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听完,竟然气笑了。

  他上前捏了她的手,她要抽走,他不许。

  “我不就问了一句,怎地又拿针扎人?我哪里得罪你了?”

  他跟她解释,“纳妾的事,我没答应。我不会纳妾,我只有你一个。”

  他说着,揽了她在怀里,又如平时一般轻抚她的小腹。

  “我只有你一个,和我们的孩子。”

  俞姝低垂了头,她方才反应却是过激了……

  她不说话了。

  五爷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马上过大年了,开怀些。”

  俞姝还没见过这样明摆地让人高兴的说法,却不再继续冷脸。

  五爷道这才好,“气大伤身,常笑常乐延年益寿。”

  俞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忍不住笑出了声。

  五爷也笑了。

  然而这时,穆行州突然匆忙跑了过来。

  他见五爷在廊下,直接就把消息报了来。

  “五爷,不好了!襄王出兵三路,进攻了虞城!眼下虞城已经被攻占了!”

  话音落地,俞姝抱在怀中的手炉落了下去,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薛薇跑过来帮俞姝拾起手炉,五爷便没有留意。

  他问穆行州,“此消息当真?俞厉呢?还没到虞城吗?”

  穆行州说没有,“俞厉大军距离虞城不远了,因为秦地下雪阻隔在了路上。襄王的人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先是冒充俞厉的先头军要敲开虞城的门。彼时虞城在下大雪,城楼上的人亦看不清楚,被糊弄了过去,开了城门。城门开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此时襄军打头的已经同城门俞军打了起来,很快后面襄军赶到,没用两个时辰,就攻占了虞城!”

  穆行州说这事太突然了,“俞厉携大军还被困在雪地里,眼下老巢都被襄军一锅端了。天寒地冻,俞厉回不了虞城,旁的城池未必敢接收他这么多人,襄军这是要把俞厉和麾下大军,一起冻死在野地里!”

  这话说得直白极了,俞姝听得心跳停了下来,几乎喘不上气。

  但这是襄军和俞军的对战,同朝廷兵马不相关。

  五爷没出声,默然思虑。

  俞姝也迫使自己沉下心来想对策。

  虞城突然被占,她哪里还管的上什么落胎不落胎,她想知道哥哥接下来如何应对。

  除了哥哥,还有刚刚离开贸州前往虞城的宋又云,也不知她如何了……

  可是襄军已经占领虞城,只靠哥哥自己逆风翻盘太难,秦地又成了一盘散沙,无人能助他,而襄王指挥下的襄军气势凶猛。

  唯一的机会,就是看五爷麾下的朝廷兵,在此时是什么态度了。

  若是能让这位五爷助襄打俞,只怕哥哥要大难临头;但若五爷反过来援俞打襄,哥哥就能借机翻盘……

  一切,都看五爷的态度了。

第50章 军师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将过年的气氛冲散彻底。

  乌云压在贸州上空,夜里下了雪。

  俞姝点着灯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哥哥被占了驻地,带着大军陷在山林雪地里,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她暗暗思索破局之计,但五爷去了衙门与将领参军们商议此事,还未得回,更多的信儿她也不知道了。

  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位五爷就有扭转哥哥困局的能力。

  可他会不会去这么做,只取决于值不值得。

  战场之上,最看重的是利益。

  蜡烛拖着长线,燃烧到了后面,时明时灭,只剩下小小的火苗。

  俞姝坐在昏暗的床头,雪越下越大,夜已深到不知何时。

  外面突然有了脚步声,接着有人推开了门。

  俞姝一怔,而后连忙下了床。

  她这边有了动静,男人抬头看了过来。

  他恍惚了一下,说自己不该到这边来,“心里想着虞城那边的战事,一时迷糊了。”

  他叫了俞姝,“你睡吧,我身上凉,去书房睡了。”

  他要走,俞姝却走到了桌子边。

  “五爷喝碗茶吧。”

  她摸索着要给他倒茶,五爷只怕她烫着自己,脱了身上的大氅走过去。

  “你别动,快回床上去,我自己来。”

  俞姝没有回去,拿了衣裳披在身上,坐到了桌子边。

  五爷这才发现桌上还点着灯,蜡烛都快燃尽了,是还在等着风雪夜里归来的人。

  男人端起热茶,看着那盏小灯,心里蓦然一松,坐了下来。

  俞姝低声问了他战事,“虞城一战,形势陡转,五爷要出兵打仗了吗?”

  她常常问他这个问题,五爷淡淡一笑,“今夜我与众将众参军,便是在商议此事。”

  “那商议好了吗?”

