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篓,扭头正要飞奔着冲下凉亭,突然迎面撞上了一股强力,她猝不及防,站立不稳,竟然从亭上直跌了下去!

亭上的人都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白徵明惊叫了一声,还没等起身,女孩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栏杆外面。他急得扔下清单,两步跨过去,要去救这个不幸的

孩子。

然而,预料中的水声没有响起。同时,白徵明还没奔到栏杆边,就被人挡住了。他的身材本来就已经够高,但是拦住他的这个人,居然能把他整个罩在自己的阴

影下面。

白徵明不耐烦地抬起头看着对方,刚一看见来人的脸,一股反胃的感觉差点儿让他吐出来。这张大脸足有一尺见方,似乎没有任何皮肤覆盖在上面,只有一条条

的肌肉痉挛着勾勒出五官的位置,眼珠骇人地从眼眶中凸出,每次转动都好像要掉在地上,鼻子几乎就剩下了两个黑洞,周围粉白的肉随着呼吸不时抽搐,而嘴

倒是出乎意料地完整,泛着一层珠光,跟周围结合起来只有一句话:怪异到了极点。

他足足比白徵明要高出一个头,脑袋几乎碰到凉亭的柱顶,浑身上下是一色的漆黑,外面巨大的斗篷遮住了绝大部分身体。

白徵明看着心里直冒凉气:“快点儿闪开!救人要紧!”

怪人纹丝没动。

然而在亭外,刚才报信的宫女冉冉从栏杆后面升了起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揪着她的衣服领子,把她凭空拎起,“啪”地扔在地上。

女孩子早就吓昏过去,怀里依然死死地抱着竹篓。白徵明急忙俯下身探视,发现只是惊吓致昏,这才放下心,把她扶在一边躺下,这才转过身来问:“干什么的

?怎么随便就进来了?”口气不像质问不速之客,而是责备下人不小心。

毫无疑问,这是对来者赤裸裸的蔑视。

但是巨脸男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向前迈进一步,闪进凉亭,偌大的躯体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竟然轻得没有一点动静。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空气似乎都颤抖了一

下,降低了温度。

在场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感到,像有滚雷从地下沉默地经过,震得人心慌意乱。

巨人的声音是从喉咙深处涌出来的腹音,言简意赅,但足以强迫听者印象深刻:“五殿下,回礼。”

白徵明被这强悍的气场慑得心中一动,顿时无名火起,正要大声将其呵斥下去,忽然听见,下面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仆人们跪在岸边高声回答:“大……大皇

子殿下的……”

什么?五皇子哽了一下,气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巨人就在他的正对面,低着头,用那双马上要滴下水来的暴眼,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得白徵明一阵恶心。他不自觉地撤后了半步,脑子里激烈地转着回答的言

辞,还没来得及整理,刚才那个一直半躺半卧,专心吃红果凝的男人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轻佻的笑容,抢先出了声:“大殿下有谱,连个回礼也搞得这么隆重,

不愧是带兵之人哪。喂,我说大个子,你叫什么?”

巨脸男暴突的眼睛危险地转到眼角的位置,但随即沉稳地又前进一步,根本没搭理。

仰面躺在亭上另一角的凉床上,用一块纱巾蒙着脸的女子扑哧笑了,话头直指刚才说话的男人:“厘于期,连我都觉得没必要理你,你谁啊你?”

厘于期把手里的甜品扔下,直起身子来,双眼眯缝成一条线:“确实,我是谁不重要,可我就见不得有人撒野,怎么办呢?”

巨脸男就跟没听懂一样,木然不动,甚至连脸上的肌肉纹路,都没有弯折。

厘于期的笑容温度骤降,一抖袖子把桌上剩下的红果凝打翻在地上。

晶莹透明的甜食甫一落地,飞溅开来的汁液顿时染红了地面。然而流淌的液体并没有渗入地面,反而颤抖了一下,像蛇一般窜向了巨脸男的脚下,无数道闪亮的

赤浆,眨眼间就要盘绕上巨人的斗篷。

白徵明只来得及跺了一下脚,心里叹了口气:

可怜这大个子的斗篷,要被厘于期的恶作剧给泼一身黏液了。

他猜得十分正确,厘于期就是这么打算的。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红果凝靠近,巨脸男的眼睛突然睁大了整整一圈,两个雪亮的眼珠里,瞳孔骤然膨胀了两倍。

