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点头道:“都依你,我现下脑子里都被我爹和我舅舅的事给塞得满满的,剩下那一星半点也要忙着想想怎样才能尽快捞回本来,已没什么心思再想旁的了。我信阳儿,只要你觉着是对的,便是你把裴家囫囵卖了也是行的。”
安晴自然又嗔他:“又说浑话!”虽是说笑,但眉目间隐有一丝忧虑。
裴靖知她顾虑什么,又道:“家里几个老人我却是要带走的,一是怕他们托大不服你管,二也是也想就这次走船究竟要带什么货书回来征求一下他们的意思,你看如何?”这便是要把裴夫人架空了。托大又是托的谁的大?不过是仗着裴夫人连年掌家才如此罢了。
安晴连连摇头,又笑道:“你看谁有用便带去,倒不必为了我带走什么人,那便是累赘了,没的再添了麻烦。再说,若你当真把裴姨倚仗的人都带走了,人家背后要怎么说我,裴姨心里又要如何失望?况且我一个人挑起两个家来本就吃力,若是裴姨有心,肯跟我商量些什么反倒是好了。纵是她有什么反对的意思,我跟她解释几句便是了,倒不用你背后耍这些小把戏来助我。”
说着又点他额头笑道:“裴公子,对你自己的娘亲有点信心呀!裴姨本就不是那般使小性、不懂权衡、听不进旁人话的人。况且,你既是说了我会为两家打算,裴姨经了这么多大风大浪下来,她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还是…你看低了我的本事呀?”说着当真撅起嘴来,扬着头轻哼一声,等着他来哄她。
裴靖听了忙抱着她笑道:“是,我家亲亲媳妇儿最是厉害,是相公我多此一举啦!”说着又香了她好几口,再抱着她说了半晌甜蜜话,而后便起身将自己的私章、重要的钥匙账册等都装在一只小匣子里交给她,方笑道,“咱俩倒算是私定了终身了,现下过了聘礼,我的好媳妇儿,你是想跑也跑不掉啦!”
安晴啐他一口,嗔道:“哪能如此便宜你了?待你平安回来便再说罢!”又推他道,“来贵我便留在你这儿,趁着天亮你便快使人装船罢!再者,你既然不用卖地了,空出来的时间不妨再去跟裴姨好好说说话,裴姨年轻时也是跟着裴叔下过南洋的,胸中定有大谋略,你问问她的意见却是正经。”
裴靖点头应了,又笑道:“好,我定要再好好同她说说,我的好媳妇儿是多么善解人意!”
此话一出,安晴自然又是狠狠瞪他一眼,又含笑起身道:“今天你还有的好忙,我便不打扰了,明儿个几时走,你使人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呀。”
裴靖点头,又伸手拉住她亲亲热热地说了会话,再借着远行之名狠狠吃了几口嫩豆腐,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安晴才含笑辞了他出来,自己往家里走了。
第六十八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时裴靖便带着人,领了五艘船要走,安晴自然也跟去码头上送他。
旁人先都上船,只剩裴靖一人拉着安晴,与她又说了好些肉麻话,再事无巨细地互相嘱咐了许多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船。
安晴送走裴靖,忙又回了山上,进了院门也顾不上歇,先去裴夫人房里坐了片刻,将她计划的事情样样数数都说与她听了一遍。然而裴夫人只躺在床上闭目不语,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安晴暗自苦笑,又坐了一会便告辞了。
出了屋子,却见听雪已在门外垂手等着,安晴看她一眼,不由笑道:“你这丫头,倒生了十分的眼力见。”
听雪只当是夸奖,含笑低头受了,又扶着她手臂往东边小厅,边走边同她絮絮说起裴夫人平常最是倚重哪些人,各人又都是什么样的脾性,安晴一一默默记下,待听雪说完了,沉默半晌方拍着她手笑道:“你有心了。怕是我以后这段日子,都要倚仗姑娘你了。”
听雪面上一喜,忙低头笑道:“小姐抬爱了,婢子不过是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罢了,小姐但凡想要婢子做什么,只要说一声便好。在婢子看来,小姐就是正正经经的东家,是早是晚没什么相干。”
安晴看她一眼,只笑了笑,并不说话,快到小厅时才又吩咐道:“你去,把裴家主管钱粮、府内建造的管家以及媳妇婆子都招来,再使人去叫我家含秋,跟她也说同样的话儿来,我只在这等着。”
听雪应了一声忙掀帘子出去了,片刻便有丫鬟端上来热茶,安晴接过一杯捧在手上,将要办的事情又在心里重头理了一遍,待再抬头时才发觉人已来的差不多了。各人都是屏声静气地肃手站在堂下,安晴于是放了茶碗笑道:“可是都来了?听雪含秋站到我身边来,——这事一多便容易忘,你们两个丫头原是不该来,然而既然来了,便与我拿纸笔将事一桩桩地记下罢!”