  其实此事对于朝廷这边的官兵而言,无非三种做法。

  要么,站在襄王一边,借此机会歼灭俞厉大军。

  只要俞厉大军覆灭,秦地就再无实力强劲的军队,两小王还在相互斗争之中,秦地被朝廷收复,又减一重困难。

  要么,站在俞厉一方,助俞军攻打襄军夺回虞城。

  这次襄军突击虞城,派的可是襄王长子,虽不是世子,但襄王长子年长威重,颇得襄王看重,携带的大军也是襄军精兵。若能击溃襄军,便能重挫襄军锐气,之后再与襄对战,也会容易许多。

  最后,还有一个最省心的办法,那便是作壁上观。

  等这两方火拼消耗殆尽,直取虞城。

  五爷把商议的情形告诉了俞姝,与俞姝所想一致。

  “多半将领参军倾向作壁上观,任他们两方去斗,咱们这年节都可以照常过。”

  俞姝垂了眸。

  若她自己站在朝廷的立场上,也会选择最后这个办法。

  她声音低了下来,“五爷决定,要两不相帮了?”

  她不死心地问了,心里其实知道了五爷的答案。

  可五爷却在这时摇了摇头。

  俞姝看到眼睛里的高大男人影子轻晃,他说了不。

  “此计并非我心中所想。”

  俞姝讶然,旋即提了气。

  “那五爷准备帮一方吗?俞厉还是襄王?”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他说出那个她心里期盼的答案。

  哥哥若能得朝廷兵介入虞城之战,必能翻盘!

  可五爷还是摇了头。

  “都不是……战事不是儿戏,容我仔细想想。”

  男人没有决定。

  俞姝越发惊讶起来。

  眼下只有这么三种可能,他的言下之意,竟然是都否掉了。

  这位五爷,在想什么?

  虞城的战事就是这样,又不是当时在密城,因着袁王亲自出动的缘故,五爷千里奔赴,来一招出其不意、擒贼擒王。

  眼下攻占虞城的是襄王长子,既不是世子,更不是襄王本尊,就算擒了他,也撼动不了襄军大局。

  如今能选的这三条路,哪一条都不可能似当初铲除袁王一般,用兵精准,代价最小。

  所以,这位五爷到底在思考什么?

  他最先否定掉坐山观虎,又把另外两条路也搁置一旁。

  可见他看重的,非是制胜。

  那是什么?

  俞姝在心里问出问题的下一息,灯火噼啪响了一声。

  她突然坐直了身子。

  “五爷是在思索一个,将三方兵将的损失全减到最小的办法吗?”

  她说完,房中静了静,一盏小灯轻摇,房外是细细索索的落雪的声音。

  五爷惊到了,看向了灯前披着衣衫静坐的女子。

  “阿姝竟知我。”

  俞姝也是在不经意间猜到的。

  看来,她猜对了。

  她又听见了男人的话,男人声音有些飘渺。

  “不管是襄军、俞军还是官兵,都曾是朝廷的百姓。”

  所以他不忍选择最损耗的方式,还想尽力选一个不战而胜的办法。

  俞姝“看”过去,半晌没说话。

  可天下乱成这样,世间就没了不战而胜之法,能尽力减少一二伤亡,已是最好。

  就以此战来讲,作壁上观最是损耗,弃之,剩下不管是站在谁的一方,另一方都得死,且这两方人数相当。

  襄王是这场战争的发动方,最好的办法,是能让襄军主动退出虞城,俞厉携俞军重新掌控虞城。

  俞姝当然愿意见到这种场景,但这种良善之法,不存在于残酷的战场。

  俞姝重新思考了一番。

  “其实,若能让襄军主动退出虞城,有一个办法。”

  她朝男人的挺拔身姿看过去。

  “五爷是不是在想,让襄王陷入生死之危机,襄王长子携军救援,虞城自然解困。”

  五爷在这话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俞姝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

  可男人道,“今日那些将军和参军,没一个能猜到我的想法,没想到最后有个猜透的人,竟就在我身边。”

  他说着,大手一捞,就把俞姝捞进了怀里。

  俞姝在同他商议正事,他却开了个玩笑。

  “这般能猜我心思。幸亏你在我身边,若你成了敌军,那还了得?”

