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一步,不屑地看着女人:“靠着男人来上位,我暂不评论,可是你自己没本事怕不上去,来为难一个无关的女人做什么?愿赌服输,输得这样丑陋,我真是瞧不上。”

“好不容易逮着个宋二是吧?有钱有权,跺个脚这地皮都得抖三抖是吧?那你怎么就不去打听打听,他宋祁临,又陪不配得上我姚小同?”

“你要真有胆量,挺着你的肚子,上宋家闹区,要宋祁临整不死你,我姚小同三个字倒着写给你看。今天的事,到头来跟你没完的人,绝对不是我。”

女人一张脸惨白到接近死灰色,周围保安早就围上来,架住她不让她闹事。姚小同除了被她最初突然的一砸搞得有些狼狈外,她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姿态。这位过气的女明星忽然浑身战栗,姚小同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了,高高在上,那是一种她在那群富家子弟身上看过千百万次、无比轻蔑鄙视的眼神。

那一瞬间,她从未活得如此明白透彻。

直到保安将这个女人硬生生拽走,女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除了一开始帮姚小同拦下那一巴掌之后,连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整个过程。他看着曾经整日冲自己讨好地笑着,露着虎牙的女孩子,已经能够神色冷酷地说出“就凭我姚小同三个字”了。她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女人。

她曾经痛苦地对他说“我最难过的,是和你分开的这些年,你所有的痛苦,我都不曾与你分担”。其实他也是一样的。

他们曾长久地缺席于彼此的生命。还将更加长久地缺席下去。

一时间,他的心脏像是被自己一脚狠狠踩在地上,痛得支离破碎。想要说的话,大段大段,最后只剩下苦涩的三个字:“姚小同。”

她回过头来看他。不准哭。姚小同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仰着头,神色冷淡地说:“刚才多谢了。”

“没事。”

他们相互伫立凝望,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看着对方。

“我还有事,先走了。”

“路上小心。”连羽彬彬有礼,从来不缺客气。

姚小同在开车的路上,就接到了宋二的电话。她原本以为宋二张口就是来道歉的,她把车靠边停下,饶有趣味地接了电话:“喂?”

哪知道,宋二在电话那头,先是“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才缓缓开口:“姚小同,今儿玩得开心吗?”

姚小同也跟着笑了,一肚子的怨愤、不愉快、不甘,那些七七八八的哀伤,全在宋二这一笑中不知道跑九霄云外哪去了,她看着车窗外,正是金秋时节景色怡人。

“宋二,”她越笑越开心,“可行啊你,这笔我得记账上。”

“你记呗,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这人谁啊,瞧着挺眼熟,你可别把人弄得太惨,我看长得还成。”

宋二说了个名字,姚小同想了想:“是她啊,我记得陈沛不是惦记过她一阵子吗,怎么成你的人了?”

宋二想了想,留下了句至理名言:“会错了意。”

会错了意,爱错了人,世间多少爱恨情仇,翻来覆去,绕不过就这样两句话。

姚小同感叹:“宋二,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

“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算了,我的好处也不指望你记得了,晚上出来,请你吃饭。”

宋二选的是一家私人菜馆,不对外接客。坐在包厢里,宋二才稍微收敛了他的玩世不恭,端着酒杯给姚小同道歉解释:“当初陈沛看上了她,那时候她正当红,傲得不得了,不愿意跟陈沛,非要跟我,我留了她一段日子,没和她好过。惹到你身上,是我没有处理好。”

姚小同不太在意,皱了皱眉,摆摆手:“少来。”

宋二耸耸肩,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姚小同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开口:“我下午在商场的时候,还碰到了连羽。”

“我知道了,”宋二挑眉笑,“你每天遇见什么人,不用都向为夫报告。”

姚小同却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我和你之间,可以更坦诚一些。”

宋二多聪明的人,姚小同这样认真地看着他说话,言有所指,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我很明显吗?”他有些好奇地问。

“并不。”姚小同笑着摇摇头。

宋二沉默地想了想,才说:“我知道你去找过舒秦了。”

“嗯。”姚小同拿着筷子,夹了一块蟹黄豆腐,解释道,“我打听你的过去,你要是觉得冒犯,我向你道歉。”

宋二伸手,将那盘碟挪到她面前,然后说:“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吃过饭,宋二却叫人来把车开走了。外面还在下雨,他从车里拿了一把伞,撑开替姚小同打折,然后带着姚小同去了公交车站。大概是刚刚过去几辆车,等车的人还不是很多,站台里里外外都是水,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一辆公交车晃晃悠悠开过来,宋二看了一眼车号,侧过脸对姚小同摇摇头。

一直到他们等的那辆车来,宋二打开钱包,翻出硬币,姚小同发现他钱包里放了许多硬币,像是专门为搭公交车准备的。

上了公交车,他们站在靠窗的位置,车身一晃一晃,雨水也顺着玻璃窗蜿蜒地滑下来。周围很嘈杂,但是姚小同觉得心很安静。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下了车后,两个人又沿着坑坑洼洼的路面走了一会儿,有积水溅在他们脚上。姚小同心下好奇,这样不好走的路,宋二偏偏要步行。最后他们在一片平房区停下来。

