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的哪!”

甄旻哧哧直笑:“他手底下这个敖之今,我早看不顺眼了,偏偏最趁他的心。”

厘于期半天没说话了,这会儿总算气呼呼地过来泄愤:“一群兔崽子。等我过去他们主子的府上,一个个看不弄死他们!”

白徵明舔着勺子,声音含糊不清:“臭棋,你要走吗?”

“我受够你了,天天夹着尾巴。”

白徵明哑然失笑:“夹尾巴有好处的,臭棋你还不清楚?”

“你夹你的,我去看看那些翘尾巴的,有几天蹦跶头儿。”

甄旻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你待得住,你一不谙习武,二不通经济,去了在那儿耍嘴皮子吗?”

“就我这张嘴,就够他们喝两壶了!”

“确实,在跟人喝醉了耍酒疯上,你是不输人。”

“瞎说!”

几个人你来我往,围着一桌子吃得不亦乐乎。楚道石默默无语地凑过来,也不搭话,只管在那儿若有所思地喝水,直到白徵明注意到了,把蜂巢挖了一块递给他

:“你去哪儿了?”

楚道石看着泛着油光的蜂巢,后槽牙直泛酸水:“幽馆。”

“哦。不错吧?我吩咐人弄的。”白徵明对自己的品位素来自信。

楚道石忍不住单刀直入:“你为什么把那么多好画都贴在墙上?”

“那个吗?”白徵明用刀子在瓷匣里把蜂巢分成整齐的四大块,“天启城不需要那么多的垃圾,就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画送出府?你不喜欢,有人喜欢啊。”

“买得起画的,只有贵族吧。外面的愚民,比起山水来,更喜欢便宜的春宫才对。如果让民间来挑选画者,那么最后只能养出一堆迎合低俗的春宫妙手,岂不是

更浪费他们的才能?还不如让他们在宫里糊窗户,总强过在外面被糟蹋。”

楚道石被这奇怪的理论弄得头昏:“岂有此理,简直莫名其妙。”

白徵明用一个瓷盘把四分之一蜂巢盛出来:“你不晓丹青事,别搅这浑水,其他都好说,在这些上面,我寸步不让——这个给你,拿去吃吧。”

蜂巢在剔透的瓷盘子里呈现半透明的嫩黄色,六角形的格子在其中闪耀着小小的光亮。白徵明提醒说:“留神,里面还有点儿蜂蜡,咽不下就吐了。”

楚道石皱着眉头看着,说道:“虽然是小物,但是想来一春辛劳,也就此付诸东流。”

厘于期在旁边听到,嗤笑了一声:“养蜂的人采蜂巢,都是用砂糖来跟蜜蜂换的,真饿死了,下次采谁去。”

白徵明叼着勺子,口齿不清地补充:“蜂蚁之类,意志最是坚强,兔鼠之流,要是冬粮被挖,能活活气死在洞中,可是那些虫豸,就算被毁了窝,也能东山再起

,重建家园,所以这世上有绝了的畜生,却没有绝了的虫子。”

厘于期翻了翻眼睛:“畜生可是有脑子的?昔年我读《异志远文》,讲有人掘蚁穴,才发现里面蔚然宫殿,深处竟然有大片良田,有蚂蚁在里面种植蘑菇和其他

植物,这些小玩意儿,虽然单论一只可谓是微贱到可怜,但几千几万攒起来,比人都想得长远,比畜生可是强得太多了。”

甄旻听得有趣,也插进来:“这么说,那些蜜蜂、蚂蚁什么的,一大窝聚在那里,也是聪明极了的?”

厘于期接下话茬:“万物有灵,可不是玄乎的说法,只要数量够多,真能拼凑出来个强者也未必不可。”

甄旻用勺子扒拉自己的那块蜂巢:“这样说来,书中生蠹,数量也是极多,要是群聚就能生大智慧的话,它们岂不是最强悍的?——啃书本啃得多,喜欢出来卖

弄啊。”

厘于期心知甄旻刻薄他,正要反击回去,没想到白徵明却十分正经地回答道:“确实如此。人说蠹食书中神仙字样三次,就会化作脉望,如连绵不断的中空纸环

,吃掉它的人可以获得永久的生命和无限的智慧,确实很强啊。”

这个传说,甄旻和厘于期岂能不知?他们纯属斗口,但是素王人老实,居然还以为他们真的是在认真讨论。甄旻憋着笑,顺着话头逗白徵明:“真的吗?那我就

去养一大堆,把神仙字样全剪碎了喂给它们吃,等养出一筐脉望来,到时候上街一卖,可就发财了呀!”

