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结果想不到竟然是‘寂’的教长违逆了教义,这真是让人惊讶啊。”雷枯火低声说,声音里却没有知晓真相后的欣喜,“带上二卫的所有人,我们去别院。”
“是。”跪着的黑袍人迅速地退了出去,消失在大殿外的黑夜里。
雷枯火站起身,闭上眼睛,然后仰天张开双臂,感受星辰在夜空中的轨迹,进行最后一次冥想,让力量游走过自己的全身。
这是雷枯火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即将到来战斗没有任何信心。
亘时三刻,天启东市坊。
源方站在泰德记米铺东市坊的粮仓里,望着面前这个白衣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转过头,淡金色的眸子盯着源方:“源掌柜,本堂的手令,你确定过了吧?”
“是的。”源方躬身行了一个礼,“属下将完全配合山堂的所有行动。”
“‘泥腿子’那边也让他们动手吧,”舒夜淡淡地说,“‘寸牙’已经因为叛逆被本堂除掉了,从现在开始,他们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我。”
“属下明白。”源方跪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泰德记米铺的一百一十个分铺,现在都已经由下三家的人执掌了,他们已经收到了我们的密信,会在同一时刻动

手。”
“很好。”舒夜满意地点了点头,踏上一步,撕开了面前一袋写着“泰德记”的粮袋。
里面露出的是一个褐色的牛皮水袋,舒夜掀开水袋上的软木塞,一股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三千六百五十袋河络火油,源掌柜知道我们今晚要做什么了吧?”舒夜转过身,把黏稠黝黑的火油洒在粮仓另一边的米袋上,那里面早已装满了易燃的稻梗木

材。
“看来山堂要放一把大火,可惜了我们这一百一十间分铺了。”源方心疼地咧了咧嘴。
“你们的损失,本堂会弥补的。”舒夜微微一笑,把已经倒空的牛皮袋丢在一边,“叫你的手下把这些东西带到天启各坊的各个角落去,这场火,烧得越大越好

。”
源方点点头,转头走了出去。
不一会,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走了进来,依次搬走了那堆火油,另一些则把火油均匀地洒满了整个粮仓。
舒夜走出了粮仓,仰头看了看天启的夜空。
谷玄的身影隐藏在黑夜之中,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它的轨迹。
舒夜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啪”的一声点燃了。他定睛盯着那簇摇曳的火焰。
无数张熟悉的面孔一一闪过,或微笑,或切齿。
一切都结束了。
舒夜面色冰冷,远远丢出手里的火折子,一点火光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穿过大门,然后砸落在粮仓的最深处。
“嘭”的一声巨响,整个盛德记的粮仓仿佛突然被一个巨大的火球砸中,轰然燃烧起来。炙热的空气吹拂在舒夜的脸上。
几乎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和哭喊,东市坊的各处燃起了大火。
天启的其他七十多个街坊里,火焰开始在黑夜里吞噬它们所经过的一切。
他转过身,打量着身后干练整齐的九个人,这是他用半个月时间挑选的,新的一批魇组。
每一个人都是千锤百炼的本堂精锐,也是今晚天启城里最可怕的一股力量。
“你们第一次的任务很简单。”舒夜微微耸肩,“跟着我,杀了古伦俄。”
亘时七刻,天启郁非门。
站在森冷坚固的城墙上,廷尉宋锡能清晰地眺望见不远处连绵的营火。郁非门外正对的就是唐国军营,十二城门司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在这里布置了近二分之

一的人手,城墙上紧张地走动着一队队的巡逻城卫,宋锡看见自己的手下高举着火把走过身边,稍微松了一口气。
诸侯各国的军队打着勤王的名号,在城外驻扎了已经近四个月了,和城外的羽林天军僵持着,双方都不敢在这个敏感之地先有什么动作。
宋锡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了,最近几天甚至几乎都睡不着觉,总觉得哪个夜晚这城下的十几万人就会突然厮杀起来,自己要是来不及冲上城头,搞不好就会在

梦里丢掉脑袋。
城里也不安稳。宋锡看着城里漆黑寂静的夜,远远能看见东市坊的一些灯火,靠近城门的地方却几乎没有亮光。他睁大眼睛,总觉得这样就能看见那些传闻的刺

客在屋檐上飞来跳去。
宋锡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神经得有些过分了,刚稍稍安慰自己要放松一些的时候,就听见城里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什么人?”宋锡警觉地大喝一声,城楼下的几队护城卫也纷纷高举火把,拔出了身上的长刀。
漆黑的夜里一开始仿佛什么也没有出现,然后突然鬼魅般地冒出了一整列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为首的几个士兵手里点着灯笼,上面用粗粝的笔画勾出一个大大

