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同把这件事讲给宋祁临听,问他:“宋二,我们以前怎么就没撞见过?”
宋二也笑:“这是我好不容易问来的,你们小女生不都喜欢这种文艺调调嘛。”
作为他法律上的妻子,姚小同听到“你们小女生”几个字,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两个人各自都心不在焉地结束了这次下午茶,走回停车场的时候,宋二才想起来:“刚刚那小子是谁呢?”
“连意风,”姚小同抬了抬眼皮,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连羽的堂弟。”
“哦。”宋二想了想当时的场景,差不多就把前因后果给凑出来了,“那小子多半是误会了。”
“有什么误会的,”姚小同哭笑不得,“和我扯结婚证的人可是大少爷你。”
宋二仿佛也才想起来这么一档子事,笑着点点头说:“也对。”
那天之后,姚小同回了一趟姚家。
这还是姚小同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宋二以前提过一次要不要回她家去吃顿饭,姚小同拒绝了。宋二看了她脸色异样,也没有再提,反正他没想过要当个好女婿。
姚小同这趟回家,正好赶上她爹也在家。她爹对着姚小同吹胡子瞪眼老半天。
“宋二呢?”
“不知道。”姚小同梗着脖子。
“你回来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姚父问。
姚小同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她回来做什么。她心头抑郁,找不到人说说话,不知不觉,就开车回了家。要是换作从前,和父亲见了面,又是止不住地惊天动地大吵大闹一番,可是姚小同渐渐觉得自己身体里住了一个黑洞,不知不觉间,已经吸光了她所有的精力。
姚父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姚小同扶着楼梯的漆木,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回过头神色疲惫地说:“事已至此,我也不恨您了,我以前胡作非为,您也别再往心里去。”
姚父怔怔地看着她,收回目光,没有说什么。
原来真的有这样一天,她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我不恨您了”,但是,姚父的手指不停颤抖,他也知道,不再恨了,并不是表示他们能回到最初,他的小女儿趴在自己膝头,仰面冲自己露出小虎牙乖巧地微笑。
他让她失去了少年时代的爱人,他强行折断她的羽翼,用一段空有其表的婚姻将她禁锢。
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得到一些,便注定失去一些,公平得很。
“姚小同,”姚父说,“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我不知道,”姚小同说,“我宁愿我一辈子都不知道!”
姚父气得“噌”一下整个人站起来,正准备训斥姚小同,可是,下一秒,楼梯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随着佣人的惊呼声,姚父整个人怔住,看到靠着墙晕过去的姚小同和已经大惊失色跑上去的姚母。
姚小同倒在楼梯上,头磕在墙上,昏迷不醒,嘴角那抹自嘲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
那个笑容像是在说,满意了吧,这下所有人都满意了吧。
“救护车!叫救护车!”姚母惊慌失措地大喊。
姚父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扶着沙发坐下,拿出手机,拨打120.一屋子的人手忙脚乱,如临大敌。
姚小同还没被送到医院就醒了,她脑子犯晕,昏昏沉沉,说不出话来。到了医院,姚小同全身大大小小检查都做遍了,医生问了问她之前的病史,才知道她曾经有过抑郁症,那是八年前,连羽刚刚离开的时候,实在是有些久远了,远到连姚小同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旧病复发吧,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郁气结在心底,作息颠倒,三餐不顾,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抑郁症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危险性很高,一定要按时吃药。你们做家长的,多站在年轻人的角度想想问题,换位思考,很多病都是家长给逼出来的。”
等照片结果出来时,宋祁临也急急忙忙赶来了。他显示好说歹说劝住了哭个不停的姚母,又跑去姚父面前彬彬有礼认了半天错。
两个老人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祁临,这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宋二弯着腰低着头,“无论我们之间感情如何,她毕竟是我妻子,要写进我宋家家谱的。”
这些话,姚小同自然没听到,她在手机里找了个游戏,百无聊赖地划着。宋二进了病房,她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打空手来?看病人是你这么当的吗?”
“姚小同,”宋二忍者青筋暴起的冲动,“有病人是你这么当的吗?”
