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棠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扶着谢玄辰。
谢玄辰走了一会,发现慕明棠许久没说话。他奇怪地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没事。”慕明棠摇头,“就是发现,我可能还是不认识你。每次在我觉得我靠近你了的时候,事实就会告诉我,我其实并不了解你。”
谢玄辰轻笑了一声,道:“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了,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完全了解另一人,有时候连自己也不行。”
“那你呢?”
“我?”谢玄辰说,“不知道,大概吧。”
慕明棠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大概陷入了一个误区。她第一眼看到谢玄辰的时候私以为他像个小白脸,虽然后面得知并非如此,可是不得不说,先入为主的影响太大了,小白脸这个称呼,就大大误导了慕明棠。
谢玄辰一出生就在权贵之家,历经三个朝代,五个帝王,却一直站在权势巅峰,得到周武帝、谢毅两个开国皇帝重用。如果不是他突然生病,恐怕现在,朝中都全是岐阳王的拥趸。
谢瑞从末流登临帝位,抛去恩怨功过,须得承认这也是个能人。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深深忌惮着侄儿谢玄辰,连谢玄辰生病了都没法安眠。
如果只是一介武夫,怎么会让谢瑞忌惮成这个模样。
相比之下,慕明棠才是真正的老实人。恐怕她在谢玄辰眼里,就和一碗水一样,一眼就可以看清了吧。
慕明棠越想越悲愤,她甚至连谢玄辰的真实身体状况都不知道。她一直觉得谢玄辰身体弱得经不得风,可完全没有想到,谢玄辰可以轻轻松松跟踪她一路,要不是主动现身,她能从头被蒙到尾。
谢玄辰便是个木头做的,现在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你怎么了?”
“没事,不过就是有点生气罢了。”
“生气?”谢玄辰完全摸不着头脑,“你气什么?”
慕明棠挑了下眉,抬头去看谢玄辰:“你不知道?”
夜色中谢玄辰的脸白净纤细,极其无辜地摇了摇头。
慕明棠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过了一会,她自己想通了:“算了,过日子最重要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原谅你了。”
谢玄辰越发迷惑,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
慕明棠哼了一声,道:“你骗别人我管不着,但是你敢骗我你就完了!反正我有钱有人,大不了改嫁。”
“呵。”谢玄辰笑了一声,声音飘荡在风中,又轻又冷,“我活着一日,恐怕夫人的愿望就要耽搁一日。”
“那你可千万要活得久。”慕明棠想都不想,接道,“太医的诊断实在比我预料的好了很多,连药都不需要费心。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补药,我就全拿去浇花了。”
谢玄辰没料到她这样自然地接上这一句,神情不由一怔,连接下来的话也没有跟上。谢玄辰顿了一会,说:“他毕竟是在太医局混了一辈子的,即便良心未泯,含混说话的习惯也改不了。无论得了什么病,在这些太医嘴里,只要静养就能好。他那样说,其实只是为了宽你的心。”
“那又如何。”慕明棠说,“只要他的诊断没错就足够了。他说了你无需借助药力,最好自然而然把身体养胖。我也觉得你该吃胖些,现在太瘦了,比我的腰都细。”
竹林渐渐到头,已经能看到外面的灯光了。无需辨认方位,慕明棠一眼就能认出来,那里是玉麟堂。
她每日亲手将玉麟堂的灯火点燃,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些灯光。慕明棠露出笑,摇了摇谢玄辰的胳膊,伸手指向前方:“你看,我们到家了。”
谢玄辰也停住脚步,朝前望去。下人都已经睡了,玉麟堂只留了寥寥几盏照明灯,在夜色中蒙蒙地亮着光,宛如路引。
谢玄辰忽然问:“如果我再次犯病呢?”
这就是谢玄辰心中不可触及的隐疾,他前半生一身傲骨,连见了金銮殿都不曾低头。可是事实偏偏将他的傲骨一寸寸打碎,让他屠戮亲友,让他身败名裂,让他连自己的行动都无法控制。
太医说了那么多,其实真正的意思只有一句,不犯病,尚有一线生机,若是再次犯病,就活该丧命了。
偏偏这是谢玄辰心里最隐秘的痛,他答应了慕明棠活下去,他也想试图去承担两个人的未来。其他一切他都可以尝试,唯独这一件,他不敢承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狂,不知道何时何地会突然失控,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失去理智时,失手伤了慕明棠。
以他的力气,他略微有些控制不住,便是杀手。
谢玄辰甚至自己也怀疑过,或许,是他天生带着疯病?就如他生来力大无穷一般,他也生来带着疯子、杀人狂的血脉。
“车到山前必有路。”慕明棠的语气依然自信又乐观,一如之前许多次那样,说,“你并非生来如此,是突然爆发,说明肯定有转机。就算真的是生来如此又何妨,人与禽兽的差别,便在于可以控制自身。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办法。”
“你如此自信?”
