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教他这般守着,心里半是甜蜜半是无奈,于是有时也强赶他出门会会朋友,省得他总是在屋里陪着她,没的憋坏了这只活猴。
如此这般,两人相处的日子虽然甜蜜,但是待安晴闲下来算算时候,竟离他们的一年之约只剩不到三个月的功夫了。她虽然面上一切如常,心里不由多少生出了几分焦急失望。然而待看裴靖却似乎没觉着有任何焦急的意思,日日仍是与她说话玩笑,时不时的也托人带话来说有事要忙,看样子很不像惜别或是惶恐的样子。
安晴见他虽不说成竹在胸,却怎么也有几分笃定的意思,于是便也稍放下心来。寻思着这事本急不得,况且她也不好摆出一副急吼吼的样子来催他,只待将近一个月时再与他认真谈个一次便罢了。于是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他不说她也便不问,权当没这回事。
这日安晴又早早的起了,梳洗之后由含夏帮着穿戴整齐,只喝了几口粥便要出门。
含夏忙细声地劝:“现下还早,小姐便再吃些罢。今日又是一天好忙,莫要不到中午便饿着了。”
安晴连连摇头:“天太热,却是吃不下了。吴婶那儿不是一直备着果子?再不走,日头升起来却是要热死人的。——你趁着还凉快,使人跟裴靖去说一声,就说今日没事不要寻我来了,他若是有事要出门也待过了晌午再说,仔细中了暑。”
这几日落霞天气反常,连着好几天的大太阳,连丝风都没,走在地里直能把人烤焦了。然而安晴和裴靖却不能得闲,因每年夏季总有商队趁着洋流来落霞买卖,此时最是客似云来的时候,店里没人看顾着却是不行。也正应了那句老话,无利不起早,既是有利,便是前头有刀山火海都要估摸着试试的。
含夏点头应了,又抿嘴笑道:“小姐当真细心体贴。”
安晴也不辩白,只笑着啐她一声,便叫上吴婶,推门匆匆走了。
这日上午时的天气一如前几日那般干热得厉害,安晴坐在背阴的屋里都是禁不住的香汗淋漓,不住喝茶扇风,却仍是觉着燥热难捱。到了快中午时,突不知从哪飘来大堆大堆的乌云,狂风仿佛开闸了的野马一般,哄的一下子便奔腾而出,撞得人险些站不住脚。人们都是热得狠了,经了这狂风俱都欢呼一声,忙开门开窗地放风进来。
因这风来得猛烈,又带着股子清凉的水汽,是以只片刻便将连日积攒的暑气一扫而空。过不多时,又听天边闷雷阵阵,而后便好似有一声令下,哗啦一声便下起大雨来。豆大的雨点子砸得人生疼,又将黄土道砸出阵阵灰烟来,端的是霸道之极。
旁的地方不说,单安晴所在的这条街上,家家商铺里上到掌柜下到店伴全都喜得站在屋檐下接着连成线的雨水感叹,纷纷道这一场雨下得正是及时,前几日还怕井水就此枯了呢。——落霞夏天这般大雨很是常见,大多是瞬息即来,至多半个时辰便去,端的是雷厉风行,好似急行军一般。是以这场雨虽来得突然,但谁都没觉着有什么不对。
安晴自也不能免俗,她立在窗边笑吟吟地看了一会儿雨,待消了汗之后便自去忙了。
然而这场雨注定不同往日,轰轰烈烈地下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之后却仍没有半点转小的意思。安晴面上不由变色,放下手中活计推了窗看着天色,身旁吴婶忙为她披上件绸面的披风,又絮絮道:“小姐仔细淋了雨。——今日雨大,路不好走,奴使人叫马车来接啊?”
安晴不答,兀自探头望着天边,但见东边雨云厚厚地压着,漫天不见半点光透出来,诡异的灰紫色与青黑色交融在一起,仿佛两条恶龙在云上翻滚交缠。
安晴深吸一口气,关了窗推吴婶道:“你去,教媳妇们简单收拾一下便提前关店罢,回去带着家人快去山上!快去!”
因自顾家搬家那日,随安晴留下来的家人便都受了嘱咐,又早早地便同亲戚家人说好,有愿意跟着一起上山的便都在顾府的下人房里住着,是以对此事算是早有准备。此时安晴如此焦急,吴婶心知便是此时了,于是忙点头应了,而后匆匆下去吩咐,过不多时店里便清了场。安晴于楼上亲自将账册悉数装进小箱里,又踩着凳子把箱子妥当放到房梁上,而后便只带了一把伞下了楼。
店里按照原先的吩咐,先用早就备好的沙袋垒了半截门口后,方严严实实地上了门板。
吴婶披蓑戴笠地过来拉安晴:“小姐快走罢,再住一会儿街上的水怕是要及膝了,到时恐怕走得就艰难了!”
