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白鹿礼不解。
“这一次,他们召的人,是翼王。”
“翼王?”白鹿礼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神色突变,声音都有了一些变化,“你说的,可是那个翼王?”
“是的,就是那个翼王。”白师道一字一顿地说,从怀里摸出一块暗金佩牌,“带着我的手令,秘密出天启,调集我们剩下的所有人手,从晋北一路将他护送进

天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孤注一掷也在所不惜,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有可能重振大胤危局,那就是他了。”
“了解。”白鹿礼接过暗金佩牌,明白这场布置了三年的赌局,终于要开始掷骰。
是的,就算所有的王爷不敢接旨,阉党一手遮天,也只有这个人敢顶着全天下的刀兵进入天启,踏上太清殿,坐上龙椅。
被喻为武力天下无双的羽林军左将军吕眉山,也曾说过,这个人是当今世上他唯一完全没有把握能打赢的人。
翼王,白棣。
剑圣,白棣。
作为九州最神秘最可怕的刺客组织,天罗山堂每年从九州大陆遴选出资质过人的幼年男女培养杀人之技,他们所要经受的那些苛刻训练就算是强壮的成年人也难

以承受,更不用说接踵而至的各种死亡考验。而那些凭借过人的天资和幸运在几年的锤炼之中活下来的人,莫不是千里挑一的精英。
这些每日几乎连睡觉都在练习着如何杀人的少年少女们,最终都要进行一场被命名为“试锋”的考验。
跟随着“守望人”进行一次刺杀任务,给予这些初出茅庐的年少杀手们的任务难度不亚于任何一个本堂的精锐刺客的任务。
因为杀手不允许失败,年龄和经验都不能当作借口,任何失败的结果都只有一个,死亡。
平时训练成绩最好的人总是最先“试锋”,而其中的大部分人,再也没有回来。
而活下来的人,则成为天罗山堂的正式刺客,山堂的内部将他们称为——
“刀”。
天罗山堂的本堂主要由苏、龙、阴上三家组成,每一家都有对应的家主,负责本家族内部事宜,而总领这三大家族的人是天罗山堂的首座,也被称为“老头子”


苏家家主,苏老,现在正端坐在内堂上首的太师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家近年来最年轻优秀的男孩,苏夜。
“‘试锋’的事,苏彦和你说了罢?”苏老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
“彦师范已经告诉我了。”苏夜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裂缝。
苏老点点头,伸出手,他身后侍立的一名精状的男人立即递上一张半透明的薄纸。苏老接过那张纸,略略扫了一眼,将它递给了苏夜。
“这是你这一次‘试锋’所要联络的‘守望人’。”苏老淡淡道,“牢牢地记在脑子里,看完了就销毁掉吧。”
苏夜扬起头,接过那张薄纸。那是一种用糯米敲打浸润制作的纸张,沾水片刻即可溶化,常被用做天罗山堂内部的讯息传递。
糯米纸不能粘墨书写,所以都用特制的竹笔刻划字迹,苏夜看见上面只是简简单单地刻了一句话。
“十月初五阳时初,霍北,清风楼,鸦。”
苏夜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将糯米纸吞进口中,干燥的糯米纸入口即化,没多久就消失得干干净净。纸上的那句话却仿佛已经如刀刻一般记在苏夜脑中。
“还有什么问题么?”苏老用茶盖轻轻划了划茶碗,吹了口气。
“‘鸦’是?”苏夜犹豫了一会才开口,垂询似地看着苏老,生怕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苏老微微一笑,啜了一口清茶,将茶碗搁在一边,说道:“龙家的一个‘守望人’,听说不太好相处,不过手段倒是一流。”
“学生明白了。”苏夜拱手。
苏老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吧,苏彦应该已经把你的马备好了,记得别给苏家丢人。”
看着年幼的男孩行礼后转身离去,苏老心中悠悠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些从小以刺客为目标的孩子,只有看着背影的时候才会觉得他们毕竟还只是一些小孩。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苏老开口叫住了男孩,“苏夜。”
苏夜在门口转过头,淡金色的眸子大而有神。
“还有,活着回来。”苏老对着苏夜鼓励地笑笑。
从见到这位苛严的家长开始的第一次,苏夜觉得对方笑得像一位慈祥的长者,他不由得心里微暖,绽开笑颜:“学生明白。”