  男人说着笑了起来。

  俞姝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她推开他,从他身上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下。

  五爷倒也没在意,在此时长叹一声。

  “从前也有一人常能猜到我心……”

  这话没说完,一室默然。

  灯火摇晃着,快要被长长的烛芯拖灭了,五爷拿起剪刀,减掉了拖长的烛芯。

  俞姝约莫知道他说的是谁。

  是林骁吧……那个已经被他处决的人……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了。

  她觉得他很矛盾,一边,囿于家国规矩处决自己的手足,另一边,却不顾朝廷的最大利益,去想着减少造反兵的牺牲。

  俞姝没有立场笑话别人,自己或许亦然,甚至更加矛盾……

  她不愿再想这么多,比起哥哥的艰难境况,这些又都不重要了。

  她问五爷,“五爷这般想法虽然好,但行起来却不便入手。襄王并非袁王,素来多谨慎,而且襄阳在襄地腹地,五爷的兵马无法长驱直入,直奔襄阳擒王。”

  除非襄王不在襄阳,不然此计无效。

  五爷也在这话里,敛了神色。

  他“嗯”了一声。

  “战场瞬息万变,先等等看吧。”

  俞姝知最后的决定在他手上,抿了抿嘴,不再多言。

  而他轻叹了一句,“虞城百姓恐怕最不好过。”

  这话让俞姝沉默了。

  宋又云去了虞城,人到底怎么样了,还不得而知。

  此时此刻,她除了静下心来思索破解之法,再无他法。

  *

  虞城,被攻占前夕。

  宋又云顺利到了虞城,在城门口的时候,那种熟悉的被跟踪的感觉有回来了。

  她心下快跳了两下,一面忍不住欣喜,一面又不由得忐忑。

  她进了成,跟踪她的人还没出面,她不知道那人准备何时出面,但她还携带着俞姝给俞厉的消息,得尽快与城司联系。

  城司是虞城专司情报的地方,是卫泽言一手建立起来的,如今卫泽言不在,也自有运行之办法。

  宋又云只需要寻城司的人报道自己已回,之后要传的消息,会由城司安排她直接回报。

  但她并不想继续被跟踪。

  宋又云好歹在虞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当下在三五小巷里转了一圈。

  于城门巷口买了包子,去后面的柳树下揣了两块烧饼,然后趁着烧饼摊热热闹闹,从人群里钻出来,直奔茶馆后巷,最后从茶馆里绕了一圈。

  虞城热闹而又祥和,很快,宋又云被跟踪的感觉便没有了。

  她去了城司的衙门,有人接待了她,可见已经得了她要回来的消息,然后领着她去暂时落脚的地方宿下,等俞厉、卫泽言回来再说。

  接待她的人也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婆,女子大多不会舞刀弄枪,但严守秘密、晃过人眼,做情报之事,还是擅长的。

  那阿婆给了宋又云干净的被褥,“快去歇了吧,这一路累坏了吧?回到城司就是回了家,便是兜头睡到天亮也没人管。”

  阿婆笑着,宋又云一颗心落了回来。

  一路奔波月余,从京城到家乡又到贸州,最后到了虞城,她困极累极,心里想着千里之外的三个孩子,抱着干净的被褥,不知何时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她醒来,喊杀声震耳欲聋,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却被阿婆拉了起来。

  “快跑!快跑!襄军攻进来了,在到处抓人!”

  抓什么人?自然不是百姓,而是他们这些有事在身的人!

  可怜黑山连一个整觉都没睡完,被拉起来就往后门处逃命。

  此处喊声震天,远处的城楼熊熊火光刺眼。

  宋又云被阿婆拉着就往后门跑,然而到了后门,突然蹿出一名襄兵,一刀披在了阿婆身上。

  阿婆胸前鲜血狂喷而出,瞬间倒地。

  宋又云惊得甚至发不出声音。

  但那襄兵却拿着刀对准了她,“你们这些城司的人,要么乖乖留下受审,若敢反抗就等着受死吧!”

  冰凉的刀尖架到了宋又云脖颈之上。

  宋又云知道这次跑不了了,若是受审,她怕自己撑不住把俞姝的事情说出去,还不如一死。

  她正要受死,忽然有人从天而降,一刀劈在了那襄兵身上。

  架在宋又云颈肩的刀咣当落在地上,宋又云惊诧看向眼前的人。

  男人一身黑衣,形容瘦削,她险些要认不出来他的模样了。

  她颤声,“骁哥儿……”

  林骁神情冷峻,当下一句话都没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扯着宋又云就离开了城司。

  他不说话,宋又云更不知到该说什么。

  她想笑,又想哭,最后都交织在脸上,惹得林骁冷哼一声。

  路边的人家院子里吵嚷起来,竟有两名襄兵拉扯一名姑娘,欲行不轨之事。

  林骁一脚踹开门,那两个襄兵一怔。

  怔忪之间,已被林骁两刀抹了脖子。

  姑娘吓傻了,宋又云连忙上前捂了她的嘴,“别出声,躲在床底下别出来,等外面消停了再说!”

