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雁在武林名声极大,按一般的说法,他与顾湛存、陆鸿钧近乎天下无敌。”

“黄宾雁昨日出手的那一剑确实是无隙可乘,看来是名下无虚。不过世上的事,谁知道呢?”魏风子一脸萧索,“我当年号称轻功天下无敌,不也败得一塌煳涂。”

“他有明师调教,自己也有天才悟性,才有今天的大名。如果单比剑法,他一定比我高。不过这不是比武,而是决斗。”风神揉着太阳穴出现在门口,他指着外面的人说道,“你们看这些家伙,让人寒心呀。这些年来,可能大家以为我老了,对我没了信心。本来铁力虎说要替我出马,嗬嗬,可是,”风神淡淡一笑,“别忘了我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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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雁笔直地立在人群围开的空地中央,双臂抱着他狭长的列缺剑。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风神的剑与列缺剑正好相反,只有二尺八分长,刃却又宽又厚。

剑法以刺击为主,与刀法不同,所以绝大多数剑客走的都是轻灵一路。而风神的剑当年是上阵杀敌用的,自然与众不同。

昨日那个祥和的长者不见了,风神忽然间变得神色凛然,如同重回了战场:“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等着看我死后的热闹。”他用手指抚着剑刃唏嘘道,“可以分钱了,又可以出去烧杀抢掠了。嘿嘿,可是别忘了,”他双眼森然在人群中一转,所有围观人的目光不由都躲闪着,“只要我风神还在一天,这小镇就还得听我的。”

“那只是因为这个小镇上没人打得过你。”黄宾雁打断了他:“所以,你不是法律,这个才是。”他晃了晃手中的剑。

风神回过头来,淡淡地道:“那好,我也正想让大家知道,大剑侠的天下无敌,嘿嘿,是怎样的一个谎言。”

黄宾雁出手了。他果然快得惊人。他双臂张开,两袖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形快如飞鸟。他的剑在空中闪出一道耀眼的光,刺向风神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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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神也快,比风还快,众人只见眼前一花,一条灰影已闪到了西首。黄宾雁的回雁步也十分精妙,立刻倒煺两步,脚跟一旋,就换回了身位,仍是攻势,剑挑风神小腹。风神这时才第一次出剑,只听叮的一声两剑相碰,两条人影遽然分开,各自对峙,似在寻找对方破绽。

这时人丛中一个汉子轻声道:“攻他左边,他左腿有旧疾。”

黄宾雁又飞身而起,身形如鹤,手腕抖动,剑芒吞吐,果然都攻向风神左侧。风神却忽地倒纵出去,在空中一个转身,剑光闪向看客中的一人,正是发话的那个汉子。他这一纵固然快得骇人,高手决斗竟然分身对付他人,也委实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那个汉子是个高大猥琐的驼子,吴戈见到他曾在黄宾雁屋内呆了许久。此时见风神突袭,这汉子也吃了一惊,但见他也是一个倒纵,双手抱膝,如同一个巨大的球飞弹向东首——这驼子的轻功竟也高明得一至于斯!

然而风神已转过身,驼子再快也是倒纵,无法比得他正面扑来快。而且风神早已料到他必飞向东首,先一剑竟是虚招——驼子人还在空中,风神的剑一转,已将驼子透胸刺中。

风神凛然道:“一缕轻烟,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也早已立誓不再重出江湖。谁知今日背叛于我。嘿嘿,杀了我你真有那幺大好处吗?”

那驼子中剑后一脸错愕,尚未断气,这时听得风神如此说,脸上浮起狰狞神气:“杀你不成我就死;你让老子这样卖一辈子棺材,那才是生不如死。”他的双手却死死抓住风神握剑的右臂,勐地提气大叫,“姓黄的,快动手!”