第三章 鸦
第一次出行任务,苏夜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紧赶慢赶,从擎梁山到霍北的悠长官道,竟然只用了三天。清风楼只是在霍北城南隅的一间不大不小的偏僻酒馆,平

时的客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四周的本地熟客。换上方便行走的童厮打扮,苏夜在霍北城里转悠了三天,把清风楼的里里外外的进退小巷都摸了个通透,才在十月

初五的那一天踏进了清风楼。
而苏夜进去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要找的人,那是一张三天来都未曾出现过的新面孔。
那是一个年轻清俊的男人,他的腰侧挂着一柄样式简单的黑鞘长刀,面前摆着一个青瓷酒盅,纤细的手指捏着一盏瓷杯。一头黑发在头上随意地梳了一个髻,看

起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匹白绸,干净、纯粹、简单。
苏夜径直走到桌前,清俊的酒客微微扬眉,旋即展颜一笑:“坐”。苏夜恭谨地坐在清俊的酒客身旁,在酒楼上其他的旁人看起来,这个坐到清俊酒客身边的男

孩,只是主人家中的童厮。苏夜安静地接过伙计补添加来的酒杯,然后用右手食指在自己的酒杯上沿正反绕了两圈。
那是天罗山堂里的刺客们惯用的碰面暗号之一,清俊的酒客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手指也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上沿悄悄地划了两圈。
“你就是苏家派来的孩子吧?我是鸦。”清俊的酒客低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些抱怨般地小声补上了一句,“这么点大的小鬼,带起来可会辛苦的很呐。”
“久仰其名,鸦姐好。”苏夜脸上表情恭谨依旧,只是刻意压低了声线。
鸦的脸上一怔,耸了耸肩膀:“苏家乔装之术果然不愧本堂三家之首,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骗过个中高手,想不到连苏家一个八岁的小鬼也骗不了。”
鸦伸手在笔直锋锐的眉毛上一抹,两道英气逼人的剑眉瞬间变成了淡若远山的清眉,原本清俊的脸立刻变得清丽动人,她顺手在自己的喉头也揉搓了几下,男人

般的喉结神奇般地消失不见了,变成了女人丰润如玉的脖颈,若不是自己解除了伪装,任谁也想不到,原来拥有着“鸦”这样一个代号的刺客,竟会是一个秀丽

成熟的女人。
“小鬼,告诉我,我乔装之术的破绽在哪里?”鸦兴致勃勃地询问,黑得发亮的眼睛充满了好奇的神色,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像一名神秘危险的女杀手,反倒像

一个找到新奇玩具的小女孩。
苏夜笑了笑,伸出手,摊开小小的掌心。
“什么意思?”鸦不解。
“十个金铢。就教你苏家不传之秘。”苏夜淡金色的眸子里透着孩子气的天真无邪。
“臭小鬼,敢找‘守望人’要钱,不怕我到时候要了你的命?”鸦瞪了瞪面前的男孩。
“没有钱,有命也不享受,你到底要不要学?”苏夜打了打呵欠,“过时不候啊。”
鸦咬咬牙,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重重地塞在苏夜手里:“我全身上下就剩下这八个金铢了,你爱卖不卖。”
苏夜咧嘴一笑,一把将钱袋塞进怀里:“看在是第一次出任务的份上,我就给你打个折讨个喜庆。”
鸦苦笑不得地看着面前这个小鬼,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几天估计会有些头疼,她最讨厌的东西有两个:一个是小孩,另一个,是非常讨厌的小孩。
“来来附耳过来,这件事事关极秘,你得保证绝不可以让第二个人知晓。”苏夜神神秘秘地低声说。
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拍了拍腰侧的黑鞘长刀:“我以我的‘乌哭’起誓。”
苏夜满意地点头,倾身将耳朵附在鸦的耳边,鸦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呼吸轻轻吹在自己的耳垂,好像有一个毛绒绒的小刷子在轻刷着。
“你知不知道彦师范?”苏夜问。
“苏彦是苏家有名的好手,年轻时是被称为‘暗鬼’的杀手。他在二十九岁那年的一次任务里只身在三十个护卫面前刺杀了大理寺御史,自己也丢掉了右手的三