  话音落地,门口竟又闯进来几个襄兵。

  林骁立时同他们战到了一处。

  饶是林骁从小练起的本领,骁勇善战,但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回合下来,堪堪打成平手。

  但那些兵又奔着宋又云来了。

  林骁急着护她,被人一枪刺中了腿,砰得一下跪在了地上。

  接着,肩膀也受了伤。

  那几个襄兵立时要杀了他,宋又云惊叫,在襄兵手下挣扎,却在此时,外面有了火器的动静。

  有虞城守兵以火器抵抗,襄兵立时被驱散,林骁堪堪捡回一条命。

  宋又云看着他受伤倒地,满身是血,哭着扑了上去。

  “骁哥儿……你怎么样了?”

  男人喘息很重,说出的话亦重。

  “我没事!你不许哭!”

  宋又云忍住哭,却忍不住掩面抽泣。

  “对不起……骁哥儿……”

  林骁冷着脸看住了她。

  “不许喊我骁哥儿,我是你夫君。”

  宋又云在这话里抬头看了过去,整个人却抽泣得,完全颤抖起来。

  男人腿上的伤淌出蜿蜒的血流,肩头受伤处洇红大片衣衫。

  林骁抬起没受伤的臂膀,攥紧了宋又云的手腕。

  “从今往后,你给我记着,我林骁,是你宋又云在这世间,唯一的男人!”

  林骁夺回一命。

  外面兵荒马乱,差点被侵犯的姑娘砰砰给两人磕头。

  林骁和宋又云干脆留在这家的院落里,有水有粮食还有个照应。

  又有兵险些闯进来,林骁砰地一下关上了门,以剑做销,守住了大门。

  门外来来回回打杀了几个回合,炮火声震天。

  雪早就停了,夕阳在落山之前,于山间抖出一抹金光。

  外面终于安定了下来,但守城的俞军彻底败了,城楼上插满了襄军的旗帜。

  姑娘不敢哭出声,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宋又云愕然地看向寒风中飞舞的敌人的旗帜。

  “怎么会这样?”

  林骁半晌没说话,拖着伤腿坐到了一旁是石碾上。

  “这一仗,才刚开始。”

  俞厉不可能束手就擒,定然会反扑。

  说来真是笑话,他倒是第一次希望俞厉这个造反将军,也能打赢一场仗,至少把襄军赶出这虞城!

  *

  城外荒野,白雪茫茫,唯有零星土丘山林,露出些许光秃树干。

  派出去的斥候满身是血的回来,拖着长长一路的血痕,跪在了俞厉面前。

  “将军,虞城……被夺了!”

  被夺了,被襄军夺了。

  襄军在虞城大肆抓捕俞厉的兵将人手,甚至连有些百姓都不放过。

  城中是火与血之海。

  俞厉恨得发疯,提起大刀几乎要冲出去,被封林冲出来拖住。

  卫泽言也扯着他,重新回到了营帐。

  “冷静点!襄王的人恨不得咱们上前送死!”

  俞厉两手攥得指骨噼啪作响,“不杀回去,难道在风雪里冻死?!”

  四下一片雪白,营帐里的篝火都在寒风的侵袭下燃得恍惚。

  “昨日已有不少兵将被冻伤,我本想着今日就能回城,不让他们再在冰天雪地里受罪!这可……恨煞我也!”

  封林亦恨,“那将军准备如何打回来?只要将军有排布,属下这就去点兵!”

  但卫泽言朝着两人摇头,“现在先不要急。咱们粮草医药均已耗尽,火药所剩亦不多,去攻回虞城,打赢了好说,打不赢,咱们的士气可就要大跌了!而且天寒地冻无处可去,受伤的战士无药可医!襄军虽是可能扑过来!”

  俞厉再恨,也还是听得进去话的。

  他知道立时反扑强攻,代价过大。

  “那你说怎么办?”

  卫泽言看住了他,“先寻支援。”

  ……

  当天,卫泽言就派几路人马,分别去求助离得最近的三座城池。

  剩下的兵马,俞厉重新排布,一方面准备随时进攻,另一方面十二个时辰地守卫,防止襄军突袭先发制人。

  到了翌日午时,卫泽言派出去的人陆续得回。

  三城之中两座较大的城,表示可以援助,但也给出了一致的条件,让俞厉至此效忠于两小王间的其中一王。

  不巧的是,这两座城各有各的山头,俞厉本来要暂缓决定效忠于谁,眼下竟不得不进行抉择。

  俞厉冷笑了起来,连卫泽言都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