他那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像是忽然被风吹起来一角,有什么东西在内里探头出来,等厘于期看清的时候,有一道纤细的黑影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风都没有带起。

那黑影从厘于期的左边腋下猛地洞穿而过,就听见后面的凉亭水帘“哗啦”大响,整面竹编的帘子被齐齐地断为两截,悉数落水。随着这声音,人们看到,刚才

本来是扑奔巨人的红色汁液,早就被什么凌厉的劲风吹散,在中途化成水滴溅到了四面八方,没有一点沾在巨人的身上。一切攻势完成之后,黑影又缩回了他的

斗篷中,悄无声息。

厘于期坐在那儿没动,但是脸色已经变了,原本轻浮的神色一扫而空,两眼射出冰冷的视线。白徵明看得清楚,失口喊出来:“臭棋!别动手!”

躺着的女人也翻身坐起,面纱从她的脸上滑落,露出她额上一绺鲜艳的红发——她正是当朝大司徒的女儿甄旻,此时脸上也满是紧张。

亭中一时静到极点。

白徵明率先打破尴尬,居然换出一脸笑容来:“大哥的回礼何在?”

巨人默默地解开斗篷,这时人们才看到,他的身上,本来应该是护身甲的地方,全部缠满了一种暗黑色的金属薄片。这些薄片似乎是以某种方式连接起来的,与

身体和四肢密切贴合,天衣无缝。厘于期知道,刚才攻击他的,正是这些既像链子又像软剑的家伙。

厘于期恨恨地想:平时用作护身,进攻时就抛出来当作武器吗?大皇子手下的贵族们都是一群疯子。

这人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物事,呈给白徵明,后者打开一看:

是一把透明的短剑。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锻造这把剑的金属居然被打磨到能透光的地步,隔着剑刃,能恍惚惚看到后面的景物。剑柄带有一个奇特的环状物,可以让人很舒服地

握住,同时不致脱手。但除此之外,连半点装饰也没有,通常贵族们喜欢缀上的剑穗更是欠奉。

巨人的解说仍然吝啬:“将军说,剑不必华,裂骨即可,技不在巧,但求保身,请五殿下笑纳。”

说完,他一躬身,还不等白徵明吩咐送客,就自己大踏步走出凉亭,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五皇子皱着眉头看他离开,自己把剑掂量了一下,顺手丢在桌上:“切

西瓜吧,看上去挺快的。”

甄旻走过来:“又被教训了哦。”

白徵明郁闷地坐下,自己拈起一片切好的西瓜,但只是看,却不吃:“大哥不送回礼就罢了,一送就让人不舒服,每次都是这些词儿,烦不烦啊。”

抱怨完,他想起来什么,扭头看厘于期:“刚才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厘于期抱着肩膀冷森森地回答:“他还没那个胆儿,从胳膊底下过去而已。”

他躲开甄旻关心的目光,用别的话题把这个事情岔开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道软链到底刺透了什么地方:

从心脏的下方,肺的边上,准确地来了个对穿。

厘于期心中暗自咬牙:刚才只想给我放点血吗?要不是白徵明拦着,刚才那些溅在地上的水,足够把这小子扎成个筛子。算了,看在五皇子的份上,更何况自己

也及时地把宫女捞了起来,没出事就行了。

由于太生气,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红色的汁水从嘴里漏了一点儿出来,淌在他的下巴上,但是除此之外,他身上的白衣却是一尘不染,就连刚才被插到透

心凉的位置,也依然洁净如初,没有任何受伤的样子。

与此同时,在离凉亭步行半个时辰的地方,楚道石抬头看了看匾额,再度确认了没错:

这里就是幽馆。

名字叫幽馆,实际上就是藏书馆,是天启城最负盛名的风雅居所之一,这里只有皇室及贵胄子弟,以及受这些人荫庇的门客们,才有资格在这里阅读心仪的典籍

。幽馆本身有着庞大的建筑群,光是连绵起伏的矮层书阁就有十几个,外面虽然看起来不显眼,但当年也是专门请了能工巧匠来设计修缮的,一处失火,其他各

处均能迅速隔离封闭,不至于损失大量珍贵书籍。且为了安全起见,也选择了靠近水面的地方,便于随时扑灭火灾,真可谓用尽心思。

楚道石是个身材高大,却出乎意料瘦削的年轻男子,在进入素王府做食客之前,只是个从乡下来的占风雨的秘术士,因为常年贫困缺乏营养,空长了一副骨头架

子,没什么肉,衣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后来在府里,他跟着白徵明努力吃了不少好东西,这些日子才把凹陷的两腮稍稍养平了一些。在以前,身为平民的楚