厘于期接过来:“你就这么卖可不成,品相太差,得让殿下给你切碎下开水淖熟,过一遍冰,拌了浇头,再搁半块卤蛋三片腊肉一朵香菇,估计,能卖个二十文

一碗。”

白徵明困惑地挠挠头:“怎么觉得……跟凉肉面似的……”

那两个人实在憋不住了,一起拍着桌子狂笑起来,白徵明这才知道被作弄了,却不生气,反而也跟着笑了。

倒是楚道石,被刚才这个话题触动,不觉神游天外,直到甄旻笑够了,拍了他一下:“你吃不吃啊?”

秘术士忽然想起了什么:“哦……我带回去吃。”


第二章

敖之今确认自己离开凉亭已经够远的时候,满不在乎的笑容跟变戏法一样消失了,他绷着脸,也不回头,语气硬邦邦的:“追远,不是为兄说你,你瞅你那草鸡

样子,你还真把这地方当回事儿了?”

追远是敖之昔的字,他这会儿仍然保持一种僵硬的姿态,丝毫没敢放松:“大哥,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来其他的皇子府……”

“所以我才带你到五爷这儿嘛!要带你去大爷那里,还不得吓死你?”

“可是大哥你……”

“哼。”敖之今从怀里掏出一块大手绢,擤了擤鼻涕,“五爷就是个摆设,你以后记住了,对他甭太客气,反正今后江山没他的份儿,顶多也就是一装饰品,给

咱们天启吟个诗啊,画个画什么的。”

“啊?……”

“二殿下亲口跟我说过的,对待五爷就得跟对待孩子似的,拍一巴掌给个豆儿,别让他太把自己当个人——怎么,你还不信咱们殿下的话吗?”

“怎敢……”

敖之昔正要继续跟大哥讨教,忽然脚下一停,伸手拉住了敖之今的胳膊。这个时候他们正好跨出白徵明府的府门,看门人在他们的身后闭锁了大门,通往大路的

小街上,静悄悄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和无数正值繁盛期的树与花。

“怎么啦?”敖之今不耐烦地问道。

“不太对劲。”敖之昔畏怯的表情一扫而空,一张窄瘦的黑脸耷拉下来,两只三角眼神色渐戾,他低了下头,再抬起的时候,瞳孔间放出了黄色的微光,在傍晚

的霞光之下闪闪发亮,他大幅度摇头,用眼睛扫射四周,拽着哥哥的手始终没有放松。敖之今也吃了一惊,便默默地站住等待,好半天,弟弟也没有出声,两个

人就像雕塑一样站定不动。

突然,敖之昔突然抬头,盯着一个方向,咬着牙说:“在那儿!”

敖之今眼疾手快,一把把弟弟的眼睛蒙上,自己冲着上面喊道:“谁!”

旁边枝繁叶茂的大树悄无声息,只有鸟儿的鸣啭悠闲地回绕。但是敖之今显然十分信任弟弟的判断,继续厉声咆哮:“有种的出来!”

敖之昔的身体颤抖起来,他不顾哥哥的钳制,猛地把身子掉转过来,敖之今随着他一转,才发现,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彪形大汉。

巨大无比的身材,没有皮肤的脸庞,漆黑的装扮——正是刚才替大皇子送剑的信使。

敖之今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态度很强硬,断喝对方的名字:“渎貉!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这儿可不比大殿下府前,让你随便砍了人都没事!”

渎貉的回答一贯精炼:“二殿下,什么回礼?”

“你没必要知道。”

“什么回礼。”

“关你屁事!”

渎貉的目光改为注视敖之昔:“弟弟?”

还没等敖之今回答,渎貉的斗篷中伸出的黑剑已经毒蛇般扑了出来,从敖之今的手里把敖之昔一把拽出,配合的台词还是那一句:“二殿下的回礼?”

敖之今的脸都绿了,他不敢靠前,看着渎貉的剑若有所思地在他弟弟的眼睫毛附近徜徉,顿时缴械投降:“是吃的。”

“什么吃的?”

