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笑了笑,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样怪没劲的,便起身准备回去。插钥匙的时候,沈放突然听到有声音,然后就看到刚才停在灌木林里的车子发动引擎,主人一脚干脆的油门,“轰隆”一声,狂躁地扬长而去。
两辆车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放心不在焉地想:原来还真的有人。
两盏车灯亮起,一片漆黑的公路上,他向左驶,她向右拐;一座暗礁之隔,她在左岸,他在右岸。
犹如眼前的青白尼罗河,转过身的时候,却都没有看到彼此。
只剩下一根再划不燃的火柴,和两支渐渐熄灭的烟。
第二章 钻石尘埃
“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坚不可摧的?”
1
周末的时候,赵一玫难得有空,顶着大太阳去逛了一趟集市。南苏丹硝烟四起,喀土穆街上竟然还有不怕死的旅客,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
她慢慢悠悠地闲逛,看到有卖围巾和披肩的摊子。赵一玫弯下腰,选了一条暗红色的披肩,没什么花哨的图案,垂摆处由深蓝色勾勒。
披肩的面料摸起来很柔软,赵一玫也没有问是什么面料,她分不清这些。披肩内里有一张不起眼的小标签,上面写着“made in China”。
赵一玫笑了笑,苏丹因为受到美国的制裁,很少有国家敢和他们进行贸易来往。
赵一玫随口砍下三分之一的价格买下披肩。她穿了一套白色吊带背心和白色阔腿裤,把披肩抖开搭在身上,有细细的金线如流云铺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再走两步,她看到有卖宝石饰品的摊铺。老板一脸富态,圆滚滚地坐在一旁,面前摆了一台小电视。信号很差,画面断断续续,一闪一闪的。
花花绿绿的宝石项链、手链、戒指就随意摆放着,赵一玫随手拿起一个红宝石手镯,套在手腕上,可她的手腕太细,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碧玺、坦桑石…非洲盛产宝石,可赵一玫不喜欢这些石头,感觉颜色太暗淡。女人的配饰,一定要璀璨明亮,才是画龙点睛之笔。
赵一玫转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眼前忽地一闪。她转过身,伸出手,从一堆琳琅里摸出一条项链来。
那是有着一颗钻石的项链,用细细的黑色皮革绳串起来,看起来不伦不类。她把它举在阳光下,竟看到钻石中间有一条裂开的缝。
旷世巨钻,不过是炭。却是世界上最坚固的炭。
赵一玫觉得稀罕,问老板:“老板,这是什么石头?”
老板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撇了项链一眼:“钻石。”
赵一玫知道老板没骗人,她当然认得出这是真的钻石,只是更好奇:“钻石也会有裂缝?”
老板抬起头,又看了赵一玫一眼,奇怪地反问:“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坚不可摧的?”
赵一玫笑起来,把项链放在手掌心,狠狠地用力一握,烙得她的手生疼。她就这样使劲握着,等到手掌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痛,才慢慢松开手。
“老板,我要这个。”
老板斜眼,报了个价格。赵一玫掂量不出这颗钻石的重量,却也知道他的报价不低,何况它本身还带有瑕疵。
但这次赵一玫却完全没有还价,打开包就准备掏钱,然后手顿住。
她用的是一个简单的短牛皮钱包,黑色男款,只放得下几张卡和少量现金。刚刚买围巾已用去大半,现在里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张苏丹镑。
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没钱这种尴尬的事情了,她曾经在里约热内卢,被人连包带行李一抢而空,尚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赵一玫耸耸肩,将钱包放回裤兜里,对老板说:“我回去拿钱,这条项链可以为我留着吗?”
老板盯着电视机,摆摆手,没说好还是不好。
赵一玫便当他是“好”了,于是转过身去,在集市出口处招了一辆摩托车,载着她回医院。
赵一玫离开得巧,她前脚刚搭车离开,后脚从集市的巷子里就拐出三辆摩托车。三名皮肤晒得黝黑的本地人从车上跳下来,戴着墨镜的为首的人手中拿了一把枪,脸上有一道刀疤,大步走在前面。他身后的两人身材高大,肌肉结实,露出手臂上凶狠的文身,看得出是混帮派的地痞流氓。
一时间,整个集市尖叫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人们往各个方向逃跑,四散而去,沿路被他们打劫了个精光。
胖乎乎的老板听到尖叫声,刚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把冰凉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闭嘴。”对方压低了声音。
老板吓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这是遭了抢匪。在非洲,暗偷明抢,打架斗殴,实在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老板乖乖闭嘴,站在摊前的男人使了一个眼色,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打开收钱的盒子:“都在这里了。”
对方一把抢过钱去,没说话,目光阴鸷地盯着老板,手中的刀更深了一寸。
