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又晃了晃手中的链子,看着那颗钻石在空中荡啊荡的,他勾起嘴角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笑起来的时候眉头舒展开来,眼角不经意地上扬,显得极其英俊。
然后他站起身,摸出钱包,简单的黑色牛皮短款钱包,估摸着抽出苏丹镑,放在摊前。还没等老板反应过来,他就把项链放在手心,用力捏紧,大步走了。
“哎哎哎,先生,先生!”
赵一玫回来的时候,胖墩墩的老板总算是没看电视,打着哈欠坐在摊前。
赵一玫把钱递给他:“老板,我的项链。”
老板认得她,摆摆手:“卖了。”
“卖了?”赵一玫蹙眉,知道对方是商人,大脑飞快转动,压下心中的遗憾,赶紧问,“什么时候?”
“刚刚。”
“你还记得是谁买的吗?”赵一玫追问,“男人还是女人?什么穿着?”
老板猜出了赵一玫的想法,摇摇头,说:“你买不回来的。”
“为什么?我可以出十倍的价格。”
“人家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赵一玫沉默了,这就确实有点麻烦了。赵一玫想,如果只是买着玩,她大可以出高价拿下。但如果和情字扯上了边,可就说不定了。
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姜河曾说她固执得可怕,别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她是到了黄河也不肯死心。
真是的,赵一玫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送条那样的钻石项链,也不觉得寒酸。
然后她站起身,朝着老板手指的方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步追去。
老板说了,是个穿黑色背心的中国人,个头很高,很容易认出来。赵一玫在人群里穿梭,目光快速搜寻,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一直到她气喘吁吁,快找遍整个集市时,终于,赵一玫看到了老板口中的那个男人。
剃得极短的头发,穿着黑色背心,浅色迷彩军裤,一双黑色的军靴。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勾勒出肌肉流畅的线条,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甚至惹得路边的女人频频回首。
赵一玫猛地停下来,后面的人冷不丁撞上她,怒目瞪她一眼,用英文骂了句难听的话,可她置若罔闻。
是沈放。
赵一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刚才老板说,那是要送给他心爱之人的。
是吗?沈放,这么多年,你也终于有了心爱之人。
你也终于会为一个人欢喜、痛苦、难过,会为她祈求平顺如意,会恨不得一夜白发。
那个人…是陈砂吗?
那一年除夕夜,他带她回家吃团圆饭,不就是存着要娶她过门的心思吗?
而几年过去,没有了自己这个恶毒女配的打扰,他们是不是终于欢天喜地地圆满结局了?
赵一玫愣怔着站在原地,看着沈放走出喧哗的集市,然后背影消失。夕阳西沉,暮色和荒漠融合,一直延伸到天际。
其实姜河说得不对,她不是不到黄河也不肯死心,她只是从小就以为,她想要的,就统统可以得到。
赵一玫突然很想抽一支烟,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子,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许久。
在垂下手的瞬间,赵一玫忽地记起,自己第一次抽烟,还是她威胁沈放教的。
那时候,沈放在阳台上抽烟,被她抓了现行,赵一玫以此为把柄威胁,让他教自己抽烟,否则就要告诉沈钊。
沈放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送到她的嘴边,她则懒洋洋地咬住。他又拿起打火机,“咔”的一声点燃,凑到赵一玫的烟头上,淡淡地说:“吸。”
烟丝在隐隐跳动的火焰中被点燃,很快就露出一圈殆尽的灰色。
沈放又伸手夺走赵一玫嘴里的烟:“吐。”
赵一玫轻轻吐出一口气。青灰色的烟圈打了一个卷,回荡在她和沈放的视线之间,下一秒才消散在夜风中。
他看着她的眼睛。
赵一玫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怦怦怦”,像是在燃烧。她觉得他会弯下腰来吻自己。
那天外面下着干干净净的雪,还越下越大。而他的眼睛,在她的目光里,越来越明亮。
可沈放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从赵一玫嘴里拿走那支抽了一半的烟,平静地转过身,手臂搭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远处深蓝的夜,一言不发地抽完它。
夜色沉沉,月亮如水,谁都没有说话。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细数起来,已经有十余年了吧。
在这个荒漠炙热的夏日,想起那个寒冷落雪的冬夜。
所以她戒掉了烟,戒掉了所有让她沉迷、上瘾的事物。
戒掉了他。
2
红日下沉,残阳照射在非洲大地上,千万年的沙漠和荒丘一齐苏醒。
一辆直升飞机在军营后的山坡迫降,机身不受控制,一路滑行几十米,千钧一发之际才终于停下。机头挂在悬崖边,声势浩大地晃了晃。
飞行员打开舱门,趔趔趄趄地拖着受伤的腿爬出飞机,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他的嘴唇干裂,面色苍白。
不远处军营的人收到命令,很快便赶了过来。
看到前来的沈放一行人,飞行员吃力地保持立正的姿势,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回营地后,李岚很快为他进行了身体检查,营养不良加上严重脱水,还有腿部骨折。
“怎么弄成这样?”李岚蹙眉。
飞行员却来不及跟她多说,忍痛问道:“别管我,药物准备好了吗?”
