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复了一遍:“我结婚了。”

这时候,对面转角处突然驶出一辆出租车,笔直地撞过来,一点要刹车的意思都没有,连羽猛然一个急刹车,差点和对方撞在一起。连意风整个人向前倒,幸好被安全带及时护住。他心有余悸,一边拍着胸脯,一边用余光偷看自己的哥哥,却见连羽神色淡定,若无其事。

“哥,你没事吧?”

连羽低低“嗯”了一声。

主持人还在电台那头,兴致勃勃地问着琥珀的新婚,她却再也不肯透露半个字。连意风摇下玻璃窗想透透气,东风猎猎灌进来,连意风吃了一口冷气,又悻悻地关上车窗。

电台里还陆陆续续传来姚小同的声音,主持人自然要回归到这次电影身上,她回答说:“原本这首歌是不打算用作商业的,后来听了那个故事,才改变了心意。”

“为什么?”

“那些陈年旧事,终是无处寻觅。”她轻声说。

主持人说:“很难想象,爱一个人十几年是什么样的滋味,很好奇,现在还会有这样执着的人吗?”

“是啊,”姚小同顿了顿,然后笑着说,“真的很难想象。”

“再冒昧问一句,封笔的事是真的吗?”

“是的。”

“如果不写歌词了,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开了一家工作室,做婚礼策划,给人拍照片。”

“听起来很浪漫,是因为结婚的缘故吗?”

“是因为想要重新相信爱情。”

“有什么心愿吗?”

姚小同认真地想了想:“有梦可做,有人可爱,永远不必向这个世界妥协。”

“听起来很难。”

“是啊,”姚小同有些唏嘘,“所以才叫愿望。”

琥珀的采访结束后,电台按照惯例放她写的歌,《系我一生心》。

这首歌因为琥珀免费开放授权,所以很多民间版本,也有许多歌手自己作曲来唱,一直到电影方出品了官方版本。

宋祁意的声线很特别,又冷又明亮,他红得如日中天,年轻英俊,家中背景雄厚,人生简直一帆风顺得像是开了外挂。

第一句歌词传来:“小公主握着荆棘长大,白衣少年不再弹吉他。”

连意风伸出手,想趁着这个时候切到下一个频道。连羽却忽然开口:“等等吧。”

连意风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自己哥哥,想要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是连羽双手散散地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不为所动。

等等吧,前方一片红灯,车流无穷无尽,连羽想,这是她写给他的最后一首歌了。

她说:“有梦可做,有人可爱,永远不必向这个世界拖鞋。”

因为无法再实现,所以只能称作心愿。她曾经那样虔诚地爱过他。

2

宋二今年流年不利,刚出院没多久,又喝酒喝翻了,他住过的病房还没来得及腾空,人又进来了。

姚小同去看他,翻着白眼嘲讽她:“你干脆办个终身会员卡,把这间屋包下来,我觉得比住酒店方便多了。”

宋祁临这个不要脸的,居然真的认真考虑了她的建议,去院长那里软磨硬泡了一番,被拒绝了个干净利落。

姚小同乐不可支,拿起他床头的车厘子,一口一个:“舒秦呢?你们不是好兄弟吗,怎么没见他来探望你?”

宋祁临抬了抬眼:“你不知道啊?他去加拿大了。”

“他去加拿大干吗?”姚小同蹙眉,“找丹丹?”

宋二没回话,当是默认了。

姚小同直接被舒家少爷给气笑了:“他现在去找丹丹还有什么意思?当初人在眼前的时候,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架,闹得鸡犬不宁,现在物是人非,还能怎么办?”

宋二还穿着病号服,打着点滴,看了姚小同一眼,轻声说:“你少说两句。”

见姚小同还是为好友愤愤不平,他叹了口气,说:“阮丹丹就没错了吗?他们两个人,都太骄傲,不撞南墙不回头,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我猜舒秦这次去,也只是为了道别。”

姚小同没再说话,拿起手机,想给阮丹丹发条消息,结果先收到了思凡的消息,说有单子,让姚小同晚上回工作室。

姚小同拨了个电话过去,将他需要做的前期资料一一列举出来。

姚小同挂了电话,宋二说:“工作室真的开起来了?”

“也没什么成本,”姚小同说,“做婚礼策划多好,不愁饭碗,这世上永远有人陷入爱河,还有人永远在爱河。”

“姚小同,”宋二饶有兴趣地靠在床头,对姚小同说,“你对舒秦那么不满,那你对连羽呢?就没有恨过?”

姚小同头也不抬:“不恨。”

“一点点都没有?”

