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派去第三座城的人回来,却道。

  “守城将军说,城内米粮兵器亦有限,只能支援咱们少量,说明日就给送来。但无法出兵襄助。”

  这下封林也忍不住了,险些破口大骂。

  袁王一死,秦地果然散沙一片,除了争权夺利,就是各自保命罢了。

  俞厉难得静默片刻,“那就靠自己!”

  他言罢,亲自击响战鼓。

  砰砰两声震天,林间积雪落下,士兵齐齐站起。

  “随我开战,攻回虞城!”

  “攻回虞城!”

  “攻回虞城!”

  大军磅礴而出,不久便到了虞城门下。

  城楼之上早已插满了襄军大旗,而从前的俞旗被焚烧半边地悬于城墙之上。

  一上一下,羞辱之意浓厚。

  襄军之前偷袭虞城失败,此番,彻底趾高气昂。

  俞厉下令进攻,火炮之声立时爆响,直扑城门。

  幸而他当时去救袁王,带了一半的火器离开,不然如今更是两手空空。

  然而他发动了火器,对面城楼之上,亦架起了火器,用的就是俞厉剩下的另一半。

  两边战力相当,甚至剩下的火器中重型更多,火力更胜一筹。

  几番攻占下来,破城无望。

  俞厉心恨之极,有将士愿意组建冲锋小队,于炮火中冲杀过去,直取城门。

  俞厉终是没有应允。

  大势如此,以人命相搏,又能有几成胜算?

  反倒白白牺牲将士之命。

  俞厉停止了开火,准备带兵撤回,再寻他法。

  可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推上来密密麻麻的人。

  有人远远地认出了自己的同袍,有人不必看,就已经放下了手中武器,甚至俞厉都在此时哑了声。

  城墙上有人喊话,然后一个身穿银甲的人走到城楼正中。

  是襄王长子赵冥。

  赵冥朝着俞厉笑了起来,只说了一句话。

  “俞厉,劝你莫要再攻。若再来犯,我便杀你守城将领,杀光了将领就是兵丁,杀光了兵丁,就是你虞城的百姓!”

  他说完,抽出冷剑,割断了一守城将领的脖颈……

  俞厉目眦尽裂。

  时至如今,一言一行都在襄军的算计之中。

  他只能在自己的将士性命前,不得不暂时,放弃攻城……

  俞厉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卫泽言皱眉远望城楼上的人墙,叫了俞厉。

  “你先莫急,此事刚发,各方态度不明。朝廷兵马就陈在不远的贸州,想来不会没有动作。”

  “能有什么动作?”俞厉冷笑,“连秦地自己的人马都不前来帮忙,难道还指望詹五襄助于我?他必然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可卫泽言却不这样以为,默默地摇了摇头。

  “等等看吧。”

  毕竟詹五身边还有个紧要的人……

  *

  贸州。

  派去虞城的三个斥候,只有一个返回来了。

  此人姓陈,儿时在虞城附近生活过,对道路颇熟,这才堪堪折返。

  另外两个斥候不知所终。

  此人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俞厉攻城失败的消息,自然也把襄王长子赵冥杀人的事报了上来。

  五爷闻言,默然半晌。

  等到晚间,俞姝也从五爷这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秦地的人果然指望不上,就算后期两位小王肯派兵襄助,多半也是要哥哥以效忠为条件来换。

  但哥哥最初没有择一主奉之,就算他死心塌地效忠,小王也会同哥哥隔了一层,不再似当初袁王在时,信任有加。

  指望不上秦军,自身还被襄军以虞城兵将为人质裹挟。

  哥哥仿如泥足深陷,无路可走。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五爷这边的态度了。

  城中有零星的炮火声,今晚原本是年三十的喜庆日子。

  五爷不阻碍将士各自过年,只是自己支着额头深思。

  俞姝端了一碟点心坐过来。

  “五爷有没有想过,襄王长子如此有恃无恐,说不定是有原因的。”

  五爷看了过去,“阿姝觉得,有什么原因?难道不是虞城军民为人质?”

  他问了,女子摇了摇头。

  “之前听五爷说,这襄王长子赵冥便是上一次偷袭虞城未果的指挥将领,在此次之前,也未指挥过这般大型战事,他有恃无恐不是因为攻占了虞城,极有可能在攻打虞城之前,便有了底气。”

  五爷挑挑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什么底气?”