老板两腿打颤,却不敢说话,生怕惹恼了对方。为首的男人将枪别上裤包,蹲在地上,冷笑着将摊上的宝石一把抓起来,全塞进了身后同伴的蛇皮口袋里。
人人自危,集市前方摊位的人纷纷卷起财物就开跑。平时里相互帮衬吆喝的朋友,此时没有一个挺身而出。
这里就连生老病死都没有人管了。
下一秒,突然传来一阵“呜呜”的轰鸣声,只见三人刚才停在转角处的摩托车,就像脱缰野马一般直直地冲过来。
为首的男人来不及躲闪,凭着直觉肌肉绷紧,大喝一声,伸手去挡摩托车。
同一时间,骑在摩托车上的人将车把手一松,一道黑影在半空跳跃,稳稳当当地落在刀疤男身后。
然后沈放穿着军靴的右脚向前一踏,左脚弯曲,用膝盖踢中刀疤男的关节部位,在对方吃力趔趄的一瞬间,从他的腰间抽走了他的枪。
摩托车“轰”地倒在一旁,横着摔出好几米远。
等同伙回过神来,沈放已用枪抵着刀疤男的脑袋。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丝毫不喘,用英文说:“放开他。”
挟持着老板的抢匪听得懂他的话,大声骂了一句,却试探性地将刀往深处送了一寸。
同一时间,沈放一只手掐住刀疤男,一只手举枪朝天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大地颤动,黄沙惊起。
枪匪吓得手脚无力,松开了老板的脖子。沈放只侧了侧头,眼睛一动不动,轻轻松松躲过身后的偷袭,然后抓住匕首,往后狠狠地一扎。
偷袭者痛得嗷嗷大叫,沈放却终于笑了起来。然后他冲着还站在篷子里的劫匪勾了勾手指。
对方气得跺脚,却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刀扔过去。
“哐当”一声,刀正好落在沈放的脚边。
沈放脚尖一勾,银光一闪,他右手持枪,左手抓住在空中飞起的刀。
像是不过瘾似的,他还将银刀在空中抛了几下,嘲讽地撇撇嘴。
老板终于得救,想逃离劫匪,结果不幸摔倒在地,被砂石结结实实地扎了一屁股。
沈放手中的枪终于离开刀疤男的后脑勺,后者等待这一刻早已多时。只见他猛地转身,电光石火间,拳头还没到,沈放已一脚将他狠狠踹倒在地。
刀疤男的脸贴在黄沙和石子之间,沈放一脚踩着他的肩膀,然后蹲下来,对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俚语。
对方的脸色微变。
同一时间,刚才挟持老板的那个男人转身就跑。沈放两步向前,手在桌上用力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跨过摊铺,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一般飞快地追上了另外一名绑匪。
他就这样堪堪追到了抢匪身后,左手一抓,脚一勾,手肘朝对方的背脊狠狠一顶。
男人痛不欲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眼前,看热闹的人群还没跑回来,就已经落了幕。
沈放拖着三个人,回到刚才的摊铺前,拍了拍手,问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老板:“有绳子吗?”
沈放再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懒洋洋地说:“嗯,抓了两个小偷,麻烦你们过来一趟。”
然后他报上坐标,挂断电话,随手拉了张椅子,将枪往桌上一拍,大大咧咧地反扣着坐下来。
围观的人群也转移了战斗地点,来到摊铺前,好奇地对着他频频探头,指指点点。富态圆润的老板总算回过了神,恶狠狠地“呸”了三个抢匪一口,还乘人之危地踹上几脚泄气,再连声向沈放道谢。
沈放并未抬眼,只低低地对老板“嗯”了一声,就不再开口了。
沈放似乎等得有些无聊,就把刚刚夺来的刀子拿在手中转圈。他姿态闲适,仿佛手中拿的并非一把利器,而只是学生时代笔袋里最不起眼的一支笔。少年趴在桌子上,无所事事地转动,笔在他手中灵动地上上下下,如行云流水。
而此时,银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让人陡生寒意。
过了一会儿,警察局的人匆忙赶来,骂骂咧咧地押着三名抢匪走了。
沈放也终于站起身,准备离开。
已经把摊铺重新收拾好的老板见他要走,赶紧上前拉住他,自我介绍一番后,问他的名字。
“Shen。”沈放淡淡地回答。
老板千恩万谢:“是否可以请先生共进晚餐?”
沈放摇头拒绝,老板似乎也猜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若先生不嫌弃,就当是谢礼了。”
老板待售的宝石都随随便便摊在外面,唯独这一块,郑重其事地放在盒子里,想必价值连城。沈放却连打开一睹究竟的好奇心都没有,绕过老板,准备离开。
“哎哎哎,”老板追出来,目光真挚殷切,“先生别嫌弃。”
沈放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停下脚步。老板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将盒子递给他,却看见沈放蹲下了身。
沈放人长得高,双腿修长而充满力量。他不经意地蹲下,两只手散散地搭在膝盖上,像是一只优雅的猎豹。
他在杂七杂八的宝石前随便翻了翻,看到角落里放了一条项链。他把黑色的皮革带拎起来,钻石在空中晃动,漂亮的光折射进他的眼里。
沈放眯起眼睛,看到钻石深处细细的裂缝。
他舒展眉眼,嘴角微勾,回过头对老板说:“老板,把这条项链卖给我吧。”
老板赶紧摆手道:“哪能要这条啊,这块钻石是碎过的,我有更大更好的。先生等等,我找出来送给你。”
“是吗?”沈放平淡地说,“我瞧着挺好的。”
“先生拿钻石项链,是要送给心爱的女人吧?女人哪能接受这么小的钻石啊,还是有裂痕的。”老板摆摆手,“不行不行,先生这不是存心气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