的四字,灯笼的火光照在他们的冷漠坚毅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只有领口一朵朵银色的篱天剑徽记隐隐反射着光。
一匹黑色的骏马从这支散发着慑人气息的队伍里冲了出来,马上坐着的男人披着一个黑色的披风,披风下是一身冷锻钢甲,一缕灰发飘在额前。
“缇卫四卫,杨拓石。”马上的人对着宋锡遥遥行了一个礼。
“原来是杨大人。”宋锡不敢怠慢,连忙走下城楼。杨拓石的第四卫所兼管着羽林天军和五城治防司,十二城门司的统领也和对方差着好几个品秩,更何况一个

小小的廷尉。
“冒犯了大人还请恕罪。”宋锡走到杨拓石面前,行了一个下级的军礼。
“宋大人不用自责,十二城门司事关重大,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杨拓石笑了笑。
“不知道杨大人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雷教长托人转告我说今晚城外联军可能会有所动作,让我们四卫来协助十二城门司进行城守。”
“有杨大人在,郁非门当可无忧了。”宋锡心下大喜,缇卫第四卫所是七个卫所里编制最大的一支,缇卫本身又个个都是军中精锐,这次协防自然如虎添翼。
“你让城上的兄弟都下来集合一下,我们商讨一下换防事宜。”杨拓石挥了挥手。
“是。”宋锡对着身边的副官点了点头,后者一溜小跑的跑上了城楼。
不到一刻钟,郁非门上的城卫都已经集合在杨拓石的面前,杨拓石下了马,慢慢地巡视了这几百人一圈。
十二城门司虽然也是军营里挑出来的好手,但是在缇卫面前比起来不论是气势还是实力都逊色了许多。城卫门被这个长官看得有些发毛,有一些年轻的新兵甚至

觉得自己的双腿比站哨的时候还要紧张上几分,开始隐隐地有些抽筋的感觉。
杨拓石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很不错,军仪整齐。你们留下来守在城楼下,城上就交给我们了。”
宋锡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忙不迭给后面蜂拥而至的缇卫们让开一条路来。
黑盔黑甲的大队伍穿过了几百人的城卫小方阵,整齐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一声清晰浑厚的命令在宋锡头顶炸响。
“破。”
所有黑甲的缇卫们同时拔出了身上锋锐的制式长刀,然后把刀刃轻松地插进了身边那些毫无防备的城卫的胸膛。
事情的发展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这些训练有素的城卫在几个瞬刹之内就几乎全部倒在自己人的刀下。
宋锡看见第一个缇卫拔出长刀的时候,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抹冰冷的寒意就从背脊刺穿了他的胸口。
谷时一刻,郁非门外十五里,唐国大营。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正背着手站在中军大帐外,遥望着天启皇城。
他的眼睛透着一种狠戾的光芒,眼角因为过度的劳累已经有了淡淡的鱼尾纹。
唐公爵百里恬,年纪轻轻就继任公爵,更成为第一个高举反辰月大旗的诸侯国主。胤清帝白渝行一年前被唐国春山君领着死士护送到了唐国,并于当月在南淮紫

寰宫称帝,唐国声威一时达到鼎盛。
而如今这个年轻人终于率领着唐国的军队,站在了这个他朝思暮想要来到城池面前。
父兄,我来了。百里恬盯着远处冰冷高耸的城墙,缓缓吐出一口气。
圣王七年,蛮族南下,自己的父亲带着哥哥,还有唐国的五万男儿奔赴天启勤王。
古伦俄和蛮族的逊王勾结,出卖了联军的情报,诸侯联军主帐被轻骑趁夜偷袭,一夜之间,联军主帅丧生十之七八,自己的父亲,当时的唐公爵百里冀带领残兵

退到天启城外,却被古伦俄一箭射在脚边。
这个忠勇的男人明白了自己效忠的大胤已经被邪道所柄持,所有的忠义也变成了一场毫无价值的葬礼。
亲兵的鲜血漫过了他的脚背,他望着天启城墙上那个高高在上,黑布覆目的大教宗,心里只剩下绝望和深深的诅咒。
“就算我们百里家只剩下一个最后一个子孙,也会把钉子钉在古伦俄的咽喉上。”说完这句话以后他拔剑自刎,就这样死在了天启城下。
父亲,我今夜将完成你的誓言。百里恬对着夜空,暗暗握紧了拳头。
百里恬的身后走出一个穿着淡蓝色轻袍的年轻人,他的一头长发被仔细的束了起来,俊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身上没有带任何表示身份的贵重饰物,一步一动