敖之今又犹豫了一下。但是一直没有惊叫出来的敖之昔眼神却变了,眼睛二次再度冒出了异光,而剑锋反应迅速,又向前推进了毫厘,几乎贴在了眼球上。

“蜂巢!是蜂巢!”

黑剑松开了。敖之昔的身体落下来,正摔在土里,瘦弱的年轻人被勒得直咳嗽。敖之今赶上来,先确认了弟弟没事,这才怒目瞪着渎貉:“你小子有种!你要是

敢动他一根寒毛,我就把你剩下的皮一点点拿铁板烙下来!”

渎貉暴突的双眼漠然地打了个转:“请便。”随即一转身,安静地跳上树消失了。

敖之今心疼地把弟弟扶起来,对于刚才的事情没有评价,只是嘱咐道:“以后不许用你的手段了。”

“可是……”

“这不是好事,以后你会倒霉在这上面的。”

“但是刚才那个家伙……”

“他只是看见而已,估计不知道你的底,你只要以后不再用,不会有人注意的。”

“他是什么人?”

“一条狗呗。”敖之今轻蔑地看了看身后,“当年为了救主子,脸皮都烧没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替主子背了黑锅,就这样还摇尾巴呢,贱命。”

敖之昔的咳嗽停下来了,他看着哥哥:“多谢大哥。不过下次再遇见这样的狗,你不要再拦我了。”

“那可不行。”敖之今笑了起来,“不拦你,多少畜生也不够死的啊,这好歹是皇子府门前,可不能给二殿下添麻烦。”

“嗯,我记住了。”

“你小子要是以后没了大哥我,可咋办啊,哈哈。”

敖之昔的眼神变得有些惭愧,低声回答道:“我会好好保护大哥的。”

楚道石第二天再来到幽馆时,岳歧锋没在一楼,但他刚从楼上的窗子里看见,就一溜烟地跑了下来。等跑到跟前的时候,他却缩着手,不肯接楚道石拿给他的礼

物:“我还没洗手呢!”

楚道石有点儿纳闷:“至于这么隆重嘛?”

岳歧锋把手伸出来给他看:“还没干哪。”

比常人小一圈的白皙双手上,沾满了墨迹。楚道石也笑了:“快去洗了,又有好吃的。”

岳歧锋把楚道石引到阁子间里:“你先坐下,我的回礼还得过一会儿才能拿出来见人。”说着,忙不迭地跑去洗了手,又跑回来。楚道石笑着问:“是送给我的

画吗?”

“嘿嘿。”岳歧锋搔了搔头,“我只能送这个了。”

“我很喜欢啊,多谢了。”楚道石说罢,把袖子里揣着的白色瓷盒拿出来,“府里赏赐的蜂巢,能把人甜晕过去,我吃不了这个。”

岳歧锋的眼睛瞪得溜圆:“蜂巢?那也能吃?”

“里面还有一些蜂蜡,吃的时候咬不动就吐出来,其他的都没问题。”

二十五岁的甜食爱好者小心翼翼地把一块蜂巢送到嘴里,第一口又差点儿掉眼泪,哽噎着说:“太……太好吃了……”

楚道石看着直起鸡皮疙瘩:“我说……你不觉得太甜了吗?……”

“怎么会!?这个甜度,刚刚好!”

可是吃了一口,岳歧锋就不吃了,他把瓷盒慎重地盖起来,揣在怀里:“楚兄,这礼物太贵重了,我要每天沐浴更衣完毕后,才吃一口。”

楚道石真被他逗乐了:“你再给它上炷香好了,全齐。”

“好啊。”岳歧锋笑着答应了,随后问道,“楚兄你今天来是……?”

“上次光顾着聊天,书忘了借。”

“我都给你包好了,一会儿拿出来给你。”

“哦?”楚道石颇感意外,“你怎么知道我看什么书啊?”

“这太简单了。”岳歧锋摩挲着怀中的“至宝”说道,“我深谙此道,你回去看了,不喜欢的话尽管找我来,我倒立一天给你看。不要忘了,整个天启的士子们

看的书都经我的手,说几句话,我就知道你喜欢看什么了。”

“你难道把幽馆这么多书都吃透了?”

岳岐锋听到这句话,笑容僵了一下,但旋即又接着微笑下去:“我倒希望这辈子吃书为生,可惜身不由己——我不能放弃蜜饯啊!”

