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飞机在北京降落的时候,我的心情十分糟糕。骆家辉在一旁打着哈欠,他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我十分恼怒。我闷声大步走在前面。然后自嘲地想:他可是骆家辉,我能奢求骆家辉什么呢?
我们的行李在运送途中出了问题,要第二天才能送到。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很显然这并非什么好的开始,我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到家后,我和骆家辉一人坐上一个沙发,不出三秒,他果然开始发少爷脾气,硬邦邦地说:“我要洗澡!”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他鼓起腮帮,走到我面前蹲下,与我平视,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洗,澡。”
我只能举手投降。商场早已打烊,我们只好到最近的一家7-11。牙膏、毛巾、拖鞋……我一样一样地扔进购物筐里,然后走到男士内裤前,淡定地扫了眼骆家辉,估量着他的尺码将手伸向货架,骆家辉瞪了我一眼,抢先一步取下来扔进购物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脸红了。
“Jimmy?”我憋着笑调侃他。
“干吗!”他又瞪我。
我们从7-11满载而归,在路上一人拆开一支冰淇淋,骆家辉纠结地看着手中的小奶棍,我嘲笑他:“sorry咯,这里没有你最爱的SLOWLY by da dolce。”
北京的夜空同香港一样,也是看不到星星的。骆家辉提着一口袋的日用品走在前面,他的肌肉线条流畅,是属于人人都羡慕的那种“穿着衣服显瘦,脱了衣服有肉”的身材。深栗色的头发被风吹起,他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不耐烦地冲我说:“快点啦,热死了。”
吹干头发后,我躺在床上,虽然身体累得要死,但是脑海里的那根弦还紧紧绷着,让我没办法放松。我净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我梦到Judy愤怒地将报纸摔在我的脚边;梦到骆家辉在雨夜里飙车;梦到我离家的那天,我妈非要塞给我一沓钱……
我被骆家辉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没好气地问:“你干吗!”
他毫无影响别人睡眠的自觉:“我饿了。”
我叹了口气,本来想说晚上买几盒百利滋,可是看大少爷那副模样就知道打发不了他,我点点头:“那你等一下,我换衣服。”
这时我才发现,我们两人都穿着便利店买来的白色背心,他身材向来很好,实实在在的八块腹肌,而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骆家辉已经不屑地摇摇头:“难怪没人要。”
我面无表情地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出门的时候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一点多,我不知道北京这时候哪里有饭店营业。倒是骆家辉,拿着谷歌地图给司机指方向。
司机在一家私人会所前停车,建筑物四角都挂着大红灯笼,灯笼上画着精致的图景,仔细看来,是惊蛰、谷雨、芒种和白露。有钱人各有各自的消遣,我看了看我和骆家辉这种格格不入的装扮,小声问他:“你有会员卡?”
骆家辉懒得理我,径直走到接待生面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我松了口气,好歹他还戴着一只欧米茄的手表,总好过二十几块钱一件的棉T恤。
我忍不住问骆家辉:“你哪里来的会员卡?”我看过他的履历和护照,这绝对是他第一次来内地。
他终于忍不住白了我一眼:“从John那里拿的!”
骆家辉在一扇门前停下来,咳嗽了一声,趾高气扬地命令我:“开门。”
我已经懒得腹诽他,没好气地推开门。那一刹那,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房间四面都贴着特殊的涂层纸,淡淡的星光在上面闪烁,一时间让人以为置身于浩瀚星空,深蓝色的宇宙和璀璨的星辰,一种孤独的美自脚下传出,我踟蹰地走了几步,才发现房间的中央摆着一个蛋糕,上面的烛光还在跳跃。
我愣愣地转过头,骆家辉直直地看着我,有些别扭又有些不好意思:"Christy,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生日,我早已忘得干干净净。满脑子都是我和骆家辉在北京的新事业新生活,前路茫茫,我几近崩溃。
可是这一刻,我却什么也不怕了。
B.