根指头,从此再也不能动刀,后来就退下来做了苏家教导新人的师范。”鸦如数家珍,“怎么?”
“他就是我的授业师范。”苏夜神秘的眨眼,“这个本领就是他教给我的。”
“哦?想不到苏彦除了杀人以外,乔装之术也这么擅长。”鸦叹服。
“对啊,彦师范临走前给了我你的卷宗,上面有你的画像和惯用武器。别说性别了,我看生辰八字都能找到。对了顺便说一句,你的乔装术不错,我真的根本就

没看出来。”苏夜轻描淡写地飞速说完。
作为龙家最美丽和最强悍的刺客之一,鸦一直都很难在面对任务目标的时候带着足够的杀意,这也是她一直为龙家长辈们所诟病的原因,心中不怀杀意的人,在

杀人时就无法做到真正的决绝和爆发。
这一天,鸦克服了自己唯一的缺点。
“小鬼,你有种。”鸦切齿。
“鸦姐,这次‘试锋’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苏夜的声音因为脸上的青肿有些含糊不清。刚才鸦的一番手段让他明白了职业的刺客有多么可怕,他们打起架来简

直比流氓还流氓。
“我也不清楚,本堂让我等联络的中间人给我们消息,听说是天启的人。”鸦揉着酸麻的手腕,没好气地看着楼外,“都过了约定的时间一刻钟了,连人影都没

一个。”
“鸦姐,我看说到就到了。”苏夜拍了拍鸦的肩膀。
鸦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灰布短装的家仆正毕恭毕敬地从楼梯口走向他们的桌边。他走到鸦的桌前,对着两人鞠了一躬,将手里的一张名帖递到鸦的面前。
“我家主人有请二位到府上一叙。”家仆躬着身,伸出手,“请随我来。”
鸦看了名帖一眼,给苏夜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言不发地起身,跟着灰衣家仆离开了酒桌。
清风楼下,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楼门口,家仆给了照料的店小二几枚铜锱,转身掀开车厢前帘。
“二位请。”家仆依旧笑容满面。
“神神秘秘。”鸦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踏进车厢,苏夜也赶忙随后跟上。
家仆放下布帘,并不宽敞的车厢里只剩下面面相对的两人。苏夜刻意地避开鸦的视线,眼神开始向四周游移。
外面隐隐传来一声鞭响,整辆马车摇晃了一下,车轱辘的转动声和马蹄声缓缓响起,整辆马车开始摇摇晃晃地前行。
苏夜这时才突然他发现了这辆马车有些蹊跷,原本从外面看来普普通通的马车,内里竟然根本没有任何窗缝,外面的车窗看来只是装个样子而已。他伸手去掀车

厢的前帘,却发现掀开后是一面厚实的挡板,想来这个布帘在放下后就被这块挡板隔在了外面,整个车厢变成了一间完全的密闭空间。
“鸦姐,这辆车恐怕有……”苏夜的话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吞回了肚子里,因为他看见对面的鸦伸出纤长的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看不见,就注意听着。”鸦无声地用口型说出这句话,随后闭上双眼。
苏夜依言闭上眼,用双耳仔细分辨着马车外传来的嘈杂声,开始还能依稀听得出是在清风楼那条大道上,可是马车在街口的花鸟巷子兜转了几下后,苏夜就完全

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了。
他睁眼后,却赫然发现鸦几乎紧贴在他的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支黑乎乎的炭笔。
鸦身上传来成年女人的淡淡体香让苏夜觉得耳根一热,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跑调,“你干嘛?”
“咦,小鬼,想不到你一本正经的,也会脸红了呀?”鸦邪邪一笑,吐气如兰地再一次凑到苏夜面前。
“谁脸红了!是这车太憋闷!”苏夜努力做出皱眉的模样,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手里的炭笔是怎么回事?”
“可惜。”鸦惋惜地将炭笔丢在一边,优雅地拽过苏夜的衣袖擦了一下弄污的手指,“还差一点就能完工了。”
苏夜疑惑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地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揩,果然不出他所料,手上黑乎乎的满是炭笔的痕迹。
“你是小孩么?!”苏夜难以置信地瞪着鸦,他想不到一名成年的女杀手竟然会耍这种他三年前就不玩的低级恶作剧。
“对付小鬼,就要用小鬼的把戏。”鸦不以为然地说,正眼都不看苏夜一下。
“你知不知道,记仇的女人老得很快?”苏夜忿忿地一边擦脸,一边嘀咕。
“哦?我只知道,自以为聪明的小鬼,总是会死得很早。”鸦动作夸张地摸了摸腰侧的黑鞘长刀。
苏夜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压低了声音:“好了好了我错了,回到正事上,咱们现在到底在哪?刚才从清风楼出来转了几个巷子,我就完全听不出来了。”
“刚从霍北城西兜了个圈子,这会应该顺着丰庆坊的巷子拐回城北了。”鸦慢条斯理地说。
“果然真正的‘刀’就是不一样!”苏夜的眼中充满了崇拜的神色,“怎么听出来的?鸦姐你不会把整个霍北城都摸了一遍吧?就算是那样,也有些厉害得可怕

