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轻合,发出咔哒一声响,窗外风雨交加,安晴独坐室内,手捧着一杯热茶,蹙眉垂目,心中惴惴。
第六十六章
过不多时便听得敲门声响,安晴道一句请进,便有含秋带着一个婆子,满身风雨地进来笑道:“小姐今日可让婢子好生心焦!”而后便先停在门口脱下蓑衣、抖净了身上水珠,才指使那婆子将带来的干净衣裳妥帖归置整齐。
安晴知道今日一顿折腾,众人都受了惊,忙问她:“含夏吴婶她们可已到了?”
含秋点头笑道:“正是因为留在府里的人都已经回了,独缺了小姐和裴少爷,这才叫人忧心不止的。然而夫人倒还罢了,老爷却说,裴少爷定会拼得自己不顾也要保小姐周全的,夫人与其担心小姐,倒不如先担忧着裴少爷才好。”
安晴听了却没脸红,只黯然点头道:“他这个性子,倒是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便有小厮送之前烧的水来,于是由那婆子帮着小厮将水放好,安晴再由含秋帮着简单沐浴了一番,又将头发重新梳理妥当。因是晚上又不再见什么人,安晴便没让含秋帮她调水分妆面。待约略收拾妥当了,便有丫头拎着食盒来敲门,自称是品霜,服侍着安晴吃完之后,自己又和含秋婆子三人避到外间吃了,而后便带着安晴主仆二人去裴靖屋里。
裴靖屋里只弄墨贴身守着,见几人进来便忙上前行礼,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便退到了外边耳房。裴靖刚喝了药,已是趴在床上沉沉睡着,两只手就那么抻在外头。安晴不觉失笑,知他是嫌蜷着了手臂难受,便也不强将他手放回被中,只倾身探手摸他额头,却还没见热。
品霜于是劝安晴道:“小姐也是累了一天了,便趁着事情还少,在外间睡上一会儿吧!若是晚上少爷闹起来,怕是小姐就睡不成了。”
安晴教她这一说也觉着身上疲累,然而实在是不敢离了房间,于是便叫含秋将屋里软榻移到裴靖身旁,自己在上头躺了,又拉着裴靖的手才安心睡下,并反复嘱咐含秋道:“到酉时末的时候,记得叫我呀!”
含秋自然满口答应,然而还不到时辰,安晴便觉睡得不安稳,自己醒了,忙又伸手去摸裴靖额头,但觉额上微热,似是快烧起来了。于是忙叫含秋去外间要两盆凉水并几块帕子,自己亲手将帕子绞了,一块扎在他额上,另外两块分别去抹他手心脚心。如是往复,裴靖身上热度没见着降下来,反倒更加的厉害了。安晴于是只坐在床边守着他,提防着他一旦醒来有什么需要,又担心他整夜都烧着却不曾醒来。如此心情,她倒觉着自己也快病了。
到了夜里亥时左右,裴靖烧得脸颊通红,一时睡一时醒,安晴更不敢须臾离开,只一个劲盯着他,又不停替他擦身敷额。安晴忖他身上热度惊人,怕冷水激着他身子,令他肺里愈发的难受,便吩咐含秋往盆里掺一茶盅的热水,兑成半凉的再用。如此来来去去,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要换过一盆水。半夜下来,安晴但觉自己指尖冰凉,倒比那绞过的帕子更能降火了,于是又捏着他手心不断揉搓为他活血。
裴靖于半梦半醒之间又开始唤她:“阳儿!”安晴答应一声,俯身侧耳,还待他再说什么,他却又已睡去了,过得片刻时候又开口唤:“阳儿!”
安晴便知他又是在说梦话,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于是趁着品霜睡了,点点他后脑嗔道:“你还当真是我的冤家了!”话音刚落,裴靖又是一声叫唤,安晴只得无可奈何地再答应一声。
到得后半夜,含秋叫醒了品霜接着伺候之后便也打着呵欠睡下。安晴此时双手冰凉,自不知道裴靖热度几何,于是叫品霜伸手去探,品霜试过之后欣喜道:“只微有些热了,小姐不妨先睡下一会儿呀?”
安晴摇头笑道:“只怕他又反复,你且去换一盆水回来罢,记得倒一茶盅的热水兑一兑,莫要太冷了,激着了他。”边说话边手下不停,揉完了他掌心便又去捋他鼻翼两侧,听讲这样祛热败毒,于发热正是对症。
裴靖又叫:“阳儿!”