两女应一声是,听雪于是又掀帘子招小厮送来文房四宝,安晴这边已开始问起话来:地里庄稼如何,院墙可还牢固,塌了多少,有什么地方需要修补,仓库里粮食还剩多少…管事的都是老于此道,见雨有停的意思便已叫人披了蓑衣四处查看,此时自然个个应对如流,便有那一时含糊的也多是细枝末节,并不十分碍事。
安晴待问过一遍,方知两家托了地利,山上树木又葱茏,当真没损失多少,只几处田地泡了水不能用,又加上前几天暴雨冲垮了山上碎石,一就滚下来很是冲毁了几堵围墙,再就只有裴家一处偏僻的耳房塌了半边,这些小损失与暴雨比起来实都是不妨事了。
于是安晴吩咐叫人马上修葺围墙,泡了水的庄稼趁早打下来,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实在不行便烧了了事,别烂在地里耽误了来年。那塌了的耳房若是没什么大用途却不妨缓一缓。又叫管家趁着天好多带些人去两家店里估量下损失,跟柴米油盐等无关的店子不妨先关了了事,不急着整修一新。
管家们都一一应了,安晴想着再无其他事,便正色道:“现下雨也停了,各位若是下过山心里便也都有数,如今落霞算是遭了灾了,但凡是种了庄稼的地就没有幸免的,平地上的人家也都泡了水,想必家里也没多少存粮了。咱两家实是托了普度寺方丈的福,如今损失才如此的小。然而祸兮福所倚,咱家遭灾遭的小,在旁人眼里便如同拣了个大便宜一般,若是现下不快快放点血做点好事,怕是转眼就要被人盯上,破了大财的。所以我便想着,从明日起,咱们两家在山脚下舍粥。”
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安晴话刚说完,裴家那边便站出来个老管家拱手道:“望小姐恕老奴冒犯。老奴昨日才使人去裴家粮仓里看过,算起来,咱家的粮食不过够我们这些口子吃三五个月的,这还是往多了说。小姐宅心仁厚,放粮舍粥一事本是善举,老奴不该阻拦。然而待话放出去了,全落霞的百姓都到咱这儿来讨一口吃的,这可是如何是好?到时若是不给,反而更引人憎恶,群情激愤之下,少不得要多少都得咬牙给了出去。这一来二去的,咱自家到了冬日反而会无粮度日,那可就要闹内讧了。”
安晴看了一眼听雪,后者忙俯身细声道:“这位是管粮仓的乐叔。”
唔,原是裴姨倚重的。安晴心下琢磨着,面上已堆出十分的温婉笑意,和颜悦色地开口,不答反问:“乐叔可是本地人?”
乐叔拱手恭谨回道:“回小姐话,老奴原是夫人娘家那边人,在落霞待了近三十年,也算是半个本地人了。”
安晴颔首笑道:“但是恐怕乐叔仍守着故乡的饮食习惯吧?乐叔有所不知,咱落霞人靠海吃海,平常的老百姓因为有那些个海物顶着,平日里只中午那一顿吃些干粮罢了。是以咱只中午舍上一顿好粥便罢。况且这只是暂时救急罢了,落霞遭此大灾,不出十日,朝廷定要颁诏开仓放粮,到时便没咱什么事了。再者说来,乐叔,纵是咱在临县买不到过冬的口粮,咱地里的高粱玉米可都是实打实的粮食呢,定能过得了这一冬。”
此话一出,除了乐叔及外乡来的几位管家之外,其余人面上俱都闪过几分惊愕的表情。
这确也不怪他们见识浅薄,落霞当地因嫌平地盐碱贫瘠,少有人卖力开垦,离海稍远的那几块不多的良田为求保本,种的多是水稻小麦一类“精贵”的粮食。而远来卖粮的商人们也不会如此不开眼,选那齁贱的高粱玉米来卖,那可真真是连运费都赚不出来了。是以在落霞人眼里,除米面外竟再无旁的粮食。
安晴环视一番众人表情,心知乐叔怕是故意与她找不对付的,看他对高粱玉米作为口粮并无多少惊讶之意,那么前头他又为什么要说那一番粮食不足过冬的话来堵她?然而现在这些小心思她也没工夫理会,只向众人含笑再四解释道:“高粱玉米在沈家堡常用来做成主食上桌待客,同米面相比另有一番风味,众位待秋收之后一试便知。”
然而她再怎么保证,终归敌不过一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几位吃惯了米面的管家始终保持着一个半信半疑的神情,她也便只得肃下脸来,正色道:“那便如此罢,待一会散了,乐叔和安叔就分别拿着牌子去领二石米出来;我待会写个帖子,福叔帮我恭恭敬敬地送到衙门里去,由那帮子衙役帮咱宣扬去;而后再顺道去趟校营,问问魏守备明日能否拨冗;李叔再去普度寺一趟,问问方丈大师有没有要与咱一起舍粥或是舍药的意思;冯叔去王家惠家一趟,道说咱两家已经决定舍粥了,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对了,黄嫂和李嫂待会领米过秤,明日寅时正带着媳妇们准时开火。”
乐叔大惊,连连摇头道:“二石米?若是十日后赈灾的粮饷不来,咱家再接着舍下去,怕是我们也要揭不开锅了!”
