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羽手腕戴一串沉香木佛珠,发出淡淡的光泽,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无悲无喜。那一刻,阮丹丹忽然觉得,他所尽力维持的,所有的平静的表象都破碎开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伤心也能通过空气传染,可是她看着连羽的眼睛,忽然有一种感觉,姚小同有多痛,连羽必然比她更痛。
“为什么?”阮丹丹忍不住问。
“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连羽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他眼眸清明,喧哗的酒吧、热闹的人群好似都与他无关,“和我在一起,她需要背负、背弃和面对的人与事太多了,而这些,原本都不应该由她来承受。”
太沉重的东西,由他来承担就好了。她应该绽放笑容的。
二十五岁,还很年轻,她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爱上别的什么人,来忘记那些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过去。
阮丹丹怔怔地看着连羽:“为什么?你们可以为彼此做到这一步?”
“又是为什么,”连羽摇了摇眼前的酒杯,似笑非笑,夹杂了许多阮丹丹读不懂的情感,他说,“我只是不想,以爱为名,让她为我牺牲,让她成为我的一个影子。她是姚小同,她.....她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因为,如果真的那样做了,那并不是爱,那是自私。
阮丹丹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关于爱,关于爱人,关于生命,她需要学习的还有太多太多。她把自己困在自我和尊严的圈子里,不肯低头半分,最终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被自己深爱的那个人。
过了好久,连羽看着号啕大哭的阮丹丹,才重新开口,他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阮丹丹,别这样。
恍惚间,阮丹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五岁。夏天炎热的篮球场上,连羽因为负伤不能上场,她和姚小同心安理得地坐在他身旁的遮阳伞下,舒秦在球场驰骋,她将手比成喇叭状大叫:“拦住舒秦,拦住那个小白脸!”
那时候,连羽也是这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阮丹丹,别这样。”
一晃八年过去,他已经长成白杨树一样的男人,她却依然同那时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阮丹丹哽咽着说:“我错了,连羽,我觉得我错了,无论他爱不爱我,我都应该好好地告诉他,我们分手,并不是因为我爱上了别人。就算要结束,我也应该好好地、认真地结束它。”
连羽将手中的玻璃酒杯顺着吧台推到阮丹丹面前,轻轻地碰了一下。
“祝你幸福。”连羽淡淡地对阮丹丹说。
而他却在今天,失去了他最爱的人。
阮丹丹打开挎包,摸出关机许久的手机。她深呼吸三次,紧张地打开手机,那一刻,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舒秦的手机号码,她从来没有存过,却像生根发芽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
就在这个时候,有电话打了进来,阮丹丹的手机忽然亮起来。屏幕显示来电人是她妈妈,阮丹丹接起妈妈的来电。
电话那头,阮母终于松了一口气,声音惶恐地问:“丹丹,你在哪里?”
“拉萨。妈,怎么了?我车停机场被拖走了吗?”
“不是,丹丹,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你现在马上坐最快的一班飞机来加拿大,快一点丹丹,你爸爸出事了。”
阮丹丹眼角猛跳,手机“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阮丹丹脸色苍白地转过头望向连羽,手机里还传来阮母的声音。阮丹丹不知道该如何办,只能不断地重复她妈妈的话给连羽听。一旁的连羽却是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站起身,从钱包里摸出钱放在吧台上,一把将阮丹丹拽出酒吧。
幸好连羽一到拉萨就租了一辆车,一路上,连超了五辆车,以最快的速度将阮丹丹送到了机场。
阮丹丹在一个月前就办理好了加拿大的签证,准备去北美做巡拍,结果因为姚小同的婚礼更改了时间,没有想到,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拉萨机场里,全是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旅客,人人心中都有一段想要隐藏的故事。阮丹丹站在明亮的灯光下,浑身不停地发抖。
“我当时只有十七岁,”连羽说,“我都没有哭,阮丹丹,甭那么孬。”
那一刻,阮丹丹突然有一点点理解,为什么姚小同说,因为那个人是连羽,所以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爱他。阮丹丹进入安检前,她将自己一直紧紧握着的手机递给连羽。
连羽不说话,垂下眼结果她的手机。阮丹丹说:“别告诉他。”
他点点头,顿了顿,还是轻轻摸了摸阮丹丹的头,对她说:“丹丹,祝你幸福。”
这是连羽这一夜,第二次对阮丹丹说出同样的话。
她认识他多年,他向来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却两次祝她幸福,一定是希望,她能够连他的那一份,一起幸福。
少年时代,因为姚小同的原因,他们不得不成为朋友,常常见面,一起游玩,渐渐地,也真的成了朋友。可是他们很少有别的交情,甚至没有存过对方的手机号码,不记得彼此的出生年月。