安晴只得再答应一声,原以为他便这么继续睡过去了,谁知他又含混接道:“你敢不嫁,我就…”后头几个字却是听不清了。
安晴大窘,又实在好奇,于是俯着身子低声问他:“你就怎样?”
裴靖闭着眼睛咕哝一句,便又睡过去了。
安晴哭笑不得,狠狠捋了他鼻子一把,又恨恨道:“你还能强绑了我不成?”话刚说完,品霜便端着水进屋了,于是安晴重又绞洗帕子,为裴靖擦拭手脚。
后夜无话,裴靖到得丑时正,身上的热也便消得差不多了,安晴怕他临了再烧起来,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又指使品霜将软榻移到他身边,捏着他手臂和衣躺着。裴靖唤她一句,她便答应一声,而后再伸手探探他额头,见没什么便再躺下。如此折腾着,竟就没再睡过。
夏天本是天亮得早,然而外头的雨竟一日没停,风也是更大了,安晴也是估摸着快到天亮的时候,再探一次裴靖额头,见他额上冰凉一片便也放了心。于是靠在软榻上眯了片刻,突觉有些不对,一个激灵又起了身。
裴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在床上半撑着身子,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笑。
安晴松了口气,环视一周,见没有品霜的身影,便知她定是向裴夫人复命去了,于是轻捏他耳朵似嗔还喜地骂他:“臭小子,竟这么久才醒!”
裴靖拉着她手放在唇边一吻,沙哑地开口道谢:“辛苦你了。”
安晴眼睛一酸,忙低头笑道:“你快快好过来,就比什么都强了。”又问他,“渴了么?我给你倒杯茶来呀?”见裴靖点头,她便又起身去倒水,再托着他头慢慢喂给他。
裴靖待喝完了水又偏着头笑道:“阳儿今日服侍我的大恩大德,我便只有以身相许才能回报啦!”
安晴捏着杯子又啐他:“刚好些便又说浑话,快趴下,莫要再蹭伤了背后的痂子。”
裴靖于是依言趴下,侧着头看着她笑:“累了你一晚上了,便过来一起躺躺吧?可恨我现下伤到了背,竟不能抱你,真是可惜!”
安晴放下杯子便作势掀帘子出去,又转头同他笑道:“谁同你一样,这般的不正经!早上药差不多该得了,我看看去,一会儿再来寻你。”说着便迈步出门,独留裴靖趴在床上压低了声音叫唤:“喂喂,媳妇儿,你别走啊!为夫错了还不成么?”
安晴一路掩口笑着出来,虽疲累了些然而心情却是不错,含秋在外间听着动静便也醒了,爬起来服侍她穿好斗篷,又去耳房里叫了人来伺候着裴靖。待裴靖身边有人了,一主一仆才放心出门,往厨房那头去。
刚出了门没走几步便见着了裴夫人带着个丫鬟往这边走,安晴于是快走几步,含笑向裴夫人问好:“裴姨早。”
裴夫人笑眯眯地拉着她手,也道了声早,又看了含秋一眼。
含秋知趣,向裴夫人一福,便跟另一名丫鬟一道下去了。
裴夫人于是拉着她手叹道:“阳儿啊,昨儿个真是辛苦你啦!”
安晴忙敛神静气地低头推辞:“不过是投桃报李,尽了侄女的一番心意罢了,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颗心却是咚咚跳个不停,不知裴夫人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裴夫人捏着她手摆弄半晌,方试探道:“福官对你的心思,我现下也大概清楚了,他是个死心眼的孩子,阳儿你也是我从小看大,知根知底的,虽然年龄上有些不合适…”裴夫人说到此,又将面上笑意加重几分,才缓缓道,“如今要是强拆散了你们,怕是佛爷也要拿我的罪过的。若是阳儿不反对,待你叔回来了,我便让他上你家提亲吧?”
裴夫人这个弯转得实在太大,安晴震惊之余没觉着有什么欣喜的意思,反倒是心里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害怕来,于是只得低着眼睛不出声,静待她后话。
裴夫人叹了口气,悠悠道:“可惜我们裴家子息单薄,到了福官这一辈,便统共只有他,和你叔那边远房的一个表兄了,要是…”裴夫人似乎也自觉自己过分了些,于是讪讪一笑,“要是你俩成亲后待个三五年还没个动静…便在房里头放个人罢!自然,孩子还是管你叫娘的…”
安晴手蓦地变得冰凉,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强笑道:“姨先去看看裴靖吧,侄女去厨房,看看药好了没有。”说罢便落荒而逃。
奔走间,她恍惚看到弄墨的身影一闪而过,然而她现下实在没有心思想别的,待走几步想到了却也来不及了。但她心中不觉懊悔,反而有一种快意的感觉:说罢!吵罢!你们母子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
到了厨房挥退众人,她的泪水才算是肆无忌惮地奔流而下。好在外头大雨下个不停,她并不需控制声音,只擎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药炉,心里不断重复一句:若我是裴姨,我会如何?
