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心尖上生疼生疼的,仿佛被咬了一口。那簪子定是那个男人送的,哼!本以为是怎样的人呢,居然只送个银的…要是我,我定要把天下最好最美的都给她!
不过我仍觉得,她头上能戴一朵小花最美了。
想亲自为她在乌发间别上那朵小花,她定会笑着说我是傻瓜。我想,非常非常想。
若我能这么陪在她身边,那将是如何幸福的美景呵。
然而此时的我并不知道,幸福之于我,如同湖面的月影一样,永远可望而不可即。
日复一日,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上山的小路上。重复的黄昏,重复的落日。
风萧萧,雨亦潇潇。
没人注意这苍山中有一抹影子,久久立着而不曾离去,正如没有人注意我那双紫色眼睛中的悲伤与落寞。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子夜。皎洁的月光洒在我身上,我抬头看月亮,好像是她在对我温柔的微笑。
不知等了多少天,她终于来了,可手里没有提竹篮,一身宝蓝色的半旧衣裤,头上一根银簪子。我高兴地朝她跑去,她却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我,笑道:“又调皮了?”
那样美丽的笑颜,突然陌生起来。
我知道,数日不见,我同她之间已经有什么改变了。
她说,公子说好了要娶她,他们相互定情了。公子、公子,她满嘴尽说着那个男人的事,天真烂漫的笑容,闪烁着幸福光彩的眼睛,与我,再没有关系。
原来,这就是她的幸福。
“我的虎儿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她揉揉我的脑袋,疑惑不解。
我摇摇头,撒娇似的往她怀里拱去,嗅到淡淡的花香。
如果这是你的幸福,那么,也是我的幸福。
只要,只要你不流泪。
我好像渐渐的回归到以前孤独的日子。无所谓好或不好,只留我一个,我便不会难过了。真的,我一点也不难过。我可以在崇峻的山岭上漫步,在广袤的草原上奔跑,听黄莺歌唱,看四季变迁。
可是,我依然渴望回到故乡看看那些小花,因为我能想起她。
可能这就是…爱。
一日,我在半山腰上听见山下的小村里一阵混乱,好些个带着刀的侍卫浩浩荡荡地从村口涌入,冲向一间围着竹篱笆的小屋。多少次她坐在我身侧撑着下巴,望向小屋的方向,嗓音充满温情。“你看,那就是我的家。屋子很旧也很小,可我就在那儿出生,将来也会和夫君老死在那儿吧,呵呵。你也很想家吧?”她的轮廓在霞光的晕染下模糊了。一瞬间,我还以为她会消失在我面前。
现在想来,如果她早早地消失,融成一片霞光飞扬于天地间,未尝不是最好的解脱。
那些人大闹一场,村人躲在一旁围观,目光各不同地议论,有不少人甚至在幸灾乐祸。裴老爹的求饶,她的哭喊声,萦绕在耳边。我愤怒地长啸一声,林间震动起来,小动物纷纷嘶鸣逃离。几个虎跃冲下山,我朝着他们的方向大吼一声,又村人回过头来惊惧地指着小坡上的我,抖着手颤声尖叫:“天啊!!有老、老虎!!”人们纷纷转过头来,而后四散逃窜,小孩子哇哇大哭。
她和官兵闻声跑出屋外,官兵们强作镇定,其中一个头头似的男人拔刀向我靠近,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贪婪。
“官爷!求求你,千万不要——”她苍白着脸,泪痕犹在,跌跌撞撞跑上前来拽着他的衣角边哀求边磕头,显得单薄可怜。
那人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我呸!你他妈的滚远点儿!”同时一脚踹开她,她一声闷哼滚落在土里。
凭什么!我一直保护的人,怎能让你等恶心的俗物碰得!!她强忍着屈辱和疼痛的模样落入我眼底,心里顿时燃气熊熊怒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伤了她,我决不饶你!!
等我回过神来,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原来我一跃数丈,大口一张便咬上他的脖颈,鲜血喷薄而出,血肉模糊。在场的众人都吓呆了,睁大眼睛只盯着我。
“老虎吃人啦!!老虎吃人啦!!”不知谁疯狂惊呼,人群骚动起来,慌张无措,像是找不着北了。我在心中暗暗嗤笑,哼,不过如此而已,谁敢欺负她我就要他死。我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期待她的夸奖。
疲惫的倦容,她背过身去不再看我,语气哀伤:“你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再也不想见你了。”说罢,她拖着虚软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我愣在原地,喉咙里不可自抑地发出呜呜的哀鸣。
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会保护你啊!