  俞姝看不到他的笑意,只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他。

  “我以为,襄王长子身后有人坐镇,所以才底气十足,有恃无恐。”

  “这个坐镇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襄王本人。”

  她沉了口气,外面有炮竹声炸开。

  “所以,襄王极有可能不在襄阳,而就在临近的某个城中,暗中力挺长子。”

  五爷甚是意外。

  他没说话,俞姝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婢妾的猜测太荒诞?”

  五爷摇了摇头,“不是太荒诞,而是恰恰猜中了我所想。”

  俞姝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与五爷想到了一处去。

  是不是也能侧面证明,襄王确实极有可能就在临近?

  但五爷在这时又说了一句。

  “就算是这样,襄王行动隐秘,我们亦无从探知他在哪座城中。”

  不知地点,自然不能围捉襄王,而襄王也是将袁王之死引以为戒,不肯轻易露面。

  外面又是一阵炮竹之声,檐上有积雪漱漱落下。

  俞姝却提了精神,说此事不是毫无办法。

  “五爷派斥候去探,恐难探出虚实。但襄王既然为长子坐镇,两城之间必然有密切的信件往来。”

  她这般说了,五爷目光落在她脸上错不开了去。

  俞姝一时未留意,只是告诉五爷。

  “眼下周边几城都有暴雪,大雪封山之后,道路难行,能走的路变得极少,满打满算不超过五条路。五爷只需要将虞城通往襄地各城的道路,派人盯住,就能知道襄王大概在哪座城了。”

  她说着,将这五条可能之路说给了五爷。

  五爷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再把地图从袖中拿出一看,俞姝说得路果然存在。

  几城之间原本相通的道路颇多,他也曾想过此法,但路线太多,需要派出的人数众多,很有可能打草惊蛇,从而获得错误情报。

  但俞姝这么一说,路线一下缩到了五条。

  他忍不住问她,“阿姝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些道路情况,非是常年行走的人,是不会如此一清二楚的。

  俞姝当然知道,虞城附近的道路她都了然于心。

  但话不能这么说。

  “婢妾儿时随父亲南货北卖地跑生意,年年一到冬日,大雪封山道路难走,父亲便会盘点能行之路。”

  她佯笑一声,“别说这几条路了,便是虞城往北的道路,婢妾也能说出几条。”

  她还真就说给了五爷。

  五爷讶然之余,长叹了一句。

  “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男儿如是,女儿亦如是。所以阿姝才有这般见地。”

  他说着,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手。

  “我这便派人去盯,想来过不了几日,就有消息了。”

  男人笑了起来,“若真是探出来了,阿姝可就成了我的军师了!”

  她这个叛军,要当朝廷的军师吗?

  俞姝苦笑。

  ……

  俞姝沉下心来等消息。

  初二那日,姚北来寻她,问可还去郑医婆家,俞姝摇了头。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替五爷尽心尽力地谋算。

  五爷并非想让她哥哥去死,相反,却想要保住更多的百姓兵将。

  她若能尽力替他谋划出一条折损最少的道路,能让五爷一举拿下襄王,哥哥之围自然得解。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她让姚北走了,两日后,五爷另外派去虞城的斥候有了消息折返。

  有几处颇远的秦地城池,念于旧日情谊,给哥哥大军送了援助之物,能替哥哥暂渡一时之难关。

  俞姝暗暗祈祷哥哥一定要撑住,保存自身,伺机而动。

  又过了五六日,五爷派去那五条道路盯梢的人,传回了消息。

  彼时,俞姝在廊下吹冷风。

  男人大步而来,解开大氅将她拥在了怀里。

  她隐约有了预感,抬头看去,男人低声笑了起来。

  “消息来了,其中一路联络密切,那一路指着两座襄地城池,襄王极有可能就在那两城之中!”

  他将女子紧紧抱在怀中。

  “阿姝可真是我的军师了!”

第51章 关键

  俞姝被男人搂进了怀里,属于他的气息将她完全包围。

  她怔怔抬头,“五爷确定了?”

  五爷点头,“十有八九了。襄王果然没在襄阳,倒也难怪襄阳今岁没有办年夜宴,而是说等襄王长子歼灭俞军之后,一起庆贺。”

  他道,“这其中的缘故,自然是襄王根本不在,无法亲自出席。”

  襄王不在襄阳,而就在附近的城池之中,这便是机会!

