中也见到山中的小动物们在树丛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他们。上至山顶,一片开阔,有一四合院形的小宅院,便是白老的家。屋外有牲畜有菜田,俨然寻常人家。哪像是武林中极负盛名的高手住的?
白老站在屋内朝他们招手,笑道:“你们几个都楞着做什么,还不快近进来!”
入了屋内方待坐定,白老倒了茶,道:“我知道你们来找我做什么,是想知道七湖的事吧?”见他们急忙点头,他又不慌不忙地说:“七湖这东西,先不说它哪里好,从来就只会惹起天下纷争。师傅保管它的时候,就同我说必要时宁可毁了它也绝不能让人夺去。那也是我小时候的事了。”一声长叹,无奈摇头,七湖在师傅过世时终是被人偷了走,如今现身襄州。
“白老,那七湖究竟有什么能耐?岳玄宗拿着它,不知要进行什么计谋?虽让人查了,可还是隐秘的很。”夜融雪不解。
“它本是一块玉,传说是神器,由来倒是不得而知。相传得七湖者得天下,只要揭开了七湖的谜,称王称帝,实属易事。”他解释道。
众人沉默了。
难道岳玄宗宗主要当皇帝,岳柔从旁协助?真的是这样么?
此时竹青岚、梅尚之面色凝重,兰妃卿低头喝茶不言语,夜融雪也托腮思考,各有各的心事。白老看了看,捋捋胡子低声道:“七湖…还可让人死而复生。”
骑着一匹马,缓缓地任它载她到南面,白老笑说老马识途,骑着它会到一个离这不远的地方去,那儿有人等着。她问是谁,他只说去了自会知晓。
南面越发的暖了,甚至感觉不出时值严冬。阵阵清风,鸟语花香,幽静怡神。
下了马,眼前立着一个围着篱笆的小巧的青竹院子,门开着连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篱上攀着紫的粉红的牵牛花,像是早已在等候她的到来。
到底是谁呢?早已在点犀山顶等候,还建了一个精致的竹院子?
夜融雪边朝四周看边向院里走去,低头一看,裙边和鞋上都干干净净的,想必是这个有心人怕泥土脏了她的鞋,还悉心打扫了。红唇边绽出一抹笑,加快了步伐走进屋里去。进了门,更觉竹屋的意境清远,从浅绿、草绿、翠绿、碧绿的渐变安排,可谓费尽了心思。
再往侧屋走去,玉手拨开翠珠帘子,她看见窗口处站着一个男子背对着她。男子负手而立,身形高大颀长,宽肩健腰,穿着立领黑色箭袖衣袍,腰束银灰素锦蟒带,挂着一枚普通的玉佩,脚穿弹墨边缎面马靴。
这身影,好熟悉。
夜融雪不能自已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卷翘的睫毛甚至在微微颤抖着,朱唇张张合合,几次欲言却没吐出一个字来…是他么,真的是他么?
怎么会是他,他应该在十夜门里啊。可若不是,那又能是谁?如此一来,她应该怎么同他打招呼、说话,还有微笑呢?她竟无端的紧张,有点慌了手脚。
竹的清香弥漫,应是清新的,此时却令她的脑子有点昏沉沉的,迷香一般。
大哥…
仿佛听到她心底的呼声似的,那男子渐渐转过身来,面朝夜融雪。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很久没有这样细细地看他的脸了,自从他走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朦胧记得的,是大哥温暖的笑容,宽厚的背,色彩斑斓的纸鸢…那样一个让她怀念并依赖的晴朗少年,那样一个芳菲不尽的四月天。
时光倒流,一切恍如昨日。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如剑,深邃乌黑的双眸神采奕奕,挺直的鼻子加深了轮廓的魅力,双唇薄厚适中,唇边依然是那么开朗而疼爱的笑意,和暖如春日。他变得越发成熟且深具男性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俊美的脸上写满相逢的喜悦和不可置信,嗓音低沉如醉人的醇酒。
“鸢儿。”
没错,他还是那个会背着她四处玩耍的大哥。
这个熟悉的称呼,真是久违了。大哥从不像别人一样叫她,而是一直叫她鸢儿。兴许是因为她喜欢看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喜欢在草地上奔跑着放纸鸢吧。但是从很早以前,她就为这个独有的爱称而高兴,仿佛独占了大哥的溺爱。听他笑着唤她,心窝里便泛起一丝丝特别的甜意。
听见大哥在说话,夜融雪忙从回忆里抽身,扬起笑脸看向他,“大哥,好久不见。我真是…想死你啦!!”说着,她飞快地用力扑进夜骥影怀里,像儿时一样挂在他身上晃阿晃得。
像是早料到她这一招,夜骥影把她搂进怀里,“哎哟,鸢儿怎么像小蝴蝶一样轻,没好好吃饭吧?”伸手轻捏她的俏鼻,打趣道。
“我就是小蝴蝶,是大哥的小蝴蝶!”她也嬉笑着,抓住他的衣角。
本以为他会接话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却愣了一下,而后细细端详她的脸。好半晌,才低声道:“不只是小蝴蝶,你还是大哥的雪鸢。”
这眉眼,这琼鼻,这樱唇,我有多久没看过了?多少次午夜梦回,瞧见她在梧桐树下朝着我甜甜微笑地招手,千种香姿,万般风情。我总是高兴得大呼,继而跌跌撞撞跑过去想碰她,她却消失不见了。一回头,又见她坐在树下荡秋千,笑如银铃,美好而纯洁。
我很早就预感到,她终有一天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我,摆脱我的保护。
就像小小的雪鸢长成,必定展翅高飞一般。
我早就知道的,可为什么现在却这么难过呢?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除了亲手给她做玩具、建屋子,我还想把我的一切都奉上,以求她留在我身侧,让我像以前一样好好疼她。
夜骥影拉她坐下,道:“可喜欢这竹馆?若喜欢就在这里住下,若不喜欢我拆了它便是。”
夜融雪似乎想到了什么,没答话,只温柔地拉起他的双手细看,“大哥,你这是…”略哽咽地感慨道,果不其然,他手上有许多细长伤痕,有的已结疤,有的仍然红肿渗血。记得小时候,大哥也是动手给她做纸鸢以致满手伤痕,却从不说,直至有一次她发现了难过地大哭一场…
“这竹馆耗时多久?”