“什么药?”
“等等,”飞行员说,“你们还没收到电报吗?我就是来取药的,大规模病毒感染,索马里当地的医药药物告急。”
“什么病毒?”李岚猛地抬头。
“马尔堡。”
“马尔堡出血热?”沈放也跟着略微蹙眉,“2004年安哥拉暴发的那个?”
李岚惊讶地看了一眼沈放:“你还知道这个?”
沈放学着她的样子,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会查资料,会认字,你今天第一次知道?”
雷宽哈哈大笑,李岚被他反讽了一嘴,只好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飞行员自顾自地说:“NPC1阻碍剂。”
李岚停下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一旁的沈放将她刚才的犹豫全收在眼里,目光如炬地看向李岚:“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们也没有了。”李岚艰难地说,“我前几天刚清点过,这边剩下的药物本来就不多了,并且已经过期了大半。”
“过期?”
“我已经在报告书里写明呈上去了,但南苏丹的撤离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所以补给不一定及时。”
沈放打断她:“黄花菜都凉了,去医院。”
沈放点点头:“要多少?”
“三百支。”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越野车在非洲的土地上风驰电掣,顶着炎炎烈日,一路尘土飞扬,终于在医院门口停下。
沈放跳下车,绕到后排,双手搭在车门上方,冲后排的飞行员努努嘴:“能自己走吗?”
对方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李岚已给他做了紧急处理,行动上虽有些不便,但他还是坚持跟着沈放他们来医院。
他们都不是头一回来非洲出任务了。第一次是在尼日利亚,那时候尼日利亚陷入难民饥荒,是比恐怖分子还要可怕的灾难。这里的大部分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感染了HIV,更大一部分的人甚至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
Live waiting for death.
而对此,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解释,TIA——This is africa.这就是非洲。
在此期间,李岚去到院长办公室,说明来意。她一开口就要数量惊人的药物,院方知道此事紧迫,赶忙召开了高层会议。会议由陆桥和李岚出席,赵一玫被临时叫来当翻译。
医院方问:“三百支药物,你们打算如何运输?”
陆桥一脸镇定地回答:“我们会安排直升飞机。”
赵一玫一边翻译,一边用余光看到李岚担忧地皱起眉头。
会议结束以后,赵一玫被叫上跟着医生去仓库里取药。她被院方当成这件事的中间人,接过单子后将药物清点了一遍。她原本是不想插足这件事的,却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药借到了,接下来怎么办?”李岚问。
飞行员站直了身体,敬了个军礼,说:“我随时待命。”
沈放动了动嘴,还没开口,雷宽就先狠狠地拍了对方一掌:“待命个屁啊,就你这老弱病残的样子,还能开飞机?”
赵一玫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她收回原本准备敲门的手,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她听到陆桥问沈放:“沈队,这下可怎么办?还有别的飞行员吗?”
“没有了。”沈放说,“刚送了一批南苏丹的工程师走,而且民航和直升飞机的操作不一样,随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开车过去呢?”陆桥说。
沈放抬起头,望向墙壁上的非洲地图,拿起一旁的笔,勾勒了一条路线:“途经埃塞俄比亚?”
他的声音平静冷淡,但陆桥却越听越蹙眉。
“从苏丹到索马里首都的直线距离是两千五百千米,理想的情况下,也得两到三天。”最后,沈放说出自己的结论。
陆桥沉默了,谁都知道,这个最理想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
“我们在南苏丹还有驻军。”陆桥说,“是否还有可以执行任务的飞行员呢?”
沈放摇摇头。
屋子里有一刹那的安静,然后赵一玫就推开门说:“我会开。”
屋子里的几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李岚大吃一惊,疑惑地问:“Rose?你说什么?”
赵一玫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站在屋子最中央的男人身上。
日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像是被蒙上一层雾气的照片。
这一刹那,沈放十分肯定自己是在做梦。
她不可能在这里。
她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过着任何一种生活,他可以接受她已和别人结婚生子,共度余生,甚至还可以接受她已忘了自己。
但他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现在这里,更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想起她刚刚离开的时候,他拼了命地找她,每日每夜地打电话,开车把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她的朋友们在电话里恶狠狠地骂他,说:沈放,这就是你的报应。
可现在,他的报应还没有结束,她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于是沈放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和陆桥商量:“立刻去查询一下周边各大机场飞往马索里的时间,是否可以托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刚刚站在门口的那个梦已经来到他的面前,还挡住了他眼前的光。她说:“沈放,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