她回过身来见我仍坐在原地,紫色流光中闪着依恋和痛苦。当下她朝我走来,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滚!!快滚啊!留着做什么,谁要你保护我了!看见你我就心烦!”厉声怒骂着,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愤怒的,痛苦的,还夹杂着不知名的感情。
我不懂,为什么要赶我?!
我放低姿态,匍匐在地上,眨眨大眼看她。以前每当我这样,她总是会快乐的笑,然后同我玩成一团。
“我让你滚你没听到?听没听到!”几块小石头向我砸过来,她丢得很用劲,砸到我身上有点疼。我不怕疼的,只要你高兴。
又有石头砸来,我退后几步,心尖又泛起难言的尖锐疼痛。伴随呜呜地哀鸣,我转身跑进了林子里。
你若讨厌我,我就离开,再也不碍你的眼。
我只盼着你的夫郎好好待你,那样你会露出幸福的微笑。
可我却不知道,在我走后,她倒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我离开的路,放声大哭。
短短月余,她的心上人居然听从父命另娶他人,对她甚至没有任何的知会解释便匆匆成了亲。在这段时间内,我常去别的山岭,几次想头也不回地离开,终是下不了狠心。
我终于知晓,她确是我的命定之数。
在寒冷的深夜里,我偶尔会偷偷地溜到村子里,伏在她窗下。灯影模糊,她的轮廓投射在薄旧的窗纸上,剪影一般。听得她在屋里叹气,饱含浓浓哀思,喃喃念“你怎能负我至此!”我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裴老爹死了,而她心中的良人又…“咣当”一声,一样物事从前面的窗口被她扔出来摔在地上,原来是那根银錾子。
爱有多深,恨就更深么?
人世间的道理,远远比我所想的要复杂。
待我回头,已身陷滚滚红尘中。
日子越来越不平静了,村子里又来了好几个侍卫,直闯裴家,又弄得一番鸡飞狗跳方罢休。我心里越发的不安,当天趁夜幕深沉跑到了她的家里。
门板“嘎吱”的响了响,她惊起,“谁?!”说完便急急地咳嗽。
我拱开残破的木门,强装镇定地走进屋,昏黄的灯光马上投在我身上。我乖乖地坐在离她很远的木桌边,心内七上八下,只得鼓起勇气看她。
别赶我走,好吗?
像是听到我的想法,她本是一阵愕然,而后居然对我招招手,微笑道:“来,到我跟前来。”
我缓缓走上前去,要知道我是多么高兴呵!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么?
她轻柔地抚摸我,手玲珑而温暖,仿佛最美好的梦境,这是往日记忆的再现么?是的,是记忆,温煦的记忆。
我抬眼一看,突地如遭棒打一般。
我的她,一个花样少女,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身子瘦得皮包骨,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穿着单薄的破旧衣裳半靠在小床上,本来乌黑亮泽的秀发竟有了些许银丝…惟有她如水的秋瞳和唇边的笑意是那么熟悉告诉我她依然是她。
“我现在的样子很丑吧?”我用力摇摇脑袋。
不丑,一点也不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就是你啊!
一声喟叹,她把我搂进怀里,我静静地听她在耳边道:“我早告诉你别下山的…人,不都是善良的,有的人很贪婪,看见老虎就想猎杀赚大钱。而我,真心希望你平安。骂也骂不走你,打也打不走你,叫我如何是好?”我蹭蹭她的脸颊,我才不怕呢!我可是最最厉害的老虎!