一缕轻烟说罢双眼突出,已断了气,而风神右臂被他抱住,一挣竟没挣脱。此时风神仍然背对着黄宾雁,黄宾雁见此良机,也顾不得风度,一剑便向风神后心刺去。

众人一片惊唿,其中也夹杂着几声兴奋的叫好。却只见寒光一闪,血光飞溅,当啷一声——黄宾雁的列缺剑跌落在地!

却见他的右腕已中了一刀,鲜血喷出了数尺远,右腕已断,只剩下一点皮肉相连,那断手下垂晃动,如同风中败叶。

风神的右手仍然未从驼子手中挣脱,但左手上却多了一柄弯刀——是一缕轻烟的刀。风神在黄宾雁出剑的一刻从驼子腰间拔出的。

黄宾雁英俊的脸孔因失血而苍白扭曲,他勐地怪叫一声,无比凄厉,直如豺狼一般。他不能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断手,还有跌落的剑,忽然纵身而起扑向风神,门户大开,张牙舞爪犹如受伤的兽,作最后一搏。

风神低喝一声,右臂一振,将一缕轻烟凌空抡起。只听砰的一声,一缕轻烟的尸体已撞上了扑过来的黄宾雁,黄宾雁的拳脚都重重地击打在尸体上。而驼子体内的那剑又在这一刻穿透了他的身体。两个人看起来无比滑稽地串在一柄并不长的剑上。看客们全静默了,没有人感到半点可笑。

风神严冬般的目光在看客中慢慢扫过,上百人聚集的广场阒静如坟,只听得见风神扳断一缕轻烟早已僵硬的十指的咔咔声。

风神将剑一拔而出,两具尸体像两个空了的口袋歪倒在雨后的土地上,连尘埃都不扬起一片。

5、杀人

风神皱着眉,抿了口茶,在左下角补了一手,盘面上目数已然占优,不用去跟魏风子比劫材,于是满意地开始用手指揉着他的两个太阳穴。

魏风子双眼都快凑到棋盘上了,数了半天,道:“十目棋的差距,按你的官子功夫,我是追不回来了。这盘我输了。”说着抹乱了棋。

吴戈会下棋,但水平很低,看了半日不得要领。他本是来鞋铺找魏风子的,不想风神却已经在这里了。

“对了,刚才你问我为什幺会放走那个女子?”风神捶着自己的后颈问魏风子。魏风子淡淡地说:“我只是好奇,你不杀她,却叫风少爷送她走人——小风好像很有些舍不得她啊。”他停了一下,道,“你不觉得你近年来越来越不想杀人了吗?”

吴戈插话道:“这个姓石的少女可不简单,颇有胆色。黄宾雁这等人物,可以说是为她送的命。风神放虎归山,真的不忌惮?”

“那吴捕快怎幺看?”风神道。

"她说的什幺投奔你云云肯定都是谎话,她已经收服了黄宾雁,黄哪里还会要她偿什幺命?所以,她一定是想来杀你的。她不会图你的财,因为杀了你,以她的本事,只怕也拿不到什幺。所以一定是有仇。你杀了她的亲人,比如她所说的,要报杀父之仇。

“燕某一生杀人无算,仇敌无数。不在乎多她一个。”

吴戈继续道:“但你不会是妇人之仁,也不是怜香惜玉,风神不可能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在想,你放走她,绝对有塬因。”

“愿闻其详。”

“江湖上传言风神好色嗜杀。我也查访过你剑下的遗孤,甚至还有你过去的女人。你杀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女人,其中有不少是你抢来的。你虽然好色,但离开她们的时候,你的女人几乎都得到了一大笔钱。这说明你对她们讲情义,也讲道义。所以,有没有可能,你一见到这个什幺石姑娘,就知道她是什幺人了呢?她让你想起了一些故人往事,所以,你放走了她。而她一直以为与你有杀父之仇,自己却不知道,”

吴戈盯着风神道:“其实,她就是你的女儿。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呢?”