“不是我自信。”慕明棠看着他,眼神晶亮,“是我信任你。”
她的眼睛太明亮了,谢玄辰一时竟不敢看,有些仓皇地错开眼睛。慕明棠顺顺着他的动作往天上看,忽然伸手指着天上星辰:“看,星星。”
今夜无月,却有满天星辰。
谢玄辰也仰头,看向夜空。天幕黑不可测,繁星如水晶,洒落苍穹。慕明棠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原来,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这是千字文第一句,也是谢玄辰的名字由来。慕明棠五岁时,被父母强行塞进学堂启蒙。当时她年幼嗜睡,摇摇晃晃背这一句时,并没有想到,这是她未来夫婿的名字。
谢玄辰觉得好笑,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可是谢玄辰最后什么也没说,与慕明棠并肩站着,一起看浩渺星辰。
过了一会,慕明棠拽了拽他的袖子,说:“起风了,我们回家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才发现昨天和前天是小年,快过年啦,祝大家阖家团圆,旅途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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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
即便是夜里, 玉麟堂也是有守卫的。谢玄辰带着慕明棠绕过巡逻的士兵, 走到他预留的窗户面前,轻轻一推就开了。
谢玄辰回头对慕明棠示意:“你先进。”
慕明棠拢紧披风,不敢耽搁,立刻跳进去。谢玄辰确定身后没有尾巴后,才跟着翻窗进去。
谢玄辰转身关窗, 这次才在窗户上合上窗栓。慕明棠站在寝殿中央, 不敢开灯,只能就着窗外的亮光解兜帽。
可惜今夜无月, 虽然有星光, 但是等进入屋子,也不济什么事。慕明棠看不清, 只能抹黑解脖子上的结,可谓解得磕磕巴巴。
谢玄辰很快就适应了屋内的黑暗, 他合窗后转身,见慕明棠还在原地和披风挣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问:“怎么了?”
“好像系成死结了, 怎么都解不开。”
“别拽了, 先放手,我来看看。”谢玄辰走近,修长指节翻动, 正在观察被慕明棠折腾成死结的系带。慕明棠双手空闲,无事可干,只能滴溜溜看两边的摆设。
她看了一会, 由衷感叹道:“怪不得深闺少妇喜欢偷情,果真刺激。”
谢玄辰本来正专心盯着死结,听到慕明棠的话眉尖一动。他抬起眼睛,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没错,你说得对。”
谢玄辰说着就松开手,要往床上走:“这个疙瘩我解不了,你留着明天给丫鬟看吧。”
“别别别。”慕明棠连忙伸手去拉谢玄辰,“我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那个意思。你快解开,再耽搁丫鬟要听到了。”
慕明棠强行把谢玄辰拉住,好容易哄着这位祖宗回来了,慕明棠睁眼看着谢玄辰纤长的睫毛,忍不住低声嘟囔道:“再说,我就算偷情,这不也是和你么。”
谢玄辰听到没控制住,手指上用的力气稍微大了。慕明棠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一松,惊喜道:“解开了?”
谢玄辰松开手,默默地嗯了一声。
慕明棠心想他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她接过披风一看,顿时无语。
哪里是解开了,分明是他把系带从中间扯断了。
行吧,过程略微有些不同,好在结果是一致的。慕明棠胡乱把披风塞到箱笼里,轻手轻脚摸回床。她正要上床,发现自己衣服还没脱,只好又摸索着去屏风后。
慕明棠走到屏风后的时候,都不忘警告谢玄辰:“不许看。”
谢玄辰真是…他颇有些咬牙,道:“这么黑,我看得到?”
“那谁知道。”慕明棠抱起早就放在凳子上的中衣,对谢玄辰说,“你的外衣自己脱,我不管了。你早说你自己能穿衣服啊。”
谢玄辰按了按眉心,觉得十分上火。他本以为自己的行为就算称不上君子,也该是十分有良心的了。结果慕明棠不领情便算了,还一遍遍挑衅。
等慕明棠换好衣服回到床铺,发现谢玄辰依然还坐在桌前。慕明棠奇怪,问:“你怎么不动?”