她的嗓音有些哽咽:“自从那天你出现被他们见着,他们就开始打你的主意。县令差他儿子来说,只要我把你交出去,便得多少多少好处…荣华富贵我不稀罕,他们便几次来逼…自从爹过世后,我也没什么可想可念的了,如今我只牵挂你。你快逃吧,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再也别回来,万不能让他们寻到你!!”见我没反应,她揪着我的双耳迫使我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听见没有?答应我!”目光坚定,我眨眨紫色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傻瓜!”她笑了,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不相称的绝美的笑。熟悉的笑骂,让我喜悦地直甩尾巴,亲昵地舔她清瘦的手背。
她把脸埋进我的颈毛,声音闷闷的。“公子同柳家小姐成了婚,是很好的。他来找我时说,他们夫妻俩恩爱合和,日子过得快快乐乐。我都明白…也该死心了…”肩颈处点点湿润,原来是她的泪水。她抬起脸,一滴滚烫的泪滴在我的右眼睫下。
我看见她的眼中映着我,可她心中挂念的还是那个负心郎。
现在的我,好像已习惯了这种刻骨的痛楚。过往的一切,全是我的妄念罢。
她又搂着我说了些话,便让我赶快走,回到山林里去。短短的几步,我却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以后再也不能见她了么?
“行了行了,可怜兮兮的,眼泪鼻涕都流出来啦!”她朝我做个大大的鬼脸,嗔笑道。
我一跃融入了夜色中,伸展四肢向前奔去,徒留身后点点灯火摇曳。
这一走,竟成永别。
我应该回头的。
我本以为有明天,但现实告诉我,剩下的仅仅是回忆。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杳无人迹的乱石坡处。
平日里懒懒的微飔,竟也狂妄起来,化身愈发猛烈的山间大风。
她平躺着,神色宁静,苍白得透明,像是沉浸在梦乡里,如果唇角没有刺目的血迹的话。她头发散乱,身上穿的还是那晚破旧的衣裳,光着脚没有穿鞋袜。
这怎么行呢?这么冷的天气,风也大,还穿的这么单薄,你一定很冷吧?
他们怎么能这么粗鲁地对你呢?头发也没梳好,脸上还弄得脏脏的。
容不得我再多想,她身下燃烧的木柴火势更旺,金红色的火焰渐渐地从四周收拢起来。而安睡的她,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北风正紧,不知道天色已暗,更不知道我在她身边。
我没有走。你听到了么?
视线渐渐地模糊了,弥漫在我眼眶里的,是咸咸的眼泪。
她曾经坐在山坡上,教我说:“眼睛里有水,那就是在流眼泪。如果你流泪,那是因为你很难过。你不曾流过泪吧?”
是的,我想这样回答。我以为我不会流泪。这世上本没有会哭的老虎。
我感到右眼睫下一阵灼热,那是她的泪珠滴落的地方,她给我的烙印。
秋风起,万事空。
大火越烧越旺…可恶,我已经看不清她了。我听见自己痛苦的咆哮声,胸腔在疯狂地震动。
不要走!
再没有人会拿狗尾巴草搔我的鼻子,再没有人会笑着说我是傻瓜,再没有人对我倾诉心事,再没有人能让我忘却时间的流逝在山上痴痴等待…再也没有了。
她说过,我的眼睛就像紫色宝石,闪闪生辉。
她说过,我的皮毛就像怀中的云朵,柔软温暖。
她说过,我就像粘人的小猫,是她可爱的宝贝。
她若喜欢,那我的一切便全属于她。她一个人会很孤独的,现在一定在世界的那一端等着我呢。
我早就想好了,要驮着她回我的故乡去,看看在山涧迎着春风摇曳的粉色小花。我要摘一朵别在她的乌发间,她会对我温柔地微笑,说我是傻瓜。
我走过河川万里,只为今生寻一个她。
神啊,请让我再遇见她一回,就算已过千年只换得一个擦肩而过,我亦甘之如饴。
心中平静无波,我环顾周围的花木,而后纵身一跃,跃入熊熊烈火中,投向她温暖的怀抱。
被她紧紧地抱着,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少天,火终于熄灭了。一个布衣的老僧人路过此处,摇头慨叹。
“终是堪不破、滚滚红尘啊。”
传说泪痣是心中最爱之人滴落的一滴泪,轮回不休。
千万年后,也许前生种种会被记得,也许永远埋葬,不复往昔。又有谁知道呢?