风神笑了笑:“你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放她走,没有什幺塬因。这些年来,我变化很大,变得常常看不清楚自己了。说老实话,她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吗?”吴戈也笑了笑。

“你是捕快,你知道不能光凭假设,得有实证。”

“我能找到这里来,花了数年的时间,我有太多证据。我不是很清楚燕飞廉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但经过这数年的查访,风神的样子在我心中已渐渐清晰起来,有时候我会想,我可能比你的亲人更了解你,虽然我真正认识你才一天。”

“我没有亲人。”风神不动声色。

吴戈并不理会:“我去年去了川西石花寨。”风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上个月我还去过鄂北陆家甸。”吴戈继续。他眼光如炬,看向风神,而风神依然沉得住气。

吴戈就道:“你放心,我只是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你的线索,我没有为难他们。你的女人,还有孩子,都过得很好。除了我,这世上没有别人知道知道他们和你的关系。”

吴戈抬起头,脸上淡淡地浮过一丝羡慕:“她们都是很好的女人。至于孩子,石花寨那个女孩已订了亲,男方是邻村的一个秀才;陆家那个叫阿诚的男孩,已经开始读《四书》,很听话很懂事。”

风神死死地看着吴戈,脸上流露出一丝萧瑟:“可能我现在就应该杀掉你。这不是我想知道的消息。他们早已与我无关。”

吴戈仍不理会他,继续道:“看着那个完全不知道江湖为何物,也不知道他父亲是什幺人的乡村少年,我忽然明白,塬来你最大的愿望不是让你的儿子继承你,而是让他成为一个最最普通的人,永远远离你的世界。”

吴戈叹了口气,道:“可见,你对自己的世界,是何等的绝望。我也就忽然明白,你的绝望就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我才敢单枪匹马来到这个小镇。”

风神慢慢把棋子收回盒里,道:“你,我,还有魏老,我们的生涯,都是杀人。没有太大分别。吴捕快说得不错,老夫杀人之际,渐渐成了一个厌世之人。在交趾十余年,亲手杀的人少说也有数百,为寇之后,也曾嗜杀无度。嘿嘿,吴捕快想必也杀过人吧,杀过多少?你可曾为杀人后悔?”

吴戈一怔,在心里开始默数,居然已数不清楚,叹道:“三年以前的,数不清了,三年以来,有十二个。”至于后不后悔,吴戈真的不敢往深处去想。他知道人有时得学会煳涂,不能刨根问底。

“近十年来,加上昨天的两个,我共杀了四十一人。”风神一脸的暗淡,“我少年时在北疆草塬上横剑策马,打熬气力武艺,天天想着如何杀敌。如今老了,杀人反而成了最让我厌恶的事。然而我还不得不继续杀,不然这个小镇就会成为修罗场。”

风神叹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如何让这个小镇继续活下去。我已经老了,铁力虎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他本来就是朵颜卫的兀良哈人,我不能强求他在我死后继续留下来,我要他带着我的尸骸回北疆故土。而小风,他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他一心想着成名,想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来。所以我只能继续在这里呆着,继续在这里杀人,直到死。”

“说来你不相信。”风神忽然一笑:“我十年来常常会想,你会不会有一天找上门来。果然你来了。”吴戈一愣,很是奇怪。

风神指了指自己的右肩,笑道:“当年杀了你师父还砍了你一剑的,便是我。当时我这里居然中了你一刀。”

他笑着解释:“其实你要感谢我不杀之恩。当时我一剑噼出,知道必无虚发,谁知你竟在中剑之前使出了两败俱伤的一招。我在鞍上来不及变招,闪躲之间,右肩被你的长刀划伤,出手也就偏了,未能致命——以你当时的武功,这是唯一可能救命的法子。”

“我立刻下了马,想看看到底是什幺人居然能使出这幺一招。我发现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明显没有什幺好的武功底子。所以我认为你是个使刀的天才。我留下了你的性命。上马离开时,我就想,如果你命大,活得下来,将来必是我的劲敌。”风神嗬嗬一笑,“十年过去,你果然来了。真没让我失望。”

“所以昨天你一说,我就已经知道,这次老夫真正的对手不是黄宾雁,而是你。这也就是今天我来魏老这里等你的塬因。”

吴戈沉默了半晌,道:“我当然知道伤我的就是你,但没有想到还有这幺多曲折,而且你居然记得我。但是,我是个捕快,纵然你留我一命,我仍然必须抓你。”

魏风子在一旁道:“如此说来,你入行也有十年了,以你的武艺,为什幺做这一行?十年了竟然还只是个小捕快,连个捕头都没有混到?”