阮丹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其实那一年的夏天,连羽回学校办理转学手续,她在走廊上遇到他,他停下来,对她鞠了一躬,轻声说:“那个笨蛋,就拜托你了。”
再后来,姚小同为了他与家人决裂,阮丹丹也站在了姚小同的对立面,告诉她:“他有什么好?放弃他,你还有幸福未来。”到最后,是她亲自将姚小同的手,交给了别人。是她眼睁睁看着姚小同,嫁给了别人。
可是旁人再美再好,可是终究不是他。
不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一脸不满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却很温柔,将它披在姚小同身上的连羽。
不是那个黄昏,对她阮丹丹鞠躬,认真而郑重地说着“那个笨蛋,就拜托你了”的连羽。
她没有阻止过,反而煽风点火。
“对不起。”阮丹丹热泪滚滚而下。
连羽却轻轻地笑起来,他说:“谢谢你。”
4
也是这天夜里,姚小同和宋二回到他们的新房。房子是宋二亲自选的,他问过姚小同有什么要求,姚小同简单回答:“不用太大,安静就好。”
新房离市区颇有段距离,路旁绿树丛生,驶过一段上坡路,天边明月若隐若现。到了住处,宋二将钥匙交给姚小同,退开一步,让她来开门。
钥匙上还残留着宋祁临的温度,姚小同转过头看他。宋二站在姚小同身后,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还穿着一袭白色西装,优雅地冲姚小同鞠了一躬,似笑非笑。
姚小同将钥匙插入门缝,轻轻打开。
灯光自动打开,温和的暖橘色,并不刺眼,屋内布置得简单大方。中央是室内花园,吊竹垂下来,台阶上摆满了苍翠的植物,间或有白色的花朵探出头来,在一室幽静中,显得格外美丽。
怪不得舒秦说宋二心思通透,看什么都准。
姚小同还楞在门口,宋二推了推她,走进屋内,打开鞋柜,拿出一男一女两双拖鞋,弯身放在姚小同面前。
进了屋,宋二问姚小同:“你饿不饿?”
姚小同有些想笑:“我饿了,你做饭给我吃?”
“不是,”宋二说,“我就只能牺牲色相,让你看个饱。
姚小同“扑哧”一声笑出来,宋二坐在沙发上,耸了耸肩,松了口气:“大小姐,您可终于笑了。”
“宋二,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才呢?”
宋二笑了笑,没有回答。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姚小同累得要命,干脆换了个姿势,直接躺在沙发上,大腿搭在沙发的枕头上,小腿悬在了空中。
“算了,”宋祁临说,“没事做,来打牌吧。”
“两个人有什么玩的?”
“连火车啊。”
说完,他还真的在屋里找来一副扑克。姚小同接过来,抽出里面的扑克,瞪目结舌:“这个签名,是科波菲尔的?”
宋二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你用来连火车?”
宋二没理她,接过她手中的扑克,熟练地洗过牌,分成两沓,递给姚小同一沓。然后也没说什么女士优先,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直接翻了自己手中第一张牌,是张红桃K,摆在桌子上。
姚小同只好也翻了手里的扑克牌,陪他玩下去。宋二放了轻缓的音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玩无聊的扑克牌,像是约定好一样,谁也不开口聊天,只一张一张翻着手里的牌。宋二运气比较好,赢的牌数多,可是连火车这个游戏的奇妙就在这里,怎么也没有办法彻底输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姚小同心不在焉,想着之后的事情,两个人好歹也是夫妻了,总不能这样尴尬地玩一晚上的纸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宋二——”
刚刚还懒洋洋打着哈欠的宋祁临,被她这么一叫,反而一下子清醒了,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干吗?你要我陪你睡觉吗?”
看着姚小同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宋二愤然捂住自己领口,一手指着面前的扑克牌:“我都陪你大战三百回合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姚小同乐不可支,从沙发上摔了下去。她躺在地毯上,继续捂着肚子笑:“宋二,你怎么这么有才啊?”
宋二手抱在胸前,也不肯伸出去拉姚小同,看她自己撑着沙发爬起来。
宋二打了个哈欠:“不跟你贫了,困死了,我睡觉去,房间你自个儿选吧。”
第二天姚小同醒来,愣愣地坐在床上,回不过神来。阳光透过窗帘落进来,她不喜欢睡醒后一睁眼就看到大太阳,便推卧室的门去了客厅。
没想到宋二已经醒了,他穿着卡通睡衣坐在沙发上,睡衣上印着路飞的通缉令,蓝色条纹,就差一个睡帽了。
姚小同从来没有想过,宋二在家会是这样子的。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会是他。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
姚小同还愣在原地,宋二正好抬头看到了她,冲她招招手:“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
“这些是什么?”
“别人送的礼盒礼金。”
“需要清点吗?”
“不用。”宋二淡淡道,“只是这个,大概是给你的吧。”
姚小同抬起头向宋二的手心望过去,只见她的新婚丈夫手里拿着一条琥珀坠子。泪状的结晶里完好无损地包裹着一只死去的蝴蝶幼虫,经过数千万年的沉淀,才得以重见天日,却永无破茧成蝶之日。就像那些埋葬在少年时代的心事,如美酒,如钻石,愈久愈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喏,我连嫁妆都给你了,你可不许反悔啊。”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