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就对舒秦说,等以后我有了心上人,我也想和他在这里举办婚礼。他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说,哦,祝你幸福。我一直记得他当时的语气,无关紧要,漠不关心。可是那时候,我却已经爱了他很多很多年。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终于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先爱的那个人,注定输得比较惨,不是吗?”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而他,就像站在云端,高高在上,俯身看着我,笑得毫无感情......最后我们分开的时候,我提前回到我们合租的别墅,收拾好行李,坐在客厅里等他。一直到深夜,他才回来,他看我坐在床边,被吓了一跳,问我在干吗,他给我道歉,说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他最近也很忙,在做一个项目的投资,总之,就是.....很忙。”
“我当时什么也没有说,一直等他说完,一直看着他,在我面前坐下来。我那时候想了很多很多,听着墙上的时钟一点一点地走,一直走过了十二点。最后一秒钟,我才不得不开口问他,知道不知道,午夜十二点代表着什么。他没有回答我,我替他回答了,那是Game over,我努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还骗他,告诉他我爱上了别人。”
姚小同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阮丹丹。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蠢,但是当时,我总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和他平起平坐。好像只有让他知道我不爱他,我才能够不受伤。他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因为那个人给我的爱情是甜的。”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种爱,就注定了,要有多少种痛。
“好了宝贝,”阮丹丹笑着扯了扯姚小同的头花,“不要难过,无论如何,今天你都应该笑笑,我们走吧。”
姚小同站在圣洁的教堂里,远处的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钟声敲响。说来讽刺,就连座椅上坐着的那些亲朋好友,也还是当初的那些人。
这样算起来,她劳筋伤骨、兴师动众地逃婚一番,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当时乖乖穿着婚纱嫁了,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她踩着红色地毯走上教堂的前方,新郎衣冠楚楚,站在她的对面,对她露出一个不易擦觉的微笑。像是安抚,又像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表情。
在那一刻,许多许多过往的画面在姚小同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全部定格在了一个地方,是宋二站在了她的面前,他说,我不太清楚你对爱的定义是什么,我也给不了你那样的爱,但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让你笑一笑,还是可以的。
那么,她对爱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姚小同望着大门外灼眼的阳光想。等姚小同回过神来,牧师已经站在她和宋祁临面前,音乐停止,尘埃在阳光中飞舞,这一刻显得无比庄严而隆重。
“新郎,你愿意娶新娘为妻吗?”
“我愿意。”宋祁临说。
“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吗?”
——你看,今天天时地利人和,你就收了我吧?
——你想啊,我们十六岁在一起,和二十六岁在一起有什么分别吗?
——你才是笨蛋,大笨蛋!
“新娘?”
全场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姚小同身上,除了宋祁临,他看着前方,那里有一束光落下来,他就这样看着那束光,仿佛此时沉默不语的,并非自己的新娘,又仿佛毫不担心,他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哦,姚小同想,想起来了,对她来说,爱的全部,就是连羽。
然后她笑着,说:“我愿意。”
姚小同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不让泪水落下来。
我爱你。
而没有人发现,在教堂那扇半掩的白色大门之外,连羽静静地坐在白色长椅上,脚边的烟头落了一地。
十六岁的时候,阮丹丹笑着对他说,你一定也和我一样,被她的笑容所吸引。
十七岁他父亲入狱,姚小同在门外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他就坐在门边,听见她绝望地叫着他的名字。
连羽,连羽,全世界只有姚小同一个人,每次念他的名字都似敲打他的心扉。
他办理转学手续的那一天,她站在窗口大声喊他,他停下脚步,要很努力,很努力才没有回头,去看他最爱的女孩。
她是他的毒药,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他让她放手,可是其实真正需要放手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去狱中探望他的父亲,他们曾有三次提到姚小同,连羽一直记得最后一次,他的父亲再一次提到姚小同,问姑娘现在过得可好,是否还待字闺中。
连羽装作不经意地回答:“你说谁?”