姚小同隐隐察觉到他的怒气,不顶嘴了。宋二叹了口气,随手拉了张椅子,反扣着坐下来,苦口婆心地对姚小同说:“得了,既然检查出来也没什么毛病,就跟我回去吧。”
“你以为我不想走呢,我妈一直在外面哭,怎么也让我输瓶液再走。”
“么事,我都说好了,你跟我回去吧。”
姚小同点点头,从病床上爬起来,去穿鞋。
“姚小同,”这时,一旁的宋二又开口了,“医院这事,总得对症下药吧,你这时心病,谁都帮不了你。”
姚小同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嗯,我知道了。”
宋二这才站起身,取下姚小同的外套给她披上,她的骨架偏小,肩胛骨突出来,是真的瘦了许多。
连宋二都忍不住怜香惜玉地叹了一口气,“姚小同,何必呢。”
命运教会我们如何去爱一个人,却忘记告诉我们,要如何,才能不爱一个人。
也就是那几天,连羽去监狱里探望了一次他的父亲,一个月一次,他从未间断过。在他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打篮球骨折受伤,他打着石膏都没有迟到过。
可真的见了面,连羽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父子两人沉默了大半的探监的时间,最后还是连父忽然皱起眉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没啊。”连羽随口说。
“瘦多了,”连父不满地说,“皮包骨一样。”
“哪有,”连羽抬了抬自己手臂,搪塞道,“最近事儿有点多吧。”
连父没说话了,隔了一会儿,忽然风轻云淡地说:“前几天,姚成云来了一趟。”
连羽愣住,他一字一顿,声音中读不出他究竟怀着怎样的情感:“他来干什么?”
“随便聊几句,毕竟也算相识多年,”连父语气平平淡淡,“他女儿结婚了?”
“嗯,”连羽不知道父亲怎么突然提到这茬儿,他垂着眼,“嫁的宋家老二,宋祁临,你还记得吗?”
连父想了想:“那小子,从小就是个人精。”
“嗯,”连羽还记得刚刚的话题,“姚成云跟你说了什么?”
连父却铁了心不告诉连羽,只说:“我这些年连累你了。”
这一句话听得连羽火冒三丈。他的父亲,以前从来不说这样的话,他们落得再窘迫的境地,他也从来没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姚成云他到底......”连羽咬牙切齿,猛然站起身。
连父的下一句却是:“那时候,我们开玩笑跟小同说等她长大,就嫁到我们连家。那时候小姑娘牙齿都没长齐,天天就跟在你身后跑。”
连羽这才茫然地坐下来,他看着自己头发白了大半的父亲,看着监狱黯淡的光线,看着年久的水泥墙壁,看着两旁占得笔直的警卫。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想到儿时跌跌撞撞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只要自己再身旁,就一定能笑着将苦药喝下去的女孩。还想到父亲忽然被人带走,他和母亲离开家时,回头王国的那一片空空荡荡。
最后一个画面,是连意风在刺眼的灯光下回过头,露出一个几近哀伤的表情,说:“哥,对不起。”
“没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走出监狱的时候,连羽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零散的几只乌鸦在天空飞过,不讨喜地叫了几声。连羽脚步顿了顿,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抬脚走到车后排的门边。
司机下车,拉开车门,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连羽却看也不看里面坐着的人,他望着头上的天空,平静地说:“姚叔,因为小同的原因,我敬你一声姚叔,你和我爸说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爸了。”然后他转过身,不给车里坐着的中年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姚成云回过神,他确实是特意在这里等连羽的,他还思考着是否要将姚小同生病的事情告诉连羽,毕竟就连宋二都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还没等自己开口,连羽已经转身走了。
“年轻人。”姚成云感叹完这样一句话,才让司机开车走了。
3
姚小同回家后,收到了赵一玫的邮件。她前段时间给赵一玫发过邮件,询问她旅途是否平安无事,以及沿途风光可好。赵一玫的邮件回复得并不及时,偶尔懒得打字,拍张照片,漂亮明艳的女孩子穿着单色长摆的连衣裙,冲着镜头做一个鬼脸发给姚小同。
姚小同看着屏幕里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看着她身后的碧海蓝天,觉得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她侧过头跟宋二说:“你真是没运气,上次我去玻利维亚,运到一个很棒的女孩子。”
见姚小同愿意主动同自己聊天,宋二便挑挑眉毛,接下话来:“怎样的人?”
“长得漂亮,身材好,气质很好,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姚小同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怎么形容赵一玫的性格,最后只好摸了摸鼻子,“感觉跟我有点像。”
“噗——”
宋二忍不住笑得仰过去:“姚小同,今天才知道,你脸皮挺厚的啊。”
姚小同回过头瞪他,随口接到:“你才知道呢。”
连羽才是第一个说她脸皮厚的人。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冷面起来也没现在这么冷酷到底,有一次她上课趴在桌子上一边看着他一边流口水,小连羽实在受不了了,俊美的五官都凑在了一起,拧着眉毛问她:“姚小同,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她回答得也是自然而然,眼睛嘴巴一起笑:“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摸过。”
小连羽目瞪口呆:“......”
连羽说她活了十几二十年都没变过,倒也没冤枉她。
姚小同回过神来,跟宋二说:“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和她说好了,等她回北京请她吃饭。”
“嗯。”宋二有些心不在焉。
“宋二?”
他这才回过神,指了指窗外:“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