——我,只求与你结一段尘缘。
即使你已然忘记我,但求让我再好好看看你,我便心满意足,为此形神俱灭亦在所不惜。
少年游
十夜门
空置许久的月夕阁搬进了一位新主人,现下一位管事正指挥着下人们布置打扫。
月夕阁位于十夜门宅区的东北部,占地虽不大,上下两层,还有一个有石桌凳的小院,布局装潢却是小巧雅致,精致柔美。
“唉唉,小心着点儿!对,这个搬到衣橱旁边去…那个,歪到左边去了,调一调!”管事一双眼睛到处瞧,哪儿放什么、放没放好,都一一吩咐了,下人们也忙着归置。
这时,拱雕栏处走进来一位少女,约十八、九岁,身形如柳,眉目清秀。暖杏色的高领宫式绣纹棉衣裙,外面裹着茄色哆啰尼对襟滚边长褂,姿态美好。形貌普通无惊艳之处,只觉是清秀的小家碧玉女子,惟那唇如若涂朱,对男人而言像是带着些子挑逗的意味。她头绾苏州橛儿,斜插一根蓝田美玉打磨的绸绿嵌石榴红蝴蝶簪子,耳上垂着一对银蝴蝶坠子。
管事见了来人,马上跑前弯腰道:“千夫人来了,大冷天的,还是先上里屋歇着吧?一会儿这外屋和小院就弄好了。六儿,还不上茶伺候着?橙秀,把里屋的小炉点上去!”
童千桃笑笑,道:“刘叔您就别忙了,我只是来看看,一会儿便走了,门主还在等我呢。”说到夜昱刑,她还红了红脸。
事情是这样的:一日夜昱刑带着两名手下从城里回十夜门,途经城南的一间歌楼,遇上了童千桃,当下便以重金买下带了回门里,楼里的嬷嬷收了钱乐得合不拢嘴。回到十夜门,便纳了她做九夫人,送了许多华衣珠宝,赏下了月夕阁。
童千桃在歌楼里并不出名,成为歌女近三年也只是个不起眼的角儿,一是因为她长得不美,而则是她不愿参与达官贵人的奢淫宴会,终而默默无闻,平常除了与众人合奏唱个曲,还要负责丫头该做的工作。
都说“十伶九妓”,说得对极了。歌女,便等于是歌妓。
她做不来谄笑逢迎的妓女,亦没有顶好的歌艺,被打被骂也属常事。却没想到身处困苦时,眼前却来了一位男子,一位她从不敢奢望的“良人”。
想到这里,童千桃心中隐隐感到一阵甜甜的幸福,脸颊越发的羞红了。
千夏楼
书房内,夜昱刑靠坐在椅上阅读竹青岚寄来的书信,内容无非就是汇报沿途状况等等,此次信中也提到夜融雪在竹林中以舞杀人的事。
融融。融融。
数月不见,这两个字就像刻印一样地深深刻进他的骨血里,时时刻刻皆在刺痛他的每一根神经。
记忆中的她仍是美得令人屏息的,乌亮得会说话的大眼,柔和的秀眉,粉扑扑的肌肤,娇艳欲滴的樱唇…历历在目,却无法碰触。
薄唇紧抿着,英挺深刻的轮廓,此时却显得孤寂而忧郁,幽深的眸子越发清冷起来。
“门主。”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夜昱刑回过神来,道:“进来吧。”把信在烛火上点燃烧掉,不能让外人掌握他们的行踪,就算是身边熟悉的人也须谨防。
推门进来的是童千桃,她刚从月夕阁离开就赶到厨房亲自熬了汤端来,为的就是见他一面。
她放下汤碗,盈盈地福身,飞快地看了一眼夜昱刑便忙把头低下,素手拧着手绢站着。
其实,她到现在依然不敢相信,这成熟俊逸的男人已是她的夫君了。
犹记得十天前,她还在楼里唱曲:“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咿咿呀呀地吟唱,堂下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也没什么人认真听她唱。
突然,一个男人闯进来,嬷嬷和小厮们拦也拦不住。只见那人身形高大挺拔,气度不凡,头束玳瑁发围,一身滚边黑色缎面薄袄,脚着青灰色点云马靴。他五官深刻,剑眉下的眼睛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鼻子直挺,唇型性感,总之是说不出的俊美,凌厉而沉稳,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属于成年男子的魅力。
她的脸唰的羞红了。
“你的声音真好听。”当她发现自己看呆了,他这么笑着对她说,极尽温柔。
她童千桃长到这么大,什么人没见过?却从没遇过这样的男子,无比冷漠,笑起来却像冬日的暖阳一般耀目。
而后嬷嬷收了他十万两银票,乐呵呵地把卖身契递与他,又暧昧地笑道:“千桃啊,你可是在最好的时候找了个最好的归宿啊!”楼上的众姐妹趴在栏杆边纷纷谈论着,有的羡慕,更多的则是嫉妒,莫不希望如此俊美富有的男子怀里抱的是自己。
晕晕乎乎地行到街上,他迅速地翻身上马,看起来更是潇洒不羁。可这样的人凭什么看上她呢?一个长相普通,备受冷落的歌女?拉拉身上泛旧脱色的棉衣,她怯怯地低下了头。
他坐在马上,朝她伸出了手。“你愿意跟我走么?”