  只有襄王危,甚至一朝身死,占领虞城的襄王长子无人坐镇,才能大乱,或许直接主动离开虞城援助襄王,或被哥哥反攻回去,兵败如山。

  俞姝好像眼睛能看到了一样,在这一时,终于拨云见日。

  她仰着脑袋问五爷,“可以确定是两城之中的哪一城吗?”

  她用微弱的视线凝住男人,可惜他摇了摇头。

  “暂时还不能定。”

  他说这两座城,位于山的两面,“一座唤作岭阳,一座唤作岭阴。两城都是那条路通过去的,只在山前才岔开了去。我倒是想派人再去探,但襄王也是谨慎,远远地就把两城全都屯兵驻守起来,探子不便前去,唯恐打草惊蛇。”

  俞姝知道这两座城,确实离得很近。

  而突袭襄王这事不能靠猜,一旦猜错,襄王必定立刻返回襄地腹地,接下来再想朝他下手,可就难了。

  不过五爷说不急,“我再想想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了俞姝的肩头,“等你眼睛好了,能看舆图沙盘,这军师岂不是做的更好?”

  俞姝没去想这许多,她只是在想,哥哥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

  俞军军营。

  这一日从早上到晚上,一共埋了十二人。

  落雪冷,化雪更冷。

  很多士兵冻伤了,吃不饱饭,用不足药,人在意志消磨中离开了人世。

  今天死了十二个人,这样下去,死伤只会更多。

  原野之上,苍穹之下,俞厉深吸一口寒气,吐出浓重的白雾。

  他望着远处的虞城,手下紧紧攥了起来。

  终有一日,他会夺回虞城。

  卫泽言带来了两个小王的消息——

  袁王次子母族是秦地世家,占着南面几座城,距离俞厉的距离,相对来说要近得多。

  他得了俞厉的状况,盛情邀约,只要俞厉肯尊他为王,立刻会派人过来,助俞厉攻打虞城可,帮助安顿俞厉大军在其他城池亦可。

  而袁王长子也来了消息,派的是一位幕僚。

  那位幕僚冒着风雪来了,见了俞厉便道,“我家东翁已经派人前来支援,只是路途遥远,还请俞将军率军再忍耐些日子。”

  比起次子的态度,长子没再一味让俞厉去选,反而直接给出了为数不多的人马,俞厉听得心头一震。

  可也正如那位小王所言,他们在北面的城池,想要过来还需些时日。

  虽然已经吩咐了临近的守城将军支援吃食药物,但大军人数众多,实在是耗不起。

  回了营帐,卫泽言问俞厉准备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不选那落井下石之人,要选雪中送炭的那个。他日翻身,我必效忠于他!”

  卫泽言却叹了一气,“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般雪中送炭,也不无挟恩以报之意。”

  俞厉并不在乎,“挟恩以报也是施了恩的,俞某不会计较这些,只要能助我夺回虞城,让我麾下将士有个安稳之处即可了!”

  他这样讲,卫泽言便也没有多言。

  卫泽言负手出了营帐。

  今夜无云,圆圆的月亮高悬在冷清的原野之上。

  他想着东面贸州的方向看了过去。

  朝廷兵马还是没有动静。

  这倒是奇怪了。

  难道,是他高估了俞姝在定国公面前的影响?

  不过不管怎样,大军还是得继续撑着,等待时机成熟。

  *

  贸州。

  五爷大概有了襄王的踪迹,便去大营暗中点兵拉练。

  他一连三日不回,俞姝这边便失了消息的来源。

  俞姝无法,不肯继续等待,就让人做了满满一提盒的饭菜,亲自去了军营。

  五爷见她来了,连忙在营帐里吩咐多添三盆炭火。

  “营地冷得厉害,你怎么来了?”

  俞姝一面替他将饭食拿出来,一面问起近来的情况。

  可惜的是,三日过去了,还不能确定襄王是在岭阳还是在岭阴。

  五爷都不得不叹,“襄王端地是比袁王难缠多了。”

  俞姝没听到紧要的消息,也只能暗自叹气,陪着五爷吃完了饭,五爷便让她回城去。

  “你还怀着身孕,莫要着了凉。”

  俞姝离开了军营,刚回到城门口,竟就遇见了邓迎儿。

  邓迎儿今日也去城门口放孔明灯,不少城中军民围观,“这灯飞上天,真好看啊!”

  俞姝也仰头看望天上,隐隐约约似有黄亮的灯影在渐渐飞远。

  邓迎儿却从人群里走出来。

  薛薇低声在俞姝耳边,“姨娘,邓姑娘瞧着不太好,怎地有一只灯还没放?而且似是要哭了。”

  俞姝讶然,走上前去问了她。

  “灯没放完吗?”