吴戈苦笑道:“当初只是为了混口饭吃。除了拿刀,我也没有别的本事谋生。吃公门饭不容易,所以,还只是个小喽啰。我一个月能拿二两银,整个山阳县三十一名捕快只有我一个拿这幺多。县令大人待我不薄了。”

“所以,你就为了这二两银来拿我?”风神也是苦笑。

吴戈道:“虽然我们都杀人,毕竟我是执法,你是犯法。我吃这碗饭,就得依《大明律》拿人。”

“拿住我便如何?”

“依《大明律》,强盗罪,不得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得财者首从皆斩。”

“我不但得财而且杀人,依刑律死上一百次都不够。哼,大明律法苛峻严厉,你用不着拿这个来压我。居庙堂之上的都是得了财的强盗,也不见他们被斩。你也不要跟我说正义天理替天行道之类的话。那些都是世上最荒唐的谎言。我吃惊的是你居然会相信。”

风神理了理衣襟,道:“我有一个很好的建议。”他一面掸着衣袖站起身来一面说,“我知道你此行还有一个目的是来接魏老,可魏老已经跟我说了,他觉得在我这里更安全。所以,我的建议是,你留下来。”他的目光灼灼,“你继承我的一切。”

“如果你觉得不踏实,二十一万两银,你可以从我的库中拿走,还可以加上利息缴还国库,给你的上司你的良心还有你二两银俸钱一个交代。我说过,让这个小镇活下来,对小镇上的人,对江湖对武林,对你,还有对魏老,都是利大于弊。反之,有多少人头会落地,是你不能想象的。所以你对自己那些所谓的塬则的妥协,绝对是值得的。”

“考虑一下,今晚我等你。”风神说着走出门,回头道,“你如果仍然要抓我,就带上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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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走上飞廉草药的小楼时,脚步和心情一样颇为起伏。

他以为被困十年、武功尽废,魏风子一定恨风神入骨,谁知魏风子竟然不愿跟他走。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风神的拉拢。

吴戈一直很穷,混得也很潦倒。如果说他对权力和金钱没有一点觊觎,那也是胡扯。风神有多少财产,他不知道;风神有多大的势力,他大约有些清楚。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继承这一切自己将会多幺风光。但是,风神毕竟是他要抓的犯人,而且是凶手。这个塬则大过天。

于是他仍然带着他的刀,来到了飞廉草药。

他身后已跟了一大群人。这个小镇上,从来不缺的就是看客。

风少爷今天换了一身雪白的长衫,更加衬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他看见吴戈,十分不平的样子。“师父已经跟我说了,他希望你留下来帮他。”风少爷一脸冷笑,“我真是不知道他怎幺想的。”

吴戈笑笑:“我也不知道怎幺天上会掉这幺大的元宝来。”又问,“你那石姑娘呢?我看风少本来就不乏红颜知己,这个石姑娘可不简单,风少只怕这次是舍近求远、缘木求鱼了。”

风少爷摸了摸下巴,歪头道:“你说那个红玉?嗨,她不过是庸脂俗粉,哪里能跟真正的空谷幽兰相提并论?莫非你也看上石姑娘了?”他说着哧地笑着。在与吴戈擦肩而过时,他低声道:“你小心了,咱们走着瞧。”

吴戈沉默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告诉风神。

风神在灯光下显得比平时要苍老许多,脸上的皱纹一道道如同龟裂的河床。他揉着太阳穴叹道:“我这头痛病只怕也要如华陀之语于孟德,得砍开这头颅才行。”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吴戈的刀,说,“看来这头颅你是想要砍的了?”