谢玄辰阴恻恻笑了一下:“你在后面,我怎么换?”
慕明棠愣了下,猛地反应过来:“你…你竟然担心我偷看?”
“这谁知道。”
慕明棠真是气得不轻,她气咻咻爬回床上,蹭的一声放下床帐,看那动作简直恨不得把心声喊给谢玄辰听。
慕明棠躺在被窝里都气得不行,她躺了一会,听到外面传来隐约的走路声,随后,是一阵细微的解开衣带的声音。
慕明棠脸红了,她心想谢玄辰一个大男人,脱衣服怎么这样慢条斯理,紧接着她又觉得不对劲,莫非平时她换衣服,声音也这么大?
真是越想越可怕,慕明棠胡思乱想了一会,换衣服的声音停下,转而脚步声渐近。慕明棠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羞囧,赶紧转过身,用被子蒙住半张脸,假装自己睡着了。
身边的锦褥塌了一塌,随后明显感觉另一个人躺上来了。这种感觉非常玄妙,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是慕明棠脑子里就是能清楚地想象到,他先撩了下被子,然后才躺下。躺下后,似乎嫌头发烦,还轻轻撩动了头发,往外挪了挪。
慕明棠本以为同床共枕这么多天,她早已度过了最初的尴尬。谢玄辰这个室友说不上好相处,但是生活习惯至少还算不错,睡相好,不打呼不乱动,一晚上都安安静静的。她就当在陈留,和周婆婆一起睡觉就好了。
但是今夜不知道是空气太干燥,还是熬的太晚,她已经没了睡意,反正总觉得入睡艰难极了。谢玄辰的呼吸就在身后,一呼一吸,清浅规律,虽然没有出声,可是无处不在彰显他的存在。
慕明棠红着脸,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睡太晚的缘故,第二天慕明棠醒来时浑身酸软。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们为她梳头,还是忍不住一个又一个打哈欠。
丫鬟们从镜子中看到慕明棠慵懒无力的神态,水汪汪的眼睛,全都垂下了眼,不敢再看。
慕明棠收拾整齐后,打发丫鬟们退下。她昨天一夜没怎么睡好,现在脑子都是蒙的。她走到里面,见谢玄辰闭目躺在床上,睡颜安静美好。
慕明棠心里涌上一股不明不白的不甘。她昨天一夜没睡好,这个罪魁祸首凭什么还在睡?她提着裙子坐到床边,轻轻推谢玄辰:“王爷,王爷…”
谢玄辰被生生推醒,他皱着眉睁开眼,模糊中瞧见慕明棠坐在床前,以为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慕明棠一身明艳,笑眯眯地对他说:“没什么,叫你起床呀。”
谢玄辰支起身,依然怀疑地看着慕明棠:“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慕明棠笑着,换了个方向,扶着他坐起来道,“我来叫你起床,以后你不能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了,我要为你培养健康的生活作息,现在就该起了。”
谢玄辰仔细看了看外面,又看看眼前的慕明棠,终于确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慕明棠就是单纯地想吵醒他。谢玄辰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头疼地捏住眉心。
“快起啦,不要睡了。”慕明棠不管不顾,强行拉着他起床。谢玄辰无奈地随着她站起身,此刻丫鬟都守在外面,谢玄辰醒来的时候,他所停留的那个屋子,除了慕明棠,向来是没人敢待的。
慕明棠叫丫鬟进来,把舆洗用具呈上。谢玄辰洗漱完毕后,丫鬟们顷刻间就散了个干净。慕明棠把他拉到屏风后,然后到一边翻找箱笼,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慕明棠一松开,谢玄辰就找了个凳子坐,整个人懒懒打了个哈欠:“随便。”
“那我挑我喜欢的了?”