安晴闻言心中不快,端着茶碗慢慢吹着茶末不说话。
此时一个近三十、白面如玉的管家上前一步,搭着乐叔的肩膀缓声道:“乐叔这便有所不知了。对咱落霞普通百姓来说,米面是个金贵东西,哪能日日吃得?只是这几日刮风下雨的,海水被搅得浑了,渔人又因着风浪不敢下海,是以才捕不到鱼虾贝类果腹,要求助于旁人的。所以咱也不必等赈灾粮饷,只需待海上静下来便是了。——况且,咱也不用拿着白米白面的出去舍粥。仓库里还有好些的地瓜、豆子一类杂粮,混在粥里却也十分的管饱。”
安晴看他一眼,又看向听雪。
听雪红着脸低声道:“他是李费,掌管裴家长短工的。”
安晴哦了一声,转而笑看着李费道:“你倒是机灵,这几日舍粥的人手便由你负责好了。裴顾两家各点二十人由你带着,舍粥抬粥、站岗排队,你都要寻思妥当了,明日清晨我再招你来问话。”说到此处刻意顿上一顿,待李费应了一声是,才又缓缓开口,似是沉吟自语又似是问询众管家的意思,“怕就怕众人心里以为是舍白粥,到时接了粥一看,倒生出几分愤愤的心思来。”
李费忙接口道:“这倒不愁,待小的明日找几个口舌伶俐的,只在众人排队的时候说,东家体恤众人辛苦,刚遭了灾,还没将家里完全清点完毕便忙忙地拾缀出口粮来熬粥。是以粮食种类繁杂,然而东家的心却是一片赤诚的。”
安晴听罢沉吟半晌,方道:“如此言辞,便只是姑且一说姑且一听罢了,你明天教舍粥的伙子们也盛了粥与他们同吃。黄嫂李嫂?”
两位媳妇闻声忙上前一步,安晴继续道:“你二人明日做了粥之后先盛一碗拿与我看,务必做到巾包不洒,插筷不倒,切勿偷工减料。这事若是做得漂亮,事后一人赏五两银子、厨房上下每人一吊钱,若是有任何闪失,扣一个月月钱,赏二十板子。可曾听明白了?”
二人忙连声应是,不敢多言。
安晴轻出一口气,又叹道:“布施一事最是难做。有句话叫做升米恩斗米仇,所以咱这事要做,却不能做满,同时还要秉承一句芝麻开花节节高方能讨喜,你们可听明白了?”