了!”
鸦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她动作生硬地往身侧的厢板靠了靠,脸上堆满了假笑:“哈哈,这种事,对我来说都是小意思了。”
马车突地重重跳了一下,将两人都甩到了一边,外面的车夫连声抱歉,说是路面上新添了几块碎石。原本鸦靠着的厢板处,露出一个半枚铜锱大小的洞眼。
“呃,因为肯定听不出,所以顺手就……”鸦看着苏夜脸上的鄙夷之色,吞了口口水。
“哦?那鸦姐你刚才那装模作样的手势又是怎么回事?”苏夜眯起双眼。
“哈……”鸦摊手一笑。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少年才俊死在‘试锋’里了。”苏夜懊恼地抱头,“都是你们这些不靠谱的大人害的!”
鸦愣了一下,原本明丽的双眸里有东西一闪而过,脸上又很快恢复那种戏谑的表情:“小鬼,少年归少年,你离才俊还差得很远呢。”
苏夜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一声马嘶,马车的移动开始慢了下来,很快就完全停止了。
“看来,我们到了。”鸦脸上的笑容褪去,又变成了一个冷漠的杀手。
“鸦姐你变起脸来倒很快。”苏夜低低说。
“这是商用表情。”鸦眨眼。
马车停在一间看起来有些破败的院落里,身后的大门早已被家仆关上,下车后苏夜抬头只能看见院子上空的那方灰扑扑的天空,他们的正前方,是一扇爬着苔藓

的木门。
“我家主人在屋里等着两位呢。”赶车的家仆笼着手,笑眯眯地说。
鸦点点头,重重推开了那扇木门,声音之大让苏夜担心它几乎要整个脱落下来。
门后是一条幽黑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张发黄的布帘,布帘里似乎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影影绰绰地照出一个人影。苏夜看得头皮有点发紧,稍微走近了鸦半步


“装神弄鬼。”鸦冷冷地吐出这个词,大踏步地走进长廊。
从门外看起来很远,其实屋子并没有多深,走了十几步就看见那张布帘。
“小鬼,你留在外面。”鸦对苏夜说,伸手掀开布帘。短暂的一瞥之下,苏夜只看见里面的那名中间人似乎身材微胖,穿着一件华贵的紫色锦袍。
苏夜规矩地坐在布帘外的木椅上,看着鸦的影子坐到中间人对面。有一种莫名的声音一直在啪嗒啪嗒地响着。
“你来了。”中间人开口。
布帘里的鸦一眼就认出了中间人的身份,冷冷地说:“先生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原来却是老相识。”
宗政寺丞白鹿礼也算是鸦的老主顾之一了,这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每次都憨厚地笑着,递给她一张张银票和一个个名字。
“小心些总是好的。”白鹿礼依旧笑眯眯的,手里拿着折扇一柄收拢的折扇,一下下轻敲着另一个手掌,“你不总是单独行动的么?这孩子是?”
“哦,那是我的……”鸦皱眉顿了一会,“私生子。”
这句话一出,就算是九州大陆十三岁青少年组里心理素质排名数一数二的苏夜,也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他现在只觉得布帘里坐着的那个将要带着他完成