“嗯。”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慕明棠挑了件赭红长袍,里面衬墨色打底,一起抱到谢玄辰身边。
她把衣服抱到谢玄辰身前,然后站住了。她自以为她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结果谢玄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意思也非常明确。
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最后慕明棠不可置信地指了下自己。谢玄辰微微点头,暗示全在不言中。
做戏做全套。
以前都是慕明棠替谢玄辰穿衣服,在丫鬟眼里,谢玄辰可是一个连穿衣服都弱得没力气的病人。
慕明棠暗暗咬牙,她非常怀疑谢玄辰是故意的,他在报复她叫醒他!可是谢玄辰表面功夫稳得过分,慕明棠瞪了许久,他脸色变都不变,甚至还带着一种病弱之人的坦然。慕明棠空有怀疑,但是找不到证据,只能愤愤替他穿衣。
下了秋雨后,外面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谢玄辰的衣服也越来越复杂。慕明棠为他系上雪白衬底,然后穿上墨色长衣,最后才是外面的赭红圆领袍。
束冠照例是慕明棠的事情,谢玄辰依然毫无贡献,选取样式只能由慕明棠来。她挑挑拣拣,最后看中一定黑色的发冠。
慕明棠拿着梳子,慢慢为谢玄辰梳发。此刻屋里没有外人,慕明棠说话也十分随便。她随口抱怨道:“最近天气变冷了,我都没有衣服可穿。我有许多衣服放在隔间里,得找机会悄悄取回来。”
大概女人无论有多少衣服,天冷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没衣服可穿。尤其慕明棠刚成婚的时候,不好意思睡在谢玄辰身边,而是自己另住了一个隔间。她嫁妆里的许多衣服,也全搬到那里了。
谢玄辰听到理所应当,开口道:“取什么,另做吧。”
慕明棠到底是普通人,不舍得这样奢侈的行为:“好好的衣服,我还没穿过呢,就这样扔在那里,太浪费了吧。”
“除去以前的库藏,我每年的封邑岁贡亦不少。若是你不花,这些钱就毫无用处。”
慕明棠依然犹豫:“真的?”
谢玄辰没有回答,直接抬高了声音,叫道:“相南春。”
相南春候在门外,此刻立刻空拜跪下:“奴婢在。”
“下午叫曹门大街的成衣铺进来,为王妃订做衣裳。”
相南春应下:“是。”
慕明棠欲言又止,最后承了谢玄辰的好意:“谢王爷。”
“夫妻一体,本来就该是你的,谢什么。”谢玄辰从镜子里瞟了她一眼,“再有下次,我就当你故意和我对着干了。”
慕明棠低头轻轻笑了,她将谢玄辰的头发梳通顺,挽在手中,熟练地固定在头顶,然后束冠。慕明棠整理好后,和谢玄辰一同去饭厅吃饭。
以前因为谢玄辰随机醒来,早饭向来都是慕明棠自己用的。今日难得两人一同出席,两人一起走,谢玄辰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从蜀国老皇帝的后宫里带回来好几顶凤冠,路上嫌沉,把上面的翡翠、宝石撬下来了,大概还有些散的珍珠。一会让下人从库房里翻出来,你拿去做首饰吧。”
慕明棠听到觉得自己头皮都发紧:“凤冠上的宝石?”
谢玄辰听到以为慕明棠不喜欢,转念一想,说道:“也是,不吉利。那换一个,我记得我临走时从老皇帝龙椅上还劈下来一颗龙头,熔那个吧…”
“不用不用。”慕明棠连忙阻拦,她是俗人,不讲究吉利不吉利,但无论是后蜀皇后的凤冠,还是后蜀皇帝的龙椅,她都消受不起啊。
慕明棠这些年一直活得循规蹈矩,遵纪守法,哪听过这种刺激的事。她委婉拒绝道:“我看不必了。我嫁妆够用,用不着添新的。”
“那怎么能一样。嫁妆是你的私产,我没醒来那段时间,你不知道贴了多少嫁妆进去,我怎么能让你亏空?”
他说的是没醒来时,可是慕明棠一下就明白他在说昨夜。昨天,慕明棠为了收买张太医,给了许多金首饰出去。后来他们离开,那些东西自然不能带走了。
慕明棠说:“你不都说了,夫妻一体么。再说,我用自己的嫁妆养你心甘情愿,怎么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那更要替你补回去了。”谢玄辰口吻淡淡,说,“你嫁妆若是少了,养不起我了怎么办?”
慕明棠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们俩往饭厅走,一路上免不了伺候着侍女。侍女们听到王爷毫不避讳地说“养不起我了怎么办”,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赶紧低下头。
虽然如今王府里没人敢说,可是人人皆知王爷乃是声名可退千里兵的杀神,至今边境上的人提起谢玄辰,都难掩惊惧。结果,他们的杀神王爷在自己府邸里,就这样理直气壮地吃软饭?