如此反复几句,她才总算是平静下来,然而胸口总是憋着股子劲不舒服,于是深呼吸几次,又直愣愣地瞪着药罐想着应该怎样和裴靖去说。这样呆看着,待药熬好了,便也想得差不多了。于是灭了火,将药滤出一碗来放于盘中,自己亲自托了慢慢往裴靖屋里去。
安晴进了房,见外间没人已是心中奇怪,又是刚到门口便听到裴靖声音,便暗忖里头必然只剩了裴家母子了,她倒不好贸贸然闯进去,于是只在门口静等着。
裴靖沉声道:“娘未免对我的婚事管太多了些!今儿个我便跟您说了罢,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反正爹已经是同意了。我不过是顾着阳儿今后左右都要跟您相处,才一直照顾着您意思,谁知您却对她如此说话!您不是要给我房里头放人么?好呀,我便跟您对着干了罢!看是您手段高些还是我心思沉些!”
“除了阳儿,谁我都不会碰的,您要是使什么歪心思如了愿,当真叫谁怀了我的种,我便也不吝使些损招,叫您那宝贝孙子还没见人世便夭折了去!您肯做得,我也是肯做得的!”
裴夫人气得声音发抖:“好啊,我养儿倒是养出仇来了!我辛辛苦苦拉扯你二十年,你倒是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了!”
裴靖冷冷道:“只要您说一句,我割肉剔骨都是使得。然而阳儿却不是您生养的,她也是被家里捧在手心儿好好疼爱了这么些年,您凭什么又教她为了我委屈自己?若是她肯,她早便在沈家堡忍气吞声地过下去了,哪还轮得到我?到时我真去沈家堡守着她一辈子,也是一辈子不娶,您便满意了?”
“再说,您操持我婚事,跟**持我那未见面的孩儿的性命又有什么不同?我早便说过了,除了阳儿,我不会娶别人。您既然把我这话当做放屁,一意以您的孝道要求我,我又如何不能道一句,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裴夫人显是说不过他,于是也只得冷下声音道:“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这本是女人的本分。你本就是单传,我既已有心成全了你们,难道你便不能成全了咱裴家么!?”
裴靖半晌无声,而后缓缓道:“单不说阳儿会不会成全,我只想问娘一句,当时爹如果执意要纳小的,娘会不会成全?”
这一句显是戳到了裴夫人的痛脚,她和顾夫人几乎同岁,又如何自己的独生子要比顾家的小女还要小上七岁了?只听里头清脆的一声巴掌,裴夫人又摔下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便摔帘子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安晴忙闪身躲到门后,裴夫人正在气头上,竟是目不斜视地冲了出去,并没有注意有什么不对。安晴松了一口气,默默掀帘子进屋,又默默扶着裴靖帮他把药喝了,而后便抚着他脸颊上突起的几条指印叹气。她方才所准备的满肚子的话倒是不必再说了,然而得的这般结果却也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裴靖抬头冲她强笑:“没什么,我还有些晕呢,所以不怎么疼的。”
安晴默然,半晌方开口道:“何必闹得这么僵…”
“…我娘生我的时候很是费了番力气,又因为我爹常在外头跑,算是独自拉扯我长大。所以我平常再如何淘气,对我娘总算是不曾忤逆过。然而她此次却是太过分了,我虽自认孝顺,却不想愚孝,也不想一辈子都按照她的计划中规中矩地活着,所以不管起因是什么,我总归要惹恼她一次的,——不是你,也总有旁的什么。”裴靖按住她手,抬头笑道,“却是让你徒惹自责了。”
安晴叹了一口气,又笑道:“母子哪有隔夜仇,待你伤好了同她服个软,也便罢了。”
裴靖却显是不愿再说,又笑着东拉西扯地说些旁的话来逗她。安晴知他心里也不好受,便也配合着不提,只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闷子,一时间欢声笑语,虽有些刻意,却也是其乐融融的一派景致。
第六十七章
裴靖毕竟身子康健,发过烧之后便没什么大碍了。过得三四日,他背上的伤也开始结上了硬痂。郎中因怕天热,再捂下去反倒不好,于是便拆了绷带,只嘱咐他不得喝酒吃发物,也不得着手去抓便罢。
这几日雨也稍小些了,虽仍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然而看天色却不如头一两日那般恐怖。安晴于是第二日便带着含秋和那婆子回了家,只每日午饭过后过来陪着裴靖坐一会,说说话逗逗闷子,倒是再没见着裴夫人来。安晴心知母子二人都是个倔脾气,总要冷上几天才能劝得的,况且她怎么说都是外人,若是明着插手反而不妙,于是也不去提这个话茬,只着意说些好玩的来给裴靖开心。
这日她又在裴靖房里闲坐,一边同他说笑一边伸手进他衣裳里,于他背上轻轻替他抓挠解痒,省得他自己没轻没重,抓下了痂却又好不了。二人正说到高兴事时,突听门外一片吵嚷声,弄墨掀了帘子跑进来,满头大汗地匆匆一揖便飞速道:“少爷小姐不好了,夫人厥过去了!”