众人脸上多少有些迷茫,又是李费先躬身,响亮地应道:“谨遵东家的话。”
安晴余光看到几位老管家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而后便垂目拱手不语。她于是又笑道:“列位便放心罢,我顾安晴是断做不出来割肉饲鹰的壮举的,总要先保了咱们再去想旁的人的。——若是再没什么事,各位便都去忙罢。管家白日有事自管来找我,若是晚上有事,可说与听雪和含秋,叫这两个丫头来与我传话。”
众人又都应了一声,纷纷退出了。
安晴叹了一声,喃喃道:“却是又凉了,含秋替我拿件披肩来。”含秋会意地应了一声,便也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听雪和安晴两人,听雪心知她有话要说,便也只垂首等着,并不主动开口。
安晴也不急着说什么,先摊开纸笔写起要交与县丞的书信来,待落款盖章之后,才搁了笔缓缓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管家实是个聪明人,然而自古有曹操因妒杀杨修。我虽不是曹操,却难保旁的人不是。他若是想要挑什么大梁,于藏巧露拙一道却不可不精。平时多请教请教旁人,倒比时时出那些个无谓的风头要强上许多,到时真到了出彩的时候,也不会因此便让旁人记恨上了。”
听雪连连称是,又目露感激,低声道:“李费承蒙小姐抬爱…”
安晴抬手打断她话,靠在椅背上微阖双眼道:“我并没有许他什么,日后如何,也要全看他如何行事了。若他当真将这话听了进去,怕到时他这只良禽还要挑个更高的枝儿来歇脚呢。”
听雪忙摇头道:“古语道士为知己者死。我等小人虽不是名士,然而小姐知遇之恩却是如何都要报的…”
安晴挥手,低声道:“我乏了,你且下去罢,不必贴身伺候了。”
听雪答应一声,盘桓片刻,又恭恭敬敬地向她道了一个深深的万福,这才小心掀帘走了。
含秋片刻后也回来,将披风披肩等物于她妥帖穿了,两人便仔细地拣那干净的小径回了家。
安晴换过衣服之后便寻顾夫人去,摒退了旁人之后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详细跟顾夫人说了,顾夫人沉吟片刻,轻拍她手背赞道:“你做得很是得体。”
安晴听她如此评价才松了一口气,又苦笑道:“女儿也是头一次当两边的家,生怕叫裴家觉着一碗水端不平,或是厚此薄彼一类,那便是不好了。”顿一顿又为难道,“裴姨…”
顾夫人含笑搂着她劝:“你裴姨生就一副掐尖要强的性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她不过是现下抹不开面子罢了。——呐,自家宝贝儿子本是对她言听计从的,现下因了你而再四地顶撞她,若换了是我,我心里也要不痛快的。然而她向来疼你,你又是对福官、对裴家一心一意地好,你只管什么都做到了十分,她到时就会觉着,若是不答应你和福官的婚事,她心里一辈子不安宁呢!”说着便使帕子掩着口笑,“她再别扭下去,不过是闹得自己良心不安,咱们左右是没什么的。”
安晴教自己娘亲逗得扑哧一笑,也回手搂着她玩笑道:“原来说来说去,还是我娘最是奸诈狡猾!”
顾夫人也偏着头笑:“那是当然,你娘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女诸葛来着,…谁知还是栽在你爹那块老木头手里!”说着当真咬牙切齿,一副恨恨的表情。
安晴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六十九章
第二日寅时初,安晴便忙起床梳洗。
饶是夏季天亮得早,此时外头也只是刚见着亮而已。含秋摸摸索索地替她穿戴妥当,又低着眼睛,一边为她梳头一边悄悄侧头,不住克制地打着哈欠。安晴不由笑道:“我走之后大概有一个时辰的空闲,你便趁机补一会眠罢!”
含秋忙打起精神笑道:“瞧小姐说的,婢子哪是那么不中用的人?待住一会儿就好啦!倒是小姐待会下山要小心些呀,莫要被什么莽汉冲撞了才好。”
安晴含笑应了一声,趁她梳头的空当先撑着头闭目歇了一会,而后又匆匆吃了几口粥,便带着含夏去了厨房。
因顾家厨房稍大,安晴又不愿两家来回奔波,便叫裴顾两家的媳妇全都聚到顾家大厨房来做活,裴家厨房则空下来留待自用。因黄嫂和李嫂有心在第一日开个好头,是以按着约好的时间又提前了小半个时辰便召集媳妇姑娘们干活。因此待安晴迈进厨房时,媳妇们正忙得热火朝天,生火的生火,淘米的淘米,锅也已经上了灶。
安晴凑近了看看,又转头问黄嫂:“这是多少米?”
黄嫂擦着手在一边陪着笑回话:“这锅里是六升大米二升糯米,待水开了米半熟再下地瓜。——我瞅着地瓜粥金银相间,卖相极是喜庆,又是甜口的,讨个开门红却是不难。待明日我们再寻思些绿豆粥、黑豆粥这些杂粮粥来做,定叫来喝粥的交口称赞!”
安晴看着着锅里水米的分量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她一句:“这法子是你想的?”