他笑道:“不足一月吧,不费功夫的。”
这么大的馆院,大至门窗,小至桌案,都是截了正好的青竹段子做的,还要打磨修整,怎会不费事?!在等她的一个月里,手上的伤被竹碴子和碎木头反复刺伤,怎会有愈合的时候?!
掏出随身的小药瓶,她蘸了些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大哥亲手给我建的,我怎会不喜欢呢?只是下次可别再自己动手弄了,看看,满手都是伤!我见了,心里要疼的。”两双手在一起,他的手是粗糙而温暖的,她的手则是玲珑而柔软的。
夜骥影不在意地微微一笑,“你喜欢就好。大哥手拙,做不出什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你。”
她仍旧拉着他的手,长长的发丝垂落,拂过他的手心。她颦眉,眼睛红红地像小兔子,泪光盈盈迷蒙,“大哥的手一点也不拙,做给我的,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又哭鼻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欺负你了。”用手背替她擦擦眼泪,他转眸看她的手腕处的铃饰,道:“它戴在鸢儿手上真好看。”
夜融雪抬腕晃动铃铛,眼神深沉,淡然说道:“这么美的东西,原是杀人用的。”白玉般半透明的铃铛于雪似的肌肤上,精致得相得益彰。
竹林被围一事,夜骥影自然也知道的,他送这铃饰给夜融雪就是为了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护她周全,谁知十五岁头一回出远门便被盯上了。他暗中派人探查,知道大抵是岳玄宗雇了杀手门的杀手,前日又知道里面的惊人事实:和岳玄宗合作的官家力量,正是依靠着安远侯的两江宣州府主——殷仲元,也是她的亲外公。把这事情捅破了,要她情何以堪?
他皱眉,心中度量着该不该说,倒是先压了下去。他又极轻柔地揉揉她的发顶,微笑地安慰道:“大哥只告诉你,你长大了,有些事势必要遇上的。善恶生死,从不是谁一人一手造成的;况且我知你最清,你这孩子爱撒娇又胆子大着,却极知道贴心的,心眼儿也很好,从小捡到的小猫小狗不都自己照顾着?对身边的下人香墨芳屏也真心宽厚的,大哥一直觉得你是个善心又真性子的好孩子,万不可因为一些挫折而心灰意冷、自怨自艾,要活的自信、知足。鸢儿就相信大哥,好么?”
常有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今儿夜融雪听了他的一番话,心中感动之余更是豁然开朗,往日阴暗郁气一扫而空,美丽的眼中透出清妍笑意。看向他的双眼,确是像初春的大海,深沉而温柔,无尽的包容。
这样的大哥,让她怎能不想呢?
梅尚之的关心她虽然也明白,但年幼时终是和夜骥影一起,两人又是亲兄妹,他说的话自然也就多听进去些。然后两人又亲密地聊起来,不知时日过。
约摸下午饭前时分了,夜骥影突地沉默,而后了然似的对她道:“快出去一趟吧,有客人来寻你了,正在门外的树下候着呢。”
客人?夜融雪点头,起身往屋外走去。
月缠绵
夜融雪理理衣裳,走了到屋外去,正见兰妃卿、竹青岚牵马在不远处。隧上前,两人忙屈身抱拳,道:“小姐金安。”
她呵呵掩唇一笑,眨眨眼睛,“你们怎么了?一本正经的。”莫不是有话要说?
竹青岚会意,笑道:“一路上相伴,此刻要离开倒有些不舍了。无论如何,请小姐多保重,日后还会见的。”正说着,夜骥影也走出来,那两人见了忙恭敬道:“属下见过少门主。”
夜骥影笑笑,示意免礼,“青岚,你去一趟福源,按之前说的事情都报上来给我。”目光暗下来,他神色严肃,浑身散发一股霸气,让人不禁臣服尊敬。
“之前说的什么事儿?”夜融雪转来问道。
他当然不愿意把两江宣州府和安远侯勾结,助纣为虐之事说给她听,便笑道:“琐事而已。”自己的亲人联手要致她于死地,她又是个情感敏感的,他怎么舍得她为此难过挣扎呢?
几人又说了些话,一直立于一旁的兰妃卿竟上前道:“小姐,妃卿可否与您谈一谈?”
夜融雪答应了,两人绕到竹馆后的后小院去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计较身份尊卑。”夜融雪随性地坐在草地上,裙摆像花瓣似的扑散在青草上,细长的乌黑发丝随风飘扬,柔和的眉下,扇子般的睫毛半遮住水亮的双眸。
果真是佳人如画。看在兰妃卿眼里,反倒显得刺目了。心中冷笑一声,她靠在树干上,“那我就尊敬不如从命,把我心里的话在离开前说了,省得往后不舒坦。”
要说什么还不清楚么,无非就是有关梅尚之的事,夜融雪想到。“和梅有关?”
“我对尚之的心,我相信你早就知道。他是个对人极好的谦谦君子,心肠也慈悲…你是小姐,既对尚之无意,何苦耍弄他呢?”兰妃卿一心认为是眼前的这个女子魅惑了梅尚之,利用了他的善良,才致她不被接受。“求你成全了我们罢,妃卿不胜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