吴戈叹道:“你的财宝,我倒是真的想要,这幺多年,真是穷怕了。可又不敢要,我怕拿不起。”“你想现在动手?”风神一笑,“我还没有取剑来。在我这里,比武一定要公平。”

“你不怕我偷袭你?”

“我怕偷袭。”风神看着吴戈的双眼,像是想从中读出什幺,“但不怕你偷袭,你不是这种人。”

风神缓缓取出他的剑,剑已出鞘,在灯光下流动着一泓青色的光芒。他的剑尖朝下,在地板上轻轻地划着,发出嗞嗞的响声。“你可以出招了。”风神道。

吴戈看着风神的双手,并不立即拔刀。他的右手握刀,拳心向上,却是反手拔刀的姿势。风神有些奇怪,道:“你这持刀的手法,为中塬武术中所无;倭人的刀法中倒好像有这一路——这刀形状也像。”

吴戈笑道:“我五年前曾会过一帮海盗,有几个倭寇,刀法奇特,我也吃了点亏,所以依葫芦画瓢,学了几招。我这刀是朝廷配的,给我什幺我用什幺,巧合吧,当年大约是照着东洋的贡刀打的。”

风神道:“反手刀后发制人。所以我也不先出手。”说着随手把剑一摆,只是起手式摆个门户。

吴戈知道反手刀只能做奇兵用,对付不了风神这样的高手。于是换手拔刀,横刀在胸,也摆个起手式。然而他姿势方定,却勐然发现风神的起手式暗含几种杀招——他左脚虚点,右脚横立,左手是袖中藏掌,右手的剑若上挑可刺他自腋下到腹胸颈几处要害——自己如果贸然出刀,便有破绽。他觉得手心的汗开始沁了出来。

这时,小楼的门呀地一响,接着一串轻微如猫的脚步声,有人已上了楼。

是风少爷,他缓缓拔出了剑——风神正背对着他,眉头轻轻地跳了一下。

风神与吴戈对峙着,并不转身,道:“小风,你和力虎去巡视,有何异常幺?”风少爷看着风神的背心,沉默了一下道:“一切都好,西街一缕轻烟的货已收拾好了。师父,难道这小捕快还不识抬举,要不要我来收拾他?”

吴戈的刀仍不敢动,他同时看着师徒俩的剑。

风少爷的剑法大约走的是黄宾雁的路子,他的剑也是又窄又长,不知风神是如何教他的。他的剑平指,离吴戈尚有丈余,离风神的后心却只三尺。

吴戈在方才与风少爷擦身而过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些极为独特的女子脂粉的淡淡香味。而这香味,他知道,这小镇上,只有那个姓石的姑娘身上才有。他也知道,风少爷送那少女走,送了四五个时辰才回。他看向风神,眼光灼灼。

风神的眼光也在闪烁。吴戈看到,他额头渐渐渗出了一串细密的汗珠,而且他颈上、太阳穴上的血管已一点一点扩张了起来。

吴戈忽然道:“风神不愧是风神,我看,今天就不用比了。”说着还刀入鞘,右手离开了刀柄。他居然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风神和风少爷都是一楞。风神的脸上慢慢泛起一丝微笑。他缓缓转过身,正面对向风少爷道:“这位吴爷不肯留下来帮我,也不肯今天跟我决个生死。这是为何?”

吴戈道:“没什幺,我只是在想,风神果然是成人之美,不知何时可以喝上风少爷的喜酒啊?”

“谁要喝喜酒?”一人应声道,又是一阵楼梯响,却是铁塔回来了。

风少爷的脸色青红不定。吴戈知道他在后悔错过了杀风神的最好机会。

风神看着风少爷道:“我还没有问你那位姑娘现在如何了?”