道石就算多么想看幽馆里面的书,也是不可能的。而托素王之福,到帝王家书楼看书也变得顺理成章。因为白徵明不仅贵为皇子,就连整个幽馆也都是由他负责

圣上那边的意图非常明确:反正皇子们里最闲的是老五,他又喜好结交文人,精通书理,正好做这个闲差。明眼人其实都看得清楚,皇子做这种闲职,根本就是

被抛到了朝政的视野之外。白徵明心里也清楚,不过他可是为此深深感激父皇,暗爽不已。于是幽馆一切印刷采办人员之类的事宜,都是由他亲自命人操办,特

别是内部摆设,简直就是白徵明式趣味的大舞台,到处都是精致繁缛富丽的装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楚道石刚踏进第一道门,就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无穷的书海配上无边的墙壁挂画,几乎让人以为这就是幻境而非人间。而他自己,则像个空前的可怜虫,手里

提着刚才五皇子赏赐的糖蟹,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直到一声巨响,把他震醒了过来。

声音是从书架背后传过来的,楚道石急忙转过去一看,只看见几十本书杂乱无章地堆在地上,明显是刚从上面掉下来。

书堆静止了一秒钟,然后开始发出哗哗哗的声音,开始蠕动起来。

楚道石吃了一惊:书难道是活的?

哗哗哗的声音越来越响,终于有几本从上面稀里哗啦地滚下来,露出了一张狼狈不堪的脸。楚道石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个因为太笨而被书压倒在地的活人,还好还好。

被书轰翻的人也看见了楚道石,登时脸涨得通红,他挣扎着往外爬,楚道石也好心地帮他把书搬开,好让他赶紧钻出来。

这是个年轻人,看岁数比楚道石小不少,也就比十五岁的甄旻大两岁,身材不高,站直了的话只到楚道石肩头,娃娃脸,两只眼睛本来就圆,这下连尴尬带被砸

,瞪得更是不一般的大,活脱脱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狗。他一边往外爬,一边不住地打量楚道石,不知为何,楚道石总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对焦在自己的脸上

,反而总是在自己的双手附近滑来滑去。

终于,他把所有的书都从身上扫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见笑。”

楚道石点点头,客气了两句之后,顺口问道:“阁下可知花鸟之类放在哪里?”

年轻人的脸上有些惊异:“兄台第一次来?”

“正是。”

“敢问您是哪家士子?”

“并非名门,在下楚道石,一介门人。”

年轻人拱手施礼:“既如此,请随我来,在下岳歧锋,幽馆馆吏。”

楚道石不禁失笑:把自己埋在书堆里的书吏?见到他笑了,岳歧锋的脸简直要喷出血来,赶紧弯下腰去捡书遮掩。楚道石也自觉失礼,就弯下腰帮他捡拾,口中

道歉说:“岳兄不要见怪,我失仪了。”

岳歧锋把最后一本书捡起来插好后回答:“我习惯了。”

话很简单,但是楚道石总觉得听着不是味儿。但他也不便追问,只是听着而已。

幽馆不愧是白徵明的手笔,所有的书架并非排列成简单的层叠式,而是通过遮挡和设围,形成无数的小厅,只要你走入其中,就感觉到被无数书籍从头到脚地包

围起来。楚道石跟着岳歧锋的脚步,也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只觉头昏眼花,但看着岳歧锋脚步轻盈,没有丝毫停顿,下意识地问道:“岳兄的辨向之力,令人

佩服。”

岳歧锋头都没回:“在这里分辨方向,不要看书,要看画。”

画?楚道石这才意识到,原来在没有书架的空白处,贴满的那些画,题材都是刻意安排的。岳歧锋随意一指,说道:“标明书的内容和次序的,是画。想知道自

己走到哪个区了,只要看一眼墙上的画面就可以知道。等你看到工笔花鸟时,就意味着我们到了。”

“这些画都是特别制作的吗?”