试锋任务的成年女人,搞不好比同组的苏宜还要脱线几分。
出乎苏夜的意料,中间人却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全世界都不会相信的理由,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鸦很满意。她一直很满意白鹿礼这种主顾,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止询问,你们出钱,我杀人,互相都不要过界,一切都很简单。
“这次是什么?”鸦的脸上依旧挂着冷漠的杀手商用表情。
“翼王要进天启了。”白鹿礼淡淡道。
“那个剑圣?”鸦扬眉。
“那个剑圣,所以这次和以往都不同。”
“恩。”
“三日后,他和他的十三翼就会到达霍北城。”
“恩。”
“我会给你宗祠党接应人的身份。”
“好。”
“这次的报酬很丰厚,你要好好干。”
“明白。”
“有其他问题么?”
“没有。”
“那么祝你好运。”
“多谢。”
布帘外的苏夜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就看到鸦掀开布帘,一把揪起了苏夜:“走吧。”
“翼王是谁?”苏夜被鸦拎在手里,努力地仰头。
“一个喜欢收集名剑的疯子,不务正业的王爷。”鸦走出大门,把苏夜丢进车厢,自己也坐上了马车。
白鹿礼的家仆放下布帘,一串鞭响,马车又开始缓缓而行。
“被叫做剑圣的人,剑术一定厉害得可怕吧?”苏夜在颠簸着的车厢里好容易坐直了身子。
“他厉害不厉害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身边被称作十三翼的那些男人,也许是九州最可怕的十三名剑客。”鸦抱着双臂,靠在厢板上闭目养神。
“难道连这样的人都需要我们照顾,我们这次的任务到底有多么麻烦?”苏夜脸色变得比哭还难看,“不是说试锋不会那么难的么?”
“只怪你平时爱搞怪,所以运气就特别不好。”鸦依旧闭着双眼,“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带你的是龙家数一数二,最靠谱的刺客。”
“那么最靠谱的鸦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有什么周密的计划么?”
“有啊。找一间好酒楼,好好喝上一整天,再找张大床,好好睡上一整天,翼王他们就该到了。”鸦闭目微笑。
“……我突然觉得一辈子不出师也很不错。”苏夜沮丧地瘫软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学彦师范,教一辈子书好了,最起码不会死。”
几千里外的苏家大院里,正在授课的苏彦突然莫名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第四章 十三翼
十月初八,岁时三刻,霍北城北七十里,官道。
一辆黑布黑帘的马车正在官道上疾驰,拉车的两匹黑色骏马躯干强健,毛色光顺,身上的鬃毛在夜风中飞扬,纵然城里的主干道都是用平整的青石板铺就,在速

度如此奇快的情况下,马车里面的人想来也不会好过。
然而驾车的那名马夫一袭青衫,似乎还在嫌弃正在拼命的两匹黑色骏马跑得不够快,他的躯干挺得笔直若枪,手里的一根长鞭一连串脆响,在骏马们强健的背脊

上留下一串鞭印。
马夫的身边,一名穿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抱着双臂,一头凌厉的黑发用一根褐色布绳束在脑后。
突然拉车的黑马一声哀鸣,双腿弯折,拉着整辆马车向前翻倒。青衫的车夫和黑衫年轻人同时轻灵地跃起,空中嗖嗖几声箭啸。黑衫的年轻人右手精芒一现,在

半空划出一道青隐的圆,当当一阵脆响,偷袭的几枚羽箭被斩断在地上。
马车整个歪倒在地,两匹骏马被辕具压得侧倾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徒劳地挣扎着。
官道的中间,一条粗壮的牛皮索横拉在路面上一尺处,还在发出微微的颤抖。
青色的车夫丢去了马鞭,从身侧也拔出一柄细剑来,月光如水一般照在细剑光莹的剑锋上,也照亮了车夫的脸。他的脸比黑衫的同伴圆润了许多,看起来好像一

个大孩子。
“绊马索,好像还有其他人。”黑衫的年轻人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一柄锋锐的鱼肠短剑扣在手心,“我来吧。”
娃娃脸的车夫皱眉,手里的细剑轻颤:“你就老老实实按计划走吧,不然回头我又要挨王爷骂。”
官道左侧的树丛里,六名身着夜行短打的强壮男人静静蹲伏着,为首的一人缓缓伸出手去,压住了身旁一人手中的弩箭。
“等等。”为首的男人是羽林军有名的拼命赵三,他的额上有三道刀疤光得发亮,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马车翻倒在路边,驾车的两人却看都不看一眼,想来