“没有,”姚小同摇头,“他没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如果真的心生怨恨,那一定就是我不够爱他。”

宋二转过头,望着窗外,那里阳光灿烂,他像是陷入回忆,想起很久远的事,说:“我以前念高中的时候,有个喜欢的女孩子,那是我以第一次喜欢上谁,到现在还记得,她穿着校服的样子,故意把校裙折短两厘米,又放肆又招摇。”

“后来呢?”姚小同问。

“她和人赌气,就做了我女朋友。后来我去俄罗斯念大学,她喜欢的人去了部队,她比我们小几级,去了美国,斯坦福大学,后来一路读到博士。”

姚小同咋舌:“厉害。”

“你们真是同一类人,爱一个人,用尽了全部力气,横冲直撞,上天入地,哪里都敢去。看到你,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她,怎么说呢,同是天涯沦落人,天明和世俗,没一样容得下你们。”

“真想见一见她,”姚小同说,“能让你惦记,想必是个美人。”

“是,”宋二点点头,“像玫瑰,带刺,但是美。”

宋二就此截住,换了话题问姚小同:“讲真的,姚小同你和我离婚,在你心底,有没有一点事希望能够和连羽在一起?”

姚小同白了他一眼:“你这样问我,我肯定只能回答没有。不然显得自己和你夫妻一场,如同儿戏。可是要是一丁点都没有,那肯定是在骗你。我知道它不会发生,不想再去幻想它发生,也不想再去计算它发生的可能。”

姚小同又坐了一会儿,给宋二削了一个苹果,塞他嘴巴里:“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事。”

姚小同走到门口,宋祁临咬下一口苹果,出声叫她:“姚小同。”

姚小同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宋二顿了顿,又笑起来,说:“算了,下次说吧。”

姚小同点点头:“下次不要约在医院见面了。”

“知道了。”

出了病房,姚小同犹豫了一下走楼梯还是电梯,决定锻炼一下身体走楼梯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电梯前。电梯打开,姚小同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电光火时间,许多年不见,可姚小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姚小同猛然回过神,半晌才嗫嚅道:“......卓阿姨好。”

连羽母亲,姓卓名玉婷,小的时候,连姚两家交好,姚小同还认过她做干妈。卓玉婷喜爱玉石珠宝一类的玩意,姚小同周岁的时候卓玉婷送给她一块翡翠长命锁,和连羽的是一对,姚小同一直戴到三岁才摘下来。

后来连家一个家族都出了事,最恨姚小同家的,恐怕就是卓玉婷了。所以姚小同去找连老爷子的时候,他也说“你回去吧,就算是我同意了,连羽他母亲,也不可能让你踏入连家一步”。

卓玉婷看到姚小同,也是一脸错愕,旋即恢复了原本的表情。她打发走了陪在她身后的看护,冲姚小同点点头:“陪我走走吧。”

姚小同陪她走到医院的花园,这里闹中取静,冬日寒肃,万物都被蒙上了冷冽的灰,寒意一刀一刀。

卓玉婷不开口,姚小同闷闷的,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姚小同才硬着头皮说:“上次在医院碰到连羽,知道您住院了,但是怕给您添堵,就没有去看望。”

卓玉婷有些吃惊,抬头看了姚小同一眼,沉默半晌,又笑起来:“真是想不到啊,你有一天会这样和我说话。”

姚小同尴尬地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卓玉婷淡淡瞟了她一眼,说:“你小时候大大咧咧,想起一出是一出,你妈妈担心你鲁莽吃亏,女大十八变,现在你能说出这样客套的漂亮话,她这下该放心了。”

姚小同听得出她不是在夸自己,但是又不全是嘲讽,只敢试探着接话:“卓姨见笑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卓玉婷停下来,在心中算了算:“还真是,好多年没见到你了,有八年了吧?”

“您一点没变。”

“你不用恭维我了,”卓玉婷冷冷地说,“好端端想找你聊个天,净是虚与委蛇,又不是儿媳妇见公婆,你讨好我做什么?”

姚小同这才彻底闭嘴。

卓玉婷又瞟了她一眼,重新开口:“给阿姨讲讲吧,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姚小同这下老老实实回答:“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以后跟着朋友做婚礼策划,过年的时候他撂挑子不干了,我接过来继续做。”

卓玉婷惊奇地道:“你家里放你做这个?”

“不同意,”姚小同说,“高中毕业之后就和他们闹掰了,什么事都吵。”

她没有说是为了什么闹掰,也不想让卓玉婷猜到。

“有谈恋爱吗?”

“没,”姚小同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怕连母误会自己还缠着连羽,画蛇添足地多加了一句,“我结婚了。”

卓玉婷这下终于怔住,她抬了抬眼,细细地打量姚小同。姚小同把头发扎起来,额头落了几绺,化了淡妆,看起来年轻饱满,她也确实还年轻,二十六岁。

卓玉婷在那一刻,忽然想到十年前,姚小同上她家里找连羽补习功课,穿着白色连衣裙,偷偷抹上透明的唇彩。那时候卓玉婷总会把姚小同留下来吃晚饭,偶尔在饭桌上开两个人的玩笑:“小同长大以后,就来给我当儿媳妇啊。”

姚小同从善如流:“好的好的,阿姨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连羽涨红了一张脸,夹了最大的一块羊排塞住姚小同的嘴,恶声恶气地说:“姚小同,你可要点脸。”

真快,十年了。十年前,就连卓玉婷自己都还是年轻的,脖子上戴大颗珍珠也不显得俗气。

十年啊,当初的小女孩,都已经嫁为人妇了,入的不是连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