只一句话,令她再也找不回自己的一颗爱恋的心。
那是不悔的誓约。
“我愿意!”
少女的爱,可有寄托?
见她低头不语,夜昱刑淡然道:“过来坐下吧,陪我说会儿话。”她点点头,走过来坐下。
其实,他替她赎身,是因为他听见了她的歌声。
并不是因为童千桃唱得极好听,而是因为她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人,一个他痴恋的少女。
清澈微带甜意的女性嗓音,如山间泉水叮咚。
每日听着与她极相近的声音萦绕在身边,不论说话的内容是什么,或念诗词,或唱小曲,都能让他面带微笑地悉心倾听,融去一身的冷漠。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她离自己近在咫尺。
即使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但此时抬起头凝望着他的童千桃并不知道,她心中勾勒出的幸福的轮廓,居然只是一个卑微的替代品。
一心憧憬美好生活的童千桃,为了得到所爱的男人,最终或会被迫成为一把锋利的刀。
妾意难寻。
经过多日的旅途,四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从山脚下望去,点犀山苍翠且高耸入云,山间云雾缭绕,神圣而庄严。有人说,仙人栖于点犀,乃仙修之地,不得侵扰,因此山上鲜有人至。
至于那天在竹林里发生的事,几人有知亦同的不提起,像是从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反观夜融雪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一切如常,却只有梅尚之清楚。因为当晚,他担心夜融雪因为白天的血腥睡不着觉,走到她房外的窗口看看:她站在洗架前把手伸到脸盆里一个劲儿地洗手,不停地磨搓,原本白嫩的一双玉手已经泛红了。
他赶紧推门闯进屋,从背后环抱住夜融雪,“雪,够了!!别再洗了!”她虽被抱住却还往前伸手朝脸盆靠去,挣扎间竟把脸盆打翻在地。
“梅,让我再洗一下。”她扭过头要求,神色如常,耳侧的秀发微微散落。
梅尚之替她把碎发拨到耳后,轻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他们都是罪有应得,别难过了。”要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杀死六个蒙面人,是很残忍的事。
“我知道。”她笑笑,故作坚强的笑容落在梅的眼底。“我很早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什么都不必做就轻松地活下去;也知道在生与死面前,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努力活下去…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呢?他们是,我,亦是。那时他们浑身都是血…”晶莹的双瞳闪烁,长长的睫毛抖动,她顿住了话语,身子僵硬。
梅尚之放低了嗓音:“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理由:他们生存的理由就是杀人,否则杀手门门主会先杀了他们。而我以后活着的理由便是要保护你,要实现你的愿望。那天,你就是为了保护妃卿才那样做的,我都看得清楚。虽然她不知情,但你这么做确是对的。我们的肩上总有责任,你的责任就是要让自己得到真正的幸福。”
夜融雪感觉到鼻子一酸,差点滴下泪来,原来梅早已读懂自己,无怨无求地护着她。明明为他温柔的笑脸和精心的呵护而动心,现在的她却给不了他一个承诺。
起码在她理清她纷乱的感情线之前,她不知道该怎样给摆在面前的每一份爱作回答。
一辆马车和六匹马行在路上,车内坐着一个少年和一个中年人。
少年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上,立眉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搞的?!不就让你找个人么,哪来这么多废话!!”只见那少年眉目如画,肌肤白皙粉嫩,明亮的大眼睛清澈如水,睫毛浓密如羽扇,玉鼻下生着一张红润檀口,好不妍媚秀丽。细滑的发丝用白玉龙形小冠束起,露出圆润的耳珠和线条美好的颈子,身着立领白色金络双锦云褂,胸前一枚金项圈穿血玉的五福佩,脚上一双上好的提边丝缎软靴,实为贵气逼人的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