安晴含笑摇头,只道:“我自有安排。”又推她道,“你领着媳妇们先走罢,莫要管我。”
吴婶虽在安晴身边待的时间不长,然而也知道裴顾两家小辈的交情匪浅,心道她如此老神在在定是有什么凭仗的,于是也不再劝,伸手替安晴系好披风,又强塞给她一只斗笠之后便也匆匆走了。
安晴探头左右看看,心知这般大的风雨单撑着伞也没什么用,于是弃伞戴笠,独站在檐下等着裴靖。
其实他俩之间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约定,道说若是大汛来了应该如何行事。然而她就是知道,若是此时他们不在一起,他定然会来找她,如果她不在晴雨不悟,他定会到处去找,找到为止,绝不会自己一个人上山。
这般便是徒浪费时间了,她倒不如在这乖乖等着,省得令他平添了危险。安晴抬头看看天色,这一会的功夫乌云竟是压得更低,隐隐可见内里翻滚飘移,新透出股诡异的橙色来。
大雨下得如此猖狂,街上行人自然半个都无,安晴满耳只听得踢踢踏踏的落雨声,间或有一两声雷声加以脚注,端的是霸道之极又凄凉之极。
又过了半晌,才听得远远有马蹄得得,一人一骑自街口处飞快赶来,安晴扬起头,脸上不觉露出一点笑容,而后慢慢从屋檐下走了出来。
骑马之人当然正是裴靖,他戴着顶斗笠、披着藏青的披风,驰到安晴身边时速度稍缓,歪了身子侧手一捞,安晴便已上马。
裴靖待她坐稳,忙张开身上斗篷裹住她,外头雨下得如此大,他披风的衬里竟还算干爽。裴靖低声道:“抱着我脖子,我双手不得闲。”
安晴忙听话地张手抱着他,又将头枕在他肩上,顿觉外头的雨疾风狂也没什么大不了。
裴靖一边策马,一边低声解释道:“前头路难走,耽搁了。”
安晴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此时街上积水已经有一尺来高,奔马举步维艰,裴靖抿着唇埋下身子一味催马,安晴帮不上忙,也便只得用力抱紧他,好教他不必再分神照顾自己。
路上积水越涨越高,好在道路还算平整,是以虽比平常走得慢些,却也没遇着什么阻碍,待得二人一马上到了半山腰守山瓦房处时,许是踏到了什么兔窝鼠洞一类的凹陷处,那马儿突然前踢一陷,竟生生跪下了。马儿骤止,两人因着冲力不受控制地向前滚落。裴靖一惊,忙蜷着身子护着她在地上滚了几滚方卸了力,而后又突呻吟一声,似是极痛苦的样子。
安晴一愣,忙扶着他起身。两人淋着雨跑来,自然浑身都是水淋淋的,然而裴靖背上却分外黏腻一些,她触手去摸,竟摸出一手淡淡的血色。
裴靖苦笑道:“放心,只是路上被断木扫了一下,皮外伤而已,只现在倒有些脱力…”
那匹坐骑想是头一回经此大劫,自己艰难地拔出前踢之后哀哀一鸣,竟就跑了。
安晴忙用披风将两人裹起,又勉力撑起他身子笑道:“那么,现在便要看我的了。”
裴靖闻言强笑一声,扶着她自顾走了几步,又道:“我没那么没用,不过是肺子里有些难受,腿还是不碍的。”说着便当真按着她肩膀勉力向上。然而想是他身上真的伤着了,裴靖不得不将小半的重量放在安晴身上,且越往上走的越是费力,快到两家高墙时,竟是连脸上那个苦笑都难以维持了。
他轻叹一声,松了手道:“你先去叫人,再来接我罢,莫要自己逞强。”说着竟泄了力,身子也缓缓地向下滑。
安晴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竟半拖半抱地强拉他起来,又厉声喝道:“裴靖!你须跟我一起!”这句话也不知是为他鼓劲还是为自己鼓劲,她强撑着一口气,拉着他到了墙边,又踹门高叫:“快开门!”