楚道石大笑:“有理!改日你挑些义理之辩的书,在里面抹点儿蜜饯,给蠹虫们改善改善,拜托它们把这些干瘪无味的东西都吃掉吧!”

岳岐锋作出一副苦相:“终日吃糟烂的书页还不够,你还勾引人家吃这些枯燥的东西,人性何在啊!”

“你身为书吏,倒为死敌说话,胆子不小嘛!”

“你去告诉素王好了,就说我们给他老人家养脉望呢,如果他再不命人筹集樟脑给我们的话。”

“你也知道啊!”

两人笑得声震满室,良久才一揖而别。

楚道石把书拿回去之后,果然,全部命中,都是他最喜好的类型。秘术士赞叹了一声,又打开岳歧锋送给他的画:

是一幅《晨起倚窗望暖阁外静山无音》。

中等大小的画轴,满满地挤满了由墨汁泼洒而成的淋漓山水,画面右下角的小阁子中,怅然远望的人也只得几笔简单的勾勒。一线水迹忽隐忽现地从压迫性的群

山中蜿蜒而出,气韵绵长。一种无与伦比的宁静气氛,从画面中像潮水一样喷涌了出来。

甚至连题款都只能缩在最上面的边角中,笔锋枯瘦,笔画之间连接的地方像被人用力地向两面拉扯,写着:楚兄一览。

没有诗,更没有其他,装裱自然也是没有。住在幽馆阴暗的阁楼里面的岳歧锋,就只能为自己的画做到这些了。楚道石很郑重地把画卷起来,决心第二天去找人

好好装裱一下。

就悬挂在自己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楚道石下了决心。


第三章

以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楚道石在白徵明府里忽然变成了甜食的热烈拥护者,白徵明和甄旻以及厘于期被他的转变吓了一跳。五皇子说,他每次看到楚道石一脸

严肃地把五彩缤纷的甜食收好带走,就浑身觉得不自在。甄旻的意见是楚道石终于有了人的气味,而厘于期的评价是:天启要毁灭了吗?不过说归说,既然他喜

欢,白徵明和甄旻就下意识地支持,虽然厘于期还是风凉话多多,但是那两个人兴致可是无比高涨,难得楚道石终于有了跟他们同调的行为,于是几乎每天都要

摆一大桌子放在那里随便吃。可是他们从来没见过楚道石张嘴,他只是默默地把他的那份统统卷起来带走。这些甜食的流向,毫无疑问,都到了岳歧锋的肚子里

。岳歧锋的回礼通常都是自己的画,后来渐渐多了,竟然贴了满墙。楚道石知道自己这方面欣赏水平有限,但是每天早上睁眼,看到气势磅礴的山水充溢目中,

也觉得风生两袖,神清气爽。而从此,跟岳歧锋的友谊,也一天天深厚起来。

在楚道石所有的圈子中,岳歧锋既不是自己的主人,也不是跋扈的同僚,更非有求于己的趋炎附势者,他只是在书馆中画画的小吏。他们每天的谈话,只限于花

草山水,随时拱手而去,偶尔结伴同游,一方兴尽,另一方也不加挽留。楚道石清楚地意识到,在这里只有岳歧锋是自己的朋友,而白徵明,则从来不是,至于

厘于期,他也许该归入“对头”的范畴。

他猜得不错。这样的轻松日子没过多久,厘于期果然有一天忍不住挖苦道:“这么多甜食,你是不是在外面送小娘儿的啊?”

白徵明和甄旻马上凑过来,两眼放光。楚道石露出一丝冷笑,马上反击:“除了小娘儿,你不知道别的了吗?”

厘于期不甘示弱:“一个朋友都没有的书呆子,也来指责我吗?”

“一堆酒肉朋友,不要也罢。”

“那也总强过孤家寡人!”

“我可没说过要陪着你打光棍,花花公子!”

“对自己的女人缘心虚了?”

“只有你才会为那种无聊的东西天天操心吧!”

……

……

白徵明困惑地问甄旻:“我说……他们俩在吵什么?”

后者捻着自己的一绺红发,望天说道:“男人之间的对话果然很深奥,女人不懂。”

“我也是男人啊,为什么还是听不懂?”

“你掺和进去的话,那你们中间就一个明白的都没有啦!”