父亲便没有再继续吻下去。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大群白鸽扑棱飞起,教堂里传来一阵喜悦的欢呼。
一直等到手中的香烟燃烧到指尖,连羽才愣愣地回过神。然后他终于站起身,抬头仰望那群越飞越远的白鸽,就像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短暂却永恒的幸福。
此生最大遗憾,便是未能亲口告诉她,他是那样爱她。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3
宣誓结束,轮到新娘抛绣球,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会为了一个绣球打作一团。于是大家都站起来,微笑着看着新娘。
姚小同低下头,和阮丹丹四目相对,然后姚小同轻轻笑起来,她将绣球高高抛起,稳稳当当地落入阮丹丹的怀中。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阮丹丹的身上,姚小同轻轻地说:“要幸福啊。”
当初让她和连羽重逢的那场婚礼,东吴也是这样,对她说:“要幸福啊。”
然而幸福到底是什么,她们谁也不知道。
阮丹丹忽然想起那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她和舒秦难得平和地一同坐在车里,姚小同忽然出现在她家的围墙上,披着一件白色貂皮短衣,狗刨一样地拱,头发乱七八糟,被冻得哆哆嗦嗦,却仰起头冲他们哈哈大笑。
那是一个女人,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时候,最美的样子。
阮丹丹忽然难过地放声大哭起来,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个没心没肺地活了二十五年的,她最亲爱的姚小同,已经死在了那个夜晚。
就如同二十二岁的阮丹丹,死在了瑞士那场铺天卷地的大雪里。
姚小同的婚礼结束后,阮丹丹抱着绣球离开教堂。红色的跑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摇下顶窗,一阵风灌进来,她却只觉得更加烦躁。
出嫁的人不是她,她却好似胸中有一团再也燃不起来的灰烬,车堵在高架桥上,她冲外面望下去,这座城市永远都是这样的繁忙、拥挤。
忽然,阮丹丹想到什么,在下一个出口驶离了高架桥,掉头,直接将车开去了机场。阮丹丹关掉了手机,摘下墨镜,在大厅里抬头仰望屏幕,上面不停滚动着航班信息,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离开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
她身旁有一对十八九岁的情侣,女孩笑着晃晃男孩的手:“等以后我们有了钱,一定要去一次拉萨。”
男孩笑着拍拍她的头:“好啊,等我们有了钱,还要买个大房子。”
阮丹丹向他们的方向看过去,十分遗憾地想,要是姚小同在就好了,她一定会同自己一起感叹,年轻真好。收回目光,阮丹丹看着自己手中的机票,正是女孩子心心念念的拉萨。
阮丹丹脑海里忽然有一个荒唐的想法,一张去拉萨的机票,或者是很多很多的钱,如果要用最虔诚的爱情去换,不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子,会不会换。
阮丹丹认识一个女孩子,如果是她,一定不会换,可是她在今天还是嫁给了别人。天意弄人,命运真是一场谁也逃不过的诅咒。
五个小时以后,阮丹丹抵达拉萨。她去过海拔更高的地方,所以并不需要担心高原反应。正好华灯初上,阮丹丹不知道去向何处,最后坐上出租车,让司机带自己找间清静的酒吧。
可是酒吧,又哪里有清静的呢,阮丹丹下了出租车,站在酒吧门口,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姚小同传染成了一个疯子,拉萨的酒,又不会比北京的好喝。
她推开门,年轻的歌手坐在台上轻轻地唱:“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阮丹丹走到吧台,点了一杯威士忌。听到她的声音,坐在她旁边位置的男人忽然转过头来,阮丹丹手中的酒被吓得打翻在桌子上。
“连羽?你怎么在这里?”
连羽看着阮丹丹,没有回答。
其实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那年他们还在念高中,连羽和阮丹丹成绩优异,唯独姚小同最不务正业,成天想着怎么玩,有一次,她忽然兴致勃勃地跑到他们面前说:“毕业旅行的时候,我们去西藏吧!”
“西藏有什么好玩的,”阮丹丹鄙视她,“别人都出国玩呢,至少也是毛里求斯啊。”
“你们懂什么,”姚小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净化心灵,寻找灵魂之旅。”
阮丹丹简直懒得理她,低下头继续写作业。而连羽更是如此,手上正在画速写的笔停也没有停过。
姚小同却不依不饶,拉开书包拉链,一本一本地将书从里面往桌子上放,全部是关于西藏的自助游。
“去吧去吧,高考结束有三个月的假呢,去一趟也用不着多久,之后我们再去别的地儿嘛。”姚小同一脸憧憬,“坐火车穿越可可西西里无人区,想想都觉得好美。”
“再说啦,”阮丹丹耸耸肩,“喂,连羽,吱个声呗,你不答应,她今天就吵死在这里了。”
男孩这才停下手中的画笔,看了看上面的画,“哗啦”一声撕下来,递给姚小同,淡淡道:“知道了。
画中,是遥远的青藏高原,上面覆盖着皑皑白雪,阳光射下来,大地安静了。
姚小同抬起头,望向连羽,男生低着头,一点一点地用笔的另一头敲打着下一张画纸。
年少时候的约定,被遗忘在了时光的河里。
一个晃神的时间,酒吧换了下一首歌。一瓶威士忌喝到见底,阮丹丹示意服务员为自己满上。她和连羽没有继续交谈,坐得也不亲密,旁人以为他们是不相识的。便有男子笑着举着酒杯来找阮丹丹,笑着问她:“美人,不知道可否赏脸?”
阮丹丹还没说话呢,一旁的连羽一手搭在吧台上,一手端着酒杯,和对方碰了碰,淡淡道:“我代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这架势,不懂的人也该懂了。来人耸耸肩,干了手中的酒,走了。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阮丹丹回过头来,酒吧晦暗不明的灯光落在连羽那张漂亮的脸上,他们有些微醺,不知道为何,她忽然一句恶毒的话脱口而出,她说:“连羽,我诅咒你一生不幸。”
连羽面前摆满空瓶,连阮丹丹都数不过来他喝了多少。他却面色如常,听到阮丹丹的话,甚至眉头也没皱过,只是从容地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