骆家辉是我挖掘的新人。三年前,我从香港中文大学传媒专业毕业。没有身份证,找工作处处碰壁。一大堆的证书,3.8的绩点……这些我已经竭尽所能才得到的东西,在一张香港身份证面前显得苍白又好笑。而且这年正好遇上金融危机,人人自危。
我最后走投无路,在大学室友的推荐下进入一家经纪公司。我的工作很简单,名牌上写的“助理”二字已经囊括了一切,端茶倒水、跑腿打杂,都是些体力活,好在工资过得去,不用为房租和生活费担心。
当年高考只上三本线的高中同学,靠着父母找到了好工作,在群里得意洋洋地问我,女状元,是不是成天在香港shopping。我苦笑,拔掉网线,专心致志地写策划。
那时候的我比现在愤世嫉俗得多。我不明白,我比任何人都聪明勤奋,当年香港中文大学以四十万奖学金力争下我,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而香港在我心中就是淘金地,纸醉金迷,港岛的女强人们穿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健步如飞。可是结果却总是那么不如人意。
我坐在十几平方米的屋子里嚎啕大哭,为着不明朗的将来,为着命运待我的不公平。可是哭过之后,我不得不用厚厚的粉底盖住我的黑眼圈,咬着牙对着镜子微笑三次,然后若无其事的出门上班。
爱情?那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奢侈品,对我这样的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遇上骆家辉的那天我正在帮Judy提晚宴服,我一直心不在焉的往外望,Judy问我:“你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嘴指了指巴宝莉店里正在买围巾的男生,“我觉得他能够大红。”
Judy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不动声色地笑:“你倒是越来越有眼光了,”然后她摇摇头,“可是这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根本就是不屑于入行,娱乐圈其实就是他们的后花园。”
我有些不甘心,又回头望了几眼,十九岁的男生,宽肩窄腰,一双又长又直的腿,光是侧脸就英俊得犹如雕刻,他是上帝的一件艺术品。Judy见我还有念想,便笑着说:“你要是能签下他,他归你带。”
入行才三个月,我从来没想过有机会能独自带新人,简直觉得像中了头奖。走到骆家辉面前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发抖,原本得心应手的粤语被我说得结结巴巴,我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骆家辉双手交叉,面无表情地等我说完,我心底“咯噔”一声,知道没戏了。少年人脸上应有的兴奋、期待、渴望成名的冲动,在他身上就是一个笑话,Judy说得对,人家根本不屑。
等我硬着头皮说完,我自嘲地先笑了起来:“抱歉打扰你了。”
“等一下。”他忽然叫住我。
我疑惑地回过头,他淡淡地说:“你运气倒好,我今天心情不错。”
于是我就这样签下了骆家辉。Judy没有看错人,他确实是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出生于英国,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念金融,读了两年觉得没意思,就全世界到处玩,他很喜欢香港,至少一家许留山就能完爆英国的每家餐厅。
骆家辉的工作量不大,他主要接食品饮料类的广告,先试吃,不符合他口味的全部推掉。大少爷的嘴无比刁钻,我被他整得焦头烂额。
他倒是轻描淡写:“这么难吃,迟早要垮。”
我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巴,生怕被人听到,无可奈何地说:“大少爷,你不吃饭,我还要混呢。”
我听过骆家辉唱歌,那晚上一群大少爷包下整个KTV,骆家辉坐在角落里玩骰子,最后非要让他唱一曲。他点了一首《1874》,我惊讶地发现原来他有一副好的嗓子,连低音也能唱得十分撩人。
“为何未及时地出生在1874,挽着你的手臂彻夜逃避,烽火漫天失散在同年代中,仍可同生共死。”
一曲完毕,我竟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1874 - 陈奕迅
1874
歌手:陈奕迅 专辑:Get A Life
00:00/00:00
骆家辉朝我看过来,做了个嘴型,我知道他在嘲笑我。我大他三岁,总觉得他就是个小屁孩,他嘲笑我倚老卖老,一辈子嫁不出去。
那天夜里骆家辉开车送我回去,我兴致勃勃地说:“没想到你小子唱歌还有模有样,要不要录唱片试试?”
他一盆冷水朝我泼下来:“我不卖唱。”
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望着窗外不再说话。他在维港停下车,我不明所以:“干吗?”
“看夜景。”他没好气地说。
废话,来维港当然是为了看夜景。我懒得理他,海风迎面扑来,吹得我头发到处乱飞,我工作那天剪了个不忍直视的短发,如今终于又长了一些,碎碎地披在肩膀上。我一时玩心大起,站在台阶上,张开手臂,与对岸的灯火通明遥遥相望。
骆家辉走上前,轻轻搂住我的腰,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全身肌肉绷紧,结结巴巴地问:“Jimmy,你吃错药了?”
我一般不叫他的英文名字。他没好气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不是为了帮你重现电影里的经典场景嘛。”
我讪讪地笑,终于放松下来。我和骆家辉从来不玩暧昧,我长相平平,入不了大少爷的眼。我理想中的对象最好比我大五岁,普通白领,每天清晨两人睁开眼睛相视一笑,在圈子里待久了,就知道所谓的轰轰烈烈,到头来还不是镜中花、水中月。
我靠在骆家辉的肩膀上微闭着眼。我只是累得想要喘一口气。
我早就料到骆家辉会给我惹事。我们相处这两年多他并没有如我当初所言大红,他不接电影和电视剧,不出唱片,拍点广告和平面模特图,主要经济来源还是他老爸的信用卡。
他在宴会上和某家大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打了一架,当时二十多家媒体在场,第二天对方老爹就放话下来,说要封杀骆家辉。
管你什么家世背景,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骆家辉从来不向他父母提这边的事。骆家辉自己虽然没放在心上,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人求情,最后还是Judy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要不你带着他去内地吧。
我一愣,我憎恨香港,同时我也爱它爱到要死。Judy见我发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慢慢地说:“要不然,就别管他了,你重新去挑个人带。”
我抬起头,透过Judy身后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满目阳光,天空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是我同骆家辉相识的第三个年头,就算是一只宠物,也该处出感情来了,更何况那还是个人。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骆家辉。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失眠,我问自己,骆家辉对我来说,算是什么呢?说出来也许很可笑,但是他对我来说,是一个梦想。
遇见他的前一天夜里,我绝望地蹲在窗边大哭,银行卡的余额永远不见涨,打电话回家给爸妈说我在湾区当白领,香港中文大学算什么,世界前一百算什么,这里是香港,广告牌随便砸死一个说不定都是哈佛的经济学博士。
可是在看到骆家辉的那一刻,我麻木已久的心忽然为之一动。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会红,他会成为一代巨星,他会让所有人为之疯狂,他不仅仅只是一件上帝珍藏的艺术品。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热血沸腾,我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梦想。
第二天上班,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到Judy,我坚定地说:“我要跟他走。”
C.
骆家辉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一个巧克力广告。我推开他的房门把巧克力扔给他:“比不上Godiva和Lindt,但是如果觉得不好吃请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