几个人正在说笑,忽然听到凉亭外面有一阵骚动。有人在下面用很大的音量喊道:“快去报给五殿下知道!”

“五殿下正在纳凉,这种小事你们处理不就可以了吗?”

“这里面有五殿下的人!”

“旻郡主还在上面,你们不能进去!”

“莫大人随后就到,请让我们上去见五殿下!”

“那等莫大人来了再说!”

“已经到门口了!”

吵嚷声把闲适的气氛破坏殆尽,白徵明很不高兴地叫人过来问:“怎么了?”

经过几道传话,一个漂亮的小宫女气呼呼地进来回:“大理寺那帮傻瓜,非要跟您通报什么案件,又不说是怎么回事,连个人话都不会说!”

白徵明安抚她说:“好了好了,我去看看,带他们去前厅,这边桌上的吃食全归你们了。”说罢,他向甄旻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留下来,随即带着厘于期和

楚道石直接赶赴前厅。

前厅这个地方,是白徵明其他的门客白日里聚集的场所,因为五皇子很不喜欢太空旷的客厅,所以就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成了巨大的书房,中间空着的地方可以

用来接待客人,要是碰上无聊或者烦人的应酬,也方便他随时神游四方,及时溜号。没有客人的时间,就全供给白徵明的门人们闲坐消遣,畅谈诗文书画琴棋花

草,总之,除了有用的,什么都聊。而且四时常供美食甘露,不怕你聊不动,就怕你没的聊。如果白徵明有心情,就会过来参与,如果感到有些厌倦,他就在后

面与至近之人相处。只要不是太重要的客人,白徵明也不会让他们离开,关键时刻还可以让他们陪聊,省掉自己不少力气。

大理寺的人上门,没什么特别的,就让自己手下人把他们打发了吧。白徵明这么想着。当他进来的时候,前厅一时安静,所有人都向他施礼。

客人的座位空着,但是在前面却站着一个身材结实,从里到外都透着肃杀之气的人,他没有穿官服,但是白徵明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莫大人?”

正是大理寺丞莫宇焱,那位当初很不幸地被白徵明胡闹一通,硬生生抢走死囚犯的正直官员。他现在死盯着跟在白徵明身后走进来的楚道石,下巴上有一条肌肉

在微微抽搐。楚道石不自觉地低着脑袋,没敢跟对方对眼神。

白徵明见是莫宇焱,也有些胆怯,但还是笑着准备客套,但是大理寺丞干脆地阻止了他这一企图:“有件事必须通告五殿下。”

听着这口气,白徵明不知怎么地就觉得心虚,口气软了半截:“好说好说。”

“幽馆是您的治下吧?”

“不错。”

“那馆吏也应该受您的节制喽?”

“正是。”

“那就好说。”莫宇焱冷冰冰地转过身来,“请殿下允许我的一个手下进入前厅。”

白徵明心中此时已经开始有些不快,但他按住性子,还是点了点头,立刻有人出去将莫宇焱带来的人引进。来人五短身材,长相精悍,也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

轻便的短打装扮。莫宇焱指着他介绍道:“宇文晟,大理寺的捕快。”宇文晟向上施礼,但也没多说话,只是把身后还牵着的一个人推上前来。

看到这个人的长相时,前厅人们顿时一阵骚动。楚道石出于好奇,也抬头看了一眼,彻底被吓了一跳:

这个人身材不高,非常单薄,孩子气的面孔上,一双圆圆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似乎还含着眼泪。楚道石几乎喊出声来:岳歧锋?

白徵明对岳歧锋倒是没什么印象,他困惑地看着,不知道莫宇焱什么意思。厘于期在后面提醒:“这就是那个喜欢画大幅傻乎乎的山水的。”

“哦!”白徵明这才想起来,问莫宇焱,“他怎么了?”

莫宇焱冲宇文晟点点头,后者谦卑地向上施礼,回答说:“小人接到密报,前往荡平黑市时,意外遇到此人,查获一些不堪之物。”

莫宇焱接着话茬往下说:“正要带往大理寺处置时,有人告诉他说,这是幽馆馆吏,是您的人,而且还遇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大理寺不敢轻率,决定还是送回

请五殿下您酌情处理吧。”

“什么不堪之物?”