“什么?!”裴靖听了这消息忙从床上跳起来,匆匆穿了鞋子,只着了中衣便直往外冲。安晴忙也起身跟在他身后,伸手从屏风上抢了两人的斗篷出来,又快走几步替裴靖披上,再将自己的穿好,而后扶着他便往裴夫人房里赶。
两人匆匆到得房内,只见裴夫人已靠在床上仰面躺着,身上盖着条夹被,一手搭在外头,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面上好歹还有些血色。屋里丫鬟媳妇们端水的端水,熬药的熬药,独留郎中一人在床边坐着。
裴靖面色凝重,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握着裴夫人的手轻唤:“娘?”
裴夫人闻声微微睁眼,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又立即闭上了眼睛,将头撇向一边,裴靖却已松了口气。
安晴细声问那郎中:“请问先生,我家夫人却是得了什么病?”
那郎中闻言起身行礼答道:“夫人身子本还算硬朗,只这几日天气实属反常,几日燥热之后又是连日阴雨,夫人体内一股子邪火发不出去,今日又遭了大变,急火攻心,这才不防厥过去了。现下夫人气血不行,肝气郁结,需每日好生将养着,再辅以针灸,养上月余方能有起色。”
安晴听罢长出一口气,又问屋里服侍的书霜:“夫人是因何如此?”
书霜忙跪下回话:“今日随老爷和舅老爷出海的船工回来了两个,说是近半个月前咱家的船在海上遭了风暴,船队没了一多半,又遭了没本钱的浑人劫船。咱家损失惨重,老爷和舅老爷此次本是和那岛上自封的土大王交易,货交不出来,老爷和舅老爷就被那土大王给扣住了!”
安晴饶是不信佛也不由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人没事便是最好!那土大王要的无非就是钱物,他可开了什么价码?”
书霜闻言连连摇头:“两位大哥还没说完,夫人就厥过去了,他们此时还在廊下候着呢。”
裴靖闻言便要起身,安晴却向他肩上按了按:“我去罢,两位大哥也是九死一生,此时还不知能否将事说囫囵了呢。你先陪着裴姨待会儿,说会子话教裴姨宽宽心,待过些时候我再来叫你。”
裴靖按着她手,转头看着她强笑:“好。”
安晴冲他安慰一笑便转身掀帘出去,又低声吩咐外屋的婆子:“你且去将你家少爷屋里头床上叠着的外衣拿来,伺候他穿上。他刚好,这一时半会的还使得,长了却要着凉了。”
婆子点头去了,安晴这才使人将候着的两位船工请到边上耳房说话。
那两位船工却是已不能自己走路了。他们本是被那土大王刻意放回来传话的,谁知路上又遇到暴雨狂风,原先的二三十人竟就剩了他们两人。算他二人命大,挣扎着从海上逃了回来,此时也是去了半条命,躺在门板上有气无力的,安晴问两句才能约略回上一句。安晴体谅二人辛苦,忙另寻了郎中来看,又只要他们二人点头或是摇头来回答,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候才将事情给弄清楚了。
她长叹一口气,站起身子踱到窗边想了片刻,方叫旁边一直听着的管家跟裴靖回个话,又教裴府大管家提前将库中的东西清点起来,自己竟先带着丫鬟回去了。
次日安晴带着来贵又寻裴靖来,见他穿戴整齐地负手立于窗前,便知他主意已定,于是上前抚着他肩膀柔声道:“这便要走了?”