☆、甲方
谢玄辰说让成衣铺的人进来, 果真晌午一过, 丫鬟就来禀报成衣铺的媳妇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慕明棠已经眯了一小会,她点点头,并没有多想。因为在自己家里,慕明棠懒得换见客的衣裳,直接往清心堂走。
谢玄辰的王府占地极大, 分为左中右三路, 虽不似格子一般划分的整整齐齐,等级森严, 可是王府的规制也十分严整。中路沿着一条直线, 是王府权力核心。中路以礼堂为界限,分为前朝后寝, 前面府门、仪门、钟楼、以及礼堂,全是大礼仪所在, 平时并不住人。礼堂后面的清心堂、玉麟堂以及静德堂,才是主子们日常起居的地方。
无疑, 中轴线上的建筑只有正妻能住。玉麟堂是谢玄辰和慕明棠的起居的正殿, 长七间纵三层, 十分广阔。除了中路之外,其他地方的建筑倒不严格按着直线分布,中轴线之西修建着许多斋院、厅楼, 还有演武场、兵器场、马厩,而东路就是纯粹的游玩之所,花园、水池、游湖应有尽有, 各式精巧的阁楼依势而建,宛如江南园林。
自从谢玄辰生病后,西路的演武场、书斋等地已经荒废了许久,连东边的园林也因为缺少打理,荒芜了不少。但是王府里正经主子只有慕明棠和谢玄辰两人,他们俩委实用不到这么大的地方,所以一时半会,慕明棠实在腾不出手去修葺东西两路。
今天外面的媳妇来给她展示布料,因为不是正经客人,慕明棠没有动用待客的厅堂,又不想让她们吵到谢玄辰,所以让她们等在清心堂的侧厅。
慕明棠原本预料这次看衣服就和上次蒋太太叫人来家里订做衣服一样,慕明棠在襄阳和蒋家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女主子不愿意出门,便叫熟悉的掌柜媳妇进来,给富家太太小姐量身定做。慕明棠以为这次也差不多,她坐好后,对丫鬟说:“好了,请掌柜们进来吧。”
丫鬟应声,随后拍拍手,说:“王妃到了,让第一组的人出来吧。”
慕明棠稍稍一怔,第一组?这时候丫鬟已经领着几个人从侧门而入,每个人手里抱着册子,瞧见慕明棠,堆笑着施礼:“奴拜见安王妃。”
她们都是民间做买卖的,规矩行礼比不上宫里侍女,一句问好说的参差不齐。慕明棠有些愕然,她粗粗一览,觉得这一排大概有七八个妇人,而她们每个人身上挂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刻着壹。
土包子慕明棠震惊了,她以为请人来做衣服,是请一两个裁缝进来量身定制,谢玄辰竟然叫来了一条街吗?
怪不得他上午说的时候,只说曹门大街,却没说街上的哪一家店铺。慕明棠当时听到还觉得疑惑,谢玄辰说的不明不白,丫鬟哪里知道去请哪一家呢?
原来,根本不需要辨别。
慕明棠转头去问丫鬟:“一共有几组?”
“相姑姑为了吉利,编了八组。”丫鬟察言观色,说道,“若是王妃嫌麻烦,打发他们回去就是了,左右就是您一句话的事。”
慕明棠明显感觉到下面的妇人们表情紧张了,似乎是遗憾,又似乎是庆幸自己在第一组。慕明棠摇摇头,充满了一种乡下人刚刚见世面的恍惚感:“先不必。让她们把东西拿出来吧。”
得了慕明棠的话,妇人们都不必丫鬟吩咐,立刻笑着将自家的册子打开,递给丫鬟,眼巴巴地盯着慕明棠。丫鬟们收了东西,放在端盘中,围了个半圆呈递在慕明棠眼前。慕明棠略有迟疑,最后拈了一本起来。
册子上画着图样、花纹,旁边还粘着布料样品,介绍十分详细。下面被选中的那个妇人看见大喜,立刻打了鸡血一般介绍自己家的新品。慕明棠一边听一边翻开册子,觉得好几件都很不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见慕明棠似有为难之色,丫鬟适时地问:“王妃,您怎么看?”