黄嫂子嗐了一声,搓搓手低头小心回话:“是我们大家伙想的,奴倒是不敢贪功。”
安晴见她眼神飘移,面露心虚,便知定是李费或者听雪为她支招了,于是也不说破,只嘱咐一声:“还不知今天会来多少人,你们且按一半的分量做,待好了先盛一碗过来给我过目。”便迈步出了厨房,就近寻了一间小正房坐下,又招了李费等人来问今日的安排。
如此忙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黄嫂这边便使了个年轻媳妇为安晴捧上碗粥来。安晴拿起小勺来搅一搅,又直直地□粥里,见那小勺待住一会儿才缓缓往下倒,方满意道:“这个厚薄倒是可以的。”又吹凉了之后喝了一口,味道中庸了些,黄嫂又显是怕筷子在粥里站不住,多焖了好一会儿才起锅,却是稍嫌黏腻了。
安晴心知上大锅煮出来的饭本就难掌握火候,她却是不好要求太过严苛,于是稍缓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只挥挥手叫那媳妇下去。
那媳妇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她如此神情便知道安晴对这粥作何评价,于是忙福了福,不声不响地下去了。
李费转转眼珠,看样子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也没开口。
安晴笑笑,心道昨日听雪定是将她那番话完完本本转告了的,于是只当没看见,又问了他几句人手布置的事宜便也放他下去了。
安晴待他出了门,又喝了口茶缓了缓精神,便也搭着含夏的手出门,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
落霞这半个月来的天气像是存心要把人往死里整的,暴雨之后又是连着两三日的艳阳天。火辣辣的大太阳很快便把地下的积水烤干,转而蒸出股子闷人的热汽来。安晴被这股子闷气熏得头晕脑胀,饶是头顶有伞遮阳,又有含夏亦步亦趋地扶着还是觉着路途艰难,走到半山腰便觉着气力不济,于是只得寻个阴凉地站下,寻思着略歇歇脚再向下走。
含夏收了伞,一边使帕子为自己扇风一边往一块突出的山石上走,待张望片刻又忙忙回身,拉着安晴手臂急道:“小姐您快来看呀,可是婢子眼花了?山脚下那些乌泱泱的人头当真都是来领粥的?”
安晴听她如此反问,忙也走到高处向下张望,第一眼却也被骇住了。
只见山脚下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众人形成了条又粗又长的队伍从山脚蜿蜒开来,又直伸向大路。众人因怕旁人插队,竟排得密密实实,两人之间至多只有两尺宽的空隙,更别提有那本就认识的,勾肩搭背地挤作一团,生怕别个占了先。队列旁不住有人骑马驰过,离得太远看不分明,安晴只能看到马上人均是着黑,想必便是魏郢的手下了。
安晴望了片刻便吩咐含夏道:“咱们先回吧,你待回去便立刻使人去厨房跟黄嫂说一声,教她快些把剩下的米都做上,再分人手出来熬些绿豆汤来,放得稍凉些再端下来给魏守备带来的将士们喝。这大热的天,军爷们穿得又厚,若是当真热晕了几个便是罪过了。”
含夏一一答应。因山下众人实在太过骇人,安晴也不敢多歇,话刚说完便催促含夏上路,两人一路紧赶慢赶,待回了府自然都是气喘吁吁。安晴但觉胸口憋闷,忙寻了个阴凉的屋子进去歇息,待缓了有一盏茶的时候才约略觉着好过了些。
含秋掀帘子一头扎进来,脸上难掩笑意:“小姐呀小姐,婢子可找着你啦!——老宅子那头昨天晚上收到了大少爷的家书,因宵禁了便没及时送来。这不,今儿早上便忙忙地赶来敲门,老爷和夫人已看过一遍了,叫我快快送来给小姐看呢。”
安晴一听是顾长青的信,脸上先勾出抹笑来,忙取过帕子净了手之后方拆开信粗粗一阅,又欣喜地抬头同含秋确认:“算起来,我哥这几日就该回来了?”
含秋抿嘴笑道:“可不是么,按信上的意思,大少爷发信和动身不过是前后脚罢了,算算日子,不过十日,大少爷便要回来啦!”
安晴闻言自是喜不自禁,又掐着手指头默算他们两兄妹有多少年没见了,自己的小侄子多大了,嫂子为自己新添的小侄女又该多少个月了,乐了一会儿方又想起来问含秋:“王家那边还没动静?”普度寺方丈及惠家都是昨日当面便给了回话,惠家道说一日之内准备不当,至多迟一天便可跟着一起舍粥。普度寺方丈也道自后日起借着裴顾两家的摊子一并舍些防治疫病的汤药,只这药物配的麻烦些,自雨停后便一直分拣却还是没做完,竟教裴顾两家抢了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