然而里头似乎也在忙,人声嘈杂,加之雷雨阵阵,她那点声音自然是不足以引起注意的。
原来二人却是走错了方向,这门原是为搬家时两家运送物什所用,平常也常走些鱼贩菜贩的,现下经此大雨,人家又哪想着两人会从此过来,自然是将门紧紧关着。另一边却有三个门大开着,只为迎接两人回来。
现下要再转去其他的门却是困难,安晴急得左右看看,又侧耳细听,断定附近应是有人的,便先将裴靖放在一处被风处,又用手抠出地上石子,选那些个拳头大小的,接二连三地往门里扔。
过了大约盏茶时分,安晴几乎要将方圆十丈内的石子都扔遍了,里头才传出一声隐隐约约的呼痛声,而后便有小厮捂着脑袋气急败坏地开门:“谁***手那么欠?!我都问了谁呀谁呀了,还一个劲扔石头!”
安晴心里一松,眼泪便止不住地冲出来:“快点,你家少爷受伤了!”
第六十五章
“快点,你家少爷受伤了!”
那小厮听了这话一愣,忙探头看出来,安晴转身去扶裴靖,又抬头急道:“还等什么?快带人来帮忙!”两人一路摸爬着走来,又被大雨淋了个透,此时自然都是狼狈不堪。安晴发髻散乱,拉扯裴靖嘶吼的样子教那小厮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地点头,留着门便一溜烟地回头叫人去了。
安晴哭笑不得,只得再次咬牙,将裴靖拉起来慢慢往门里挪。
天边先是一道闪,而后便是惊天动地的一道炸雷。裴靖一吓,轻咳一声,总算是有些清醒了,见安晴勉力支撑着他,忙摒着气自己撑着又走了几步,而后便伸手扒着门轻喘。
安晴撑着他不断流泪:“臭小子!混蛋!”
裴靖闭着眼睛苦笑一声,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却只有一连串的轻咳不受控制地逸出唇畔。
好在那小厮身手还算利落,片刻便带了大批的人来,撑伞的撑伞,拿毡的拿毡,转瞬便将两人给牢牢包裹起来,又将裴靖肩扛手抬地送去屋里。
安晴裹了裹身上毛毡,心里不受控制地又想到裴靖从祠堂里出来的那晚,不由一阵惶恐,忙忙地跟上众人脚步。
匆忙间,她终于看到一位故人,正是她偷去裴府那晚为她应门的小厮,于是忙拉着他低声道:“你去,跟顾府的人说一声,就说我平安回来了,裴靖有伤,我晚些时候再回去。”那小厮点点头,瞅着空子便戴着斗笠去了。
一行人沿着回廊走到一间房里,裴夫人早在门口张望等候,看到裴靖如此狼狈地被人抬了进来,自然万分焦急,忙使人请家里养的郎中来看,又一叠声地叫人快将他送到房里妥帖躺下。
安晴刚想迈步跟上,却见裴夫人眼光唰地看过来,不由脚下稍缓。裴夫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又拉着她手柔声道:“阳儿辛苦了,这一路淋雨过来,便快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再去换一身干净衣裳罢,莫在这儿干杵着。你裴兄弟身子一向硬朗,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是不是安晴错觉,裴夫人那“裴兄弟”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明确一些,她心知自己是被裴夫人记恨上了,于是只得讪讪住了脚,接过汤碗来道了谢便慢慢地捧着喝,心想能多留一刻便是一刻罢。
姜汤刚喝到一半,却有丫鬟来,向裴夫人行过礼后便笑着转向安晴轻福道:“婢子寻来了几件小姐的旧衣,小姐待喝过汤之后便随婢子向旁边小正房里换过了吧。这身衣裳左是不能再穿了,仔细着了病,少爷却又要怪罪我们下人了。”
这话说得甚妙,不但告知安晴不必离开这里太远,还向裴夫人挑明了安晴和裴靖的关系,是以裴夫人听得眉毛轻挑,凝眉看了那丫鬟一眼,又终归是顾着面子没说什么。
安晴心里也是奇怪,便也仔细看了那丫鬟一眼,十八岁上下,腕上带着个佛珠串子,喜眉喜颜,眉目间带着股子爽利劲,想是家里十分受重用的大丫鬟。安晴见裴夫人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便放下汤碗冲她告了个罪,跟在那丫鬟后头去了。