慕明棠皱眉:“这三件各有所长,我还没想好。”
丫鬟接道:“若是王妃没想好,不妨都留下吧。”
慕明棠悚然一惊,她觉得这些话有点耳熟,当初她坑蒋太太嫁妆时,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花蒋太太的钱和自己的钱岂能一样,慕明棠合上册子,道:“这怎么行,缺什么买什么,我哪用得了这么多衣服?”
“王爷交待了,王妃喜欢的全部买下。但凡是王妃看上的东西,不可流露到外。”
慕明棠一时没接上话,谢玄辰败家也败的太过了吧?可是下面的妇人们听到这话,一个个乐得红不拢嘴,巧舌如簧地赞叹慕明棠美丽又大方,王爷对王妃真好之流。
慕明棠被夸的晕乎乎的。她终于感受到有钱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无论一件衣服本来是怎样设计的,只要慕明棠有一点不喜欢,提出来后,掌柜立即点头哈腰,按着慕明棠的想法改。后来慕明棠懒得费心思,一本册子拿起来只粗粗一扫,如果没有特别醒目的,她立刻就扔下不看了。
饶是如此,被慕明棠选中的妇人都乐不可支,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得了王妃青睐的妇人抱着册子从另一侧门出去,这些成衣都是量身定做的,慕明棠选了样式,之后裁缝自然会按慕明棠的尺寸单独制衣。
慕明棠在家里逛了一整条街后,为所欲为,心满意足。而这时,蒋明薇也和三两好友约好了,一起去京城最负盛名的曹门大街散心。
曹门大街熙熙攘攘,成衣店、裁缝铺、布料铺比比皆是,因为这里多有达官女眷,有钱的商家赁了显眼的位置开首饰铺、茶楼,财力跟不上的平头百姓也不服输,挑着担子在街上叫卖绢花、闹蛾儿、花囊、香球,还有人买糖水、点心、吃食,应有尽有,十分繁华。
但是今日蒋明薇来了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往常街道两边的商铺叫卖声不断,若是看到有车马到,专门伺候女眷的媳妇早就跑出来揽客了,但是今日她们都下了轿子,还是不见熟悉的那几张面孔。
蒋明薇没多想,随便挑了一家店进去。掌柜的见了她们十分意外,态度虽然恭敬,但蒋明薇总觉得他很窘迫。
随行的一个好友不痛快了。她们几个都是从小的玩伴,其中就属蒋明薇嫁的最好,不过其余几人的父亲有谢瑞提携,夫家也都不差。这几个可是习惯了被人捧着的,见掌柜竟然打发男子来招呼他们,顿时恼了:“你们怠慢我们不要紧,怠慢了贵人可没处担待。没见着晋王妃也在吗,冲撞了晋王妃,你们谁担当的起?”
小二不断点头赔笑,根本不敢说话。掌柜一开始就觉得要遭,没多久果然这边吵起来了,掌柜连忙跑过来,赔笑道:“几位娘子告饶。娘子们各个金尊玉贵,小人万万不敢怠慢,只不过…今日实在不巧,我们店里招待贵人的媳妇出门去了,恐怕不能招待娘子们。娘子们见谅。”
“出门?”其中一个好友皱眉,问道,“她去哪儿了?”
掌柜笑道:“安王妃今儿有兴致,她上门去伺候安王妃了。”
原来是被安王府叫走了,刚才说话的女子一下子哑了声,偷偷错眼去看蒋明薇。平日里以蒋明薇的王妃身份,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有众人让她的份,蒋明薇占二没让敢占一。唯独遇上这一位,是个例外。
她们方才以王妃身份压人,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另一位也是个王妃,偏偏还是最惹不得的那一个。
蒋明薇听到安王府的时候表情就不太好,后来听到女招侍去伺候慕明棠了,蒋明薇的笑容彻底冷淡下来。她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她,蒋明薇掌住仪态,淡淡道:“无巧不成书,既然是嫂嫂叫走了,我不好和嫂嫂抢,换一家就是了。”
其他几人见蒋明薇发话,纷纷应承。掌柜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可是最后还是闭了嘴。
算了,关他什么事,还是赶紧将这几位尊佛送出去吧。
蒋明薇和几个密友换了一家店铺,没想到一进门,迎来的掌柜也面带苦色。
蒋明薇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王妃见谅,今日不巧,我家婆娘和儿媳都去安王府了。王妃先随便看看?”
又是慕明棠,蒋明薇带了气,问:“怎么会这么巧,方才那就铺子便说被安王府叫走了,这都隔了半条街,为何你们的人也被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