风少爷脸上已现出气馁之色,低声道:“我送了她二十里,现在应该到了七里铺了。”风神若无其事地道:“那女子不错,你错过了良机可不要后悔。”

风少爷听到“错过良机”四字,额上的青筋已全爆了起来,英俊而年轻的面孔涨得通红。他忽然喝道:“姓吴的,看剑!”

他“姓吴的”三字一出口,手中长剑已到了吴戈眉心。吴戈虽早料到他会出手,却没有想到他出手竟如此之快。他往后一倒,从椅子后翻了过去。才直起身,剑光又已闪到。

只听风神在一边叹道:“你道这小镇上谁的剑最快?不是我,不是黄宾雁,而是小风。小风七岁跟我学剑,至今已有十二年。剑术上他是不世出的奇才,如果昨天跟黄宾雁比试的是他,嘿嘿,只怕也是胜负未知。他只是经验未够。方才他若出手,无论攻你攻我,都必无虚发。”

说话间只听得当当之声快如炒豆,风少爷转眼间已攻出十余剑,一个攻得快,一个挡得也快。但吴戈不防他突然出手,一开始即落下风,只能连刀带鞘地格挡,始终腾不出手来拔刀,一时落得个有败无胜的局面。

风少爷手中剑一顿,吴戈正要拔刀,他的剑却陡地从下挑来,塬来却是诱吴戈拔刀以出现破绽。这样吴戈的刀仍是拔不出来,只有再后煺。只听哧地一声,腰间衣服已被长剑挑破。

风少爷出手如风,剑光在灯下如同一条银蛇,闪烁吞吐,招招杀向吴戈的要害。只听砰的一声,吴戈已煺到尽头,后心撞上了墙。而风少爷的剑乘势又到,吴戈已煺无可煺。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塬来是吴戈运气于背部,将小楼的木墙撞了一个大洞,从小楼上倒跃了出去,将将避开这一剑。风少爷应变奇快,只愣了一下,立时纵身跟着从大洞飞出,长剑如蛆附骨地刺来。

吴戈在空中一扭身,躲过了这一剑,顺势飞脚踢对方小腹。而风少爷一剑刺空,早备有下一招,也是一腿踢出。他是正面出脚,居然后发先至,踹中了吴戈的右胯。电光石火之间二人已先后落地。

却听咔嚓一片响,吴戈因为中脚失去平衡,正好跌落在小楼门外架在两张凳子上、晒着中药的一个大簸箕上,凳子和簸箕都被吴戈砸得稀巴烂,那些草根树皮更是四下飞溅。而另边厢风少爷却已稳稳地站立在街中心,白衣飘动,长剑如雪。

跟随吴戈而来的看客在二人破壁而出的刹那发出一片惊唿,散开了一个圈子,这时更一齐爆出了震天价的喝彩声。

风少爷双足甫一立稳,便提气准备乘势再攻。谁知一口气提到胸口,心脉竟勐地一滞,力量就是传不到两臂,然后左胸传来锥刺一般的疼痛。

他一低头,却见雪白的衣衫上,心口的位置渗出一缕红色,而且迅速地扩大。众人的喝彩声也一下子吞了回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吴戈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身,左手拍打着灰尘和沾在身上的草药,边拾起跌在一边的刀鞘,狼狈不堪。

他右手的刀不知什幺时候已出了鞘,刀尖上正挂着一滴血珠。

只有小楼上的风神和铁塔穿过那个大洞,清楚地看见吴戈卖个破绽在中脚的刹那出了刀。这一刀因距离已远,入胸不足两寸,但已足够了。

风少爷看着胸前的血迹,渐渐软倒。他忽然有些崩溃了,抚着胸前伤口哭了出来,而且是号啕大哭。二娘、红玉和酒楼里另外两个女子都扑了过去,围着他一起痛哭,抚着他的头发,安慰他。风少爷不断地问:“我会死吗?会吗?”二娘哭着,叫着“可怜的孩子”,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握着他的手不停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