却隐隐透出一股贵族气息。
“陛下,长夜漫漫,辰月的耳目众多,陛下还是不要离开主帐的比较好。”百里恬转过身对着这个年轻人微微一笑。
“百里卿你多虑了,有阴老师在身边,我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这个穿着蓝衫的年轻人正是当今天宝皇帝,就算是最接近神的古伦俄估计也料想不到,这个辰

月欲除之而后快的所谓“伪王”,前太子白渝行,竟敢出现在天启城外。
白渝行的身后走出一个白发的老人,眉间是一个醒目的红痣。他对着百里恬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周全。
百里恬心里苦笑了一下,虽然有天罗山堂的阴家家主在,年轻的皇帝在离天启这么近的地方出现,也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冒险。
不过年轻的皇帝的坚持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和天启发起战争,军营中皇帝振臂一呼,蔷薇大旗余威尤烈,摇摆不定的诸侯自然会前来归附。
“百里卿确定是今晚么?”白渝行望着远方一年前仓皇出逃的巨大城市,黑暗里这座他熟悉的城市好像是一只在安静沉睡的巨兽。
“是的,今晚就是最后一战,一切按计划进行中。”百里恬信誓旦旦地说,心里却有一丝忐忑。
战场上瞬息万变,这次的“天火”计划若是有一个环节的差池,自己七年的苦心经营可能就会付诸东流。
不过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只有相信城里一切顺利。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在既定的时刻,和唐国的军队一起里应外合。
“报!楚卫国桂城君魏长亭,带楚卫国五万楚卫重步勤王!”
“报!淳国三军指挥使敖谨,带淳国四万骑兵勤王!”
“报!晋北国骑都尉雷烈,带晋北国三万轻骑勤王!”
百里恬扬了扬眉,转头对着白渝行笑了笑:“陛下,万事俱备。”
白渝行对着黑幕下的天启城,湛然的眼睛里突然发出一种锋锐的光芒:“百里卿,你等的东风到了。”
天启城郁非门的城楼上,一道紫色的火箭在黑夜里冉冉升起。
“传令,各国联军,攻城!”百里恬大喊一声,早已整装待发的唐国骑兵开始向着天启城门冲锋,插在骑兵背上的百里家金盏菊的旗帜潮水般前行,而中军里豁

然升起的一面大旗在夜空中猎猎飘扬。
时隔十四年,大胤白氏的蔷薇旗帜第一次站在了星辰与月的黑幡的对面,发起决然的反抗。
唐国骑兵的身后,晋北白甲的出云骑射,淳国黑甲的风虎骑兵和楚卫长枪林立的重步,黑压压汇成一道巨龙,铁甲的兵士们发出震天怒吼,手中枪剑直指天启。
诸侯联军的正前方,郁非门缓缓洞开,天启皇城里,火凤燎原。
大胤圣王十四年,天宝元年,九月十八日,天启大火。
星辰与月的黑色大旗终于在悬挂了整整十四年后,在这燃烧了三天三夜的熊熊烈焰里坠落。
胤清帝白渝行在这个惨烈的夜晚,亲率十万大军冲进天启,在太清宫重新登基称帝。
大胤七百年历史上最黑暗血腥的十四年,缓缓落下了帷幕。历史铭记的这一个夜晚,有太多的人埋葬在不为人知的烈焰中。而活下来的人终于可以抬起头,迎接

他们所希冀的新时代。
杨拓石因为当夜投诚有功,被赦免了一切罪行,官居原职。然而一年之后,他还是被调离了羽林天军,做了太仆寺卿。这是个清贵的闲职,从官衔上说并没有下

降,从职位上说却是远离军权。杨拓石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购买了一处院落,开始种花养鸟。当年叱咤风云的左将军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直到天宝四年。有一个御史上书说陈重家眷私自祭奠反逆,应处流徙,杨拓石一反往常的低调处事,上朝咆哮,被羁押入狱。跟着又有御史弹劾杨拓石私藏兵甲

,勾结辰月残党。天宝四年秋,杨拓石被流放越州,途中病故。
当夜,已经是天罗家主的舒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屏退了从人,独自一人喝了一夜的酒。