裴靖默默转身,低头看着她,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满地盛了不舍与担忧,安晴于是笑道:“可是觉着为难了?我昨日回去便寻思着,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家怕是拿不出这许多现钱来,若是因为这个耽误了便不好了。可巧我手上有一笔闲钱,昨日归置了半晌,今天才总算是让我赶上了。加上我这份,赎人是尽够了,待你们回程时说不得还能置办些稀缺的货书回来卖,如此也便算是渡过这一劫了。”说着便叫来贵上前,又笑道,“可惜我带回来的船早卖给了你家,便还要麻烦你家人跟着来贵去做一番苦力啦。”
裴靖心下了然,她手上能立时拿出来的大笔闲钱,除了她的嫁妆哪还有其他的?于是连连摇头:“其实阳儿不必如此,我已联系了买家,把我家在郊外的地尽数卖了,今日便要和他谈出个合适的价钱。现银交易,只这一折银子也便差不多够啦。”
安晴嗔怪地看他一眼,摆手先叫来贵下去等着,待屋里只剩他二人了才往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嗔道:“你这就把我当外人了么?现下落霞刚遭了灾,谁都没多少现银在身边,纵是你那买家真有能力吃下,说不得还是要狠狠地将价格压到不能再压才罢手的。那又是何苦来哉?再说你带着家里人走这一趟船,风险尚且不说,若是当真空手回来了,后继乏力,以后又该如何是好?——你便听我的,带着人快些走罢!我昨日还特使人去请教了方丈大师,他估摸着落霞连日阴雨便是那海上的飓风引起的,自南洋经落霞,现下怕是已经继续向北了。这顿雨过之后大概还要旱上十天半个月,往后纵是有风雨也是小的。今儿个雨已经停了,你明日趁着天好抓紧时间去了,莫要再因为这些小事耽搁了时间罢!”
说是小事,她将自己嫁妆拿出来给他渡过难关又怎么算是小事了?裴靖伸手揽过她来,动情地低声道:“阳儿这番心意,我无以为报…”说到这里却是声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于是低头与她额头相抵,片刻之后方强笑道,“不知顾叔和顾姨…”
“他们不反对。”安晴低低地回他一句,又偏头使劲咬了他肩膀一口,恨恨道,“除了你这个冤家,我的嫁妆还能给谁了?”
除了他,又有谁能与她心意相通,将她所有事都牢牢铭记于心?又有谁能绞尽脑汁地大兴土木,只为了博她一笑?又有谁能够不顾个人安危,与她于危难□进退?又有谁能一意护她,时刻在意她与他家里人相处时的感受?
嫁妆不过也只是银钱罢了,并非是要牢牢攥在手里才是好的。之前沈家处处算计着这点钱,所以她不肯给;现下裴靖时时怕照顾她不到,他有需要,她又怎会吝啬?
安晴叹了口气,无奈地用额头抵着他肩膀想,她这辈子算是栽在他手里了。她的嫁妆怕是早晚都是要抬进裴家的,若不,她也便干脆了了嫁人的心思,就此孤老一生倒也干净。
裴靖自然明白她话里意思,欣喜之余猿臂一勾,将她死死箍在怀里,又空出一只手来托着她后脑,猛地亲上她双唇,缠吻不休。
两具年轻的身体登时纠缠在一处,便如**一般,片刻之后连屋子里似乎都比原先热了几分。过了盏茶时分,裴靖才恋恋不舍地与气喘吁吁的安晴分开,又不就此舍得松手,于是转而抱着她坐到床上,将她牢牢固在他腿上之后,方枕着她肩膀低声叹道:“等我回来,咱们立刻成亲罢!我是一会儿都不能再等了。”
安晴好歹经过人事,自然知道他急的是什么,于是轻推他一把,低头不语,嘴角却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裴靖又枕在她肩上低语:“我走了之后,家里就都靠你了!我已跟家里的管家和管事婆子都说过,今日晚些时候他们便会去你那儿回话,家里的印章和钥匙我现在便给你。”
安晴一一点头应了,又道:“这几日之后,各家存的粮食怕都没剩多少了,地里的也大多叫雨水给冲了吧?我寻思着明后日等雨彻底停了,就在山下放个几日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