宇文晟恭敬地把身上包着的几卷画轴递了上来,白徵明展开一看,脸色马上变成青紫色,猛地一甩手扔到了地上,似乎拿到的是炭火。周围离得近的人看得很清

楚,在露出来的画面上,赤裸的男人和女人四肢纠缠在一起,摆出种种欢爱姿势。

莫宇焱见到白徵明失色,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本来,这种小事算不得什么,平时抓了,教训两句也就放了。但是五殿下您手下的人个个都是饱学之士

,怎能与粗鄙村夫相比?”

白徵明脸上像打翻了染缸,所有的颜色都出齐了。莫宇焱乘胜追击:“人先交还五殿下,万望以后严加管教。”岳歧锋在下面站着,一条胳膊被宇文晟拉着,只

是低着头,瘦弱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下面的议论声音越来越大,所有的人都用嫌恶的眼神注视他。而楚道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干着急

没有办法,只有忍着听白徵明如何发落。

莫宇焱估摸着把五皇子也郁闷够了,这才凑过来,低声在白徵明耳边说了两句,五皇子的脸色立刻停止了变化,他一甩袖子,冲厘于期和楚道石一点头,直接离

开了前厅。那二人不明就里,但是立刻随后跟来,楚道石虽然担心岳歧锋,也只能一边回头,一边弃他而去。

跟他们同时离开的,还包括从大理寺来的二人。宇文晟刚一放开岳歧锋,后者就踉跄着跪倒在地上,他抬头望向白徵明一行人,正好与楚道石的眼神遇上。

一瞬间,岳歧锋眼睛中闪现的,是彻底的震惊,和无穷无尽的屈辱。

楚道石转回头去,心中唯有叹息。

等来到白徵明的私人书房,厘于期把门掩上,确认无人偷听后,莫宇焱单刀直入:“黑市上死了人。”

“详细情况?”

“就是因为这个小子。宇文你来说。”

宇文晟拱手:“二殿下的人查办黑市,羞辱这个姓岳的小子,渎貉忽然冒出……”

“渎貉?”

“大殿下手下那个从不报名,高大壮硕的无脸男。”

厘于期哼了一声:“我有印象。”

“后来?”

“渎貉不知何意,似乎有心庇护,与二殿下的人起了冲突,剑伤了其中一人。”

白徵明皱着眉头:“这也没什么啊。死了人了是什么意思?”

宇文晟的脸上明显有汗液微微渗出,似乎那一幕依然还在眼前盘旋,他低声说:“围观的两个人,脑袋立刻从身上掉了下来,溅了一地血。”

“什么?!”白徵明惊得一抖,“脑袋搬家?那个渎貉当街斩人?”

“怪就怪在这里。”宇文晟说,“包括属下在内,都没看见他用的什么手段。”

厘于期上前问道:“他不是用的软剑吗?动作虽然快,也不至于看不清。”

宇文晟摇摇头:“大概这位公子眼快,在下无能,没有看清。”

莫宇焱瞥了一眼厘于期:“如果连他都看不清的话,恐怕能看清的人也不多了。”后者不屑地一摆头,没回话。白徵明用手使劲顶着脑门:“你刚才说他为什么

动手?”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宇文晟搔搔头说,“只能感觉,他好像有意打抱不平。”

“不,我看不像。”莫宇焱抱着肩膀,“大殿下手下的人都很谨慎,没有上面授意,他们不会擅自行事。”

白徵明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倒是那边有意要找这边的事儿?”

莫宇焱点头:“这就要看您几位的判断,我的话就到这里了。”

“后来怎么解决的?”

宇文晟继续回答:“二殿下那边是敖氏兄弟和几个官吏,也带了自己的打手,但明显不是渎貉的对手,两方面正要打起来之际,小的觉得再不出面,一定会闹大

,所以就带着人从中制止,把那两个死者抬出去埋了,抓了姓岳的小子,把围观的人赶散了。”

莫宇焱接过话头:“我把人给五殿下送过来,也是演戏给人看,主要是过来提醒您一下,大殿下回到天启后,和二殿下最近屡有摩擦,上头不管,估计是想看戏

,您千万留神,可别站错了位置。”

白徵明感激地望着他:“谢谢莫大人提醒。”

后者摇摇手:“昔年冀妃殿下一言之恩,臣下至今未忘。”

二人心知肚明,不再搭话,只是彼此一拱手,莫宇焱带着手下快步离开了五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