【CHAPTER4 薄暮】
第一章 楔子
赤乌八年九月,越州,清余岭。
从沧澜道绵延至越州最南端的清余岭,巍峨险峻,人迹罕至。从大雷泽飘来的雾气始终笼罩着这座神秘的山岭,甚至连惯常生活于山林之中的越人都极少涉足其

间。
在曲蛇山谷的北侧,有一大片高耸的山崖,在这片山崖的另一面,满山遍野都生长着越州常见的泣泪竹,十几丈的青黄色竹杆上全是暗褐色的斑点,好像人哭泣

时的泪痕一样。
竹林里常年为浓雾笼罩,就算是正午也昏暗如日暮一般,仰起头也只能勉强看见利剑般探入雾中的密密竹丛。
两个穿着黑衣的身影正吊坠在其中两支碗口粗细的泣泪竹上,他们全身笼罩在浓雾之中,黑巾蒙面的脸上只露出两双晶亮的眸子。
“还剩下多少人?”问话的人声音细若蚊蝇,一头紫红色的长发在额后扎了一个马尾,眼睛是迷人的酒红色。
“五个。”另一人轻声道,淡金色的眸子在一枚乌金色的透镜后眯成一条线。
两个人的身形都不大,看起来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浑身上下却弥漫着浓烈萧杀的气息。
他们同时从怀里摸出两个制作精巧的机簧锁扣,浸透油脂的机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牢牢地扣在了竹节上,两人对望了一眼,互相比了一个手势,松开了机簧下

方的转轴旋钮。
极细的钢丝从机簧的转轴中滑出,另一端牢牢地捆缚在两人的腰带上,两个细小的人影如捕食的树蛛一般悄然滑下,速度奇快地穿过了竹林上方的重重浓雾,两

人动作整齐地翻转手腕,两柄雪亮的短匕出现在他们手中,紫红色的和黑色的长发在扑面而来的劲风中肆意地飞扬。
竹林的下方草丛里,三个人影紧贴着地面趴在半人高的草丛中,他们看起来也都是一群孩子,身上却都穿着黑色的劲装短打,眼神凌厉地扫视着虫鸣鸟啼的竹林

深处,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四周突然响起两声凄厉的尖啸声,三人中一个男孩脸色微变,“是苏影和苏则!”
“别慌。”看起来年纪稍大的一个男孩一头短发,按住了身边的两个男孩,“动则中计,苏影和苏则本就是外围示警之人,对方应该只剩下两人,小心应付,我

们胜算还很大。”
另外两个男孩点点头,屏气凝神地关注着四周的风吹草动。那两声尖啸已经过去了一会,半人高的草丛只有山风徐徐吹拂,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异动。
在三个全神戒备的男孩头顶,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滑落,两把雪亮的匕首被两口细密的白牙咬紧,黑发的男孩和紫红色马尾的女孩的双手紧紧攥着钢丝的滑扣,

缓缓降下。
刺者,攻其不备。黑发的男孩松开牙关,匕首掉落的瞬间,他的双手松开滑扣,右手抄住匕首,左手一拨腰间的机括,整个人从天而降,屈膝重重砸在地上的一

个男孩背上,右手的匕首顺势送进另一个男孩的胸口。动若雷霆。
地上短发的男孩大惊之下,手中的匕首还没扬起,就被另一个从天而降的人当头砸倒,右臂旋即被人扭到了身后。
“下次一起跳啦,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完蛋了。”紫红色马尾的女孩抱怨道,手里又加了几分力道,身下那个短发的男孩疼得直咧嘴。
“你太慢了。”黑发的男孩同情地看了看被坐在对方屁股底下的短发男孩,“而且可能要注意控制下身材了。”
身后传来几声噗嗤声,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的男孩从地上坐起,脸上带笑,“赢了就打情骂俏的可不好。”他伸手旋转了一下匕首柄,咔哒一声机括转动,伸缩的