两人进了小正房转入屏风,那丫鬟又极乖觉地跪在地上替安晴宽衣,安晴再看她一眼,摇头轻声道:“裴靖身边可养不出你这样伶俐自觉的丫头。”弄墨说,裴靖等闲不愿下人进他房里,平时更衣什么的都是由弄墨一手包办。可这丫头却于更衣一道熟练得紧,行事做派也很像个屋里头的,方才顶撞裴夫人那一句也极是有分寸。
那丫鬟笑着抬头看她:“婢子贱名听雪,原是五年前老爷拨到少爷屋里头伺候的。然而因少爷极反感婢子,总不愿婢子待在身边,两三年下来,婢子便跟那屋外头使的粗使丫头差不多了。老爷无法,才又将婢子配给了裴府的管家李费,过得了中秋婢子便要嫁过去啦。”
安晴点头,原来她是裴老爷的人,原来她是个被裴靖拒之门外的通房丫鬟,原来裴老爷子如此耳聪目明,跟自家儿子的拉锯战在这么早便开始了。
听雪见她微垂双目,知她是听懂自己那一席话了,于是又笑道:“小姐莫怪,老爷本就是这个性子,并不是心里对小姐有什么不满才如此。老爷走前儿也说了,待婢子觉得适合的时候,就跟夫人挑明他知道也同意这事儿了。是以婢子想,现下夫人也应该是琢磨过来了罢。”
安晴垂着眼睛点点头,没错,若听雪是一直站在裴老爷这边的,那么裴夫人应该一早琢磨过来她为什么要当着她面说这番话了。
听雪一边同她说话,一边麻利地替她解衣裳擦身子,又整整齐齐地穿上干净的衣裳,而后又让安晴坐在窗边,替她鬓边留了些碎发后便手下不停地为她挽了个歪髻,又只捡了她头上的一只珠钗挽住,剩下的首饰便用帕子包好,方笑道:“小姐这般打扮真有番我见犹怜的气质。”
安晴知她一番苦心,于是冲她感激一笑,又蹙眉道:“也不知你家少爷…”
听雪忙笑道:“小姐放心,婢子这就使人瞧瞧去。”说罢便转身出门,细声招来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又放走了。
安晴知她此时着意逢迎,一是有裴老爷说的话作保,二便是指望着今后安晴能够高看她一头了。于此两人都是心里如明镜儿一般,是以听雪如此照应着,安晴便也如此受着。而这份情在日后该当如何去还,却不是她现在有心情考虑的了。
过得片刻听雪回转了,扶着桌子笑着同安晴回话:“少爷现下醒了,闹着要见小姐呢,小姐便快去吧。”说罢便扶安晴起身,又打帘引路,端的是殷勤周到。
重回到裴靖所在房间的外间,安晴进门便见裴夫人似乎一直没挪地方一般,挺着背端坐在太师椅上,见她来便只点了点头,便又垂下眼睛,似乎极疲累的样子。
安晴向她轻轻一福,便自掀帘进了里间。
裴靖裸着背趴在炕上,背后一片血肉模糊,郎中在他旁边擎着手直着身子,十分无可奈何的样子,见安晴来了眼睛一亮,忙迎上一步道:“顾小姐吧?您快来劝劝他罢!您看裴少爷背后这样子,木刺要是不立时挑出来,怕是要化脓的!他又不肯喝麻药,到时候乱动挑坏了,伤了哪根筋络,这到底算是谁的?”
安晴只看了他后背一眼便忙挪开视线,深呼吸几次之后方问那郎中:“请问大夫,他身上可还有什么别的伤?”
郎中摇头又点头:“受了伤又猛跑,还淋了这么大的雨,肺子定然是有些受不住的,待晚些时候可能会发一会子烧,待烧退了便差不多了。裴少爷身子硬朗,倒是不太妨事,只小心伺候着,再别着风便罢。”
安晴点头表示知道,又走过去蹲在裴靖面前轻摇他:“裴靖?”
裴靖睁眼,皱眉含笑道:“唔,你来啦?”
安晴轻捏他脸颊,假嗔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还不吃药?是嫌苦?”
裴靖摇头苦笑:“麻药伤脑,我害怕。”
安晴皱眉,双眼泪光点点:“那,你是打算就这么生受着么?”
裴靖轻轻嗯了一声,又笑道:“所以我才叫你来呀,陪我说说话,转移一下精力。”
安晴点头,想抽出帕子来拭一拭泪,却发觉原先的帕子在衣服里一并叫听雪送回顾府了,听雪只为她准备了衣裳,并没有送来帕子,于是只得就这么晾着,扬声叫婆子们来按住裴靖,好教郎中清理上药。
裴靖伸手点点她脸颊上的泪水,皱眉取笑道:“不过是皮外伤而已,怎么就担心成这样?要是我死了,你还不得哭死过去,直接与我做一对同命鸳鸯了?”
安晴啐他一口,又忙道:“呸呸呸,百无禁忌!什么死啊死的,难听得很!”