“当然不是。每天都会大批的画像垃圾一样从五皇子府里流出来,用在这里,糊墙都嫌多余,天花板上都能贴满,而且都贴得重重叠叠,每幅画的下面都有七八

层。每到过新年的时候,还要专门把一年的陈画全都撕下来,预备明年贴新的。”

楚道石脱口而出:“何以靡费至此?”

岳歧锋的娃娃脸转过来,绷得紧紧的:“五殿下喜欢。”

这家伙的浪费之举,每次听见都有新花样。楚道石心中叹气,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进皇子府,看见的那个场景,大概就是白徵明正在画堆里挑选,那些被他扔在

地上的画,应该就是送到这里当作墙纸了吧。

说着说着,岳歧锋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盯着墙壁,目光中露出了仓皇的神色。

楚道石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忽然感到眼熟:

那是贴满整整一墙,酣畅淋漓的山水画。绵延的山脉和云气将画面挤得几乎要爆发,浓淡的墨色在纸上肆意翻滚,通篇未用一点其他颜色,但扑面而来的萧索之

气,足以把人震慑得心生寒意。

楚道石搜寻着脑子里仅有的绘画记忆,恍然大悟:“凌水阁初冬观雪?”

岳歧锋吃惊地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画超凡脱俗,我记得很清楚。”

岳歧锋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楚兄此话怎讲?”

楚道石此时只恨自己对丹青所知甚少,只能勉强拼凑自己的一点知识说:“我不太懂,但是这幅画见过之后,不知怎的,就是难忘。尽管画家可能是个少年,但

他心中块垒之气,在画中喷薄而出,犹如攀上峭壁,绝顶眺望,生死苦乐,刹那两忘,就像……就像……”楚道石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说道,“黎明之时。”

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股火焰,狂喜从岳歧锋的脸上席卷而过,他两只圆圆的,还没褪尽孩子气的双眼,居然变得湿润起来。楚道石发觉他神色有异,疑惑地问

道:“我……说错了吗?”

“不。”岳歧锋低下头,忍了一下才说:“那是我的画。”

当初被白徵明无情扔在地上的,就是这幅。

楚道石把自己来的目的放在了脑后,与岳歧锋两个人就在墨色山水围绕的小阁中坐下,一见如故地聊了起来。岳歧锋的身世很简单:他来自于一个还算殷实的家

庭,父亲是小地方的官吏,母亲出身名门,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都按照自己的身份婚嫁,他如果循例,此时也应该谋得官职,娶妻生子。

“那为什么来到天启,做了书吏?”

书吏虽然也带一个“吏”字,但是与地方的官职完全不搭边,说白了不过是给皇子的书馆打杂的奴才,如果遇到地位高些的奴才,书吏还要变着法子赔笑。吃住

虽然有人照应,但平时可以说得上赤贫——没有家室,没有钱财,更没有地位。

“为画所误而已。”岳歧锋一脸怅然。

他所擅长的,是大山水写意。但是在这个时代,是完全不受欢迎的风格。在天启,真正左右绘画和诗歌潮流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五皇子白徵明。

“他们都说,五殿下喜欢的类型很多,但是唯独不包括我这种。”

楚道石默然地听着,不置一词。

“我是不是有点儿死心眼?”岳歧锋自嘲地笑起来,“为了能让五殿下看到我的画,我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一个人跑到天启来,什么都肯做,只要能接近五殿下

,后来想了无数办法,终于做到了幽馆的馆吏,但也仅限于此,再无可能前进一步。”

“做馆吏,虽然很低贱,至少能把画递进五殿下府里去,可结局呢,你也看见了,都被发下来贴墙,自己精心画出来的画,要自己动手把它们刷上浆糊贴在墙上

,真是讽刺。”

“那你何必还要呆下去?”楚道石冲口而出,一种共鸣油然而生,“自甘忍受这种境遇,岂不可悲?”

岳歧锋脸上的苦笑扩大了:“敢问楚兄是哪个府上的门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这个时候,受宠的门人都应该陪着主子在闲聊消夏吧?”

话虽然尖刻,但很实在。楚道石无言以对,只得回答:“正是五殿下门下。”

岳歧锋接上了刚才的问题:“就算这样,你想离开吗?”