匕首掉落在地上,只在他胸口留下了一道白印。
“男孩子都是猪头!”紫红色马尾的女孩手中恼怒地一使劲,身下的短发男孩又惨叫了几声。
“苏宜,别闹了。”竹林里走出一名瘦高的男人,身上的长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好像比四周的竹子显得还要削瘦几分。
“参见彦师范。”男孩子们都躬身行礼,被唤作苏宜的女孩也利索地爬了起来,只是行礼后狠狠地瞪了黑发的男孩一眼。
“成绩出来了,这次又是岚组得胜,你们岳组看来要回去多跑个几圈了。”瘦高的苏彦颧骨高耸,铁青着脸。
“彦师范你要是还是这样分组,我们还得输。”短发的男孩悄声嘀咕了一句。
“诸多辩解!”苏彦双目一敛,“明明是自己学艺不精,还要怪在对手的头上么?!等到出任务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说给你们的目标你们杀不掉啊?!”
岳组的三个男孩不敢做声,沮丧地低垂着脑袋。
“其他人先回苏家大院吧。”苏彦转头对着黑发的男孩道,“你留下。”
黑发的男孩点了点头,负手站在原地。其他人都明白这个成绩出众的黑发男孩在师范心中的地位,一片沉默中,只有苏宜担心地回望了黑发的男孩一眼,然后其

他的孩子跟着领头的短发男孩消失在竹林的浓雾之中。
勤能补拙,却不可能弥补凡人和天才之间的差距啊。苏彦望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这种事没法告诉这些刚开始踏上刺客之道的孩子们。
而这些天才,将会成为本堂最精锐的刀。他转过头,削瘦的脸上恢复了冷峻的神色。
“明白我为什么将你留下么?”苏彦淡淡道。
“学生不清楚。”黑发的男孩神色不变。
“本堂派人来了,你的‘试锋’要开始了,随我回去面见苏老吧。”
“苏夜领命。”黑发的男孩把右手搭在左肩,淡金色的瞳子精芒一现。

第二章 翼王
帝都,天启,皇家白氏宗祠。
一扇雕饰繁复古雅的花梨木屏风隔开了前厅和后堂,一位耄耋老者坐在后堂桌首,白发白须梳理得一丝不乱,双目微阖,枯瘦的手指紧扣着身下座椅的夔尾扶手


“白老。”一名仆从打扮的干练年轻人在老者的身后出现,低声道:“他来了。”
“让他进来吧。”白师道淡淡道。
年轻的仆从点头躬身退下,白师道瞥着长桌一侧的那排烛台,不由得紧了紧眉头。那些烛台上厚厚的落灰仿佛一口老痰堵在他的胸口,提醒着他这个堂堂白氏长

老,已经多久没有坐在这里召开过像样的宗祠会了。
三年前,灵帝白礼年病重衰微之时一意孤行,不顾宗祠党和朝堂大臣的反对,将更多权力交给宠信的内臣宦官。短短大半年,几百年辉煌的大胤皇朝被争权的宦

官们弄得愈加乌烟瘴气,民怨四起。几朝的老臣功将被一一排挤陷害,剩下的心灰意冷告老还乡,朝廷里只剩下一群只懂得跟在宦官身后溜须拍马的小人。
白师道和两位长老商议之后,打算趁着灵帝驾崩之时,扶植年轻有为的太子清君侧,将这群内臣和鹰犬一网打尽。
结果灵帝刚刚西去不到三日,就传来了太子的死讯。太子和太子太傅一并死于入宫之时,从西园的湖里捞起的时候,两人的全身满是伤痕,浮肿青紫。权重一方

的宦官黄亥带着手下十三太保第一时间收敛焚烧了尸首,只丢给宗祠党一句简简单单的“失足落水”,就轻松地将宗祠党的希望扼杀了。
年纪稍大的另两位长老知道消息后,在宗祠碑前对着皇家历代牌位大哭了一场,当夜就急气攻心,撒手西去。这两位活过了三朝的老人,死去的时候都双目圆睁

,眼珠几乎要爆出干瘪的眼窝,里面写满了不甘心。
紧接着,掌香太监先被害死在牢中,接着继承顺位的几位皇子,接二连三的在黄亥的安排下“意外猝死”。一时间天启皇城内风声鹤唳,虽然宗祠党竭力保护,

但无奈唯一在白家手中掌握的羽林天军,也随着奢求富贵的羽林天军大将军白逾求的倒戈而陷入宦官的掌控之中。
终于,声威显赫的皇氏血脉,火蔷薇的帝王家族,出现了最讽刺的一幕。
煌煌帝都天启城里,莫说皇子,连带着有继承皇位资格的肃王和平王一家男丁也死得干干净净,宗祠党里年轻的白家精英们要么依附了一手遮天的宦官一族,要