  邓迎儿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灯。

  “这灯不能放了,烧坏了。”

  她说着,越发难过,“我放了两年的孔明灯,从来没有灯还没飞上天,就在我手里烧坏。今日怎么……”

  姑娘没说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俞姝急忙抽出帕子给她,“一只灯而已,怕什么?”

  邓迎儿却说不是,“我表哥他、表哥他去了虞城探消息,一起去的人早就回来了,他到现在还……听说虞城被襄军攻占了,表哥本就腿上受了伤,本就不该去虞城,这下……”

  姑娘甚至不敢说下去,哭得难以自持。

  俞姝也不知该怎么劝她。

  虞城之战过于突发,谁都意料不到。

  只是她表哥此去甚冤,若没有受伤,应该还是能折返的吧?

  不知道将领为什么偏要派一个受伤的斥候,去那么远的地方。

  俞姝叹气,劝了邓迎儿几句,邓迎儿渐渐停下了哭泣。

  她说俞姝说得对,“一只灯而已,坏了一个就再做一个,同旁的不相关的。”

  她说起来,人也多添了精神。

  “等我回去多做一些,若是有吹向西边的风,我就一口气全都点燃放飞。表哥在西边虞城,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这话说得俞姝眼眶都热了起来,她主动握了邓迎儿的手。

  “你说的对,你表哥一定能看到,一定能回来。”

  邓迎儿拼命点头,“表哥一定能回来!”

  她说完,便辞了俞姝快跑着回家,继续为表哥鲁腾飞做灯了。

  俞姝“目送”她离开,又忍不住“看”向了西边。

  这场仗何时能停?

  *

  虞城,几日之前。

  林骁和宋又云暂时住在了那家。

  那家姓李,被林氏夫妇解救的姑娘只剩孤身一人,父母兄嫂都死在了襄兵刀下。

  她乞求两人留下,道,“你们不是虞城人吧?不过不要紧,你们可以用我外嫁的姐姐和姐夫的身份,他们年龄与两位相仿,襄兵不会怀疑!”

  战火下相互扶持,再好不过了,于是两人暂留下来。

  林骁要受了伤,幸而李家还有些残存的药草能用。

  但过了几日,别说药草了,连米粮都见底了。

  襄兵如游魂一样,在城中游荡着,搜寻是否有遗漏的俞厉手下之人。

  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等闲不出门,直到这日,很多人家中都没了米粮,才渐渐有人敢上街,拿钱去敲米店的门,买些粮食回来。

  攻城前两日的混乱一过,襄军也发出了命令,不许滥杀百姓。

  上街的人多了,宋又云便提出也上街去,“我出去一趟买些米粮回来,不然明天实在没什么可吃了。”

  林骁斜瞥着她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心想她倒是胆子挺大……到底是在城司受过训的细作!

  心里这么想,但还是撑了伤腿站了起来,与她同去。

  男人话很少,但决定了某些事,宋又云晓得自己是拗不过的。

  她只能扶着他,两人去了米铺。

  一路并没有什么异常,两人很快换取了一袋子米,还去药铺买了些药材。

  回去路上,遇见了两个襄兵抓着一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人,“你若真不是细作或者探子,那虞城里肯定有你认识的人。说你住哪,让邻里来认认你的脸!”

  很多人见了这般场景直接避开了去。

  襄兵连着抓了几个人都不识得他。

  那两个士兵直接拖着那人就往城门去。

  “定然是个探子,交给将领处置!”

  话音落地,就被人拦了。

  拦他们的正是林骁夫妻,林骁上前便道,“军爷,不知道付三犯了什么罪?这是要抓去哪里?”

  两个襄兵皆是一愣,“你们认识他?”

  林骁说认识,“常在虞城跑商的付三,我家经常在他处买私盐。”

  “盐贩子?”两个襄兵将信将疑。

  这时,那宋又云突然扯了一把被抓那人的袖子。

  “官爷瞧,他这身上还有盐粒子呢。”

  两个襄兵看过去,果见有泛黄的粗盐粒,私盐贩子就是这般。

  “怎么不早说?!”

  两人兵踹了被抓的那人一脚。

  可那人被打,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直接倒在了地上。

  襄兵不再管他,还要继续去审可疑的人,俱转身走了。

  林骁叫了宋又云,立刻将此人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