这一路也一定是疑兵。”
“其他四队的人马还没有到,不要着急正面动手,对方的疑兵不会费力和你们缠斗,赶着他们汇合。我们有五十人,他们只有十四人,围歼他们!”领队的关统

领在傍晚时说的话仿佛还在自己耳边,赵三咧嘴一笑,眼里闪出一抹狰狞,他左右各挥了挥手,示意身边几人悄悄摸近路面上站着的两个年轻人。
这时娃娃脸的车夫和黑衫的年轻人突然动了,他们头也不回地朝着官道往回跑,脚下几步发力,就没入了官道对面漆黑的夜幕里。官道的另一边,同时也有几个

人影动了,跟着那两个年轻人远去的方向飞奔。
刀疤的男人猛地站起挥手,简短的一句“跟上”,就领着身后的五个身形矫健的男人也冲了出来,他们快速有序地跑过官道上的青石板,毫不在意地跃过倒在地

上的马车,向着前方同伙追赶的目标而去。
今夜是最好的机会,他们分成了五队,但是人数都很少,要杀的目标人物藏身在其中一辆马车上。领队的关统领也把自己人分成了五队,要求分而追击几队疑兵

,一辆都不可放过。
快跑吧,羊羔们。赵三得意地笑了笑,抖了抖手里厚重的长刀。
一声惨呼从赵三的身后穿来,他惊讶的回头,发现队伍最后的兄弟圆睁着双眼,一截雪亮的剑尖从他的胸前斜斜挑出。
“谁?!”赵三手里长刀一横,大踏步冲向队尾,跟着他的几个金吾卫也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围向被害的同伴。
剑尖缓缓从那名金吾卫的胸口褪去,颓然倒下的身体后,露出一个人来。
这人的脸上面无表情,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蓝色长衫,左眼紧闭,上面竖着一道触目惊人的伤疤。赵三头上引以为傲的那三道伤痕,和对方比起来好像只是孩童

的玩闹。
“你……你是谁?”赵三顿时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没想到对方竟然将计就计,潜藏在倾覆的马车里。螳螂捕蝉,却想不到黄雀正在其后。
蓝衫的剑客轻轻一挥,将剑锋上残血甩在一边,对着他们扬了扬下巴,仅剩的右眼里满是漠然。
赵三心一横,索性长刀前指,怒目圆睁地整个人扑上前去,仿佛要驱逐恐惧一般地大喊:“杀!”
剩下的四名羽林军也随之大吼一声,五柄长刀冲着长身而立的翼王斩落。
蓝衫的剑客微微侧身,避开了赵三的长刀,手中长剑一晃,雪亮的光华在夜色中一闪而逝,赵三觉得右腕一凉,彻骨的剧痛从中绽出。
他跪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剩下的四名兄弟也同时捂着喉咙倒下,只一剑,就杀掉了四个人。
“主使人?”蓝衫的剑客将长剑轻轻搭在赵三的咽喉,挤出这三个字仿佛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其他几队的人很快就到了,你们坚持不了多久,我们还有几十人。”赵三强作镇定,满是血丝的双目直视着面前寒气逼人的蓝衫剑客。
“哦?”对方扬眉,身后的夜幕中浮现出两个人影。那是原本远去的娃娃脸车夫和黑衫年轻人,他们的剑都收在剑鞘里,黑衫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些淡淡的血渍。
赵三心头一沉,明白自己队里的另外四个兄弟也失手了。他咬咬牙,只能期待关统领能快一些带着其他队伍的兄弟及时赶到,全歼了翼王一行人。
远处突然传来隐隐马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瞬息而至,四辆黑布黑帘的马车破开浓墨般的夜幕,出现在翼王身边,每辆车上都站着几名身形各异的男人。
其中的一辆车的布帘被掀开,站出一个人。这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交袵的衣领和袖口以暗针绣出云纹。头上一顶紫金衮冠,将漆黑的长发收束整齐。冷若寒

山的一张脸,眼似深潭,眉若刀裁。腰侧一柄华贵的长剑,在黑夜中隐隐透着光华。
“翼……翼王。”虽然行动前早已看过画像,赵三却没有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见到这位即将成为皇帝的王爷,他心中只剩下一个稻草般的念头,拖住他,等到关

统领带着其他人来。
白衣的翼王一扬手,一块赤铁腰牌掉在赵三的面前,翻了几下后,朝上的一面正正摆在赵三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