楚道石无言以对。关于这个问题,任何回答都没有意义,他别无选择。

岳歧锋对此心领神会,于是笑了一下,中止了这个话题,只是把眼睛垂下去,又盯住了楚道石的手中,似乎是终于忍耐不住地发问:

“楚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是五殿下的赏赐。”楚道石这才想起来,他把竹篓放在小桌上,掀开盖子,一股清爽的甜香之气飘散开来,一只螃蟹的背甲露了出来,外面用糯米纸铰成

了连绵不断的盘绕牡丹图样,贴在壳的上面,等把壳打开,里面原来是整整齐齐的蟹肉,连腿子都敲裂了摆在里面,一层层点缀着甜草花,中间还塞着蜜饯包,

用来提味儿,不喜欢吃太甜的人,可以直接把它拿出来弃掉。楚道石皱着眉头用里面附送的竹筷翻下去,说道:“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做成这么精细的东西。明

明不是吃螃蟹的时节,非要一意孤行地弄出来……”楚道石自言自语说了两句,发现没回应,抬头一看,才发现岳歧锋的异常——看着楚道石随随便便地扒拉这

精美无伦的食物,岳歧锋的脸突然一下子又涨得通红,他一改刚才的萧索神色,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嗫嚅着说道:

“怪不得刚才一直觉得好香……”

年轻人两只眼睛里流露出极端渴望的神情,但是又觉得羞涩,企图转过头去不看这诱人的玩意儿,可又忍不住用余光死死盯住,鼻翼也不住地翕动。

益发像小狗了。楚道石这次憋住笑,把糖蟹往前一推:“给你吧。”

岳歧锋支支吾吾地说:“殿下赏赐,我怎么能要……”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爱吃。我牙齿不好。”这倒是实话,楚道石从小就不喜甜味,上一次吃糖果的经历还要追溯到他三岁的时候了。

在一番推让之后,岳歧锋终于拿起了筷子。

在吃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等抬起头来时,挺大的人已经是双目含泪。

楚道石吓了一跳,以为这螃蟹有问题,毕竟是靠厘于期用法术催熟的:“呃……你没事吧?”

岳歧锋吸了一下鼻子:“楚兄,我要回礼,你一定要接受。”

“岳兄,何必如此?”

年轻的画家低着头轻轻说道:“我……喜欢吃甜的东西,而这是我长到二十五岁以来,吃到的最好吃的。”

“吓!二十五?!”这才是把楚道石吓了一跳的事情。

等楚道石提着空空如也的竹篓回到五皇子府时,已经是太阳偏西,暮色渐露的傍晚了。在离府门还有十几步的地方,突然从身后传来了马蹄和车轮的声音。

楚道石回头一看,是一部漂亮的轻便马车,两匹身高腿细的骏马并排驱驰,眨眼间就已经到了切近。驾车的人看见他在前面走,丝毫没有减速的想法,只是敏捷

地一调马头,擦着楚道石的身边就跑了过去。秘术士被马车的惯性险些带个跟头,心中顿时一阵恼火:心想难道又是厘于期玩的新花样?非收拾他不可。

他正要发作,马车猛地一跳,有人拽住了缰绳,两匹马被带起了半个圈,蹄子一扬停了下来。一个轻快爽朗的声音传了出来:“兄台见谅!在下有使命在身,恕

不能全仪赔罪了!”

一头说着,从车上跳下个人来,他一把把缰绳丢给外面的仆人,随即绕到马车另一边去。从外表看,这人虽然有些肥胖,紧束的腰带把肚子的形状暴露无遗,可

是入时的穿着和空前矫健的动作,一点也看不出来有笨重之处,而从瞥到的面貌来看,大概有三十左右,一对肉泡眼,鼻子和嘴也都肉乎乎的,显见得发福,满

面都是红光,看得出来平日保养有方。他伸手一拉,又拖出一位,后者比他足足小上两圈,不但个子矮上一头,更是瘦得可怜,耸肩哈腰,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被那个胖子半拖半牵着,踉踉跄跄地下了车,直奔府门而去。

拜见白徵明的?楚道石对此不甚关心,只是点点头,示意刚才的事情他不介意,就缓步也跟进府门去了。等他来到凉亭时,先来的那二位已经围绕在白徵明身边

,桌上正放着一个包裹,应该是瘦子刚才抱着的物事。

不用说,正在扯开嗓门欢快地闲聊的,肯定是那个胖子。

“五殿下!二殿下的回礼,您可要当着我的面儿打开尝尝呀。”

白徵明的耳朵估计被震得嗡嗡直响:“我知道了。敖之今,就你精神头儿足。”

胖子大大咧咧地赔着笑:“五殿下,您的糖蟹二殿下赞不绝口呢,他说您别的倒罢了,在美食方面那真是万人之上哪!”