“到了。”

一条街外就是高楼林立,车如流水的繁华景象,可是呈现在姚小同眼前的,却是在雨中破烂不堪的平房和瓦房。窗外还有几户人家没来得及收衣服,皱巴巴的衣服飘在外面,被雨淋湿了。过了黄昏,几盏破败的路灯可有可无地亮着。

姚小同不知道为什么宋二要带自己来这里,她一直知道北京有这样的地方,但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她扭头看宋二,宋二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姚小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雨渐渐笑了,原本在屋檐下随便躲雨的小贩也出来了,推着一车苹果吆喝:“便宜卖了,便宜卖了——”

还有摆烧烤摊的夫妻也重新架起了摊子,自己淋了雨没关系,生怕烤架受一点潮。

过了一会儿,有年轻女人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从转角处走来,她在苹果摊前停下来,和商贩讨价还价一番,才伸手去挑堆在一旁的便宜的水果。她先是拿起一个苹果,然后放在鼻子边闻了闻。

这时候,姚小同身旁的宋二忽然说话了:“好的苹果,有阳光的味道。”

姚小同不明所以,宋二翻开钱夹,翻来覆去地找着什么,然后有些歉意地对她说:“我没她照片了。你既然找过舒秦,就应该知道她,陈轻音。”

姚小同愣住,舒秦跟她形容过陈轻音,说娇小可爱,说话带着南方女孩子特有的软音,可是不远处的女人,身材瘦弱得有些过分,驼着背,显得更加矮小,穿着亚麻衬衫,没有任何女人的饰品,头发杂草一样胡乱扎着,若不是她抱着的孩子太年幼,说她三十岁有余绝对不过分。

从这个女人身上,很明显能看出她生活拮据,还有生活对她的残酷。

女人只挑了几个苹果,称重的时候,又和小贩讨价还价几句,结果对方嬉皮笑脸地伸过手,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人来人往,却没有人看见这一幕。女人看着对方,姚小同以为她会一巴掌给对方扇过去或者放声尖叫,但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从包里掏出钱,都是些零钱,她冷静地数好钱,朝对方脸上扔过去。小贩破口大骂,姚小同听得不是很清楚,可是隐隐约约,都是些很下流的话。女人没有回答,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提着水果袋转身慢慢走了。

她走得并不快,或许是太疲惫了,还没完全停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她的衣服包裹着她瘦削的身体,她将孩子往自己身上拢了拢,才又加快步伐。

等到她消失在路的尽头了,姚小同才转过头去砍宋二,却发现宋二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见过宋二许多表情,可第一次见到他脸上如此彻底地,没有表情。

过了好久,他才稍微恢复一点人气,摸出打火机和烟,又顾及到一旁的姚小同,并没有真的抽。他一下一下地划着打火机,盯着跳跃的火苗,缓缓开口:“我和她分手后,她回了老家,她家封建思想很严重,我一直不知道,她当初为了和我在一起留在北京,和家里人闹决裂了,骗家里人说我们结婚了。后来她回去,她家觉得她不是清白身,逼她嫁了个男的。那个男的是个渣滓,吃喝嫖赌,喝醉了酒就打老婆。后来她熬着日子把孩子生了,之后就和男人离婚了。她在北京存的一些钱全给了那个男人,结果那个男人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她户口本毕业证......全部的证件都没了。她一分钱没有,抱着孩子来北京,在隔壁超市当收银员。和别人合租的房子,孩子身体弱,有先天性疾病,三天两头要往医院跑。我简直想象不出来,她一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

姚小同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没多久,我一个哥们见过她,上次在路上看到她,回去查到她住这里,我才知道的。”

“那你......”

姚小同欲言又止,想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帮她,却又隐约知道了答案。

“我来过这里几次,每次都站在这里,看她一眼,每一次来,她好像都比上一次过得更糟一点。”

他没有挺身而出,教训那个欺她独身的小贩,也不能从天而降,将金钱堆在她面前。

他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早在五年前,决定放弃陈轻音和她的爱情的那个人,正是他宋祁临。

姚小同没有再问下去了。因为他那所有的不能,其实都是因为她自己。他已经娶她为妻,就像他结婚当日说过的话,“我也给不了你那样的爱,但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让你笑一笑,还是可以的。”

所以他隔着几米的路,隔着绵长的雨,看着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受着生活的煎熬,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肯喊。

他保持着他对这段婚姻的绝对忠诚。他已经成为另一个人的丈夫,既然世间寻不得双全法,那他就算是背负着良心的谴责,也会选择姚小同。

姚小同看着宋二,她想问他“你后悔吗”“你还爱他吗”或者别的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她最后只是收回目光,轻声说:“回去吧。”

可是宋二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明白她想问什么,他笑了笑,说:“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