裴靖背上受疼,不由轻哼一声,又猛的伸手抓住身旁管家的手臂,继而又苦着脸笑道:“说正经的呢,要是我这次真个去了,阳儿当真要追随我而去么?”
安晴一口否认:“不会。”又看了一眼按住他的管家和婆子们,嗫喁片刻,方红着脸低声解释道,“若是你去了,我便替你侍奉裴叔裴姨,为他们养老,到一切事都了了,我再…”最后一句却是说不下去了,于是抿嘴低头,羞得满面通红。
裴靖却是展颜,拉着安晴的手笑道:“我们竟又都想到一起去了。”话刚说完,拉着她的手便又是一紧,裴靖吃痛,不由苦笑呻吟道,“房大夫,我没怪您听壁脚已是厚道了,您为何还要破坏我们小两口的对话?您是不知道,我家阳儿面皮有多薄!若不是趁着我现在样子还算可怜,能勾出她点心里话来,要再听到这样的话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您还真狠得下心来!”
这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然而安晴听了还是有一种克制不住的磨牙的冲动,于是愤愤着冷哼道:“我就知道,祸害遗万年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像裴少爷这般人物,不白日飞升做那千年万年的仙人已是可惜了,又怎还会有事?房大夫,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位姓房的郎中忙得额头微汗,无暇顾及其他,也便只得苦笑着听二人你来我往的拿他斗嘴,心道一句女人的威力还真是不可小觑,这位小姐倒当真替他把麻药给省了,至于拿他斗嘴这般区区细枝末节,他便大人大量,不予理会了罢!
待得郎中将裴靖后背包扎妥当,才直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又坐到桌边写了两份方子出来交给安晴:“这一份是治少爷风寒,这一份主治跌打,内服,都是五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喝一次。少爷今儿晚上喝了药怕还是会发烧,小姐使人多看着些,莫要教他受风或是冷着,也莫要教他背后出汗沾水,这天气怪得很,仔细背后伤口生了脓。”
安晴一一记下,轻福谢过郎中后便出屋跟裴夫人详细转述一番,继而又忐忑开口:“裴靖也是因我才受了这份苦,郎中又说晚上怕是不太容易,侄女心里内疚得很,想晚上在这儿守着。不知裴姨可否答应,也好教侄女心里也好过几分?”
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内疚之类的不过是说出来好听罢了。裴夫人有心一口回绝,又怕儿子半夜闹将起来当真碰着了背后的伤口,或是更坏些,直接跑出门找她去了,那可是当真把她的里子面子全给丢了。于是思量一番,只得点头道:“这样也好,只你也是担惊受怕了一天了,晚上若再累着,怕是你娘也要说我呢。不若就叫我身边品霜陪着,你也多带个丫头过来,到时她们两人倒着班,你也好歇歇。”
安晴忙欠身道谢,这一垂眼,不知怎的心里汪着的一点残泪便又涌上来些,沾到睫毛上,十分显眼。安晴暗道一声苦,心说手边也没个帕子,用袖子拭也太无礼了些,何况还显着做作了:人家娘都没什么反应,自己在这里哭天抹泪的像什么样子?于是只得低着头,含糊说了句告辞的话便先出来了。
听雪竟还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忙抖开披风为她穿上,又替她系好了颈上带子才笑道:“这雨一直没有个停的样子,小姐就先在别院住下吧?婢子已叫人收拾妥当了,别院跟这儿都有回廊通着的,小姐便不必冒雨啦。我使人再去跟顾府说一声,叫两位妹妹过来伺候呀?”
安晴看看天色,也便含笑点头,又轻声嘱咐道:“叫我爹娘不必担心,也别把你家少爷的情况悉数说与他们,只道大夫说他感了风寒,怕他晚上发热便是。”
听雪一一点头应了,又笑道:“好,婢子先送小姐过去别院,然后亲去顾府走一趟便是了!”
安晴点头,道了一声“有劳”,便由她扶着往外走。
听雪一边扶着她走一边低声道:“少爷对小姐的一片心意,婢子是看在眼里的。婢子信佛,也信姻缘这东西,老天爷自有定数,若是要强拆了,定是会折了寿数的。婢子不敢说什么大道理,佛家讲究前世因后世果,少爷和小姐几世轮回换来的姻缘,请小姐务必珍惜呀。”
安晴身心俱疲,不愿多说,是以只含笑点头道:“你有心了。”
听雪嘻嘻一笑,将她送入间房中,又为她倒上杯热茶方道:“小姐先歇会儿,婢子去顾府请妹妹们来。厨房里已经烧上水了,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姐便可沐浴更衣啦。”说罢便又一福,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