么就在夜路和自家的睡榻上丢了脑袋。
济济一堂的白家宗祠堂,只剩下他这个对皇位毫无威胁的光杆长老,除了亲信的几个仆从,门可罗雀。
火蔷薇的家徽旗帜在大堂上落满了尘土,失去了鲜艳的火红色,仿佛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后人遭受如此的痛苦。
而大胤三百年来最混乱的“无王时代”,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三年,当年被分封在各地的白氏皇族王爷们,陆续接到从帝都天启传来的圣旨,召请他们前赴天启,执掌天下。
第一个接到旨意的是在淳国毕止城的靖王白秉询,算起来他还是灵帝的侄子。对帝都里的政局毫无了解的靖王,被龙椅诱惑得当日下午就匆匆召集了家眷仆从,

浩浩荡荡的打起火蔷薇的族旗,踏上了官道奔赴天启。
第二天清晨,菸河平原的官道上,商旅们惊慌地发现了靖王一行人的尸首。二百零三人,男女老幼,通通死了个干净。
这件事震动整个淳国,惶惶不可终日的淳国国主等待了数日,天启里却只下了一道“路匪横行,务必清剿”的官样旨意,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再来过问这件事。
紧接着收到圣旨从大胤各地赶赴帝都的平王、厉王、秦王……全都在踏进帝都平原之前丢掉了性命,再没有脑子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来接到圣旨的其他皇

族门全都闭门拒旨,宁可被捋了爵位也不肯去天启当所谓的“皇帝。”
黄亥为首的内臣们心满意足地继续一面每日在宗祠党面前诉苦“白氏子弟都不肯继任皇位,这可如何是好?”,一面和手下的太保党羽把持朝纲,夜夜笙歌。
白师道默默地看着白氏江山在这群乱臣贼子手里乌烟四起,一面暗暗联络各个诸侯国忠于白氏皇族的诸侯们,希冀能够获得足够的支持,找到一个机会一举击溃

这些阉党。
然而黄亥的义子,勇武无双的吕眉山紧接着赴任羽林左将军,执掌了天启的十万兵权。诸侯国又各自心怀鬼胎,连楚卫的白氏旁支对于本家的支持都缪缪无几,

三年来白氏重新掌权的那个机会依旧渺茫。
不过现在,机会来了。
“白老,您急召我来,不知何事?”身后一人低低询问,将白师道从沉思中唤醒。
“鹿礼,你过来,坐下说。”白师道睁开眼,轻拍了右侧的扶手。
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恭敬地走到白老右手的位置,他的面目忠厚,两颊发福,穿着奴仆的灰布衣衫,看起来像一个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
白鹿礼,今年四十六岁,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不高不低的宗政寺丞,可以说是碌碌无为的一个普通人,要不是顶着一个尊贵的皇族姓氏,别的官员甚至碰面都懒

得和这位同僚打个招呼。
白日里在宗政寺里只是埋头整理一些卷宗,大部分时间更只是闲在桌前消磨时光,领一份普通小吏的俸禄,休息时也只是喜欢遛遛鸟,听听戏,根本就是一个毫

无用处的闲人。
所以阉党们也没有费劲拉拢这位对政局毫无作用的下属,宗政寺卿白封羽被请去天启最有名的翠林苑“品姬”的时候,这位低职阶的旁支亲戚白鹿礼只是象征性

地被顺便打了句招呼。
没有人知道,白鹿礼其实是宗祠党当年安插得最深的几个密探之一,宗政寺那些浩如烟海的卷宗里的每一件事都牢牢地烙印在他的脑子里,所有对这个闲人不设

防的谈话,也句句落进他的耳中。
最平常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护。
最简单的钉子,埋得最深。
“没有人发现你过来吧?”白师道淡淡道。
“没有,在庆丰楼发现您挂了代表紧急情况的白色酒旗,属下立刻就安排了亲信家丁带着我的马车去了戏楼,我是在包间里换了衣衫偷偷从后门趁人多时候走的

,肯定没有人跟着。”白鹿礼忠厚的神情一扫而空,眼睛里闪烁着精炼的光。
“那就好,”白师道满意地点点头,“最近那帮阉人又有了新动作,你有听到么?”
“有所耳闻,好像又打算拟旨召一个新的王爷进天启当皇帝。”白鹿礼嘲弄地咧了咧嘴,“不过这现在就是一件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幌子,没有哪个王爷会笨到接

这份催命符的。”
“不,这次不一样。”白师道缓缓道,“那道所谓的拟旨已经装样地给我过目了,不过这一次,他们可能会踢到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