这话听得白徵明脸色登时就变得铁青,但是五皇子仍然没有发作,只是岔开话题:“旻旻,你打开看看吧。”

“咦?五殿下您不亲自开吗?”

甄旻凑过来:“你回去问问二殿下,他的东西我拆不得吗?”

“哟!旻郡主您这话见外了,我也是奉二殿下的命啊,要是专送给您的,您就地扔了都成,别说拆了。”

厘于期在后面“啪”地摔了今天第二个碗,站起身就要过来,被甄旻挡在身后:“那你回去说吧,就说我非要拆他的东西,让他来找我。”

胖子转了转眼珠,正要再度开口,被身后的瘦子拽住了衣袖。这个场景,白徵明等人没有看见,但是站在后面的楚道石看得清楚,瘦子低声哀求道:“哥哥,别

说了。”

胖子果然没有再开口,只是嬉皮笑脸地一躬身。

甄旻用手按住桌上的包裹,也不管从哪儿下手,随便找了个地方狠命一撕,把外面漂亮的布封拽下来,顺手就扔亭子外面了,又看到了密密麻麻缠绕着的丝绵,

也统统扯烂丢在地上,一边使劲拽甄旻一边还说:“二殿下平时送东西没这么麻烦,肯定是哪个多嘴的畜生出的馊主意,改天我派人送信过去,就说人有人言,

兽有兽语,人可不能受畜生的气。”

对这种明摆着的讽刺,胖子的脸不红不白,倒是瘦子,本来就发黑的面庞几乎变成了紫红色,低着脑袋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等包装拆完,才发现,里面是一个描金的瓷匣,原来外面的重重包裹,都是为了保护瓷匣不在运输途中碰碎。揭开上面的滴水满绿翠顶盖子,才发现装着一匣金

黄色的晶莹格状膏体。

白徵明看了一眼,立刻挑了挑眉:“蜂巢?”

敖之今马上接过:“对!这是春天里新下的桃花蜜,从蜂王的身边取下来的,二殿下说五殿下一定喜欢。”

白徵明顿时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笑着说:“谢谢二哥,我收下了。”说完,他心情大好地用下巴示意问道,“你后面这位是谁啊?”

敖之今这次很乖巧地回答道:“在下弱弟,敖之昔。”

瘦弱的敖之昔还是一副瑟缩的样子,似乎连眼神都不敢与白徵明相对。

白徵明微笑着客套道:“令弟前途无量,今不如昔嘛,呵呵。”

敖之今笑得脸都开花了:“他刚从乡下来,还早得很哪,我正带着他见见世面。”

白徵明点点头,示意周围的人送客。敖之今带着弟弟又说了两句客气话,这才洋洋得意地出了凉亭。楚道石就在他们身后,又与这二人擦肩而过。

敖之今过去时倒没什么,当敖之昔在近距离与他错身离去时,楚道石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狠狠一抽,他吃惊地转过头去,正与敖之昔的视线正正对上。

一直低着头的敖之昔,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也正好猛地抬头。

两个人的眼睛相遇,同时打了个寒战。

敖之昔看着楚道石,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狐疑;而楚道石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这人为何感觉不到生气?

他虽然站在那里,能动,能眨眼,可为什么如此死气沉沉?没有热度,没有心跳,甚至连血液的流动都察觉不到?就算是厘于期那样的魅,他也能从其身上体察

到鲜活的生命气息,这个人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个漆黑的深渊。

敖之昔迅速恢复了常态,他礼貌地向楚道石一拱手,在放下手的同时,有意无意地一甩胳膊,碰到了楚道石的手。后者清晰地感到:

是热的,没错。

那么说,刚才的感觉错了?绝不可能。

楚道石只能目送这兄弟俩离开凉亭,心事重重地来见白徵明。

五皇子此时见没了外人,刹那间乾坤大变身,从桌子上抄起一把勺子,奔着瓷匣里的蜂巢就是一口,结果被甜得直伸脖子:“二哥虽然嘴下从不留德,东西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